君御

楔子

把皇后娘娘洗得白白地等著，老子晚上來?。?/p>

酈陽宮“紫氣東來”牌匾上明晃晃地垂著一條白綾，白綾上面邪魅狂狷的筆跡寫著如上一句話，署名是七個字——

霸氣側(cè)漏金鈴子。

金鈴子是何許人也？英雄山好漢派開山祖師爺即第一代掌門人是也！

而官府對其的認(rèn)證信息為：霖息國一號在逃通緝犯即好漢派大型盜竊團(tuán)伙總頭目。

這個大名鼎鼎的怪盜金鈴子不偷平民百姓，專竊達(dá)官貴人，而且只偷人最重要的東西，從未失手。

金鈴子這次的目標(biāo)是皇帝最愛的皇后娘娘，皇帝震怒，派出禁軍重重把守住酈陽宮，下令一只蒼蠅也不能放進(jìn)來。

同時臨危受命的，還有京城第一神捕金燕子。

一

去年種下的梨花已經(jīng)開了滿山，處處白花飄飄灑灑，映上山寨隨風(fēng)招展的紅旗，頗有些英雄日暮的悲涼之感。

我斜斜地倚在黃梨木的麒麟大椅上，神色懶懶地把玩著手中硬邦邦的碧綠色玉璽，輕輕打了個哈欠。

旁邊一直靜靜嗑瓜子的小九終于忍不住開口勸慰我：“大當(dāng)家的，等了那么久，那個狗屁金燕子怕是不敢來了。”

我隨手捏了一把她嗑好的瓜子仁放在嘴里，而后道：“莫急莫急，丟玉璽這樣的大事，皇帝不會善罷甘休。”

我就是傳說中大名鼎鼎的女俠金鈴子。關(guān)于我名號的來源，還要追溯到我十五歲的時候。那時候，本姑娘江湖經(jīng)驗少，沒什么見識，手下一群小混混都是實打?qū)嵉奈拿ぁＳ刑煳倚〗夂?，就看見茅廁墻上掛著一串串金黃金黃的小東西，與指甲花、爬山虎長在一起，卻撒歡一般占據(jù)了大片的墻面，顯得很有一番瑞氣。

金鈴子，好養(yǎng)活，聽著又洋氣，于是我便取來作為我的出道名號，不久后便紅遍了大江南北。

我的闖蕩之路可以從冀北的銀黔城算到東海的鏡心宮，又到紫英紛飛的迢迢南國，足跡遍布大半個霖息。偷夠了金銀珠寶，我這次決定干票大的。

我寫了“偷皇后”的布條掛在酈陽宮，趁守衛(wèi)薄弱的時候溜進(jìn)正殿，竊了小皇帝的傳國玉璽。

此事非同小可，已經(jīng)不屬于盜竊的范疇，而是可以定為竊國的罪名，遺臭萬年，本女俠劫富濟(jì)貧的良好形象恐怕已經(jīng)不保。

我擔(dān)著身敗名裂的風(fēng)險兵行險招，就是為了引出一個人來，圓一圓我這些年不舍晝夜的相思夢。

朝廷中有個金燕子，江湖上有個金鈴子；金燕子是名揚四海的神捕，金鈴子是威震八方的怪盜。當(dāng)初我選這個名字，很大的原因就是他，名號里都有“金”、“子”兩字，多有緣分?。?/p>

我對他情比金堅，只是不知道他是否還記得我。

當(dāng)初，我也是鐵骨錚錚一個丐幫分部的小組長，正在為新來的小弟當(dāng)街傳授經(jīng)驗的時候，一個戴著面紗、配著寶劍的人出現(xiàn)了。

彼時，我兜著一個空袖筒坐在路邊裝模作樣地哀哀哭泣，卻見面前的破碗里突然多了一個閃亮亮的金錠子。

那人有著烏黑的眼睛、清爽干凈的眉毛，雖然我看不見他的整個面容，但我覺得，這該是我遇見過的最好看的人，也是難得的肥羊。

我用手抹了一把眼睛，而后輕輕扯扯這人的衣擺，帶著哭腔號道：“哥哥可憐可憐我！我家里還有八十歲的老母，手下有一幫嗷嗷待哺的弟弟、妹妹，求哥哥大發(fā)慈悲……”

肥羊怔了怔，而后慢慢笑了起來。他蹲下來，用劍柄打了打我藏起來的胳膊，我疼得大叫一聲。前幾日我和幾個乞丐爭地盤的時候摔斷了胳膊，這年頭拳頭就是真理，我沒敢讓別人知道，卻被他一眼看穿了。

“你這樣的小姑娘，靠打架生活終究占不了多少好處，若是想好好活下去，還要有強(qiáng)大的頭腦。不過，首先還是要有一身好武藝?！?/p>

他語氣淡淡的，卻撕下衣擺替我固定好了手臂。我感動得一塌糊涂，只愣愣地點頭。

等到小九他們圍上來，我才發(fā)覺他早已離開。我四處打聽他的消息，動用了在王都所有的人脈，這才知道他五歲就被凡胥大師收為入室弟子，十歲進(jìn)入京機(jī)營接受訓(xùn)練，五年后擊敗大將軍盧瑋珰，成為天子欽點的京城第一神捕。

他太強(qiáng)大了，我卻止不住地想要靠近他，站在他的身邊。從那天起我就發(fā)誓，我要成為世界上他最重要的人。

后來我成功了，我成為他最重要的人——呃，人犯也是人。

成為江洋大盜金鈴子，是我走得最好的一步路。

二

“我叫你一聲金燕子，你敢答應(yīng)嗎？”

事隔十年后，我終于可堂堂正正地站在他的面前，千辛萬苦已成過眼云煙，肺腑真言到了嘴邊只剩下這樣一句話。

烏黑的眼睛、干凈清爽的眉毛，他還是昔日那般模樣，只不過長得更明朗了些，是我心心念念想象中他長大后的模樣。

他聞言笑了笑，攏了攏耳際黑絲的面紗，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格外細(xì)白。

“在下姓李，名燕生，金燕子只是個稱號罷了?！?/p>

他長得這么秀氣也就算了，連名字也是如此……騷氣啊……

“看你這如花似玉的小模樣，果真是配得上這個名字的?！?/p>

金燕子拱了拱手：“金掌門過獎了。”

“承讓承讓！”我撓了撓頭，終于正色道，“這樣咱們也算是彼此認(rèn)識了，現(xiàn)在廢話少說，亮招子吧！”

我抽出腕間的雙鞭，一個飛身到了他身邊，烏金的鞭子噼啪響得歡快。他手中的落沙劍不愧為武林劍器中排名第五的至寶，配上他的好功夫，著實看得我眼花繚亂。

我曾經(jīng)拜師的時候就問師父，怎樣才能打倒一個劍術(shù)非凡且功力深厚的人，師父回答我四個字——以柔克剛。

從那一天起，沒有任何武術(shù)基礎(chǔ)的我，選擇了最難把握卻也至柔至疾的雙鞭。

我從九歲練起，十五歲出師。我等待了十年，就是為了能和他一戰(zhàn)，讓他知道，像我這樣的小姑娘，真的像他當(dāng)初說的那樣，不僅聰明了不少，還有了一身好武藝。

我可以好好活下去，也可以配得上他。

后來我在回顧這些事情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大笑三聲以示得意，順便感嘆一下老天爺?shù)牟还?/p>

金燕子遇上本姑娘我，接下來的事真是天雷勾地火般的神奇。

我們在光禿禿的英雄山頭開始了第一場戰(zhàn)斗，最后，山還是那座光禿禿的山，而金燕子輸了。

然后，我們又在綠油油的小樹林開始了第二場戰(zhàn)斗，最后，一林子的樹都沒了葉子，而金燕子又輸了。

接下來，我們又在碧汪汪的小河邊開始了第三次戰(zhàn)斗，最后，水里漂滿了死魚，而金燕子還是輸了。

直到我們斗到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我抬手將鞭子緊卷的落沙劍丟進(jìn)沙子里，拍了拍被日光曬得干裂的手背，在心里將李家祖宗十八代問候了一遍——

日頭這么毒，對面的人卻依舊水靈靈得像個白蘿卜！

“我說小子，今天就到這兒吧。你看這天如此炎熱，咱們還是先找個客棧住下再說吧?！?/p>

金燕子一瘸一拐地從沙子里拔出劍來指著我，道：“除非姑娘肯將玉璽歸還，并隨我回京認(rèn)罪，否則，我會和姑娘戰(zhàn)斗到底。”

我咽了一口口水：“要我歸還玉璽可以，不過要遵守我金鈴子的規(guī)矩。”

見他低頭思索好一陣子，我才恨鐵不成鋼地道：“一句話，拿你最重要的東西來換?！?/p>

“此話當(dāng)真？”

“本姑娘從不打誑語！”

然后，我就看見恍然大悟狀的金燕子很瀟灑地將劍扔得老遠(yuǎn)，而后慢條斯理地將手背到腦后。我以為他要使什么暗器，緊緊握著鞭子到，卻見他面上的黑紗輕輕落了下來——

皓月寒雪，夢里鏡花。

待到被按在客棧的床上，我才后知后覺地明白了金燕子所謂的他最重要的東西是什么。

于是，老臉通紅的我狠狠甩了他一巴掌：“敢輕薄老子！”

金燕子輕輕松開我，嘴角掛著淡淡的嘲諷：“這不正是你想要的嗎？”

心里突然像被扎了一刀子，鈍鈍地難受，我緊緊抓住他的領(lǐng)子，恨不能再扇他一巴掌：“我金鈴子從來不勉強(qiáng)人！我想要的東西我自己會得到！”

“哦？”他面色淡淡的，似笑非笑地看著我，“那么，金姑娘所求之物是何？”

我直視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告訴他：“給我半年的時間，若我不能偷到你的心，我和玉璽就跟你回京?！?/p>

頓了許久，我手心濕了又濕，這才等到他繁星般的眼眸染上一抹笑意，和一句極短的回答——

“好?！?/p>

三

他果真忘記了很多事情，包括三年前的銀黔城一戰(zhàn)。

其實，每一次他執(zhí)行任務(wù)，我都會偷偷尾隨，偷偷幫一幫他，同時也不忘在那個地方留下本女俠的傳奇事跡。

我一直偽裝得很好，直到三年前在銀黔。當(dāng)時，他追查越境軍火案，孤身一人深入軍火作坊，被埋伏的高手圍攻。我實在看不下去一群大老爺們欺負(fù)一個花一樣的美人，索性便抽出雙鞭加入混戰(zhàn)。

當(dāng)我一個打滾撲著金燕子躲避刀槍的時候，眉目染血的青年回頭向我大聲喊道：“想不到李某在最后的時候，能碰到這樣英豪的女子！”

我嘿嘿一笑，露出兩排雪白的牙齒：“那你可要記好了，我家在英雄山，如果你能活下來，每年這個時候來山上替我燒炷香！”

我還是有了私心，不想在未來與他兵戎相見。我若是為他而死，想必會被他念一輩子，讓他牢記住我的好來。

于是，在最后大火點起作坊火藥的時候，我用盡全身力氣將他推出窗子。面對躺了一地的武林高手，我瞬間覺得自己這個“英雄救美”還真挺大手筆。

只是，要說再見了，金燕子，可惜你都不知道我找你找得有多努力。

后來的記憶停在一片爆炸聲中，老天沒有讓我死，只是讓我在床上躺了一年半，兼帶收走了我一只耳朵的聽力。

當(dāng)我能夠下床照鏡子的時候，我看著脖子上猙獰的皮肉，還是忍不住掉了點眼淚。如果金燕子不肯娶我的話，那我就真的變成小九那樣的老姑娘了。

而我的一廂情愿，最終還是換來了京城第一名捕金燕子的風(fēng)光無限——官居一品。

他果真忘了我，像小皇帝的兄弟說的那樣。

我在爆炸中大難不死，就是小皇帝的三弟弟把我給救活的。那個三殿下放著好好的親王不做，偏要來邊境擺弄軍火，現(xiàn)在他哥哥毀了他的一切，他打算借我怪盜的名號報復(fù)一下。

他將皇宮的地圖交給我，要我?guī)退延癍t偷給他，而他答應(yīng)將解藥交給我。

解藥的事情是我親眼所見，在我知道金燕子已經(jīng)將我完全忘記的時候，我決定和三皇子達(dá)成一個交易。

每一個從京機(jī)營出來的人都必須在執(zhí)行任務(wù)之后服用一種忘卻之前經(jīng)歷的藥，以確保他們對王上的不二忠心。金燕子每次出行，所行之事多為機(jī)密之事，所以給他服用的藥的效力更大些。

此藥的另一高明之處就是，它會在不知不覺中侵入人的五臟六腑，在你榮寵正盛的時候，神不知鬼不覺地要了你的命，以防你功高震主。

故，少有在御前貼身走動的官員能活過四十歲。

我知道后只覺得心寒。我才不管他們爭權(quán)奪利，我也不在乎誰做皇帝，我只要我的金燕子好好活著。

可是，當(dāng)我將玉璽偷出來后，我又后悔了。

我打算用半年的時間讓他重新記起我，然后就把一切告訴他，和他浪跡天涯，這樣他就不會繼續(xù)中毒，也不會死。

若是他沒能記起我，那么大不了我跟他回京伏誅，只要玉璽能夠回去，皇帝必然不會治他的罪。可是，倘若我將玉璽給了三王，他就真的不能回去了。

不管怎么樣，拿到玉璽后，三王必然不會放過我們，我不能拿他來賭。

他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他該有遠(yuǎn)大而美好的前程，我不能走錯一步，不能毀了他。

四

老天爺可以作證，我是一個好姑娘。

我這個好姑娘百年難得，可是，李燕生那廝簡直不會憐香惜玉。

去南國的路千里迢迢，一路上我賣藝賺錢，他只堪堪露個臉就能吸引一大群姑娘的目光，所以，一般時間他都待在客棧里做一名安靜的美男子，而我不僅要每天表演胸口碎大石，還要喂馬、洗衣服，兼顧阻止爬墻偷看的少女……

唉，我心里苦，但我不說。

每當(dāng)他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替我將掉在地上的被子蓋好，我都會莫名地感到心酸，不僅是因為我們的銀子只夠付一間房的費用，更是因為就算天再冷，他都拒絕上床來睡。而當(dāng)我假裝把被子踢下去，正打算假裝自己也掉下去的時候，他都會起身將被子放回床上，并將我往里面推推，弄得好像我連睡覺都想揩他油似的。其實，我只不過是想讓他溫暖一些罷了。

清冷的月色透過窗子灑進(jìn)來，他站在窗前，連發(fā)絲都披著銀光，恍若謫仙。我看著他的背影發(fā)呆，想著他該是多寂寞，一站便是半夜。

所以，我更要好好待他，讓他開心快樂。

我總覺得，他只要能記起我，就肯定會愛上我，現(xiàn)在不論他如何看我，都是上天對我的考驗，都是值得的。

當(dāng)我們歷經(jīng)千辛萬苦來到南國邊境的山城時，已經(jīng)是四個月以后了。從百草盡枯的霖息踏入紫英紛飛的山城，李燕生冰疙瘩一般的臉上終于帶了一絲笑意。

我連忙從旁邊提醒道：“你想起什么了嗎？這里過去住著你很重要的人……”

“對不起，沒有?！?/p>

我將韁繩拴在山谷門口的大樹上，裝作沒看見他不耐煩的臉，道：“走吧，我?guī)闳ヒ粋€地方。”

這幾個月里，我跟他講了很多他過去的事情，他都搖頭。也許他根本不相信我，我卻還是不愿意放棄。

至少，他還是答應(yīng)了這個荒唐的半年之約。

淡紫色的花瓣紛紛揚揚鋪了滿山，似落了一山的紫色雪花，但這雪香香的，不若真的雪那般冰冷。

我引著他穿越細(xì)細(xì)長長的小路，停在盡頭一座古樸的竹樓前面。

我回頭朝他笑笑：“你先在外面賞賞花，我進(jìn)去一會兒?！?/p>

待到出來時，我已經(jīng)換了一身裝束——

一身火紅的金絲挽月袍，烏黑的頭發(fā)被高高盤起，綴以雀鳥的五彩羽毛流蘇，額間一彎月形碧玉。另外，我還很貼心地用紅紗遮了脖子，掩住傷痕。

我抱了一把琴出來。在李燕生驚愣之際，我坐在紫英樹下，十指翻飛，輕輕彈起一首曲子來。

花瓣落在我的頭發(fā)上，也落在琴上。這琴是我花重金求得的，前幾日偷偷讓小九先送了來，也算是堪堪趕上。

在銀黔出事之前，我曾經(jīng)唯一一次見過金燕子沒有按時回去復(fù)命，而是到了此處，聽一個女子彈了一宿的琴。

那女子極美，定是他愛過的姑娘。在他離開后不久，她也離開了。我便學(xué)了那女子的姿態(tài)形容，又學(xué)會了彈琴，只為了有一天能夠讓他看看。

只不過，后來他忘了我，也忘了那個女子。

這次終于有機(jī)會派上用場，我希望可以喚醒他的一些記憶，哪怕只有關(guān)于那個女子的也好。

一曲終了，我抬頭望著他的臉，發(fā)現(xiàn)他緊閉著眼睛。我意識到他可能想起了什么，趕緊跑過去問他。

他睜開眼睛，冷冷地拂開我的胳膊：“金鈴子，你帶我來這里，就是聽你彈琴？”

我不知所措地看他站起來，他的聲音不帶一點溫度：“你可知道你浪費的這些時間，足以陷萬民于水火之中？”

“金鈴子，我真不該相信你的謊言！你太讓我失望了！”

我慌亂間想要抓住他的衣袖，卻連一片衣角都沒能摸到。

我在他背后沖他吼道：“李燕生你渾蛋！我究竟要如何做，你才會記起我？！”

他一直沒有回頭。

我蹲下來，用手捂住眼睛，還是不爭氣地哭了。

原來，我做的這些事情，我努力想要接近他的心意，他都是看不上的。

耳邊突然傳來破空之音，我就地一滾，呼嘯間地上便多了幾根冷箭。

只一剎那，空曠的山谷便突然多了很多黑衣人。我被圍在中間，看來今天是種頭彩了，愛情事業(yè)雙殺。

果然，為首的人一出口便是：“將玉璽交出來，三王便留你全尸！”

我抽出雙鞭橫在臂間：“能威脅老子的人，還沒出生呢！”

我還是低估了自己的能力，師父教導(dǎo)我以柔克剛的同時也建議我如果打不過就跑，為此我還順帶學(xué)了上乘的輕功?？墒沁@次我不想跑了，我早就將玉璽偷偷放進(jìn)了李燕生的包袱里，我撐得越久，他被發(fā)現(xiàn)的可能性就越小。

他帶著玉璽回去復(fù)命，我死于亂刀之下，這是最好的結(jié)局。

記不起我不是他的錯，我可不能昧著良心連累他。

對方人數(shù)太多，我逐漸落于下風(fēng)。早知如此，我當(dāng)初就該學(xué)會使用很多很多條鞭子，兩條鞭子太不經(jīng)打了。

“半年之期未到，你就敢死？”

一張冷若冰霜的臭臉飛了過來，我精神一振——王母娘娘、玉皇大帝，死金燕子竟然回來了！

我滿心感動，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好兄弟！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他揮劍擋開黑衣人刺來的刀槍，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你是我的人犯，你若死了我沒辦法交差！”

眼看對方的攻勢越來越猛烈，我也漸漸力不從心，連忙湊到他耳邊說：“玉璽在你那里，你若想走，我可以助你殺出重圍?！?/p>

感覺到他動作一頓，我心里涼颼颼的不是滋味。

卻聽他說：“你和玉璽，我都要！”

頓時，我的一顆少女心，爆棚了。

這是我和他第二次聯(lián)手作戰(zhàn)，貌似依然……寡不敵眾。

五

我做了一個夢，嗯，春夢。

夢中的李燕生格外地溫柔，我正仰著臉等他親過來的時候，就被活活疼醒了。

可惜那終歸是夢，我嘆了一口氣，揉了揉自己腰間的紗布，兩行清淚默默地滑過臉龐。

哼！早知道就不替他擋那一箭了，身上多了個窟窿不說，還被關(guān)在了這暗無天日的天牢里！

老子好懷念老子在英雄山的孩兒們啊……

可是，至少他沒有把我扔在山城自生自滅，還為我處理了傷口。那一天，他終于沒有再隱藏他的武功，在我中箭后利索地解決了剩下的黑衣人。

然后我就暈了，醒來后就發(fā)現(xiàn)自己在霖息國家監(jiān)獄天字一號“貴賓房”中了——

三重牢門，獨立守衛(wèi)，鐵鏈死死地縛住我的手腳，我望著布滿尖刺的天花板，怎么都覺得倍有面兒。

我一直疑惑大名鼎鼎的金燕子怎么會三番五次輸在我手上，當(dāng)時我以為是他的毒在作怪，還在心里替他狠狠難過了不少次。

只不過，一切都是謊言罷了。

小皇帝親自來看望我，并且告訴了我所有的事情。原來，我和三王都被耍了。

自從我偷盜玉璽開始，皇帝和金燕子就決定將計就計，引出我背后的主使。只是，他們沒有料到我會背叛三王，于是只能將我先抓回來。

“你的名氣大，若你肯親自出首三王，朕便可以用玉璽案治了他的謀逆之罪?！?/p>

“這對我有什么好處？”

“朕可以成全你和金燕子，可以放你們走?！?/p>

“那我英雄山的兄弟們呢？”

皇帝搖了搖頭：“留你一個人已是法外開恩?！?/p>

我緩緩跪下去，黑鐵的鏈子扯得我皮肉疼。我朗聲拜倒：“叩謝圣上美意！可我對那人已經(jīng)沒有想法了，圣上只需答應(yīng)將解藥予他，我必會完成所有的事?！?/p>

“看來，他堅持把你帶回來是對的，你果真有用?！?/p>

我捧著玉璽進(jìn)了三王府，一路暢通無阻。

本來的計劃是，在這時會有一群官府的人出來抓捕我，我便趁機(jī)供出三王來，然而我不打算這樣做。我決定先殺了三王再自盡，這樣一來，英雄山就和三王謀反的事情沒什么關(guān)系，山上的弟兄大約可以保住了。

刺客真是不好當(dāng)，特別是在別人有防備的時候。我還沒來得及將鞭子甩出來，雙手就被縛住了。

可憐我剛剛愈合的傷口，挨了這幾頓鞭子，又完完全全裂開了。看來，這次我是真的嫁不出去了，誰會要一個全身都是傷口的丑八怪呢？

“你不知道吧，本王的人能夠在山城劫住你們，全靠金燕子故意留下的蛛絲馬跡?！?/p>

我聽得心驚，三王卻停下來喝了一口茶，而后繼續(xù)道：“本王一開始也想不明白，第一神捕怎么會這么馬虎，處處教小姑娘追著看？”

“皇兄下了好大一盤棋，只可惜，你和金燕子這兩顆棋子都不怎么聽話。其實，在山城那日皇兄就可以治了我的罪，一旦玉璽到了我手里，你至少也要落得個當(dāng)場被擊斃的下場。只是，沒想到金燕子會為了救你違背圣旨，殺了我派去的所有人?！?/p>

三王“呸”了兩下：“我瞧著他，對你動了心?！?/p>

我吐出一口血沫，正氣凜然道：“要殺要剮隨便來！別整這些沒用的！”

三王跑到我跟前干笑了一聲，道：“明天本王要清君側(cè)，你就是前鋒?！?/p>

六

當(dāng)我披頭散發(fā)、渾身是血地被五花大綁立在戰(zhàn)車上的時候，我清楚地看見，城樓上的金燕子還真是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恐怕這次他又將我忘了吧，我對他而言，永遠(yuǎn)只是一個竊國的亂臣賊子。

他不戴面紗的樣子真是蠻好看的，只是太冰冷了，我焐了那么多年都沒有成效，現(xiàn)在也沒有機(jī)會繼續(xù)了。也許，就算有機(jī)會，我也不想再焐了。

三王坐在我身后的轎輦上扯著嗓子喊道：“金燕子，只要你放下武器，本王就將你的小娘子放了！”

我累得很，但還是忍不住多一句嘴：“我說城樓上那位如花似玉的小美人，我是真的很喜歡你，以后每年這個時候莫忘了來英雄山替我上炷香，我……”

我話還沒說完，就覺心口猛地一疼。我的眼淚瞬間就掉了下來，砸在烏金白羽的箭梢上，噼里啪啦地響。

此一箭，正中靶心。

我腦海里突然又回響起小皇帝的話，當(dāng)時他問我：“你真的打算不和他在一起了嗎？其實那次在銀黔，孤派去的暗衛(wèi)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jīng)在你的墳前跪了三日三夜，不吃不喝，簡直就像一個死人一樣?！?/p>

那個時候他拒絕再服用“忘憂”，嘴里只叫著“我記起你來了，我記起你來了”……若不是孤硬逼著他服了藥，恐怕他早就隨你而去了。

當(dāng)時我就想，我和他果真是沒有緣分，怎么也不能走到一起。

我只聽見三王罵道：“金燕子，你還真不是個好東西！本王真是看錯了你！”

罵得好，三王，老子在下面等你！

周圍已經(jīng)打成一片，我的眼前只剩下黑暗。意識消失之前，我想的竟是沒有做完的那個春夢。我想，若是當(dāng)初那個夢做完了，想必我此時死得會安詳些。

在此之前，我從來不相信鬼怪之說，可是，當(dāng)我飄在空中自由飛翔的時候，我終于承認(rèn)，老子變成了一縷魂魄。

去他的春夢！老子現(xiàn)在就可以隨時隨地親上李燕生一口，想親哪里親哪里！

可是，當(dāng)我看到他為泡在藥缸里的我的肉身洗臉梳頭的時候，我一顆鬼心還是撲通撲通跳得厲害。

他的模樣極盡溫柔，我看得眼淚汪汪。老天真是作弄人，我活著的時候沒有享受這種待遇，死了倒是占了便宜。

我又想起我死的那天，他一箭穿了我的心，用以殺雞儆猴，王軍果然一鼓作氣，很快便滅了三王的叛軍。

我飄在天上看著金燕子手忙腳亂地將我從戰(zhàn)車上解下來，又急急忙忙地抱著我離開，剩我一縷孤魂在風(fēng)中凌亂。他剛才臉上那清清楚楚的眼淚，是為我流的？

當(dāng)我飄啊飄，飄啊飄，再次看見他時，已經(jīng)是在他師父凡胥大師的家里了。

白胡子老頭唉聲嘆氣道：“你事先找到還魂草涂到箭上已是不易，而且日取一碗血的痛苦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

他素衣白衫，筆直地跪在地上，堅定道：“只要她能回來，徒弟什么都可以做！”

從此以后，每日他都會割開手腕放一碗血熬了藥喂我。

我觸摸不到他腕子上重重疊疊洇出血色的紗布，心像被刀子慢慢刮過，比中箭的滋味更難受。

日復(fù)一日地取血，他這樣細(xì)皮嫩肉的人，該有多疼！

我哭著抱住他，聞著他身上苦澀的藥草香，只想如果我真的能活過來，一定要好好珍惜他，待他千倍萬倍好。

尾聲

如今，江湖上呼聲最高的折子戲，便是金燕子和金鈴子的愛情故事之“霸道捕頭愛上我”。故事的結(jié)局是神捕和怪盜雙宿雙飛，一起浪跡天涯，過上了幸福美滿的生活。

我作為原創(chuàng)作者，最近又有不少戲臺子的老板找我約戲，讓我狠狠發(fā)了一筆大財。

靠在白虎皮子做成的軟墊上，我看著李燕生忙前忙后地做飯，心疼地說道：“郎君快歇歇！奴家不是那么急著想吃老酸菜燉魚啦！”

他回過身來摸摸我的頭，柔聲道：“你好好養(yǎng)胎，午飯不僅有酸菜，還有臭豆腐和麻辣小龍蝦?！?/p>

我甜甜地應(yīng)了，心里像灌了滿滿的蜜似的。

自從我蘇醒后，李燕生就帶著我回到了英雄山。山上的兄弟都解散了，小九也終于跟著一個秀才私奔了。

梨花繽紛的夜里，他認(rèn)認(rèn)真真地挑起我的紅蓋頭，眼角眉梢掛著幸福的微笑：“阿鈴，我一直想要告訴你，其實在去南國的那半年里，你就已經(jīng)把我的心偷走了。不管有沒有過去的記憶，我愛的人一直都只有你?！?/p>

我聽得歡喜，卻還是得理不饒人：“騙人！你敢說你沒有喜歡過山城的那個紅衣姑娘？”

他一愣，復(fù)又慢慢笑開：“那是我嫁到南國的親姐！你這是吃醋嗎？”

我恨恨的咬住下唇：“可是，你還說過你對我很失望！”

他欺身將我推倒：“那是因為我看不下去你以那樣的姿態(tài)討好我?！?/p>

我還想再爭辯幾句，就被他用嘴堵住了嘴。

“這次不是強(qiáng)人所難了。阿鈴，我是心甘情愿的。”

好吧，那我就不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