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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華夫人

2016-08-24 15:18:46璇央
飛魔幻B 2016年8期
關鍵詞:太妃先帝刺客

璇央

后來,她在日復一日的蹉跎中模糊了時間。她不知道她還有多長的歲月要等待,她有時會想,或許,孤獨老死才是她的命。

尸首被拋入井中時發(fā)出一道很沉悶的響聲,血無聲無息地在水中暈開,只消片刻便讓不足丈寬的井面成了一片暗紅。他瞥了一眼水井,扶正頭上的漆紗冠,而后邁著碎步快速離去。

這里是皇宮的北苑,有著繁華、奢麗之外的荒蕪,殘破宮墻的角落里,春夏秋瘋長的野草此時被積雪埋葬,生命的逝去和輪回在這里不會有太多人在意。

他腳步輕且快地踩過皚皚白雪,如這深宮里每一個低賤的宦官那樣微微佝僂著,似乎永遠也抬不起的頭顱象征著骨子里的卑微。

驀然間,他頓住了腳步,依舊垂首,只是抬眸覷了一眼面前的樓閣。

樓高足有數(shù)丈,三層,朱漆斑駁,金粉零落,門窗上精致的雕花已讓時光層層磨蝕不見原貌,一方牌匾歪斜懸掛,依稀能辨出匾上的隸書:綺樓。

它真像是一個年老色衰的婦人。他忍不住在心里打了這樣一個比方,淡淡笑意在眸中一閃而過,轉瞬間又被小心收斂好。

門不曾被鎖好,他伸手一推便是“吱呀”一聲,似女子婉轉哀怨的悲啼。

他拾級而上,登臨綺樓第二層,憑借細微的聲響判斷出了哪間屋子里有人,隨后不輕不重地在門扉上叩了三下,屋內(nèi)有女子的嗓音響起:“蘇喬?”

兩個字,足以魅人心神,盡管這只是漫不經(jīng)心的一個問句。女子的聲音并不清脆,如陳年老酒。

“是奴?!?/p>

“進來。”

他推開門,垂首小步快走而入。

他首先看見的是一頭委地青絲,長約五尺,在金陽下末端微微泛黃;之后是暗紅華服,形制繁復、紋飾精巧,只是已有些舊了,衣緣處有了磨損,袖口綴著的珍珠稀稀疏疏。

她玉手執(zhí)一把缺齒的象牙篦,有一下沒一下地梳著長發(fā),無盡地慵懶而有風情。她映入他眼中的只是一個背影,然而,一個背影就已媚得令人心悸。

她是殷華,先帝一朝傾國無雙的殷華夫人。

女子慢慢回首,夕陽暈染在她的輪廓,模糊了她的容顏。

他看了她一眼,繼而飛快地斂眸。方才那一眼,他被夕陽刺痛了眸子,而訝異之情也險些刺破他面上的平靜。

那一瞬間,他以為他會見到一位妖嬈絕代的佳人,然而,殷華夫人只是一個面容素凈的女子,寡淡的眉、干枯的唇、一雙似是蒙了塵垢的眸,肌膚蒼白,盡顯病態(tài)。

曾經(jīng)在御前舞《夜游春》,使三千粉黛盡失色的殷華夫人也會老,她沒了脂粉翠黛,以未亡人的身份在日復一日的寂寞中逐漸黯然失色。

“你去了好久?!彼粗斑@半月無人送炭的緣故,問清楚了嗎?”

他為難地開口道:“是……皇后扣下了?!?/p>

“嗬,我就知道是那個賤人!”她冷笑了一下,象牙篦被她重重拍在案上,“皇后是打算用這樣的法子凍死哀家?聰明哪!”

“主子息怒?!彼Φ馈?/p>

綺樓太過偏僻,殷華身邊的侍者唯有一個宦官蘇喬,昔年受盛寵的女子似已被人遺忘,這半月竟連寒冬不可缺的炭都無人送來,若長此以往,只怕一代寵妃會凄涼凍死在這兒。

她合上銅鏡后一摔,繞開蘇喬大步外走:“我要去中宮!”

“主子——”

“往日里我也不是沒和女人吵過,論起撒潑鬧事的本領,皇后那丫頭只怕還嫩了些!”

“可……可太后說過,若無大事,不可輕易離開綺樓?!?/p>

她步子猛地頓住,雙唇緊緊抿起,怒意在她眸中翻涌:“太后……”她指甲在掌心幾乎掐出血來,“無非是一個想讓我死的老女人,我為什么要怕她?”

門被她重重推開,蘇喬錯愕片刻后忙跟了上去。

皇后是太后的侄女,今年才十九歲,年輕無畏。殷華氣勢洶洶地前去中宮找她問責,她倨傲地高坐于鳳座,刻意用鳳冠錦袍累起的雍容來表達對殷華的輕蔑。她淡淡道:“太妃這樣蠻闖中宮,太過失禮?!?/p>

殷華不怒不懼,揚眉冷笑道:“皇后面見長輩,不恭敬以待,也是失禮?!?/p>

皇后面色沉郁,站起身:“太妃不請自來,所為何事?”

殷華大步上前,與之對視:“董熏,我為什來這兒你自己清楚。想讓我死,你大可以皇后的身份賜一壺鴆酒,拐彎抹角地使絆子算什么本事?”

心中的算計這么被戳破,皇后面子上掛不住:“太妃莫要胡言……”

“我不喜歡太多的彎彎道道,有什么話不妨今日一次說出口。怎么,不敢嗎?”

“你……”

“什么事?”溫潤中隱含慍怒的聲音自身后響起,回首,但見來者著五爪龍袍,氣度威嚴。

“陛下?!被屎竺ΩI硇卸Y,而殷華冷冷地站于一旁。

“怎么回事?”皇帝又問了一遍,他不過二十六歲,容色如玉。

皇帝一出現(xiàn),皇后的神情便軟了下來:“臣妾與太妃似有誤會……”

殷華一聲冷笑打斷了她。

蘇喬代殷華開口:“綺樓近來的炭常被克扣,冬夜寒冷難耐,故來找皇后問問?!?/p>

皇后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皇帝淡淡瞥了她一眼,目光便是無形的利刃。他也不向皇后問什么,直接對殷華揖身,道:“太妃受委屈了,以后,朕會命身邊的親信宦官負責綺樓物資的供給,必不會使小人有機會怠慢太妃。”

殷華沒有看皇帝,徑自扭頭離去?;实鄢霈F(xiàn)在這里后,她似乎刻意忽略了這位九五之尊。

而皇帝始終凝視著她,注視著她消失的背影,直到皇后拽住了他的衣袖,半是嬌嗔半是惱地喚他:“陛下——”

皇帝回眸,目光一片冰涼。他將皇后攥住他衣袖的手指一根根掰開,道:“都做幾年的皇后了,還這樣不知規(guī)矩!”

怒意使皇后面容扭曲:“臣妾哪里不知規(guī)矩了?陛下少有來探望臣妾的時候,今日好容易踏足中宮,竟對臣妾出言訓斥!”

“你雖是皇后,可在先帝遺妃面前也是晚輩。我朝重孝道,你作為皇后,更該以身作則?!被实蹖⒁滦涑冻觯鏌o表情地離開,再未看皇后一眼。

皇后張口想要說什么,卻沒能發(fā)聲。她在皇帝走后劈手砸了手邊所有的擺設,冷笑道:“晚輩?笑話!”

“皇后對主子敵意頗深?!被鼐_樓的路上,蘇喬有意無意地感慨一聲。

如果還在先帝一朝,殷華夫人在宮中樹敵多倒還是正常事,可如今她是太妃,按理來說已遠離六宮是非,皇后卻仍視她為眼中釘,讓人不解。

她一路上走得頗急,積雪在她腳下嘎吱嘎吱地響,聞言,她輕哼了一聲:“因為我模樣比她好咯!”

這個答案讓人啼笑皆非,而后他細細一想,卻又不失道理。殷華雖擔了長輩的名頭,可實際上甚至比皇帝還要小些。她雖不再是艷絕后宮的妖妃,可多年來以色侍人造就的魅已融入她的一顰一笑中,她仍傾國傾城。

有這樣一個女人在宮中,皇后怎能不時刻小心提防?

他聽到了細微的腳步聲,睜開眼。

此時已經(jīng)很晚了,殷華必定已經(jīng)睡了。

他從床上坐起,無聲無息地上樓,果然看到了一抹不屬于這里的黑影。他尾隨著那人上到了第三樓,殷華就住在這兒。

他可以猜到這人接下來要做的是什么,卻沒有即刻上前。正在他猶豫之時,那人猛地撲上去抱起了睡夢中的殷華,而后一腳踹開窗將她拋了出去——

在身子騰空的那瞬間,殷華驚醒,在生死攸關之際,她本能地抓住了窗欞,艱難地吊在了三層高樓上。

綺樓從前是囚禁犯罪宮嬪的地方,常有受不了幽禁之苦的女子從三樓窗口縱身躍下,雖不至于粉身碎骨,但落地后距死也不遠了,要么死于失血過多,要么——在這樣冷的雪夜,被凍死也是有可能的。

殷華的命,取決于她的纖纖十指。

那人獰笑著去掰她的手指,為了欣賞她的恐懼,所以動作很慢,于是,她反倒攥住了他的手腕,死也不松。

這人急了,或許,先前他是為了掩人耳目地殺人,所以用拋殺試圖偽造出她自盡的假象,可此時他顧不了許多,兇性大發(fā),拔出靴中的刀,對著殷華的手腕就砍過去。

刀不甚鋒利,卻足以傷到骨頭。

然而,殷華在劇痛之下仍不松手,血滑落,滴在她的眼旁,她大口大口地喘氣,眼看著刺客的第二刀又砍了過來——

她不怕嗎?藏身暗處的他忍不住想,她執(zhí)著地想要活下去,是因為不甘心順從地死去嗎?

刀停住,持刀的刺客忽然晃了幾晃,短刀擦著殷華的身子險險墜落,幾乎同時,有一只手伸來捉住了殷華的胳膊,刺客頹然倒地。

“蘇喬!”

“奴睡時聽見了古怪的聲響,便上來察看?!彼麑⒁笕A拽上來,滿臉劫后余生的慶幸,“還好奴趕上了。”

殷華一張臉煞白,顯然驚魂未定。

他找來傷藥為她止血:“方才主子為什么不高聲呼救?雖然附近沒有人煙,但奴可以上來救主子?!?/p>

她搖搖頭,道:“我下意識便不想喚你。那人顯然會武,我不敢讓你冒險。”

他錯愕,瞥了一眼地上昏死過去的刺客,輕笑道:“奴命賤,為主而死義不容辭,何況這人也好對付,我用瓶子敲一下他就昏了?!?/p>

她皺眉道:“什么命賤命貴!我的命是命,你的命也是命,咱們都是一樣的人。你陪了我這么些年,我早當你是我弟弟了?!?/p>

他為她包扎的手顫了顫,這樣的話,他從不曾聽人說過。

她垂下眼,神色略有幾分黯然:“我眼下能活一日是一日。太后想殺我,皇后也想殺我,若哪日我死了,蘇喬,你就替我活下去。若你因受牽連也死了——”她抿抿唇,而后繼續(xù)道,“我下地獄再償還你?!?/p>

“主子別胡說?!彼?。

“我也希望我這只是胡說。我當然不想死,她們要我死,我就偏要活下來,偏要!”她笑著道,語氣卻惡狠狠的,他沒有見過誰可以一面笑一面咬牙切齒地說話。

“主子自先帝駕崩后便隱居不出,她們?yōu)槭裁催€不放過主子?”他心中有疑惑,便借著這一聲感慨來試探。

“不知道!”她沒好氣地答道,“先帝才駕崩時,太后就急著送我鴆酒……”結局自然是她沒死,但她是怎樣活下來的,她卻不說了。

之后,兩人各自靜默。蘇喬為她包好了傷口,尋了一根繩子將刺客綁好,以防他醒來再傷人。

殷華默默地看著他做這一切,忽然道:“先帝在時,是太后一手扶持我成為夫人,我一直對太后忠心耿耿,可你知道她為何在先帝一死就容不下我嗎?”

無非是鳥盡弓藏,他在心里如是回答,嘴上說的卻是:“無論如何,奴總在主子身側?!?/p>

她沒做什么表示,只是又問:“你猜這個人是太后派來的,還是皇后派來的?”

“奴不知?!彼┥韺⒙槔K系緊。

她撇嘴道:“這人必然是皇后派來的?!?/p>

“為什么?”

“第一,他太笨。太后比皇后聰明,手下的人也不該如此蠢?!?/p>

他不動了,因為脖頸處感到了一絲冰涼——一支尖利的簪子抵住了他的咽喉。

“第二,太后派來的人就是你?!?/p>

他笑笑道:“你怎么發(fā)現(xiàn)的?”

“你幾乎沒有破綻,可是,蘇喬沒你這么會包扎傷口?!彼f,“蘇喬做了我身邊多年的管事,這活,他不會?!?/p>

他看了一眼握住簪子的那只手,問:“為什么不直接殺了我呢?”

“因為我有問題要問你?!濒⒆颖平鼛追?,她聲音有些發(fā)顫,“真正的蘇喬在哪兒?”

“不過是一個宦官,值得你親口一問?”

“我說了,那是如我弟弟一般的人!他陪了我那么……那么多年……”她話語中有幾分哽咽。既然太后的刺客能頂替蘇喬出現(xiàn)在這兒,那說明真正的蘇喬已經(jīng)不在了,她該猜到的。

“既愚蠢又奇怪的女人?!彼p輕說。

在她反應過來之前,他輕易奪去了她作為武器的發(fā)簪,而后躍上窗,最后回望一眼后便縱身跳下——

她跌跌撞撞地沖到窗口去望,可窗外了無人影,唯有雀鳥鳴啼,雪落無聲。

一切就如同夢一樣。

天未破曉,四更時分,寧壽宮中的太后已然晨起梳妝。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人前無時無刻都須雍容華貴。

描金繡鳳的廣袖華服換上,珠翠堆滿發(fā)髻,粉黛精心描畫在蒼老的面容上,勾勒出遲暮的華貴。

忽然有叩窗聲響起,不多不少,正好三下。

太后悠悠道:“進來。”

窗開,有人翻窗而入。

太后看著鏡中的人,笑了笑,道:“都多大的人了,還是這么不懂規(guī)矩?!?/p>

來者嘆了一口氣,竟跪了下去:“連琤失利,請?zhí)筘熈P?!?/p>

她回首看了他一眼:“將臉洗洗吧?!?/p>

侍女捧來了盛著熱水的銅盆與巾帕,他接過,經(jīng)水洗之后再抬起臉時,是一張俊秀年輕的面容?;鹿偬K喬被水洗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利落明朗的少年。

“你的易容術舉世無雙,卻也有露破綻的時候?!?/p>

他舔了舔唇,道:“那女人太精明?!?/p>

“在深宮中摸爬滾打多年的女人,沒有不精明的。”

“太后,我不明白?!彼銎痤^,看著那尊貴無比的女人,“太后想要誰的命,直接殺了不就好了,為何非要讓我偽裝成宦官去找機會讓她死于意外?”

“連琤,你自己想想。”太后笑容溫和。

他思忖片刻,道:“因為——她好歹是太妃,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是啊,因為她是先帝的女人?!碧缶従忣h首。

然而,還有一個理由,她不愿,也不能說出口。很多年前,曾有一個少年跪在她面前懇求,少年說:母后,放過她……

“連琤,來日方長?!彼酒?,一步步走近他,捧起他的臉,指尖蔻丹鮮紅如血,“你是哀家最器重的暗衛(wèi),是哀家最鋒利的一把刀,哀家信你能找到機會,殺了她!”

冬去春來之際,有流言隨新芽一同滋生,隨柳絮一同飄遍宮闈。

那流言說的是,綺樓的太妃與當今天子有私情。起初還只是有人說曾見天子夜訪綺樓,到最后越傳越不堪,一發(fā)不可收。

寧壽宮內(nèi)的太后聽到這樣的言論是在一個清晨。侍女摘來了帶薄露的芍藥供她賞玩,等宦官將流言的內(nèi)容一字不落地說完后,那朵芍藥在她掌心被掐成了碎片。

“去請皇后?!彼f。

皇后踏進大殿的同時,太后將身邊的侍女都屏退了。她看了一眼自己年輕的侄女,在開口之前首先便是一個耳光甩了過去。

“是你?”

皇后生生受了一巴掌,也不隱瞞:“是臣妾?!?/p>

“將綺樓那位與皇帝的舊事捅出,傷的是皇帝的名譽!”

“可若不及時扼殺,傷的就不只是名譽!”皇后毫不示弱,她定定地看著太后,道,“姑母,昔年陛下對那女人的迷戀你我都看得清楚,那人就是妖姬禍水,留著是個隱患。若她活著,誰知陛下會不會有一日……”

“你將流言放出,就是為了逼哀家盡早殺了她?”

“是。”

“你怎知哀家就不想殺她?”太后聲音陡然變得凌厲,“昔年她是哀家一手栽培的棋子,有多少隱私、秘密都在她手上握著,皇帝這些年又始終對她念念不忘,哀家怎會不想殺了她?”

“那她為什么還活著?”

太后目光陰冷:“是啊,哀家也想知道她為什么還活著!”

她仍穿著那件被洗舊了的暗紅的華服,紅衣和她披散著的長發(fā)一起襯得她面容蒼白,蒼白如此夜的月光。

也不知從哪里弄來了一壇酒,她坐在庭院的井沿上,仰頭豪邁地灌醉自己,口中含混不清地哼著往昔時興的小調(diào)。

忽然,她朝樹影陰暗處舉了舉酒壇,道:“我說,你一連六夜都往我這兒跑,累嗎?要不要喝口酒?”

有人影從樹中躍下,落地輕盈。那是個黑衣少年,半邊臉覆著鐵制面具,他道:“你還真不是一般的敏銳。”

“從前我是教坊司的舞女,我的師父告訴我,舞者最重要的不是輕盈,不是柔韌,而是耳聰目明。”她有些得意,又飲了一口酒,而后繼續(xù)道,“你知道嗎?從前,我能在七個分別相距幾尺遠的樁子上翩躚起舞,他們都贊我躍起時輕靈如燕?!?/p>

他沒說話,殷華夫人一舞傾城的名頭他是聽說過的。

“你一連來了六日都沒殺我,今夜是終于下定決心要動手了嗎?”她問。

他點點頭。

“那你來吧,反正蘇喬也死了,我一個人在這兒怪無聊的?!彼龔木厣咸讼聛?,在月光下踮著腳轉了個圈,她沒有穿鞋,行動間靈巧如十二三歲的女孩,“不過我有個請求,我想最后跳一支舞。聽說過《夜游春》嗎?”

他聽說過,那是殷華夫人跳得最美的一支舞,她當年便是憑《夜游春》驚艷了先帝,由舞女一躍而成為妃嬪。

“會唱曲嗎?”她問。

他依舊不語。

“算了,料想你也不會?!彼膊灰樽啵苯有皆氯A最濃的地方便開始了。

這支舞甫一開場便明快激烈,他只看得紅裙飛揚,恍惚間似是眼前有嫣紅的牡丹迎風怒放。

“其實,我并不是一個好人哪……”他依稀聽到她開口,在振袖展臂時,她嘆息,在翩然飛旋時,她輕聲說,“很多年前我就在想,我的報應什么時候會來?!彼f這些,似乎只是自語自言,并不在意有誰能聽到,“你知道嗎?我手里有很多條人命,寵冠后宮哪里是什么容易的事?我殺了很多人,有時是為了當年的皇后,有時是為了自己,不知到了地府,我要受怎樣的酷刑。”

她舞步漸緩,動作漸柔,此時,這支舞舞到了一半。仿佛時光凝滯,月華將她一點點地凍住,舞中似是藏著一種別樣的哀傷,令人想要流淚。

不,這不是《夜游春》。他明白了。

《夜游春》說的是春夜百花齊綻,而她將《夜游春》倒過來舞,先是花綻,花綻之后……即是凋零。

她在用這支舞,向人世做最后的告別。

收尾時,她最后一個動作是翩然旋落倒伏在地,紅裙鋪展如一瓣落英。

他不知何時站到了她的身后。

“我姓朱,本名嫣?!彼_口道,“殺人前記住我的姓名吧,殷華只是我的封號。”

“先帝很喜歡你?”

“他愛我的皮相?!彼?,背對著他,不緊不慢地打理長發(fā)。

“那陛下呢?”

她愣了一下,良久后答道:“在被太后選中獻給先帝之前,我與他,本是戀人。”

“原來流言是真的?!?/p>

“半真半假吧。我與他是有舊情,可是我們斷了很多年了?!?/p>

“如果我?guī)汶x開皇宮,你會舍不得他嗎?”

“什么?”她愕然回首。

“你先回答我問題?!彼f著,帶著幾分少年特有的固執(zhí)。

她慢慢將頭轉回去,許久后蒼涼一笑:“我不知道。”

“都過去那么多年了,該忘了,不是嗎?”

她緘默片刻,而后道:“你說得對——”她頓了一下,又道,“可是,你怎么帶我離開呢?真傻??!”

然而,待她回頭,身后已沒了他的身影。

“這可是天底下最堅固的囚籠??!”她幽幽嘆息,飲盡了殘酒。

“我以為,你會為哀家?guī)硭娜祟^?!?/p>

“我不能殺她。”連琤跪下。

“為何?”太后壓抑著怒意開口道。

“為了陛下?!?/p>

“皇帝?”

連琤一口氣將話說完:“眼下流言四起,若朱太妃在此時沒了,無論是意外還是刺殺,在旁觀者眼中都是帝王家欲蓋彌彰。若朱太妃死,他們只會更加肯定太妃與陛下之間不清白?!?/p>

“那你認為,應當如何?”太后一步步走近,燈燭拉長了她的影子。

“以替先帝祈福之名將太妃送去皇廟,日子久了,人們自然也就淡忘了?!?/p>

太后緘默,忽然笑了一聲:“很好的主意啊!連琤——”她猛地抓住他的頭發(fā),迫使他看著她的眼睛,“你喜歡她?”

在歷經(jīng)五十余年人世風雨的太后面前,所有的欺瞞都無用,他抿緊了唇,保持緘默。

“殷華可真是一個了不得的女人!”太后柔聲感慨,“先帝視她如寶,我兒眷戀于她,如今她竟還讓哀家的刀,動了心!”

一場無聲的對峙,太后瞪著連琤,而連琤目光沒有閃躲。

“不過,哀家會考慮你的話?!彼K是松開了手。

四月,春暮,太妃朱氏出宮的一切都被低調(diào)地打點完畢。

殷華靜默著看著宮女在綺樓內(nèi)進進出出替她收拾行裝,車馬已備好,明日她便要走了,去皇寺,離開皇宮后,就是新的天地了。

這算是逃出生天了嗎?

她想起那夜少年刺客向她說的話,他說他會帶她走,現(xiàn)在她竟真的要離開皇宮了,那他呢?

這幾夜,她總覺得似乎有人來找她,可當她要尋覓時,卻往往悵然無所得。

“陛下想見太妃?!被鹿僭谒砗罄洳欢〉亻_口,她回頭,認出是他皇帝身邊的親信。

“我不想見他!”她冷冷道。

“杏園,最后道別。”宦官補充道。

入夜后,他來到綺樓,這里卻是空無一人。

不,有人,不止一個。

袖中藏著的劍滑入手中,他道:“出來吧。”

數(shù)十人憑空出現(xiàn),皆是他熟悉的面容。

他們都是太后的暗衛(wèi),是與他一同受訓、一同長大的兄弟姊妹。

“太后料得沒錯,連琤你果然來了?!弊钅觊L的女子開口道。

“因為我了解太后,她想殺的人,她不會輕易放過?!?/p>

“其實太后很照顧你了?!迸诱f,“為了怕你傷心,她甚至愿意假裝妥協(xié)。畢竟,你是最利的刀,她很看重你。你早猜到太后會殺她,所以,這些日子你每夜都要來綺樓護在她身邊??上?,沒用了,她注定會死?!?/p>

“她在哪兒?”

“我不能說。”

“連袂!”他看著女子,眼神中漸漸染上了幾分乞求,“長姊……”

連袂神情有一絲觸動,她嘆息道:“她在杏園,陛下要殺她。”

“陛下?”

“一個女人,如果陛下得不到,那么他寧愿她死在自己懷里,也不能讓她離開。這便是帝王的心思。”

他將劍抽出鞘。

“來不及了?!边B袂后退一步,數(shù)十人的包圍有條不紊地形成,“你要和我們動手嗎?”

“我們都是孤兒,太后如同我們的母親,你們?nèi)缤业氖肿恪彼e起劍,劍鋒指向杏園所在的方向,“所以,請原諒?!?/p>

“共飲一杯可乎?”羽觴盛美酒,被遞到她面前。

她將酒杯推開,直視男子的眼眸:“陛下,我要走了?!?/p>

“記得嗎?我們在這里初遇。”皇帝輕聲說。

“陛下提這些,早就沒意義了?!彼袂槟?。

“可你還是來了?!?/p>

“這是最后的道別。”她說,“我們緣盡于很多年前,直到現(xiàn)在才有一場正式的道別?!?/p>

“果真要走?”

她笑道:“我能不走嗎?”

“朕是皇帝,朕可以……”

“陛下不能罔顧人倫。”她截斷他的話,神態(tài)有一絲凄然,“在當年我被太后帶走時,陛下在哪兒?”

他神情略黯然:“如若現(xiàn)在……”

“來不及了?!?/p>

他垂下眼眸,將酒杯舉到她面前,道:“既然如此,以酒道別吧?!?/p>

他的手有些顫,然而她并未察覺。

就在她接過羽觴欲飲之時,一顆石子呼嘯而來將酒杯打翻,接著,她看見了刀光,如雪一般慘白,如星光一般明亮,破開夜色,向這里襲來。

“有刺客!”四面八方的侍衛(wèi)驚呼,撲上去與那人廝殺。

皇帝沒有動,她于是也不動,遠遠地看著,只能看清那人似乎渾身是血。她并不認識那人,心中卻莫名涌起了一種奇怪的憂慮。

其實她無須擔憂,那刺客雖似是受了傷,武功卻不弱,在她晃神之時,他已撲了過來。

她意識到了刺客是會殺人的,本能地感覺到了害怕,于是攥緊了皇帝的衣袖,而奇怪的是,皇帝沒有絲毫閃避的意思,直直地盯著刺客的劍。

皇帝看得出刺客是沖他來的,可對于死亡,他竟隱隱有些期待。他想,無論殷華是離去還是死去,他都會心痛如絞,那么如果他死了,她會不會為他難過?

利劍沒入胸口,然而并未貫穿心臟,最后關頭,竟是女子以纖纖十指死死抓住了劍刃,試圖阻住劍勢。

“阿嫣……”他難以置信地扭頭。

同時感到驚訝的還有那個刺客,他看著殷華,而殷華并不能懂他的眼神為何那般復雜。

而在這一愣的時間里,先前被重傷的連袂等人終于趕到。一枚飛箭被甩出,在夜空中劃過一道凄然的弧,命中他的心臟。

他和皇帝一起緩緩倒了下去。

雙手鮮血淋淋的殷華跌坐在地,方才……方才她為什么要救皇帝?

或許,只是因為她想起三年前先帝駕崩后太后逼她喝鴆酒時,是才登基的皇帝擋在了她面前。她想,她終究是欠了皇帝一條命,不將這條命還上,她沒有辦法心安理得地出宮。

她感覺到有灼灼的目光盯著她,她偏頭,看清了刺客年輕的臉龐。

好熟悉的眉眼。她想著,竟忘了恐懼,向刺客伸出了手。

如果她在綺樓的某個夜晚曾摘下那個看她起舞的少年的面具,她就會發(fā)現(xiàn),那承諾帶她走的少年有著和眼前刺客一樣的面容。

在她沾血的手指觸上他的眉梢時,他雙唇微動,似乎要說什么,卻什么也沒出口,安靜地合上了眼。

重傷的皇帝終歸還是沒能活下去,傾太醫(yī)院之力,亦無力回天。

在死前,他從昏迷中醒了一次,為的是求太后放過殷華,直到太后含淚應下,他才放心閉眼,然后再也沒醒來。

之后,殷華夫人徹底被忘在了皇宮北苑那一座小小的綺樓,再沒有人想讓她死,也再沒有人去見她。

她也不離開綺樓,任時光侵蝕容顏、斑駁鬢發(fā),只是依舊每日守在窗前,仿佛在等待著什么。

后來,她在日復一日的蹉跎中模糊了時間。她不知道她還有多長的歲月要等待,她有時會想,或許,孤獨老死才是她的命。

偶爾她會做一些混亂的夢,夢里一會兒是少年說要帶她走,一會兒是倒在血泊中的陌生人。這樣的夢做多了,她神志逐漸混亂,慢慢地混淆了夢與現(xiàn)實,開始疑心過往的歲月都是夢一場。她忘了自己是誰,只是一睜眼醒來,就發(fā)現(xiàn)自己很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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