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宇明
宋仁宗趙禎不算是個牛氣的皇帝,第一,他沒怎么開疆拓土,祖先傳給他多少領土,他傳給后人多少;第二,對于發(fā)展經濟,他也沒有如何高妙的思路,就算支持過慶歷新政,最后也以失敗告終。然而,宋仁宗卻被視為歷史上少數明君之一,此人最大的優(yōu)點就是懂得“自守之道”。
所謂“自守之道”,指的是一個人對某種良好品質的堅守,無論外界如何改變,自己的內心始終如一。
皇帝手中掌握了生殺予奪的權力,這就使得一些人極其傲慢,將臣子視同牛羊,宋仁宗不是這樣,他待人非常仁厚。某次,仁宗在宮內散步,不時回頭看,隨從們很不解?;貙m后,仁宗對身旁的嬪妃說:“朕渴壞了,快倒杯水來?!眿邋X得奇怪,問仁宗:“為何在外面不讓隨從伺候飲水,而要讓自己忍著呢?”仁宗說:“朕屢屢回頭,但沒見他們準備水壺,我要是問的話,肯定會有人被處罰,所以只好忍著不說?!?/p>
宋仁宗生活簡樸。某年初秋,有官員獻上蛤蜊,仁宗問從哪兒弄來的,臣下說:遠道運來。仁宗又問花了多少錢?臣下答:這些蛤蜊一共28枚,每枚1000錢。仁宗的臉立馬拉長了,他說:“我常常告誡你們要節(jié)儉,現(xiàn)在這點蛤蜊就要28000錢,我怎么吃得下?”硬是沒吃這些蛤蜊。還有一次,仁宗處理政務到深夜,又累又餓,很想吃碗熱羊肉湯,但一直沒說。第二天,皇后知道了,勸他:“陛下日夜操勞,想吃羊肉湯,隨時吩咐御廚做就是了,怎能忍饑讓龍體受虧?”仁宗說:“宮中一時隨便索取,會讓外邊看成慣例,我昨晚吃了羊肉湯,御廚就會夜夜宰殺羊兒,一年下來就是數百只……傷生害物,其心何忍?”
宋代有個制度:“事無大小,悉付外廷議?!币馑际菄业氖聼o論大小,都要經過以宰相、御史為代表的行政、司法系統(tǒng)的討論,皇帝不能獨斷專行。宋仁宗一直敬畏著這種法度。仁宗很喜歡張貴妃,張貴妃的伯父張堯佐想做宣徽使(類似于皇家總管),讓張貴妃給仁宗吹吹枕邊風。仁宗本來就是個糯米團子,很好講話,立即滿口答應??扇首诘臎Q定在“廷議”(類似于內閣部長會議)沒有通過。過了段時間,張貴妃故態(tài)復萌,仁宗也再次答應。那天臨上朝,張貴妃送皇帝到殿上,撫著他的背說:“官家,今日不要忘了宣徽使!”皇上說:“得!得!”果然下圣旨任命張堯佐做宣徽使,誰知包拯堅決反對,說這個動議不是早就否決了嗎?皇上您怎么可能推倒前議?“反復數百言,音吐憤激,唾濺帝面。”最后仁宗只好收回成命?;氐絻韧?,張貴妃前來拜謝,皇帝舉袖拭面,埋怨道:“你只管要宣徽使,豈不知包拯是御史中丞乎?”
自己想辦的事因為廷議通不過只好放下,宋仁宗內心里未必沒有不滿,但他真正可愛的地方在于始終信任并竭力維護這種皇權監(jiān)督體制。一天,仁宗退朝回到寢宮,叫太監(jiān)進來給他梳頭。太監(jiān)見仁宗懷中有份奏折,好奇地問這是什么,仁宗說是諫官建議減少宮中宮女和侍從的。太監(jiān)說:“大臣家里尚且有歌伎舞女,升官了,還會增置。陛下侍從并不多,他們卻建議削減,豈不太過分了?”仁宗沒有做聲。太監(jiān)又問:“他們的建議,陛下準備采納嗎?”仁宗說:“對,朕準備采納。”太監(jiān)自恃是皇上寵信的人,于是發(fā)牢騷:“倘若采納,請以奴才為削減的第一人?!甭牭竭@話,仁宗立即起身呼主管太監(jiān)入內,將梳頭太監(jiān)及29名宮人清退。皇后問:“梳頭太監(jiān)是陛下多年的親信,又非多余,為何將他削減?”仁宗說:“他勸我拒絕諫官的忠言,我怎能將這種人留在身邊!”
仁宗是真宗第六子,從小長在深宮,沒有經歷過太多的世面,加上真宗前面的兒子大都夭折,對這個兒子看得特別重,非常溺愛,宋仁宗自小少比較老實。不過,最重要的還在于宋仁宗對國家前途有一種非常強烈的責任感。在仁宗看來,個人的一些事能否辦成不是特別要緊,真正要緊的是不能辦錯天下大事,讓國家陷入危境。宋仁宗曾說:“屢有人言朕少斷。非不欲處分,蓋緣國家動有祖宗故事,茍或出令,未合憲度,便成過失。以此須經大臣論議而行,臺諫官見有未便,但言來,不憚追改也。”南宋陳亮《中興論》記載了這樣一件事:某次,有人勸宋仁宗獨斷專行,宋仁宗如此回答:“卿言固善,然措置天下事,正不欲專從朕出。若自朕出,皆是則可,有一不然,難以遽改。不若付之公議,令宰相行之,行之而天下不以為便,則臺諫公言其失,改之為易?!边@兩段話的意思其實差不多,都是說皇帝辦錯事比較難改,臣下辦錯事相對易改,還是講“憲度”、尊重“廷議”制度為佳。
皇帝有兩種,一種是自己極有作為,讓一個時代打上了個人的鮮明印記,這是雄才大略型的,比如漢武帝、唐太宗、康熙帝等等;一種是像宋仁宗這樣,自己沒有多少作為,卻講究自守之道,放手發(fā)動別人去作為,結果,皇帝也當得像模像樣。仁宗朝,北宋的經濟文化獲得較大發(fā)展,史家將其稱為“仁宗盛治”。仁宗駕崩時,“京師罷市巷哭,數日不絕,雖乞丐與小兒,皆焚錢哭于大內之前”。消息傳到洛陽,市民自動停市哀悼,焚燒紙錢的煙霧使整個城市“天日無光”。訃告送至遼國,“燕境之人無遠近皆哭”,遼道宗拉著來使的手大哭說“四十二年不識兵革矣”,還說要為宋仁宗設“衣冠?!?,足以說明宋仁宗在當時的威望之高。
宋仁宗的自守暗合了古人所說的“無為而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