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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出土文獻(xiàn)看漢語詞匯研究的問題與前景

2016-06-14 07:39王貴元
關(guān)鍵詞:秦簡馬王堆牛車

王貴元

(中國人民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北京 1008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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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出土文獻(xiàn)看漢語詞匯研究的問題與前景

王貴元

(中國人民大學(xué)文學(xué)院,北京100872)

【摘要】從漢代出土文獻(xiàn)看,“甑”“甗”的含義與漢代傳世文獻(xiàn)正好相反,這應(yīng)是同時期材料使用不同時代的語言造成的。字詞的邏輯含義往往需要綜合多種用例概括,出土文獻(xiàn)可以彌補(bǔ)傳世文獻(xiàn)的不足,使一些古代字詞含義的解釋更加準(zhǔn)確??茖W(xué)的漢語詞匯發(fā)展史研究,首先應(yīng)該找到詞匯系統(tǒng)自然演化的各個階段及其界限,而后進(jìn)行斷代系統(tǒng)及其遞變的分析。詞匯系統(tǒng)發(fā)展階段與歷史王朝時代并不一定契合,因而按歷史王朝時代為界進(jìn)行的所謂斷代研究,還不是真正的詞匯發(fā)展史的斷代研究。傳世文獻(xiàn)由于體裁、數(shù)量等因素限制,基于其進(jìn)行的漢語詞匯史的研究不得不籠統(tǒng)述說,如今出土文獻(xiàn)已數(shù)量龐大,且形成了不間斷序列,故而詞匯發(fā)展史精細(xì)化的研究當(dāng)是今后詞匯史研究的發(fā)展方向。

【關(guān)鍵詞】詞匯詞義出土文獻(xiàn)漢語詞匯史

漢語詞匯研究過去多是依據(jù)傳世文獻(xiàn)和古代訓(xùn)詁材料進(jìn)行的。由于傳世文獻(xiàn),特別是中古之前的傳世文獻(xiàn)存在數(shù)量較少、文體單一、多為書面語、經(jīng)歷代傳抄難以保真等問題,而傳統(tǒng)訓(xùn)詁材料又多屬于隨文釋義性質(zhì),從而導(dǎo)致傳統(tǒng)詞匯研究在理論上多為籠統(tǒng)述說,于現(xiàn)象上理解和解釋又存在諸多誤差。20世紀(jì)70年代以后,戰(zhàn)國、秦、兩漢、魏晉簡帛文獻(xiàn)大量出土,銅器、石刻文獻(xiàn)等也已集中整理出版,應(yīng)當(dāng)說詞匯研究的材料基礎(chǔ)已大為改觀,但詞匯研究延續(xù)傳統(tǒng)者仍不在少數(shù)。本文主要以出土簡牘文獻(xiàn)為例,反觀傳統(tǒng)研究結(jié)論,從詞匯的階段差異與文獻(xiàn)使用詞匯的多樣性、詞語用例的補(bǔ)充與含義的概括、詞匯發(fā)展史研究的突破三個方面,來揭示出土文獻(xiàn)對漢語詞匯研究的重要性。

一、 詞匯的階段差異與文體差異

漢語詞匯具有系統(tǒng)性,但詞匯系統(tǒng)是復(fù)雜的。從大的方面說,詞匯系統(tǒng)有階段性差異和地域、方言性差異:前一方面是詞匯系統(tǒng)隨時代、社會的發(fā)展而更新發(fā)展,反映的是歷時的差異;后一方面一般是指共時狀態(tài)下的空間差異。從小的方面說,即使是在同階段同區(qū)域,由于有兼職兼類和過渡現(xiàn)象等存在,詞匯系統(tǒng)也并非十分嚴(yán)謹(jǐn)和單純。以上說的是詞匯系統(tǒng)本身的差異。就反映詞匯系統(tǒng)的材料而言,還有文本差異,即同時代的文獻(xiàn),其所用詞匯不一定就是同時代的詞匯。雖然以上所言應(yīng)是詞匯研究者皆知曉的道理,但在具體詞匯研究中往往被忽略,這是需要注意的。下面所說的甗、甑二詞即如此。

1. 甗、甑

甗、甑是古代蒸煮器名稱,全器分上下兩部分,下部置水,上部置食物,以蒸氣蒸熟食物。依傳統(tǒng)認(rèn)識,“甗”指上下整器,“甑”指放食物的上器,放水的下器則早期為“鬲”,后期為“釜”。無論是專業(yè)著作、教材,還是辭書,都是這樣釋說的,比如重要辭書《辭源》、《漢語大詞典》和《漢語大字典》對此解釋如下:

《辭源》:

甗,古炊器。以青銅或陶為之,分兩層,上可蒸,下可煮。

《漢語大詞典》:

甗,古代一種炊器。以青銅或陶為之,分為兩層,上部是透底的甑,下部是鬲,上可蒸,下可煮。外形上大下小。

甑,蒸食炊器。其底有孔,古用陶制,殷周時代有以青銅制,后多用木制。

《漢語大字典》:

甗,古代炊器。青銅制或陶制,上部是透底的甑,下部是鬲,中置一有孔的箅,也有上下部可分開的。

甑,蒸食炊器。古代的甑,底部有許多透蒸氣的小孔,置于鬲或鍑上蒸煮,有如現(xiàn)代的蒸籠。

以上所引觀點(diǎn)統(tǒng)一,都是“甗”指上下整套蒸煮器,“甑”指蒸器的上器。但是從漢代墓葬出土的簡牘上,我們看到了不同甚至是相反的情況。漢墓竹簡、木牘遣策是隨葬品的記錄清單,是當(dāng)時語言的真實(shí)記錄,往往可與隨葬品相互印證。迄今為止出土的漢墓遣策中有兩例“甑”的記錄,分別是蕭家草場26號漢墓遣策和鳳凰山8號漢墓遣策:

(1) 甑一具。(蕭家草場26號漢墓28號簡)

(2) 甑二。(鳳凰山8號漢墓121號簡)

《蕭家草場二六號漢墓發(fā)掘報(bào)告》說:“甗,一件。由上器甑、下器釜相套合而成……二八號簡記‘甑一具’,當(dāng)指甗的上器。”*湖北省荊州市周梁玉橋遺址博物館:《關(guān)沮秦漢墓簡牘》,北京:中華書局,2001年,第178頁。按,遣策中沒有下器的單獨(dú)記錄,一套器具怎么可能只記錄上器不記錄下器呢?報(bào)告顯然是依據(jù)傳統(tǒng)認(rèn)識作出的解釋。“具”作為量詞,漢簡遣策常見,義同“套”,“一具”即“一套”。如馬王堆一號漢墓遣策243號簡“疎比一具”,即梳和篦一套。尹灣6號漢墓13號木牘“手衣一具”,指手套一副。鳳凰山八號墓遣策165號簡“博、筭、綦、梮、博席一具”,“一具”即“一套”,云夢大墳頭漢墓遣策“博一具”義同。所以,蕭家草場26號漢墓的“甑一具”即“甑一套”,“甑”這一名稱涵蓋上器和下器,并非如報(bào)告所言甑只指上器。

據(jù)《湖北江陵鳳凰山西漢墓發(fā)掘簡報(bào)》,鳳凰山8號墓出土一陶灶,灶上置兩釜,釜上有甑(見下圖)。*長江流域第二期文物考古工作人員訓(xùn)練班:《湖北江陵鳳凰山西漢墓發(fā)掘簡報(bào)》,《文物》1974年第6期。鳳凰山8號墓遣策簡120簡是“灶一”,相鄰的121簡是“甑二”,未有“釜”等記錄下器的文字,說明遣策“甑二”的“甑”是指上下一套器而言。

這說明,迄今為止發(fā)現(xiàn)的漢簡遣策中的“甑”都是指上下成套器,與我們傳統(tǒng)的研究結(jié)論相反。

迄今為止出土的漢墓遣策中有七例“甗”的記錄,原文如下:

(3) 金鬲、甗各一。(云夢大墳頭1號漢墓木牘)*云夢大墳頭漢墓遣策“金鬲”的“鬲”原圖版字形不清,也可能是“釜”字,其形制也像釜。

(4) 甗、鍑各一。(張家山247號漢墓31號簡)

(5) 甗、囗各一。(鳳凰山9號漢墓42號簡)

(6) 甗一枚。(鳳凰山167號漢墓46號簡)

(7) 甗一。(鳳凰山169號漢墓30號簡)

(8) 瓦簪、甗,各钖涂。(馬王堆1號漢墓222號簡)*簪,原釋文隸定作“朁”,此字原形作,有竹旁。朱德熙、裘錫圭 《馬王堆一號漢墓遣策考釋補(bǔ)正》改釋為“簪”,是正確的。釋文中與本文研究不相關(guān)的字形皆用寬式隸定。

(9) 瓦雍、甗一具。(馬王堆3號漢墓297號簡)

七例中,除(6)(7)鳳凰山167、169號墓遣策簡外,其他簡“甗”與鬲、鍑、簪、雍等相配。如前所言,早期的古代蒸器下器是鬲,后期下器為釜。陳振裕就云夢大墳頭1號漢墓說:“出土的一件銅釜也有四個矮足,正與《方言》郭注的‘三腳釜’相類似,當(dāng)即木方所記的‘鬲’?!斗窖晕濉酚衷唬骸?,自關(guān)而東謂之甗,或謂之贊?!阅痉剿浀摹[’,就是釜上的一件銅甑?!?陳振裕:《云夢西漢墓出土木方初釋》,《文物》1973年第9期。陳說是正確的。

“鍑”,《說文·金部》:“鍑,釜大口者。”《方言》卷五:“釜,自關(guān)而西或謂之釜,或謂之鍑?!惫弊ⅲ骸板囈喔偯!?《急就篇》卷三:“鐵鈇鉆錐釜鍑鍪?!?顏師古注:“釜所以炊煮也。大者曰釜,小者曰鍑?!睋?jù)此,鍑同釜,指下器。

“簪”,讀為“鬵”,《說文·鬲部》:“鬵,大釜也?!濒⒁仓赶缕??!堕L沙馬王堆一號漢墓》:“墓中南邊箱出土陶釜甑一套,有錫箔,即簡文所記。”*湖南省博物館、中國科學(xué)院考古研究所:《長沙馬王堆一號漢墓(上集)》,北京:文物出版社,1973年,第125頁。

“雍”,對照滿城漢墓出土的銅甗及銘文(詳后),也是指下器。

綜上,七例中除例(5)字形不明外,例(3)(4)(8)(9) 四例中的“甗”皆是指上器。

下面看剩余的兩例。據(jù)《江陵鳳凰山西漢簡牘》,鳳凰山169號墓出土“陶甑一”、“陶釜二”,*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江陵鳳凰山西漢簡牘》,北京:中華書局,2012年,第224頁。169號漢墓遣策簡30是“甗一”,相鄰的簡32是“釜二口”,則“甗一”指報(bào)告所言的出土物“陶甑一”,*出土報(bào)告的“甑”皆指上器。因而鳳凰山169號漢墓的“甗”也指上器。

鳳凰山167號漢墓遣策45號簡:“釜一枚”,相鄰的46號簡:“甗一枚”,據(jù)《江陵鳳凰山一六七號漢墓發(fā)掘簡報(bào)》,出土“甑1”、“大小釜各1,實(shí)物多1”,*鳳凰山一六七號漢墓發(fā)掘整理小組:《江陵鳳凰山一六七號漢墓發(fā)掘簡報(bào)》,《文物》1976年第10期。《鳳凰山一六七號漢墓遣策考釋》也于“簡四十五釜一枚”下注“隨葬明器陶釜二”,于“簡四十六甗一枚”下注“隨葬明器陶甑一”。*吉林大學(xué)歷史系考古專業(yè):《鳳凰山一六七號漢墓遣策考釋》,《文物》1976年第10期?!督犋P凰山一六七號漢墓發(fā)掘簡報(bào)》在介紹出土陶灶時說:“灶上二釜一甑,前后放置?!焙唸?bào)所附照片如下:

圖中,灶上前部是一釜,后部是下釜上甑一套放置。因此,簡文的“甗一枚”的“甗”有兩種可能:一是指上甑下釜一套炊器,即包含簡報(bào)所述實(shí)物多出的一個釜;另一種可能是只指上器。鳳凰山167、169號墓都是西漢文景時期的墓葬,地域又相同,以169號墓“甗一”例之,當(dāng)是后一種可能,即“甗”指上器。

為了進(jìn)一步求證,我們查閱了漢代出土的其他文字材料。迄今為止,漢代銅器銘文中有“甑”“甗”名稱的共有四例,含兩件出土器和兩件傳世器。

據(jù)《陜西茂陵一號無名冢一號從葬坑的發(fā)掘》,出土甗一套,有釜、甑、盆,盆是蒸器的蓋。*咸陽地區(qū)文管會、茂陵博物館:《陜西茂陵一號無名冢一號從葬坑的發(fā)掘》,《文物》1982年第9期。

釜肩外側(cè)刻銘文:

楊信家鏖復(fù)(鍑),容一斗,并重三斤六兩,五年奉主買邯鄲,弟二。

甑口沿下刻銘文:

楊信家鏖甗,容一斗,并重三斤六兩,五年奉主買邯鄲,弟二。

也是甗指上器。

據(jù)《滿城漢墓發(fā)掘報(bào)告》,滿城漢墓出土蒸煮器一套,有釜、甑,并備有一盆。*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考古研究所、河北文物管理處:《滿城漢墓發(fā)掘報(bào)告》上冊,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52頁。釜的肩部刻有銘文:

御銅金雍甗一,容十斗,盆備。卅七年十月,趙獻(xiàn)。

甑的口沿下鎏金帶上刻有銘文:

御銅金雍甗、甑一具,盆備。卅七年十月,趙獻(xiàn)。

盆的口沿下鎏金帶上有鐫刻和墨書銘文各一處,內(nèi)容一致:

御銅金雍甗盆,容十斗。卅七年十月,趙獻(xiàn)。

對比漢簡,“雍甗”指蒸煮炊器上下器,“雍”為下器,“甗”為上器,加上后言的“盆備”,則三器俱全?!坝寒[、甑一具,盆備”,則是以“甑一具”復(fù)指“雍甗”,加“盆備”,也是三器俱全。“雍甗盆”也是三器俱全。滿城漢墓雍、甗、盆器形如下:

傳世器中有“孝文廟甗鍑”和“平陽甗”,孝文廟甗鍑銘文如下:

漁陽郡孝文廟銅甗、鍑,重四斤七兩。

平陽甗銘文如下:

平陽共鏖甗一,容二斗八升,重七斤六兩。

孝文廟甗鍑銘文“甗”“鍑”相對,“甗”為上器。平陽甗從附圖看,無疑也是上器。

綜上所述,從迄今為止出土的漢代簡牘、銅器銘文等材料看,都是“甑”指上下成套器,而“甗”僅指上器。上述材料,地區(qū)涵蓋今湖南、湖北、山西、陜西、北京等地,說明并非是區(qū)域性、方言性稱謂。

但是在漢代傳世文獻(xiàn)中“甑”皆指上器,如:

《史記·項(xiàng)羽本紀(jì)》:

項(xiàng)羽乃悉引兵渡河,皆沈船,破釜甑,燒廬舍,持三日糧,以示士卒必死,無一還心。

《漢書·陳勝項(xiàng)籍傳》:

羽乃悉引兵渡河。已渡,皆湛舡,破釜甑,燒廬舍,持三日糧,視士必死,無還心。

《淮南子·泰族訓(xùn)》:

太王亶父處邠,狄人攻之,杖策而去,百姓攜幼扶老,負(fù)釜甑,踰梁山而國乎岐周,非令之所能召也。

那么,傳世文獻(xiàn)中的“釜甑”的“甑”是不是指成套蒸器?我們認(rèn)為可能性不大。原因一是缺乏歷史依據(jù)。如果漢代文獻(xiàn)是這一詞義,歷代訓(xùn)詁家不可能只字不提,如宋代王昭禹《周禮詳解》:“甗,先儒謂無底甑,鬲獻(xiàn)其氣,甗能受焉。甑有底而為七穿,所以達(dá)氣也……鬲用以烹煮,所以通水火之氣也,甑則加于上焉,甑以通火氣而熟物,故其底為七穿?!倍遣环犀F(xiàn)實(shí)。蒸器的下器是可以同時單用于煮食的,現(xiàn)在的北方農(nóng)村地區(qū)仍是這樣,煮食、炒食時單用,蒸食時用于下器。上述漢代文獻(xiàn)講的都是一般士兵和一般百姓,試想那時的用器應(yīng)更簡陋。鳳凰山漢墓也有灶上只有陶釜者,可以說明陶釜既可單用,也可作為下器使用。

蒸器甗在新石器時代即已出現(xiàn),商代至漢代流行,西周晚期以前,基本為上下合體,春秋以后則多為上下分體套裝式。查商代至戰(zhàn)國銅器銘文,屬于蒸器的銘文中西周和春秋有自名,皆名為“甗”,字作“獻(xiàn)”,無有自名“甑”者,如:

1993年山西曲沃縣曲村鎮(zhèn)北趙村晉侯墓地出土一件西周晚期銅甗,上器內(nèi)壁鑄銘文15字:

叔釗父乍(作)柏姞寶獻(xiàn)(甗),子子孫孫永寶用。

1977年山東曲阜魯國故城望父臺春秋墓出土一件春秋早期銅甗,上器內(nèi)壁鑄銘文18字:

魯中(仲)齊乍(作)旅獻(xiàn)(甗),其萬年眉壽,子子孫孫永寶用。

《周禮·考工記·陶人》:“陶人為甗,實(shí)二鬴,厚半寸,唇寸。盆實(shí)二鬴,厚半寸,唇寸。甑實(shí)二鬴,厚半寸,唇寸,七穿。鬲實(shí)五,厚半寸,唇寸。庾實(shí)二鬴,厚半寸,唇寸?!编嵭ⅲ骸班嵥巨r(nóng)云:甗,無底甑?!?《周禮》這一段敘述的應(yīng)都是蒸器,計(jì)有甗、盆、甑、鬲和庾五件。據(jù)鄭注,“甗”“甑”皆是上器。據(jù)前述滿城漢墓及陜西茂陵無名冢出土器物,“盆”為上器之蓋。“鬲”為下器沒有問題,“庾”疑即漢簡遣策中的下器“雍”,古音庾疑母侯韻,雍影母東韻,聲為鄰紐,韻合對轉(zhuǎn)?!墩f文·瓦部》:“甑,甗也?!薄爱[,甑也。一曰穿也?!?“一曰穿也”,清代段玉裁、桂馥等皆認(rèn)為當(dāng)改為“一穿”,一穿即是無底?!夺屆め屔健罚骸爱[,甑也。甑一孔者甗?!?/p>

我們認(rèn)為,甑、甗名實(shí)的變化起始于蒸器的分體鑄造。甗無底則必須用箅,《說文·竹部》:“箅,蔽也。所以蔽甑底?!?甑有有孔的底,不必用箅,直接和下器套合在一起,故其名更易向整套器名發(fā)展。甗必用箅,使其與下器分隔,故其名更易單指上器,包括有底和無底。

由此可以推斷,甑、甗名實(shí)的變化可能經(jīng)歷了如下三個階段:

獻(xiàn)(甗)(整套)

甗(上器無底)、甑(上器有底)、釜甑(整套)

甗(上器)、甑(整套)

從出土青銅器自名可知,第一階段是春秋以前。戰(zhàn)國時期的《孟子》有“釜甑”用語,《孟子·滕文公上》:“‘許子以釜甑爨,以鐵耕乎?’曰:‘然?!?結(jié)合《周禮》的記載,*《周禮》的著作年代雖有爭議,但主流觀點(diǎn)是戰(zhàn)國時期。第二階段是戰(zhàn)國時期,第三階段是秦漢時期。

由此看來,《史記》《漢書》等漢代傳世文獻(xiàn)中的“釜甑”一詞非漢代語言,乃是戰(zhàn)國語言的沿用。洪誠先生曾撰《關(guān)于漢語史材料運(yùn)用的問題》,論述史書保存前代語言的現(xiàn)象,但他認(rèn)為這種現(xiàn)象只存在于晉以后,說:“晉以后的人寫史書和寫歷史小說不同,寫歷史小說,作者可以完全用自己的語言表達(dá)故事的內(nèi)容;修史書,一般是利用原有的史料,作者用文言文把它串聯(lián)組織起來,其中有舊史文,有作者的仿古文言文?!?又說:“王力先生規(guī)定的原則,*指書中語言不應(yīng)該以書中敘述的時代為標(biāo)準(zhǔn),而應(yīng)該以著書的時代為標(biāo)準(zhǔn)。只適用于《史記》《漢書》《三國演義》等書,不適用于范曄的《后漢書》、唐代修撰的《晉書》;只適用于著者用自己的語言記述的史料,不適用于著者編撰的史料。”透過上述出土文獻(xiàn)的考證,可以發(fā)現(xiàn),即使是晉以前,文獻(xiàn)使用前代語言的現(xiàn)象也是存在的。

二、 詞語用例的補(bǔ)充與含義的準(zhǔn)確概括

字詞的準(zhǔn)確含義,或者說邏輯含義往往需要綜合多種用例而概括。傳世文獻(xiàn)由于數(shù)量有限,文體單一,有時難以獲得全面的信息;而傳統(tǒng)的注疏等訓(xùn)詁材料,除注疏者由于時代相隔而誤釋外,對字詞的解釋往往有特定的背景,多是針對特定的文章和具體的語句做出的,屬于隨文釋義。由于上述原因,我們對古代一些字詞含義的理解和解釋往往存在誤差。如“大車”等詞的解釋即是如此。

1. 大車

《辭源》“大車”條:

古時指大夫所乘坐的牛車?!兑住ご笥小罚骸按筌囈暂d?!笔瑁骸按筌嚕^牛車也?!薄对姟ね躏L(fēng)·大車》:“大車檻檻,毳衣如菼。”箋:*應(yīng)為毛傳,非鄭箋?!按筌?,大夫之車?!?/p>

《漢語大詞典》“大車”條:

古代乘用的牛車。亦特指大夫所乘之車?!对姟ね躏L(fēng)·大車》:“大車檻檻,毳衣如菼。”毛傳:“大車,大夫之車?!薄墩撜Z·為政》:“大車無輗,小車無軏,其何以行之哉?” 何晏《集解》引包咸曰:“大車,牛車……小車,駟馬車?!?/p>

上述兩本辭典對“大車”的釋義顯然是依據(jù)《毛傳》、孔穎達(dá)《疏》和何晏《集解》作出的,從出土文獻(xiàn)看,其解釋存在重大誤差。迄今為止,出土的漢代簡牘遣策中有三個“大車”用例:

(10) 大車一乘,駕六馬。(馬王堆3號漢墓61號簡)

(11) 大車一乘,駕四馬。(馬王堆3號漢墓64號簡)

(12) 大車、軺車各一,有蓋。(云夢大墳頭1號漢墓木牘)

從馬王堆3號漢墓遣策看,大車與牛無關(guān);同時,馬王堆三號墓是侯王級別的墓,也與大夫用車無關(guān)。云夢大墳頭西漢墓木牘“大車、軺車各一,有蓋”,其下是:

(13) 黑馬二。

白馬五。

黃馬一。

顯然大車也是配馬,而與牛無關(guān)。

在睡虎地秦簡和西北漢簡中,大車確實(shí)是多與牛相配,如:

(14) 官府叚(假)公交車牛者□□□叚(假)人所?;蛩接霉卉嚺#皡?假)人食牛不善,牛訾(胔);不攻閑車,車空失,大車轱盭;及不芥(介)車,車蕃(藩)蓋強(qiáng)折列(裂),其主車牛者及吏、官長皆有罪。(《睡虎地秦簡·司空》)

(15) 官長及吏以公交車牛稟其月食及公牛乘馬之稟,可殹(也)。官有金錢者自為買脂、膠,毋(無)金錢者乃月為言脂、膠,期。為鐵攻(工),以攻公大車。(《睡虎地秦簡·司空》)

(16) 牛大小八頭,大車一兩,皆與大卿,令為子息之。(居延新簡22.341)

(17) 訾產(chǎn),詡、宗各有大車一兩,用牛各一頭。(居延新簡22.657)

(18) 大車一兩,用牛各一頭。(居延新簡22.752)

肩水金關(guān)漢簡73EJT1:45:

(19) 牛一,青,特。

大車一兩。

肩水金關(guān)漢簡73EJT5:61:

(20) 大元郡中都縣陰角里陶史:

大車一兩。

黃犗牛一。

肩水金關(guān)漢簡73EJT5:64:

(21) 隧長轉(zhuǎn)關(guān)中夫持馬四匹,畜牛八,用牛一,軺車一乘,牛車一兩。

肩水金關(guān)漢簡73EJT6:41A:

(22) 后起隧長逢尊妻居延廣地里逢廉年卅五

廣地子小女君曼年十一歲大車一兩。

葆聟居延龍起里王都年廿二用馬二匹。

用牛二。

肩水金關(guān)漢簡73EJT7:111:

(23) 宿里高君至大車二兩。

用牛四。

用馬一匹。

肩水金關(guān)漢簡73EJT8:84:

(24) 茂陵修獲里宋殷年卅大車一兩。

牛二。

但是,其中的牛車是用于載物,而非乘人,所以,牛車的量詞多是“兩”,而乘人的車的量詞多為“乘”,因?yàn)榱吭~“乘”來源于乘坐的“乘”。如上引肩水金關(guān)漢簡73EJT5:64:

“軺車一乘,牛車一兩?!迸\囕d物的記載如:

(25) 男子,字游,為麗戎聟。以牛車就載,藉田倉為事。(居延新簡43.92)

(27) 牛車不載谷,詣官具對。光叩死罪死罪。(居延漢簡324.10)

(28) 出牛車轉(zhuǎn)絹,如牒,毋失期信。(敦煌漢簡1383)

所以,《辭源》《漢語大詞典》“乘用的牛車”、“大夫所乘之車”等,皆不是“大車”的邏輯詞義。馬王堆3號漢墓遣策簡記大車駕六馬、四馬,顯然不會是小車。我們認(rèn)為“大車”的本來意義應(yīng)是大型車,指車型寬大的車,“大”乃大小之“大”。載物的牛車相比于大多數(shù)日常乘人車而言,車型要大得多,所以牛車也可稱大車。實(shí)際上當(dāng)牛車稱大車時,還是由于其車型大,而不是因?yàn)槠涫桥@€是馬拉。東漢末年以后,由于馬匹的缺乏,人乘牛車開始流行。從魏晉南北朝出土的牛車看,多僅坐一人,車型不大,已不太用“大車”稱謂。所以大車的邏輯詞義應(yīng)是“大型車,也特指載物的牛車”。

2. 安車

對于“安車”,《辭源》和《漢語大詞典》是這樣解釋的:

《辭源》:

用一馬拉之可以坐乘的小車。

《漢語大詞典》:

古代可以坐乘的小車。

兩本辭書之釋義應(yīng)來源于古注疏。《禮記·曲禮上》:“大夫七十而致仕,若不得謝,則必賜之幾杖,行役以婦人,適四方,乘安車?!?鄭玄注:“安車,坐乘,若今之小車也?!笨追f達(dá)疏:“古者乘四馬之車,立乘。此臣既老,故乘一馬小車,坐乘也?!薄夺屆め屲嚒罚骸鞍曹?,蓋卑,今吏所乘小車也。”

迄今為止,出土的漢代簡牘遣策中有兩個“安車”用例:

(29) 安車一乘,駕六馬。(馬王堆3號漢墓60號簡)

(30) 案車一乘,馬四匹,有蓋,御一人,大奴。(鳳凰山168號漢墓1號簡)

“案車”即“安車”。從竹簡遣策看,駕六馬或四馬,其車不一定小,則安車重在安坐,而不在大小。秦始皇陵出土的二號銅馬車金屬轡繩末端有“安車第一”文字,即是“安車”,車形即很大。車身分御室和乘室,乘室前部和左右兩側(cè)有三個車窗,后部為車門,門窗都可以靈活啟閉,窗上的小孔可以調(diào)節(jié)空氣和瞭望。車頂有橢圓形傘狀車蓋。車長3.17米,高1.06米。

前引《禮記》注疏,鄭箋“若今之小車也”,猶可理解為和現(xiàn)在的小車一樣,都是坐乘。到孔疏演繹為“一馬小車”,則誤矣。漢代的安車多駕駟馬,為尊貴身份的象征,如《史記·儒林列傳》:“于是天子使使束帛加璧,安車駟馬迎申公,弟子二人乘軺傳從?!?《漢書·儒林傳》:“于是上使使束帛加璧,安車以蒲裹輪,駕駟迎申公。”《漢書·彭宣傳》:“使光祿大夫曼賜將軍黃金五十斤、安車駟馬?!?既如此,車身窄小的可能性不大。

其實(shí)清代學(xué)者已指出過孔疏的疏漏,只是未被重視,俞正燮說:

《曲禮》:“大夫七十而致事,不得謝,行役以婦人,適四方,乘安車?!弊⒃疲骸鞍曹?,坐乘,若今小車?!闭x云:“四馬之車立乘,一馬之車坐乘?!卑磱D人之車坐乘,亦有御,所謂進(jìn)左手,后右手,不必是小車……又,以鄭注“小車”為一馬車,亦非也?!渡袝髠鳌吩疲骸肮胖弁?,必有命民,得命,然后得乘飾車駢馬;未有命者,大車單馬?!眲t大夫不乘單馬車明矣。*俞正燮:《俞正燮全集》(貳),合肥:黃山書社,2005年,第75~76頁。

3. 豎

迄今為止,出土的漢代簡牘遣策中有六個“豎”用例:

(31) 大奴甲,車豎。(鳳凰山8號漢墓41號簡)

(32) 牛車一兩,豎一人,大奴。(鳳凰山168號漢墓9號簡)

(33) 馬豎五十人,衣布。(馬王堆3號漢墓41號簡)

(34) 甾車一乘,牛一,豎一人。(馬王堆3號漢墓71號簡)

(35) 牛、牛車各十,豎十人。(馬王堆3號漢墓72號簡)

(36) 右方車十乘,馬五十匹,附馬二匹,騎九十八匹,甾車一兩,牛車十兩,牛十一,豎十一人。(馬王堆3號漢墓73號簡)

馬王堆三號墓遣策的“豎”,原釋文皆作“豎”,此字原形如下,是“豎”字。

彭浩說:

“豎”字在此似借作仆字,兩字音近可通假。仆則可釋作御(御車)?!蹲髠鳌肺墓四辏骸岸箽b仆?!倍蓬A(yù)注:“仆,御也。”《詩·出車》:“臺彼仆夫。”毛傳:“御夫也。”九號墓也有一簡:“大奴周牛仆操囗。”“牛仆”是牛車的御者,在前面列舉的簡中則稱作“豎”,可證仆、豎二字音義相通。據(jù)此,八號墓和一六八號墓的“豎”是指牛車的御者。*彭浩:《鳳凰山漢墓遣策補(bǔ)釋》,《考古與文物》1982年第5期。

按,鳳凰山八號漢墓遣策相鄰簡排列如下:

簡36:軺車一乘,蓋一。

簡37:豹首車絪。

簡38:馬二匹。

簡39:大奴賢,御。

簡40:大奴堅(jiān),從車。

簡41:大奴甲,車豎。

整體看,八號墓遣策的“豎”是馬車豎而非牛車豎,馬王堆三號漢墓也言“馬豎五十人”,是則“豎”不一定唯指牛車。其次,大奴賢為御者,則“大奴甲,車豎”定非御者?!柏Q”應(yīng)指打理馬車、牛車及馬牛的人。

《長沙馬王堆二三號漢墓(第1卷)——田野考古發(fā)掘報(bào)告》注釋:“豎(當(dāng)作豎),未成年男仆。馬豎即馬童?!薄稘h語大詞典》“豎”下有“童子,未成年的人”、“僮仆,家中供役使的未成年人”、“宮中供役使的小臣”等義項(xiàng),皆是未成年人,不符合簡文。鳳凰山八號漢墓和一六八號漢墓遣策皆言“豎”為大奴,大奴漢簡常見,為成年男子,所以包括馬王堆三號漢墓在內(nèi),漢簡“豎”是成年男仆,負(fù)責(zé)打理車及駕車馬牛。這也說明傳世文獻(xiàn)中的“豎”不一定就是未成年人。

4. 附馬

《漢語大詞典》對“附馬”是這樣解釋的:

副車之馬;駕轅之外的馬。

迄今為止,出土的漢代簡牘遣策中有四個“附馬”用例:

(37) 附馬二匹。(馬王堆3號漢墓67號簡)

(38) 胡人一人,操弓矢、贖觀,牽附馬一匹。(馬王堆3號漢墓68號簡)

(39) 胡騎二匹,匹一人,其一人操附馬。(馬王堆3號漢墓69號簡)

(40) 右方車十乘,馬五十匹,附馬二匹,騎九十八匹,甾車一兩,牛車十兩,牛十一,豎十一人。(馬王堆3號漢墓73號簡)

“附”,《說文》作“駙”,《說文·馬部》:“駙,副馬也。從馬,付聲?!倍斡癫米?“副者,貳也。《漢百官公卿表》:‘奉車都尉掌御乘輿車,駙馬都尉掌駙馬,皆武帝初置?!瘞煿旁?‘駙,副馬也,非正駕車皆為副馬?!薄稘h語大詞典》所釋大概源于顏師古注。但從遣策“胡騎二匹,匹一人,其一人操附馬”看,附馬指坐騎的備用馬,與駕車無關(guān)。所以附馬僅指備用馬,可能包含坐騎和駕車在內(nèi)。其實(shí)《說文》只言“副馬也”,也未言駕車與否,顏師古注僅是隨文釋義,非邏輯含義。

三、 詞匯發(fā)展史研究已具備進(jìn)一步細(xì)化的條件

科學(xué)的漢語詞匯發(fā)展史研究,首先應(yīng)該找到詞匯系統(tǒng)自然演化的各個階段及其界限,而后進(jìn)行斷代系統(tǒng)及其遞變的分析。迄今為止,無論是漢語史還是漢語詞匯史,其分期的研究仍處于討論過程中,尚無定論。漢語史的分期應(yīng)綜合考慮語音、詞匯、語法等多方面因素,但語音史、詞匯史和語法史則不一定同步,故這里只討論漢語詞匯發(fā)展史的分期問題。關(guān)于漢語詞匯史分期問題,潘允中在《漢語詞匯史概要》中分為四個時期:從殷周至秦為上古期,西漢至唐為中古期,晚唐至19世紀(jì)鴉片戰(zhàn)爭后為近代期,“五四運(yùn)動”至今為現(xiàn)代期。*潘允中:《漢語詞匯史概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2~11頁。史存直在《漢語詞匯史綱要》中分為五個階段:甲骨文時代,周秦時代,漢魏六朝時代,隋唐宋時代,元明清時代。*史存直:《漢語詞匯史綱要》,上海: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1989年,第38頁。徐朝華在《上古漢語詞匯史》中分上古漢語詞匯史為前期、中期、后期三個階段:上古前期是殷商時期到春秋中期,上古中期是春秋后期到戰(zhàn)國末期,上古后期是秦漢時期。*徐朝華:《上古漢語詞匯史》,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3年,第13頁。管錫華在《古漢語詞匯研究導(dǎo)論》中說:“目前,在沒有一個現(xiàn)成可依的古漢語詞匯史分期的情況下,本講義采取折衷漢語史的辦法:以五四為分界線把漢語詞匯史劃分為‘古代漢語詞匯’和‘現(xiàn)代漢語詞匯’,五四前統(tǒng)稱為‘古代漢語詞匯’,與五四后‘現(xiàn)代漢語詞匯’相對。古代漢語詞匯內(nèi)部的分期是:西漢以前為‘上古漢語詞匯’,東漢至隋唐為‘中古漢語詞匯’,晚唐五代至五四為‘近代漢語詞匯’?!?管錫華:《古漢語詞匯研究導(dǎo)論》,臺北:臺灣學(xué)生書局,2006年,第5頁。王云路在《中古漢語詞匯史》中說:“我們認(rèn)為,‘中古漢語’不妨?xí)憾闁|漢魏晉南北朝隋,秦和西漢可以看作是從上古漢語到中古漢語的過渡時期,初唐、中唐可以看作是從中古漢語到近代漢語的過渡時期?!?王云路:《中古漢語詞匯史》,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0年,第2頁。徐時儀在《近代漢語詞匯學(xué)》中說:“按照古白話由微而顯、由始附屬于文言到終于取而代之的發(fā)展線索分為露頭、發(fā)展、成熟三個時期,即秦漢到唐的早期白話(白話擠入書面語)、唐到明的中期白話(白話書面語系統(tǒng)形成)和明到清的晚期白話(白話與文言并存)?!?徐時儀:《近代漢語詞詞匯學(xué)》,廣州:暨南大學(xué)出版社,2013年,第18~19頁。由此可見,漢語詞匯史的分期不僅沒有統(tǒng)一結(jié)論,而且差異較大。詞匯系統(tǒng)發(fā)展階段與歷史王朝時代并不一定契合,所以按歷史王朝時代為界進(jìn)行的所謂分期研究,還不是真正的詞匯發(fā)展史的分期研究,依據(jù)專書詞匯的研究就更是點(diǎn)的研究而非段的研究了。此前漢語詞匯史的研究基本上依據(jù)的是傳世文獻(xiàn),我們認(rèn)為,這是漢語詞匯史研究難以深入和統(tǒng)一的重要原因?,F(xiàn)存中古之前的傳世文獻(xiàn)有如下特征:其一,多為史論體,文體單一;其二,多為書面語,不能全面反映口語字詞變化;其三,經(jīng)歷代傳抄,難以保持時代原貌;其四,數(shù)量較少。因此,基于傳世文獻(xiàn)的漢語詞匯史研究不得不籠統(tǒng)述說,很難精細(xì)化。如今,出土文獻(xiàn)已數(shù)量龐大,且形成了不間斷序列,所以詞匯發(fā)展史精細(xì)化的研究當(dāng)是今后努力的方向。下面略舉數(shù)例以示:

1. “種”與“穜”

“種”與“穜”有歷史替代關(guān)系,這是我們早已知道的。但是何時發(fā)生的變化?也就是變化的節(jié)點(diǎn)在哪里?出土文獻(xiàn)有明確的答案?!墩f文·禾部》:“種,先穜后孰也。從禾,重聲?!薄墩f文·禾部》:“穜,埶也。從禾,童聲?!眻思床シN?!胺N”本指先種后熟的莊稼,“穜”本指播種。后期字書如《玉篇》《廣韻》《集韻》等二字釋義多互換,段玉裁《說文解字注》“穜”下:“《丮部》曰‘埶,穜也?!∽瓐藶榉r,之用切。種為先穜后孰,直容切。而隸書互易之,詳張氏《五經(jīng)文字》。種者以谷播于土,因之名谷可種者曰種,凡物可種者皆曰種?!蓖跄顚O《廣雅疏證》“穜”下:“經(jīng)傳皆作種?!?隸書橫跨戰(zhàn)國至三國魏晉,所以段氏“隸書互易之”仍嫌籠統(tǒng)。查戰(zhàn)國末至秦代出土文獻(xiàn),“穜”未有替代為“種”之例,如:

(41) 穜:稻、麻畝用二斗大半斗,禾、麥畝一斗,黍、荅畝大半斗,叔(菽)畝半斗。利田疇,其有不盡此數(shù)者,可殹(也)。其有本者,稱議穜之。(《睡虎地秦簡·倉律》)

(42) 縣遺麥以為穜用者,殽禾以臧(藏)之。(《睡虎地秦簡·倉律》)

(43) 居貲贖責(zé)(債)者歸田農(nóng),穜時、治苗時各二旬。(《睡虎地秦簡·司空律》)

(44) 禾忌日,稷龍寅、秫丑。稻亥,麥子,菽、荅卯,麻辰,葵癸亥,各?!跫桑豢煞r之及初獲出入之。辛卯不可以初獲禾。(《睡虎地秦簡·日書甲種》)

(45) 五穜忌,丙及寅禾,甲及子麥,乙巳及丑黍,辰麻,卯及戌叔(菽),亥稻,不可以始穜及獲賞(嘗),其歲或弗食。(《睡虎地秦簡·日書甲種》)

(46) 五谷良日,己□□□□出穜及鼠(予)人。壬辰乙巳,不可以鼠(予)。子,亦勿以穜。(《睡虎地秦簡·日書乙種》)

(47) 五穜忌日,丙及寅禾,甲及子麥,乙巳及丑黍,辰麻,卯及戌叔(菽),亥稻,不可以始穜獲、始賞(嘗),其。歲或弗食。凡有入殹(也),必以歲后;有出殹(也),必以歲前。(《睡虎地秦簡·日書乙種》)

(48) 黔首或始穜即故出。(龍崗秦簡176號簡)

(49) 貸穜食弗請。(岳麓書院藏秦簡77號簡正)

(50) 到明出穜,即囗邑最富者,與皆出穜。即已,禹步三,出穜所,曰:“臣非異也,農(nóng)夫事也?!?(周家臺30號秦墓竹簡349、350號簡)

(51) 取戶旁腏黍,裹臧(藏)到穜禾時,燔冶,以殽穜。穜,令禾毋閬(稂)。(周家臺30號秦墓竹簡354號簡)

漢代出土簡牘全部用例如下:

(52) 大薺穜一斗,卅五。凡直七千三百五十二。

戎介穜一半,直十五?!蹂X五千五百。(居延漢簡262.34)

(53) 穜田作,必毋后時。(居延新簡53·158B)

(54) □黃穜,小石廿五石?!穹卜r小石卌三石。

臨渠官穜簿:□□沙穜,小石三石。

□□,小石十五石。(居延新簡56·29)

(60) 賴穜三斗,布囊一。(馬王堆1號漢墓149號簡)

(62) 麻穜一石,布囊一。(馬王堆1號漢墓151號簡)

(63) 五穜十囊,盛一石五斗。(馬王堆1號漢墓152號簡)

(64) 右方穜五牒,布囊十四。(馬王堆1號漢墓153號簡)

(65) 麻穜一石,布囊一。(馬王堆3號漢墓200號簡)

(66) 葵穜五斗,布囊。(馬王堆3號漢墓201號簡)

(67) 賴穜五斗,布囊。(馬王堆3號漢墓202號簡)

(70) 倉穜及米廚物五十八囊。(羅泊灣1號漢墓木牘背第1欄)

(71) 五種橐。(邗江胡場5號漢墓木牘)

上例中“種”“穜”皆為種子義,只有邗江胡場五號漢墓作“種”。居延簡多為武帝前材料,馬王堆漢墓和羅泊灣漢墓墓葬時代皆是西漢早期,邗江胡場5號漢墓墓葬時代是西漢宣帝本始四年(公元前70年),由此我們可以確定,以“種”代“穜”始于西漢后期。

2. “常”與“裳”

《說文·巾部》:“常,下帬也。從巾,尚聲。裳,?;驈囊?。” 《說文》標(biāo)“?!薄吧选睘楫愺w字。查出土文獻(xiàn),戰(zhàn)國末至秦皆用“?!?,如:

(72) 秀日,利以起大事。大祭,吉??堋垂凇?、制車、折衣常、服帶吉。生子吉,弟兇。(《睡虎地秦簡·日書甲種》)

(73) 秀,是胃(謂)重光,利野戰(zhàn),必得侯王。以生子,既美且長,有賢等。利見人及畜畜生。可取婦、家(嫁)女、制衣常。(《睡虎地秦簡·日書甲種》)

(74) 【軫】,囗乘車馬、衣常。取妻,吉。以生子,必駕??扇胴?。(《睡虎地秦簡·日書甲種》)

(75) 則光門,其主昌,柁衣常,十六歲弗更,乃狂。(《睡虎地秦簡·日書甲種》)

(76) 丁酉裚衣常,以西有(又)以東行,以坐而飲酉(酒),矢兵不入于身,身不傷。(《睡虎地秦簡·日書甲種》)

(77) 蓋絕紀(jì)之日,利以裚(制)衣常、說孟(盟)詐(詛)。(《睡虎地秦簡·日書乙種》)

(78) 軫,乘車、衣常、取妻,吉。(《睡虎地秦簡·日書乙種》)

(79) 凡五丑,利以裚(制)衣。丁丑在亢,裚(制)衣常,丁巳衣之,必敝。(《睡虎地秦簡·日書乙種》)

(80) 壬辰生,必善醫(yī),衣常。(《睡虎地秦簡·日書乙種》)

漢代簡牘有如下用例:

(81) 素常二。(馬王堆3號漢墓374號簡)

(82) 緹襌便常一。(馬王堆3號漢墓405號簡)

(83) 下常一。(尹灣6號漢墓木牘12反)

(84) 丸下常一。(尹灣6號漢墓木牘12反)

(85) 襌裳一領(lǐng)。(胥浦101號漢墓木牘)

(86) 復(fù)裳二領(lǐng)。(胥浦101號漢墓木牘)

上述簡牘中只有胥浦101號漢墓木牘用“裳”。尹灣6號漢墓墓葬時代上限是漢成帝元延三年(公元前10年),胥浦101號漢墓墓葬時代是西漢末期平帝元始五年(公元5年)。由此我們可以確定,“裳”當(dāng)是改“巾”旁為“衣”旁生成的后出字,其替代“?!笔加谖鳚h晚期。

3. “合”與“袷”

《說文·衣部》:“袷,衣無絮。從衣,合聲?!薄都本推罚骸耙b褕袷復(fù)褶袴裈?!鳖亷煿抛ⅲ骸耙律咽├镌获剩椫跃d曰復(fù)。”《漢書·匈奴傳》:“服繍袷綺衣、長襦、錦袍各一。”顏師古注曰:“袷者,衣無絮也?!薄榜省睘楸砝镫p層而無絮的衣。衣表、里相合,故也用“合”。漢代簡牘用例如下:

(87) 青綺禪合衣,素掾。(馬王堆3號漢墓350號簡)

(88) 生綺禪合衣一,素掾。(馬王堆3號漢墓357號簡)

(89) 連絑合衣幭一。(馬王堆3號漢墓358號簡)

(90) 霜丸合衣一領(lǐng)。(尹灣2號漢墓木牘1正)

(91) 縹丸合衣一領(lǐng)。(尹灣6號漢墓木牘12正)

(94) 縹丸合衣一領(lǐng)。(西郭寶漢墓木牘甲)

(95) 相谷合衣一領(lǐng)。(西郭寶漢墓木牘甲)

(96) □黃冰合衣一領(lǐng)。(西郭寶漢墓木牘甲)

(97) 綠袷一領(lǐng)。(胥浦101漢墓木牘)

上述簡牘中只有胥浦101號漢墓木牘用“袷”,余皆用“合”。馬王堆漢墓墓葬時代皆是西漢早期,尹灣6號漢墓墓葬時代上限是漢成帝元延三年(公元前10年),胥浦101號漢墓墓葬時代是西漢末期平帝元始五年(公元5年)。由此我們可以確定,“袷”當(dāng)是“合”的基礎(chǔ)上增“衣”旁而生成的后出字,其替代“合”始于西漢晚期。

以上各例表明的是詞匯的合并與派生,其時間皆在西漢后期,這是否說明西漢后期是漢語詞匯系統(tǒng)發(fā)展的階段性節(jié)點(diǎn)?當(dāng)然僅據(jù)上述材料還只能說是一種猜想。真正的結(jié)論需要綜合詞匯系統(tǒng)變化的各個方面得出,且以上例證也不一定能全面反映真實(shí)情況。但是,上述材料和分析,至少為我們展示了借助出土文獻(xiàn)對漢語詞匯系統(tǒng)精細(xì)化研究的前景。

[責(zé)任編輯羅劍波]

Problems and Prospects of Chinese Vocabulary Study Based on the Unearthed Documents

WANG Gui-yuan

(SchoolofLiberalArts,RenmingUniversityofChina,Beijing100872,China)

Abstract:From the unearthed documents of the Han Dynasty, the author found that the meanings of zeng (甑), yan (甗) were just the opposite with that in the ancient literature of the Han. This might be caused by the languages in different times used in contemporary materials. The logical meanings of words are often to be interpreted with multiple cases. The unearthed documents can make compensate for the lack of handed-down ancient literature to increase accuracy of the interpretation made on ancient words. For scientific research of Chinese vocabulary development, firstly we should define the boundaries of natural developing stages, and then trace back and make analysis of the evolution. As vocabulary system development would not have to coincide with each historical dynasty, the so-called historical study limited by the boundary of dynasty is not real study of vocabulary development. Due to the quantity and genre of ancient literature in the past, the vocabulary research had made narration only in general terms. Now that we have large quantity of unearthed literature with continuous sequence, it is necessary to narrow the field in the future research.

Key words:vocabulary; meaning; unearthed documents; lexical history of Chinese

[作者簡介]王貴元,中國人民大學(xué)文學(xué)院教授,博士生導(dǎo)師。

?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xué)基金重點(diǎn)項(xiàng)目“秦漢六朝字形專題研究”(項(xiàng)目批準(zhǔn)號:13AZD050)、北京市社會科學(xué)基金重大項(xiàng)目“漢字發(fā)展史”(項(xiàng)目批準(zhǔn)號:15ZDA12)的階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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