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素云

摘 要：美國漢學家葛浩文以忠實為前提，以讀者為中心的翻譯觀對其翻譯實踐產(chǎn)生了很大影響。該翻譯觀對他所譯的莫言代表作《豐乳肥臀》之人物稱謂的影響體現(xiàn)在以歸化為主、異化為輔的翻譯策略中。歸化策略中，注釋含文學意義的人物稱謂，意譯綽號和泛化親屬稱謂，增加原文中不存在的“人物表”，旨在以讀者為依歸。異化策略中，音譯直名稱謂，意譯中國民族文化特征的親屬稱謂，旨在保留中國稱謂文化。葛浩文的翻譯觀影響著人物稱謂翻譯策略的選擇，為今后漢語名著中稱謂的英譯提供了借鑒。

關鍵詞：葛浩文；譯者翻譯觀；人物稱謂翻譯；《豐乳肥臀》

中圖分類號：H0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7394（2016）03-0005-05

翻譯是選擇，選擇受原語和目標語語言文化制約，在選擇中，譯者發(fā)揮主體作用。譯者翻譯觀對譯本起著重要作用。葛浩文是美國漢學家、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首席翻譯家，他成功翻譯了莫言的許多作品，其翻譯觀和譯作引起了越來越多的關注。本文選取葛浩文所譯莫言作品《豐乳肥臀》的主要人物稱謂作為研究對象，從譯者翻譯觀視角解釋其生成規(guī)律，為更多的中國文學作品通過翻譯走向世界提供借鑒。

人物稱謂翻譯研究已久，“名從主人”、“約定俗成”等主張，對人名翻譯的規(guī)范起了重要作用。親族、親屬關系的稱謂翻譯，應處理好民族性與翻譯中的忠實與通順的關系。[1]英漢稱謂語翻譯，只能根據(jù)一定的語境和上下文來確定其語用含義，立足于等效交際價值的實現(xiàn)。[2]對于文學作品人物稱謂的翻譯，學者從語言學、文學、文化角度研究。楊永和從語境關系、語言結構、時間的視角研究中英人名音譯中的語用問題，并闡釋中英人名翻譯中意義的動態(tài)生成。[3]黃秋林探討翻譯過程中如何順應語境，使譯文有效體現(xiàn)了親屬稱謂蘊含的文化內涵和情感意義。[4]葛校琴對比稱謂譯例給不同譯本帶來的效果差異和對小說意義的重構。[5]稱謂翻譯除異化或歸化的抉擇之外，還應當考慮到人物的社會地位、人物間的關系、稱謂的方式以及語篇銜接等因素。[6]譯者在充分考慮交際語境的同時，既應關照原文稱謂的權勢內涵，也應考慮譯文稱謂遵循的規(guī)約性原則。[7]肖家燕以霍譯本《紅樓夢》人名翻譯為例，認為意譯法是首選策略，再現(xiàn)人名隱喻的文學功能。[8]文學語篇中的稱謂語譯文需要在語旨、語場和語式三個層面忠實源語語域特征，從而實現(xiàn)原稱謂語的交際功能和修辭功能。[9]潘紅研究了林紓所譯《迦茵小傳》中的人物稱謂，指出其不僅展示了人物身份和性格特點，也展示了譯文隱藏的意識形態(tài)。[10]胡開寶基于語料庫研究了莎士比亞戲劇中不同譯者對“l(fā)ord”一詞人際意義的闡釋。[11]已有研究主要探討稱謂翻譯的文學意義、文化意義、語用意義的得失，更多地立足于原文為依歸，個別討論翻譯后的效果，也探討了為了保留稱謂的某一意義運用何翻譯方法，但是，很少從譯者視角探討譯者選擇翻譯方法和翻譯表述的原因。

一、《豐乳肥臀》主要人物稱謂翻譯特點

《豐乳肥臀》是葛浩文根據(jù)莫言提供的電子稿翻譯成英文的，該電子稿比中國工人出版社出版的《豐乳肥臀》更簡潔。英譯本出版后，華盛頓郵報評價：這本長篇小說顯示了莫言摘取諾貝爾文學獎的實力。[12]

《豐乳肥臀》描寫一位農(nóng)村母親上官魯氏在最艱苦的情形下養(yǎng)大九個孩子，這期間，彌漫著戰(zhàn)爭硝煙，再現(xiàn)了山東高密東北鄉(xiāng)的百年變遷。小說中人物眾多，主要人物有25人，其中一些人物有幾個稱謂，一些人物只有一個稱謂。這些人物的稱謂有的顯示親屬關系，有的顯示人物的社會身份，有的顯示作品的主題意義，有的刻畫人物形象，小說中人物間的不同關系由此建立起來。

《豐乳肥臀》作品主要人物稱謂既采用了常見的翻譯方法：音譯、意譯、注釋，也采用了不常用的增譯方法。具體情況如下。

（一）音譯

小說主人公母親上官魯氏及其九個兒女的名字翻譯，其中八個女兒名字分別是來弟、招弟、領弟、想弟、盼弟、念弟、求弟、玉女，唯一的兒子名叫上官金童。小說中按照中國人姓在前名在后的方式用拼音翻譯如下：Shangguan Lu， Laidi， Zhaodi，Lingdi，Xiangdi，Pandi，Niandi，Qiudi，Yunü，Jintong。

（二）注釋

第一類中提到的人名稱謂雖然文中絕大多數(shù)時候使用音譯，但是，在個別地方對九個兒女的名字進行了解釋：Laidi （Brother Coming）， Zhaodi （Brother Hailed）， Lingdi （Brother Ushered）， Xiangdi （Brother Desired）， Pandi （Brother Anticipated）， Niandi （Brother Wanted）， and Qiudi （Brother Sought），Yunü（Jade girl）， Jintong（golden boy）。

（三）意譯

文中大量出現(xiàn)的綽號、親屬稱謂和泛化的親屬稱謂均采用意譯。

1.意譯的綽號：母親上官魯氏的姑父于大巴掌（Big Paw Yu）、她的女婿鳥兒韓（Birdman Han）和孫不言（Speechless Sun）、她的女兒鳥仙（Bird Fairy）和外孫鸚鵡韓（Parrot Han）等。

2.意譯的親屬稱謂：上官金童按照長幼排序八個姐姐，大姐（eldest sister）、二姐（second sister）、三姐（third sister）……八姐（eighth sister）；其他直系和旁系親屬稱謂翻譯，例如，媳婦（Daughter-in-law）、丈母娘（Mother-in-law）、婆婆（Mother-in-law）、姑父（Uncle）、姐夫巴比特（Sixth Brother-in-law，Babbitt）。

3.意譯的泛化親屬稱謂：孫大姑（Aunty Sun）、樊三大爺（Third Master Fan）、司馬/上官大侄子（worthy Nephew Sima/Shangguan）。

（四）增譯

在小說譯文的正文前增加原文中沒有的主要人物表（List of Principal Characters）。

In Chinese， the family name comes first. In families， proper names are used far less often than relational terms （First Sister， Younger Brother， “Old Three，” etc.）.In this novel， some of the characters change names， a few more than once， for a variety of reasons. Nicknames， including numbers， are common.

Mother Shangguan Lu； childhood name Xuaner. Motherless from childhood， raised to adulthood by aunt and uncle.

Eldest Sister Laidi， daughter of Mother and Big Paw. Married to Sha Yueliang， mother of Sha Zaohua. After the founding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forced to marry crippled mute soldier Speechless Sun. Later has a son with Birdman Han， named Parrot Han.……[13]

中文名字中姓氏在前。中國家庭里很少使用名字稱謂，但是經(jīng)常使用表明關系的稱謂，例如，三姐、弟弟、老三等。該小說中，有些人的名字由于某種原因不止一次地變化，而綽號及含有數(shù)字的稱謂則使用普遍。例如：

母親：上官魯氏；小名璇兒；從小失去媽媽；由姑姑和姑父帶大成人。

大姐：來弟，母親與其姑父于大巴掌所生的女兒，她與沙月亮結婚，育有女兒沙棗花。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被迫與瘸腿啞巴戰(zhàn)士孫不言結婚。后來與鳥兒韓生了一子，名叫鸚鵡韓（筆者譯）。

二、葛浩文的翻譯觀對稱謂翻譯的影響

《豐乳肥臀》譯者葛浩文的翻譯觀散見于他的講座與訪談中，并且主要體現(xiàn)在他于2002年發(fā)表在《華盛頓郵報》上的《寫作人生》一文中：（1）忠實；（2） 翻譯即背叛；（3） 翻譯是重寫；（4） 翻譯是一種跨文化交流活動。[14] 換言之，葛浩文翻譯觀主要是忠實服務于兩方面：一方面，原文本、原文化、原作者；另一方面，譯文、譯文讀者、贊助者。而目標語文化更側重譯本可讀性強，甚至暢銷，以此達到跨文化交流的目的，這其中免不了背叛和重寫。

譯者翻譯觀與翻譯表達的選擇息息相關，翻譯表達有側重源語文化的異化翻譯和偏重讀者接受的歸化翻譯?！敦S乳肥臀》中稱謂翻譯既采用了音譯、意譯的異化策略，也采用了注釋、意譯、增譯的歸化策略，從而達到傳遞中國稱謂文化與保持譯文可讀性之間的平衡。

（一）異化翻譯

葛浩文“希望能做到既保留文化特色又保持譯文的流暢。但很多時候不能兩者兼得，所以必須做出選擇。”對于如何做出選擇，他說：“要看中文讀者從中讀到了什么?！盵15]他認為：“作為一個譯者，我首先是讀者。如同所有其他讀者，我一邊閱讀，一邊闡釋（ 翻譯）。我總要問自己：是不是給譯文讀者機會，讓他們能如同原文讀者那樣欣賞作品？ 有沒有讓作者以淺顯易懂的方式與他的新讀者交流，而且讓新讀者感受到對等程度的愉悅或敬畏或憤怒，等等？”[16]43這說明葛浩文翻譯中國文學作品以“忠實”為前提，強調保留中國文化。在其翻譯觀指導下，翻譯《豐乳肥臀》人物稱謂時，葛浩文采用異化翻譯策略，音譯直名稱謂、意譯部分親屬稱謂。

1.音譯直名稱謂。例如，母親上官魯氏（Shangguan Lu）、母親的丈夫上官壽喜（Shangguan Shouxi）、她的公公上官福祿（Shangguan Fulu）等，根據(jù)中國人名姓在前名在后的順序音譯，表達中國人命名方式，忠實傳達中國人名稱謂文化。

2.意譯親屬稱謂。例如：大姐（eldest sister）、二姐（second sister）、三姐（third sister）……八姐（eighth sister）；姐夫巴比特（Sixth Brother-in-law，Babbitt），媳婦（Daughter-in-law）、丈母娘（Mother-in-law）， 這些親屬稱謂翻譯傳達了長幼尊卑、直系和旁系的中國稱謂文化特色，再現(xiàn)了源語言文化。

（二）歸化翻譯

葛浩文喜歡“既要創(chuàng)造又要忠實——甚至兩者之間免不了的折中——那股費琢磨勁兒”。[17]他認為：一個翻譯也是一個創(chuàng)造者，是有創(chuàng)作的責任和本分的。雖然也要聽原作者的，要把原作忠實地表現(xiàn)出來。[18]“一個做翻譯的， 責任可大了， 要對得起作者， 對得起文本，對得起讀者，……我覺得最重要的是要對得起讀者， 而不是作者?！盵19]他主張：除非譯者完全解釋錯誤，否則譯者有自由選擇他認為最恰當?shù)淖g法來傳遞信息或意象，不必唯作者是從。[16]47 這些主張說明葛浩文重視目標讀者的接受能力和譯本的可讀性，在忠實的前提下，需要譯者發(fā)揮創(chuàng)造性。在這些翻譯觀指導下，他翻譯《豐乳肥臀》人物稱謂時，采用了歸化翻譯，體現(xiàn)在如下具體翻譯方法中。

1.增加注釋。小說的第五章交代了上官家有七個女兒：來弟、招弟、領弟、想弟、盼弟、念弟、求弟，這七個女兒的名字反映了上官家盼子心切的心情，這些人名有助于該作品主題的體現(xiàn)，也蘊含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母以子為貴，母親在婆家的地位取決于她是否生了兒子而非女兒。上官魯氏的婆婆上官呂氏也說得很明白：沒有兒子，你一輩子都是奴；有了兒子，你立馬就是主。因此，這七個女兒名字的意義對作品的主題和人物刻畫很重要，也就是說，這些人物稱謂具有文學意義。葛浩文認為，兩種語言之間不存在一一對應的關系， 有時候原文大于譯文， 原文中的內涵在譯文中得不到充分的表現(xiàn)，…這就要求譯者細心揣摩其中暗含的意味加以準確處理。 [20]因此，葛浩文翻譯時，在拼音音譯后加了注釋：Laidi （Brother Coming）， Zhaodi （Brother Hailed）， Lingdi （Brother Ushered）， Xiangdi （Brother Desired）， Pandi （Brother Anticipated）， Niandi （Brother Wanted）， and Qiudi （Brother Sought），譯者增加括號中這些解釋的目的是將名字稱謂的意義和蘊含的作品主題意義反映出來，幫助目標語文化讀者理解，加強對小說主題和情節(jié)的把握。

2.增加主要人物表。在譯文中增加原文中沒有的主要人物表。這張人物表包括兩部分內容，第一部分解釋在該小說中涉及的中國稱謂文化，第二部分說明小說中人物的社會關系。葛浩文認為，增加人物表“這對美國讀者很重要”[17]。在注釋必須要加時，葛浩文建議在譯本前加“譯序”，“這種辦法可使閱讀譯本的讀者，與對作者文化與環(huán)境早已了解的讀者般，同樣有所準備”，[21]這種增加主要人物表同樣能夠讓目標讀者有所準備。 《華盛頓郵報》的專職書評家喬納森·亞德利（ Jonathan Yardley ）[12]寫道：西方讀者不熟悉中國人名稱謂，很難辨別他們，幸虧葛浩文增加了“主要人物表”，在閱讀小說過程中，我反復參看“主要人物表”，沙月亮是誰，沙棗花是誰，司馬亭是誰，司馬庫是誰。這種增加主要人物表屬于譯者翻譯觀中的重寫，它有利于彌補目標語讀者不太熟悉中國稱謂文化的不足，有利于目標語讀者熟悉小說中眾多人物之間的社會關系，從而更好地理解作品的情節(jié)和主題。因此，增譯“主要人物表”這一歸化翻譯策略有利于關照譯文讀者理解原文，增強譯文可讀性。

3.意譯綽號。綽號帶有文學色彩，體現(xiàn)人物特點，暗示人物命運。葛浩文清楚地表明只翻譯那些具有特殊意義的名字，如“瞎子阿木”就不能簡單音譯，或者“瘸子某某”，是有特殊意義的，這樣的情況就需要翻譯，要不然可能會很可笑。[15]孫不言（Speechless Sun）、鳥兒韓（Birdman Han），于大巴掌（Big Paw Yu），鳥仙（Bird Fairy），鸚鵡韓（Parrot Han）等人物綽號含有葛浩文所指的特殊意義，即顯示人物形象、性格及個性。葛浩文意譯綽號，將其蘊含的文學意義充分傳達，并且按照英文姓名的名在前姓在后的規(guī)范翻譯，將中國稱謂文化歸化成英語稱謂文化，方便目標讀者理解欣賞作品。

4.意譯泛化親屬稱謂。親屬稱謂拓展到非親屬間的使用，這種泛化使用體現(xiàn)了人們之間表達親近情感的需要。例如，上官家在高密東北鄉(xiāng)的鄰居孫大姑（Aunty Sun）、樊三叔（Third Master Fan）以及司馬/上官大侄子（worthy Nephew Sima/Shangguan）。這些意譯的泛化親屬稱謂符合英語稱謂表達規(guī)范和英語稱謂文化，保持譯文可讀性。

三、結語

葛浩文主張以“忠實”為前提、以“可讀、平易、有市場” 為基本訴求、以目的語讀者為中心[22]，在此翻譯觀指導下，《豐乳肥臀》人物稱謂翻譯以歸化策略為主異化策略為輔，異化包括音譯直名稱謂，意譯中國民族文化特征的親屬稱謂，以此達到保留中國民族的稱謂文化——長幼尊卑、直系旁系、命名方式；歸化包括注釋含文學意義的九個兒女稱謂，意譯含文學意義的綽號、意譯泛化親屬稱謂，增加原文中不存在的“人物表”。這些歸化策略體現(xiàn)了譯者對目標讀者的關懷，方便他們在閱讀該小說時更好地建立清晰的人物關系圖，更好地把握小說情節(jié)和主題，達到跨文化溝通和交流。葛浩文的翻譯觀及其稱謂翻譯策略對今后漢語名著中稱謂的英譯提供了有益的借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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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 A translators Translating Philosophy plays an important role in the production of target texts. Taking for example winner of the 2012 Nobel Prize for Literature Mo Yans novel Big Breasts and Wide Hips translated by Howard Goldblatt， an American sinologist， the paper studies how translators translating philosophy influence character appellation translation by means of description and interpretation. Domestication is employed more than foreignization in translation of character appellations. Foreignization includes transliteration of names and liberal translation of kinship terms. Domestication includes liberal translation of nicknames and extended kinship terms， annotation to names covering literary significance，addition of a principal characters list. The findings can be helpful for English translation of Chinese literary works.

Key words： Howard Goldblatt； translators translating philosophy； character appellation translation； Big Breasts and Wide Hips

責任編輯 徐 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