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自釗

伍勇在實現個人抱負的同時，激活了土地流轉這一市場，還在農地金融領域取得突破，再次證明了市場必須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

茫?；哪?，一個年輕人孤獨前行，留下勇毅的背影……

這不是一幅畫，而是創(chuàng)業(yè)初期伍勇在新疆拍的一張照片。伍勇自稱是一個“拓荒者”，希望將農村荒地一一盤活，伍勇的底氣來自于他是國內最大的土地流轉綜合服務平臺——“土流網”的創(chuàng)始人兼CEO。

7年前，大學應屆畢業(yè)生伍勇剛創(chuàng)辦土流網時備受質疑，有人說他在“搶政府的生意”，有人說他在“買賣土地”，是“違法的”。7年過去，土流網的土地掛牌面積達3.4億畝，累計促成9000多萬畝土地交易量，同時線下擁有157個地方土地流轉服務中心，分布于157個地市縣。此外，還有近萬名土地流轉“經紀人”為土流網整合廣袤農村的零散土地資源。

伍勇的創(chuàng)業(yè)領域是敏感的“農地經營”，可謂游走于政策灰色地帶。那么，當年大學應屆生伍勇為何選擇投身這個領域呢？土流網的商業(yè)實踐給土地流轉制度、乃至整個“三農”帶來了什么影響呢？

“拓荒者”伍勇

2009年初，西南民族大學大四學生伍勇到一家農業(yè)公司實習。在實習過程中，伍勇發(fā)現大部分種植戶信息匱乏，找不到最合適的土地，而許多農村家庭因為主要勞力外出打工，土地閑置了下來，流轉信息無法發(fā)布，問者寥寥，有的甚至要上門懇求別人“幫忙”租種自己的地，所以價格極低。部分農民既沒有任何話語權，也不能分享土地增值收益，而對于另外一小部分人，則存在巨大利益尋租空間。

從湖南大山深處走出來的伍勇，身上烙著不能磨滅的“農民”印記。他認為，解決問題的方法之一，在于消滅信息不對稱?！凹偃甾r民熟知地價，并參與土地流轉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矛盾是否就化解了一些，而農民的利益是否就多了一分保障？”伍勇告訴《決策》，“土地流傳信息不對稱還有一個后果就是流轉被限制在當地，鮮有跨區(qū)域流轉，土地價值體現不出來，先進的農業(yè)生產方式和好的項目、資金也進不來?！?/p>

實習那段時間，伍勇還幫同學找房子，他發(fā)現發(fā)布房產信息的網站特別多，找房子非常方便。他由此受到啟發(fā)，土地流轉是不是也可以像房屋出租一樣，建立網絡流轉平臺呢？

就在他發(fā)現土地流轉信息的不對稱后不久，中央發(fā)布“一號文件”呼吁“建立健全土地承包經營權流轉市場”。這讓伍勇嗅到了土地流轉市場化變革的方向，以及民間力量參與其中的可能。

于是，當別人都在忙著找工作的時候，他已經醞釀了一個激動人心的創(chuàng)業(yè)計劃——建立土地流轉網絡平臺。在向政府部門咨詢了相關法律問題后，伍勇正式注冊了“土流網”域名。

2009年6月25日，全國土地日，土流網在成都上線。伍勇大學期間創(chuàng)業(yè)所得的50萬元資金，成為最初一批進入中國農村土地流轉中介領域的民間資本。沒幾個月，用戶自發(fā)在網站上發(fā)布的土地出租及尋租信息就多達3000余條，多筆跨區(qū)域流轉在土流網平臺得以實現，土流網在圈內名氣日盛。

多年以后，當我們回顧土地流轉的市場化實踐時發(fā)現，2009年無疑是個重要的年份。這一年，除了土流網，一家名為“土地資源網”的網站同時上線，目前已成為僅次于土流網的第二大民資土地流轉綜合服務平臺。而官方平臺——成都農村產權交易所，也在這一年確定了組建方案和交易范圍，并正式運轉。

不同于政府背景的土流流轉平臺，伍勇為土流網招募了一支線下團隊，專門負責為土流網尋找可流轉的土地。后來，這批人被稱為“土流經紀人”。土流網是連接地源與客源的中介平臺，而土流經紀人就成了連接農民與中介平臺的中介。

“這是很有必要的，因為農民本身并沒有那么高的文化素質、自覺性和意識，主動將自己的土地放到網上流轉。土流網上線之前，對于待流轉的土地，他們要么等待‘被流轉，要么干脆拋荒?！蔽橛赂嬖V《決策》。

2013年11月，十八屆三中全會《決定》中有這樣一句表述，“賦予農民更多財產權利，讓承包經營權在公開市場上流轉”。此后，中央明確提出土地所有權、承包權和經營權“三權分置”。

作為受政策影響極大的土地流轉市場，高層明確的信號對于土流網無疑是重大利好，各路資本和風投紛紛前來。繼2014年獲得盛大5000萬元投資后，土流網3月份又獲得了復星和經緯創(chuàng)投領投的1.5億元投資。但伍勇異常冷靜，他反復告誡自己：“要專注！”

“土地紅娘”的生意經

伍勇在土流網內部成立了土流學院，專門研究農業(yè)政策，并對員工和近萬名土流經紀人進行培訓?！昂敛豢鋸埖卣f，土流網每個員工都是農業(yè)政策專家。如果沒有這個底氣，我們也不敢涉足這個領域?！蔽橛赂嬖V《決策》。

如果說土流學院研究的是政策文本，那么伍勇每年奔波于線下的土地流轉服務中心（以下簡稱“土流中心”），汲取的則是來自實踐一線的智慧。

2012年4月，土流網第一家土流中心在鄭州成立。截至目前，土流網在線下共有157個土流中心，土流中心的負責人都是當地的核心土流經紀人。

土流網南昌流轉中心負責人解紅玲就是這樣一位核心經紀人，在九江和南昌，有流轉需求的人幾乎第一時間都會想到他這個專門從事流轉服務的“土地紅娘”，農民有閑置的土地資源也會來找他。

南昌土流中心位于市中心的國貿大廈，在這里，記者見到了這位連伍勇也十分倚重的“核心經紀人”。在商言商，解紅玲從土地流轉中介服務中挖到了第一桶金，但從他講述的案例中，不難看出土流中介服務給農民和農業(yè)經營者帶來的紅利。

“網上的客源畢竟多，各自的需求也不一樣，如果一塊地這個人沒看中，別人會看中，這樣就不會浪費閑置資源了。”解紅玲告訴《決策》。

有一次，解洪玲經手一塊沙地。在林地和水田為主的江西，這塊沙地原主人根本沒想過能將它賣一個好價錢。但解洪玲深知其中的奧秘，他很快在土流網上為沙地找到一位西瓜種植大戶，而這位種植大戶更是喜出望外，他怎么也沒想到，自己竟然能在林地和水田為主的家鄉(xiāng)，破天荒得到一大塊完整而優(yōu)質的沙地。如此，雙方皆大歡喜。

“土地流轉對老百姓還是有好處的，山荒在那里，地撂在那里，亂草叢生，流轉給別人搞生態(tài)農業(yè)、觀光旅游，不僅能提供一部分就業(yè)崗位，還可以轉變老百姓思維，帶動他們一起致富。”解紅玲坦言。

江西多山，整合林地資源是謝紅玲的一項主要業(yè)務。為了收集林權證，謝紅玲和員工在山里一呆就是一個月。因為白天農民都不在家，在外面干活或務工，只有晚上有時間，謝紅玲只能一家一戶的去談。

“有時候要反復和他們講，因為不少農民不懂政策，以為把證給我們就等于是把林地賣給我們了，只有慢慢解釋，但以合理的價格流轉出去以后，我們再去的時候，他們非常歡迎，農民就是這么樸素?！苯饧t玲談及流轉經歷，頗為感慨。

3月初，當記者在長沙土流網總部見到伍勇之前，他剛從北京參加農業(yè)部農村經濟體制司的座談歸來，此次是農業(yè)部針對土地流轉市場規(guī)范征求民資流轉平臺的意見。

“其實這個規(guī)范我們2012年左右就已經有了，因為當時我們就轉到線下，花大力氣做了很多服務流程，我們比政策要提前2到3年?！蔽橛赂嬖V《決策》。

而解紅玲則從地方視角解釋了為何政府開始關注土流網：“政府對土流網很歡迎，因為此前土地流轉經常引發(fā)上訪，如果流轉是由政府出面，或者強制性流轉的話，老百姓會認為你在其中牟利。我們作為第三方，農民不會有抵觸情緒，而且我們是市場化定價，農民吃不了虧。”

農地金融探路者

在伍勇看來，當前國家在農業(yè)領域力推兩件事情，一個是購買社會化服務，一個是建立土地流轉的縣鄉(xiāng)村三級服務網絡，這些都是民資土地流轉服務平臺可以大力作為的。

“盡管很多地方都有政府主導的土地流轉中心，但存在兩個問題，一是限制在區(qū)域內，客戶來源少，二是體制上導致交易不活躍?！蔽橛路治稣f。

《決策》記者登錄幾家知名的政府背景農村產權交易所發(fā)現，無論是掛牌的標的數量還是更新頻率，都明顯落后于民資的土流網和國土資源網，一定程度上佐證了伍勇的觀點。

地方政府也意識到自身推動流轉所帶來的弊病。目前，已有新疆昌吉州、湖南常德、湖南永州、安徽阜陽等地與土流網開始合作，除了為土地流轉提供社會化服務之外，土流網還與地方一道探索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

農地金融無疑是根難啃的骨頭。當下，雖然國家鼓勵土地承包經營權流轉，但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一直是個難題，極大桎梏了土地流轉的效率。

伍勇每天都和農業(yè)經營者打交道，非常清楚他們的苦衷，找銀行，地不能抵押，好不容易放開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銀行依然興趣不大。打通這個關隘，是疏通土地流轉市場的關鍵一環(huán)。

“銀行之所以不愿放貸，在于它根本就對‘土地經營權這個抵押物束手無策。一宗流轉土地經營權背后，是無數個碎塊土地、錯綜復雜的所有權關系以及獲得接盤俠的巨大成本。”伍勇發(fā)現，銀行的不積極在于市場上幾項服務的缺失，一是土地調查的缺失，二是農地的價值評估，這個必須要有常年的交易數據積累，三是土地經營權的快速變現。

為此，伍勇一直在找尋辦法。在他看來，關鍵是突破農地價值評估。由于農地流轉一直沒有一個公開的市場，因此評估很難，而土流網很早就做了一件事情，將網站上的交易數據碎片化、標準化。從2009年開始，土流網的每條交易信息都會核實跟進，哪個區(qū)域、什么土地、多大面積、什么時候成交、成交額多少，都會登記出來，這樣就積累了全國大部分地區(qū)土地流轉價格基數。

因為有七年交易數據的積累，土流網的農地價值評估各方都很認可。在此基礎上，土流網與太平洋保險合作推出了一種新金融服務，通過估值擔保的方式為農業(yè)經營者提供擔保，從而獲取銀行貸款。

具體操作路徑是，農民向金融機構提出貸款申請，之后由土流網土地估價專家評估其土地價值以及放款金額，由保險公司出具保函，最后由銀行放款。如果未能及時還款，保險公司先行賠付給銀行，之后將該農戶抵押的土地經營權委托給土流網轉讓變現，賠付保險公司，待新的轉包期滿后，土地承包經營權自動退還給原農民。

去年7月，伍勇把第一個試點放在湖南常德，常德土地流轉模式較新，但金融環(huán)境惡劣。一般種糧大戶缺錢的額度為幾十萬，農信社、銀行的貸款額度卻只有5萬。無奈，他們只能多家聯保貸款，但10萬也就到頂。

第二個試點為新疆昌吉。這里的種棉大戶也有類似貸款需求。伍勇的記憶中，曾有這樣一幕印證了他的想法。昌吉一家大型棉花存儲場內，伍勇講起了土地抵押貸款，來賣棉花的農戶們紛紛圍了上來，對他大吐苦水。聽伍勇講完，農戶們紛紛留下姓名和聯系方式。

經過幾次幾十萬元的小額貸款試驗，土流網初步證實了這一模式的可行性。截至3月初，土流網促成的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額已達6000萬元。目前，伍勇正在全國范圍內尋找更多的保險、擔保公司及銀行，參與探索農村金融的新模式。

亞當·斯密說：“追逐個人私利有助于實現公共福祉?！蔽橛略趯崿F個人抱負、土流網在追逐商業(yè)利益的同時，激活了土地流轉這一市場，還在農地金融領域取得突破，再次證明了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