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事美

蟄伏

大宋帝國，京師開封府。

公元1057年五月二十二日，烈日當(dāng)空，酷熱炎炎。王安石與老師歐陽修、好友曾鞏、大詩人梅堯臣相聚在京城某洗浴中心把酒言歡。對，你沒看錯，是洗浴中心。大家為即將去常州任職的王安石餞行。這一年，王安石36歲。

這也許是王安石最開心的一天，不是因?yàn)樗サ胤藉憻挘乔槿は嗤兜呐笥央y得一聚。幾個男人在水中“坦誠相對”，無話不談，漫無邊際地吹著牛皮。就連在山西的摯友司馬光也發(fā)來賀電，朋友的紛紛祝福讓王安石很享受。他不斷在朋友圈分享著自己的喜悅心情，其他朋友也是點(diǎn)贊聲一片。王安石沒有意識到，這種朋友圈的美妙和諧今后將不會再有，只因他的一次任性之舉。

王安石是很有想法的人，沒事就喜歡在朋友圈探討一下國家大事，與其他人只抱怨不同，王安石總是能提出一些大膽的建議。朋友根本沒把他當(dāng)回事，嘲笑他是賺著賣白菜的錢，操著賣白粉的心，是典型的“地心海命”。但王安石卻深不以為然。曾鞏在朋友圈給他差評，說你這是病，得治！

王安石不服，直接回復(fù)曾鞏，我思故我在！同時還配了一個很酷的表情。一條道走到黑的他某日夜里奮筆疾書，洋洋灑灑寫就萬言書，要遞交給皇上。宰相韓琦立馬給萬言書攔下了，說：“你小子要干嗎？”

王安石說我建議改革。韓琦樂了：“你是哪根蔥啊，一邊涼快去！”王安石郁悶至極，立即在朋友圈傾訴，他寫道：“漢恩自淺胡自深，此時我已淚紛紛?！鄙蚶ú幻骶屠?，忙關(guān)切地問：“咋的了，兄弟，被人給煮啦？”王安石怒斥沈括：“滾粗！理科男?！?/p>

還是老師好。恩師歐陽修及時安慰了學(xué)生，他說，要不是我糖尿病犯了，我定會幫你一起上書。心若在，夢就在，大不了從頭再來。王安石表情立即多云轉(zhuǎn)晴，大贊“歐陽老師，么么噠?！钡弥?/p>

不怕不得志，只要身體好，一直等到換領(lǐng)導(dǎo)。王安石也是這想法，仁宗不同意他的變法，死了。英宗不同意，又死了。終于迎來神宗，神宗再也不敢不同意。其實(shí)，神宗久仰王安石大名，雖早已默默關(guān)注，但還沒正式加為好友。1067年，神宗即位后，立刻加王安石私聊。不聊不知道，一聊嚇一跳，知音啊知音。好基友蔭萌噠，神宗迅速將他拉進(jìn)自己的超級大群。

某天，王安石給神宗講課，在朋友圈曬了一張圖片。這大有炫耀之意，意思很明白，昨天你對我愛答不理，今天讓你高攀不起。此舉立即招來一片差評。曾鞏第一個批評道，應(yīng)侍而立講，不應(yīng)坐而論道。小樣，真會擺譜，竟然坐著給皇上講課。你知道不知道老規(guī)矩，要站著講課的。曾鞏不光在自己朋友圈轉(zhuǎn)發(fā)，還將對王安石的批評轉(zhuǎn)發(fā)到各個群。王安石很郁悶。

蘇軾反應(yīng)更激烈，他給王安石留言：“我忍你很久了?！碧K軾批評王安石成了大V就聽不進(jìn)別人意見。蘇軾甚至放言，皇上若獨(dú)斷專行，任用王安石恐有亡國之憂。王安石大怒，立即回?fù)?，說你丫是羨慕嫉妒恨！

坐上宰相寶座的王安石今非昔比，朋友圈日漸擴(kuò)大，每天都有很多好友等待添加。相比以前，他刷新朋友圈的頻率更加頻繁，每次都收到點(diǎn)贊聲一片。悠閑時，他還把大家點(diǎn)贊的頭像收集起來，做成了辦公室的屏風(fēng)。

一天深夜，久久不能入眠的王安石在朋友圈留言：“我變我變我變！”頓時，朋友圈炸開了鍋。沈括問，“老大，這不是真的吧？”曾鞏發(fā)來一個白眼的表情，說：“你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嗎？”蘇軾立即差評：“你等著瞧?！?/p>

王安石在朋友圈每說一句，蘇軾就反駁一句。王安石說，我青苗大法惠于民。蘇軾立即回?fù)?，污吏壓榨?fù)擔(dān)重。王安石說，要開源。蘇軾回?fù)舻?，要?jié)流。蘇軾也沒閑著，也寫了一個萬言書，也要上書皇上。同時，蘇軾更會玩朋友圈，支持蘇軾的粉絲大增。王安石怒不可遏，立即將蘇軾拉黑。并告知神宗，“蘇軾乃小人，不能重用?！崩?/p>

王安石的朋友圈與各種群異常熱鬧，前所未有。平日潛水的朋友也紛紛出來說話，有的慷慨激昂，有的溫婉含蓄。王安石慢慢發(fā)現(xiàn)，自己想與很多朋友私聊，結(jié)果都無法發(fā)送，原來他們都拉黑了自己。司馬光不見了，文彥博沒影了，韓琦消失了……就連歐陽修老師也很長時間不回復(fù)自己的信息。王安石極度苦悶，又隱約感覺后背發(fā)涼。

終日郁郁寡歡的王安石與神宗有了一次神聊。王安石發(fā)現(xiàn)，神宗的臉上也是陰云密布。沉默半晌，神宗對王安石說，“世界這么大，你應(yīng)該去轉(zhuǎn)轉(zhuǎn)。”隨后，神宗轉(zhuǎn)身而去。王安石發(fā)現(xiàn)，神宗對他已經(jīng)取消關(guān)注，并將他移除了群。這讓王安石的心情如墜冰谷。更讓王安石沒想到的是，親手提拔重用的呂惠卿接替了自己的位置后，大肆在朋友圈詆毀自己。王安石提醒呂惠卿，“哥們，注意影響，做人要厚道。我一定還會回來的?！?/p>

果然，王安石很快再次出山，重新?lián)Q了一個嶄新的頭像。他首先拉黑了呂惠卿，并將他狠狠踢出群。然而，僅僅一年時光已經(jīng)物是人非。在王安石的朋友圈里，往日支持的朋友似乎也沒有了熱情。再次打開各大群，如死一般的沉寂。王安石發(fā)了一個大紅包，半天都沒人領(lǐng)。此時，王安石默默無聞兩眼淚。

每晚回到家的王安石，感覺出奇壓抑。深夜隔窗凝望明月，心底猶生萬般凄涼。王安石病了，自己認(rèn)為病得不輕。他托病不上朝，朋友圈也不再更新，群里潛水不發(fā)言。神宗關(guān)切尋問，“愛卿去哪兒了？”

人們忽然發(fā)現(xiàn)，王安石好像失蹤了。王安石及時給神宗留言，要請辭告退。神宗苦笑，“你小子在刷存在感嗎？”王安石說是真的。

歸隱

神宗還是批準(zhǔn)了王安石的辭職。王安石遠(yuǎn)離京師，隱居金陵，頓感如釋重負(fù)。他再次更換了朋友圈頭像，一幅詩酒田園的美景。他發(fā)出感慨，“小人紛紛，不敢安職?！痹柵u道：“心若君子，便無小人?！鄙蚶ㄖ苯映爸S：“明明混不下去了，非要找借口?！币幌蚣ち曳磳ν醢彩?，被其拉黑的蘇軾此時特顯溫情，托人捎話：“老兄，約嗎？”

年邁的王安石聞此，主動添加了蘇軾，兩人再次成為互相關(guān)注的好友。王安石雖與蘇軾在政見上有分歧，但一直欣賞蘇軾的才華。心高氣傲的蘇軾此時也是備感悲涼，因口不擇言，吟詩惹禍被貶。兩個老男人開始私聊不斷，熱火朝天。

有多恨就有多愛。蘇軾專程赴金陵看望王安石。老友重逢，備感親切，相談甚歡。二人常常抵足而眠，不喜歡品佛論禪的蘇軾也樂于向王安石進(jìn)行請教。王安石感慨，自從上次澡堂子論道到現(xiàn)在，好像多年沒有這樣開心了。他再次刷起朋友圈，但很多好友的頭像再也沒有出現(xiàn)。恩師歐陽修、好友曾鞏的朋友圈已經(jīng)永遠(yuǎn)停止更新。王安石心里五味雜陳。

司馬光突然在群里活躍起來，憂傷寫滿了王安石的臉。他重發(fā)舊作于朋友圈：“自古功名亦苦辛，行藏終欲付何人。當(dāng)時黑甚黯猶承誤，末俗紛紜更亂真?！蓖醢彩瘬?dān)心的是后人寫史如何評價(jià)自己。從此，他的朋友圈永遠(yuǎn)定格在那里。

選自《南都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