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雄戈（上海師范大學 人文與傳播學院，上海 200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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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觀東大戲院案看近代女性地位的改變

薛雄戈
（上海師范大學 人文與傳播學院，上海 200234）

摘 要：1934年，蘇州，在男性藝人組成的光裕社和男女拼檔演出的“外道”演員之間，因為“女藝人能否登臺演出”問題發(fā)生了一次沖突。作為一個歷史片段，這次沖突一方面展現(xiàn)了沖突雙方在利益分配上的角力，并在某種層面上顯示出近代中國社會轉(zhuǎn)型時期傳統(tǒng)與新的社會形勢之間的矛盾，同時，通過這個微觀的側(cè)面，亦可以看出民國時期女性社會地位的改變。

關(guān)鍵詞：蘇州評彈；光裕社；女性地位；女藝人

引文格式：薛雄戈.從觀東大戲院案看近代女性地位的改變[J].蘇州教育學院學報，2016，33（2）：7-11.

對1934年發(fā)生在蘇州的觀東大戲院案，張盛滿從藝人生存狀態(tài)角度進行了解讀[1]；許冠亭則從社團沖突和社團管理角度分析該案件[2]；周巍的專著[3]則對此案中涉及的女彈詞藝人這個群體的起源、流變與發(fā)展進行研究。而對該案中一個本已有之的群體—女藝人—爭取合法演出權(quán)益，以及受此案影響發(fā)生的地位轉(zhuǎn)變，還沒有學者進行過專門的分析研究。作為一個歷史片段，觀東大戲院案一方面展現(xiàn)了沖突雙方在利益分配上的角力，另一方面在某種層面上顯示出近代中國社會轉(zhuǎn)型時期傳統(tǒng)與新的社會形勢之間的矛盾沖突。本文力圖從近代女性地位提升的角度，重新梳理、分析此案，以通過這個微觀角度，掃描民國時期女性社會地位改變這一具體問題。①此次案件始末以及部分細節(jié)的還原，除依據(jù)下文所注《吳縣日報》外，另參考口述檔案，詳見王燕語、朱云天口述：《從普余社的成立談到光普合并》，上海評彈團檔案室檔案第24卷第24件，1960年6月。

一、案件發(fā)生

1934年6月，在蘇州觀東大戲院演出的劇團相繼封箱歇夏。戲院方面為了減少劇團停演造成的損失，轉(zhuǎn)邀錢景章、陳亞仙（女）以及朱蓉舫、朱美英（女）兩對夫妻檔登臺演出。處于失業(yè)狀態(tài)的兩檔欣然應允，但錢景章料想光裕社必然阻礙，于是向觀東大戲院經(jīng)理汪榮卿等道明原委，請求協(xié)助。汪榮卿等便請時任國民黨吳縣縣黨部特派員的孫丹忱出面協(xié)調(diào)，并將演出事宜向吳縣公安局呈報，同時取得吳縣公共娛樂審查委員會（以下簡稱“公審會”）頒證許可，錢、朱兩對夫妻方才放心登臺。

不出所料，錢景章等兩對夫妻檔公開登臺演出的行為立即引起了光裕社的強烈不滿，后者向觀東大戲院提出抗議。而戲院因已在事先做好準備，且有孫丹忱的支持，對光裕社的抗議置之不理。

此案的發(fā)端表面上看只是光裕社意圖阻攔男女拼檔藝人登臺演出，但實際上，這起事件的發(fā)生可以說是沖突雙方在此之前十數(shù)年，甚至是數(shù)十年的矛盾積累的結(jié)果。

在此案發(fā)生之前，女彈詞藝人在蘇州已有相當長的存在歷史。清乾隆至道光年間是蘇州評彈趨向成熟的時期，這一時期名家迭出，并且男性藝人組織了行會，發(fā)展出了具有不同個性特色的流派、唱腔，可以說是評彈的一個興盛時期。在此背景下，蘇州也出現(xiàn)了陸秀卿、嚴織云、李翠云、景翠云等女性彈詞名家①關(guān)于女彈詞藝人產(chǎn)生、流變與發(fā)展的詳細情況，見周?。骸断疫厠胪穑和砬逡詠斫吓畯椩~研究》第一章，商務印書館2014年版。。男性藝人馬如飛在1853年寫下的開篇《陰盛陽衰》中，記下了當時女彈詞藝人在蘇州的發(fā)展情況：“陰盛陽衰自古云，衙門坍塌廟廊新。蘇州花樣年年換，書場都用女先生?！盵4]

由此不難看出，女性藝人登臺演出在同治之前便已并不鮮見?？蔀楹萎敺蚱迿n登臺演出時，光裕社會表現(xiàn)出如此強烈的不滿呢？原因便是由于太平天國運動的爆發(fā)和平息，使女藝人在蘇州登臺演出的情況發(fā)生了巨大的改變。

當時的統(tǒng)治者將太平天國運動之亂歸因于江南地區(qū)從繁華向奢靡發(fā)展的社會變化，地方戲被清朝官員認為是對社會和政治的潛在威脅，對戲曲嚴加管控理所當然地成為官府痛定思痛后重建社會秩序的主要文化策略。在傳統(tǒng)中國社會，女性在公共場合的出現(xiàn)容易引發(fā)關(guān)于“色情”的聯(lián)想，尤其是女藝人，不僅拋頭露面于大庭廣眾，還公開登臺彈唱男女姻緣、兒女私情等內(nèi)容，更容易使人產(chǎn)生諸多聯(lián)想。因此，女彈詞藝人的大量出現(xiàn)，在官府看來正是毀壞性別規(guī)范的罪魁禍首。同治中興年間，在江南地區(qū)擔任要職的大多是在鎮(zhèn)壓太平天國運動過程中表現(xiàn)突出的官員，江蘇巡撫丁日昌便是其中的典型代表。清同治七年（1868），丁日昌出于恢復戰(zhàn)前文化秩序，或者說建立新的文化秩序的目的，頒布了三條禁令：禁淫詞、禁淫書、禁女性入茶館。這三條禁令中，“禁女性入茶館”不僅隔斷了女性觀眾觀看評彈演出的途徑，同時也禁止了女彈詞藝人在蘇州的演出，斷了女藝人的生路。

在此次文化秩序重建的過程中，男性從事評彈演出得到了政府的支持和保護。故當時不少男藝人對政府這一禁令是積極歡迎的，從現(xiàn)存的馬如飛數(shù)闕開篇里，可以一窺當時蘇州男說書的心態(tài)。以馬如飛為代表的男性藝人，不僅貶低女性藝人的書藝，更是直接以“瞎婆婆”一詞來指代當時的女性藝人：

我們幸賴衣冠客，苦只苦瞎彈瞎唱女先生，無處伸冤閉眼睛。[5]

閑來無事說姑蘇，說起姑蘇花樣多。（那女唱書）先生多把書場做，彈唱音調(diào)太出粗。（引得那）毛生個個骨頭酥，（說到那）陳瑞云向來無人聞，（她是）無貌無才一個老太婆。徐可卿生就風流貌，不擺書場不在乎，人緣到處有張羅。陸秀卿三字人人曉，她是一曲琵琶一曲歌。（引得那）讀書人筆下多荒疏。方秋蟬一口徽州白，常熟聲音半點無，居彩英心愛年輕子，可恨先生作丈夫。愿出花銀六百兩，將顧文彬貼換一個年少夫。汪雪卿最喜把洋煙吃，（好個那）夢里西施差不多。唱書先生算他一個大哥哥。清官嚴禁把告示貼，嚴禁書場一處無（好個那）瞎彈瞎唱瞎婆婆。[6]

一張告訴貼姑蘇，女檔的書場頃刻無?！采纺窍箯椣钩南蛊牌牛U些兒削發(fā)去做瞎尼姑。[7]

在這樣的背景下，一個完全由男性藝人組成并且直接改變女藝人在蘇州乃至整個江南地區(qū)演出情況的評彈行會—“光裕公所”正式誕生了。光裕公所最早的起源時間，目前說法不一，但最晚不晚于嘉慶年間。關(guān)于光裕公所早期的情況，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從知曉。在同治年間正式成立之后，光裕公所成員通過王周士“御前彈唱”等傳說故事，建構(gòu)起了該所在評彈行業(yè)中的合法性。光裕公所不僅在吸收社員時將女藝人嚴格排除在外，對男性社員亦制定社規(guī)制約他們的行為。其中，與女藝人相關(guān)的社規(guī)，除不接受女性入社以外，據(jù)《蘇州評彈舊聞鈔》記載還有：

凡同業(yè)而與女檔為伍，抑傳授女徒，私行經(jīng)手生意，察出議罰。[8]42-43

并且，后面附有《蘇州評彈舊聞鈔》編者按語如下：

光裕公所對女藝人的演出，限制甚嚴。據(jù)傳，同治年間，胥門外鳳池書場場東王松濤，請了兩個女藝人演出，光裕社②編者注：即“光裕公所”。社員加以抵制，相約不到該書場演出。王松濤捐出土地一方，作為光裕公所重建的基地，才算了事。[8]43

光裕社通過控制評彈演出的場所—書場—來排擠“外道”，非光裕社成員（包括女藝人）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不能在蘇州書場演出。同治年間頒布的三條禁令，以及光裕公所正式成立和社規(guī)的制定，對評彈發(fā)展的影響可謂巨大。女藝人在蘇州的演出因此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銷聲匿跡了。

二、案件發(fā)展與升級

因為觀東大戲院方面對光裕社的抗議無動于衷，后者于是以“有傷風化”為由，向吳縣當局投訴。觀東大戲院不僅絲毫沒有示弱，同時也提交呈文，要求當局主持公道，文中稱：

竊本院開設(shè)觀東大戲院，向系開演話劇，現(xiàn)屆合同期滿。適值長夏亢旱，天氣炎熱之際，各戲院規(guī)律封箱期間，本當暫停營業(yè)，因維持職工生活計，故而改聘錢景章、陳亞仙，朱蓉舫、朱美英兩檔夫婦說書，及江頌英男女蘇灘，繼續(xù)營業(yè)，并于未開幕前，先行呈報公安局，后經(jīng)將游藝節(jié)目呈請鈞會審查給證許可。詎知開業(yè)之前日，光裕社虛構(gòu)本院彈唱穢詞、妨礙風化等情，以圖誣陷。男女合檔說書，查男女義務權(quán)利，絕對平等，處今黨治之下，提倡女子職業(yè)，無論任何社務，均許女子參加。至于設(shè)男女雙檔，有關(guān)風化，惟男女話劇、男女雙檔說書，光裕社請求禁止。詎該社竟心存嫉妒，此種主張，于情于法，均屬荒謬。前經(jīng)三分所王巡官親自來院審查，并無彈唱穢詞、妨害風化等情。經(jīng)審查合格之營業(yè)，請求鈞會鑒核秉公處理，以維營業(yè)，而恤商艱，實為公德兩便。[9]

吳縣公共娛樂審查委員會（以下簡稱“公審會”）接到光裕社投訴與觀東大戲院的呈文后，由于觀東大戲院與光裕社各執(zhí)一辭，毫無妥協(xié)之意，公審會即派委員金挹青前往觀東大戲院調(diào)查。金挹青于7月17日晚赴戲院訪查，結(jié)果證明光裕社指控不實，認為男女合檔并無“誨淫之處”：

七月十二日五次公審會會議，對于光裕社呈請禁止觀東大戲院男女合檔彈唱淫詞，有傷風化，議決。由金委員查復，委員遵于七月十七日晚，前往觀東大戲院調(diào)查，錢景章、陳亞仙合檔演唱《毛家書》“童文正四衙至審王文”一節(jié)，又朱蓉舫、朱美英合檔彈唱《雙金錠》“王月金告狀”一節(jié)。查是日聽客并不眾多，雖系男女合檔尚無誨淫之處，理合將調(diào)查所得據(jù)實報告。[10]

光裕社自然不愿接受金挹青的結(jié)論，但對觀東大戲院又無可奈何，于是就將矛頭轉(zhuǎn)向錢景章等藝人，在7月24日光裕社第二次提出取締男女說書的要求，當日的《吳縣日報》有如下記載：

光裕說書研究社，前因觀東大戲院，有男女合檔說書，認為有關(guān)風化，呈請黨政機關(guān)取締。經(jīng)公審委員會委員調(diào)查，并無誨淫之處。茲光裕社再呈黨政機關(guān)及公審會，指錢景章等藐視禁令，破壞教育，侵犯社規(guī)，呈請嚴行取締。[11]

女藝人不能登臺演出的傳統(tǒng)，在光裕公所（后改名為“光裕社”）在蘇州乃至江南評彈市場“一家獨大”的年代里，被保留并傳承下來。①因光裕社之衰落并非本文討論重點，故關(guān)于光裕社在蘇州的地位，及下文提及其衰落的情況、原因，詳見吳琛瑜：《書臺上下—晚清以來評彈書場與蘇州社會》，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但此次光裕社在與觀東大戲院的正面交鋒中，其阻攔并沒有取得預期效果，除光裕社自身的力量、對成員的控制以及其在蘇州的地位都已經(jīng)慢慢衰落之外，歸根到底是因為到了民國時期，女藝人不能登臺演出的傳統(tǒng)隨著巨大的社會變革發(fā)生了變化。

那些出生于清末、生長在民國時期的藝人，接受了新思想的熏陶，尤其是有到上海和租界演出經(jīng)歷的藝人，對社規(guī)有了新的認識，這股新生力量與墨守傳統(tǒng)的老輩藝人之間的矛盾開始出現(xiàn)。而光裕社規(guī)對藝人演出業(yè)務的限制與當時藝人自己接洽場方的實際運作方式之間也有著不協(xié)調(diào)之處，最終引發(fā)了“外道”②“外道”藝人即光裕社成員對未加入該社藝人的稱呼。藝人、女藝人與光裕社爭奪演出地盤的直接斗爭。光裕社有關(guān)女藝人的規(guī)定漸漸無法執(zhí)行下去。民國時期社會形勢的轉(zhuǎn)變和女性地位的提升，使越來越多的女性走向社會，她們涉足原本只由男性從事的職業(yè)，與男性分庭抗禮。這股風氣也漸漸影響到戲曲、曲藝界，女性藝人作為職業(yè)女性群體的一員重新出場，此時，男女平等的觀念已為不少人所接受，光裕社的社規(guī)已明顯落伍。對于這一時期社會環(huán)境為女性藝人提供的可能空間，之前已有學者進行了論述：

職業(yè)女彈詞的出現(xiàn)多少受到了男性知識精英知識建構(gòu)（男女平權(quán)、女性解放的觀念）的影響。她們按照男性知識精英的構(gòu)想，在現(xiàn)代民族國家的建立過程中尋找著自己的位置，由“被壓迫者”變成了“被解放”的現(xiàn)代主體。但是這些知識建構(gòu)的影響力還是相當有限，并沒有達到“一經(jīng)出現(xiàn)就深入人心”的地步，否則女彈詞也不會進入時人的各種性別話語之中，備受指責和非議。[3]118-119

在這樣的背景下，光裕社成員無論對錢、朱二檔在蘇登臺演出反應有多么強烈—他們認為，一方面，錢景章等“外道”藝人公然在觀東大戲院登臺演出，是對光裕社制定的評彈行業(yè)行規(guī)的公然挑戰(zhàn)；另一方面，這兩檔男女拼檔藝人公然登臺演出，違背了光裕社認為的評彈行業(yè)的傳統(tǒng)—都已經(jīng)不能直接阻止“外道”和女性藝人在蘇州登臺演出，而必須借助政府行政部門的力量了。

三、案件裁決

1934年7月24日公審會召開第十七次常務會議，其間就光裕社所呈案進行討論。大會根據(jù)光裕社與觀東大戲院兩方的呈辭，結(jié)合公審會委員金挹青的調(diào)查報告，斟酌再三，最終決議：

（一）男女合檔，未便禁止，如有淫詞，立予取締。（二）光裕社社規(guī)，其制裁只及于社員，所請禁止業(yè)已脫離社籍之錢景章。（三）根據(jù)以上兩原則，連同金委員調(diào)查報告，分別呈兩縣政府公安局縣黨部，并批答觀東大戲院及光裕社知照。[12]

公審會決議一方面支持觀東大戲院要求男女平等的合理要求，另一方面又承認了光裕社對社員的裁決權(quán)，認同了光裕社取締淫詞的正當性。但是，錢景章等既非光裕社社員，而據(jù)金挹青的報告，錢等也不曾有濫唱淫詞的行徑，所以，最終的決議無疑是有利于觀東大戲院和女藝人的，光裕社想要阻止男女拼檔藝人登臺演出并沒有成功，女藝人事實上取得了合法演出的權(quán)益。

公審會的決議下達后，在觀東大戲院的示范作用下，各大書場紛紛效仿，競相邀聘男女拼檔藝人，形成了一邊倒的情形。這一后果是涉事三方都始料未及的。案件發(fā)生兩個月之后（9月24日），《大光明》報對此有形象的報道：

自從觀東大戲院改辟男女書場以后，日夜的聽客，終是人山人海，營業(yè)既利市三倍，而素以光裕社標榜的男女說書，卻因而被他打倒了。但同時卻因為了觀東的利市三倍，所以引起一般人的眼紅起來。于是昨天的報載，見有好多處紛紛請求公審會備案，設(shè)立男女書場。這一來，可見女子說書，是一件很好的買賣。不過男女書場是一起一起的多了，社會的心理是迎合了，然而今后的那些光裕社員的生計，卻恐怕要發(fā)生根本的動搖吧。呵呵，我為光裕社員叫危之余，又不禁嘆時代的重女輕男啊。[13]

經(jīng)歷了民國前期巨大的社會變革，雖說從思想的轉(zhuǎn)變和意識的傳播，到真正對社會產(chǎn)生現(xiàn)實影響是一個較為漫長的歷程，但就發(fā)生在1934年的觀東大戲院案來看，女性藝人與代表傳統(tǒng)勢力的光裕社之間的地位在這起案件中發(fā)生了根本性的轉(zhuǎn)變。光裕社自身的勢力，以及其在蘇州的地位，再也無法阻止女性藝人在蘇州的演出。光裕社失去了對蘇州書場的控制。男女拼檔，甚至是女藝人單檔，這一形勢蔓延開來，對光裕社造成巨大的威脅。女性藝人獲得的不僅僅是實際的演出權(quán)—這在案發(fā)之前實際上已經(jīng)得到，也不僅僅是輿論和觀眾的支持，更關(guān)鍵的，女性藝人獲得的是政府在決策層面對于其與男藝人享有平等權(quán)益與地位的承認和保護，尤其此案發(fā)生在相較于江南其他城市傳統(tǒng)力量更為強大的蘇州，女性權(quán)益獲得這種承認和保護顯得更加可貴。當然從某種程度上也可以說，即使女彈詞藝人在蘇州的演出有著可稱之為“悠久”的歷史傳統(tǒng)，但在這一時期，女藝人要真正與男藝人在同一平臺分庭抗禮，一定程度上也需要以男女拼檔的形式減少自己登臺的阻力。

四、結(jié)語

女性主義空間觀的核心理念，即婦女的生活空間歷來比男性的生活空間受到更多的約束和限制，女性在歷史上向來被排斥于一些空間之外，或局限于一些空間之內(nèi)。[14]而在中國，傳統(tǒng)社會對于女性進入公共空間領(lǐng)域，一直存在種種限制，所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俗語流傳至今，仍然昭示著過去父權(quán)社會對女性活動范圍劃定的根深蒂固的藩籬。

由民國初年女性彈詞的復興，光裕社對女藝人展開習慣性打壓，再到觀東大戲院案以女藝人獲得合法演出權(quán)益而告終，在這一曠日持久的斗爭過程中，原本處于劣勢地位的女性最終逆流而上，為自己贏得了一席之地。從19世紀末康有為、梁啟超等維新派開始從戒纏足、興女學兩個方面著手喚醒婦女的自立精神開始，經(jīng)過辛亥革命、五四運動的傳播，及至國家層面法律原則的規(guī)定，雖然從思想的轉(zhuǎn)變和意識的傳播，到真正對社會產(chǎn)生實際影響，歷史不可能在短時間內(nèi)走完這一過程，但從觀東大戲院案這一微小的歷史片段來看，至少在某些方面，女性已經(jīng)開始在傳統(tǒng)根深蒂固的近代中國，逐漸取得和男性同樣的權(quán)益了。雖然在這起案件中女性藝人并沒有留下多少自己的聲音—對公開登臺演出這一權(quán)益，有多少是由于女性自主意識的覺醒從而自覺地去爭取，還是只是被動地獲得，很難下一個精準的結(jié)論—但從這個案例我們可以看到，在民國大變革的環(huán)境中，傳統(tǒng)的性別規(guī)范準則被逐漸打破，包括女彈詞藝人在內(nèi)的女性獲得了職業(yè)發(fā)展的空間。因此，對這一案件所作的觀察，使我們得以從一個微觀的文化視角切入，了解當時的歷史情態(tài)及女性地位的變化，并為進一步追尋女性地位、傳統(tǒng)因素、社會現(xiàn)實三者在民國這一社會大轉(zhuǎn)型時期的互動關(guān)系，留下了思考和探索的空間。

參考文獻：

[1] 張盛滿.光普之爭—20 世紀三四十年代評彈藝人生存狀態(tài)的社會考察[J].蘇州教育學院學報，2014，31（3）：37-41.

[2] 許冠亭.黨治體制下的社團沖突與社團管理—以 1934 年蘇州彈詞男女拼檔糾紛案為例[J].近代史研究，2014（3）：81-93.

[3] 周巍.弦邊嬰宛—晚清以來江南女彈詞研究[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4．

[4] 馬如飛.開篇?陰盛陽衰[M]//周良.蘇州評彈舊聞鈔（增補本）.蘇州：古吳軒出版社，2006：252.

[5] 馬如飛.南詞必覽?開篇[M]//評彈藝術(shù)：第13集.北京：新華出版社，1991：116.

[6] 馬如飛.開卷得樂?馬調(diào)[M]//周良．蘇州評彈舊聞鈔（增補本）.蘇州：古吳軒出版社，2006：101.

[7] 馬如飛.開篇?一張告示?道訓[M]//周良.蘇州評彈舊聞鈔（增補本）.蘇州：古吳軒出版社，2006：252.

[8] 光裕公所改良章程[M]//周良．蘇州評彈舊聞鈔（增補本）.蘇州：古吳軒出版社，2006.

[9] 男女說書無關(guān)風化，觀東大戲院指光裕社為嫉妒，請求禁止于情于法均屬荒謬[N].吳縣日報，1934-07-19（95）.

[10] 觀東大戲院男女說書：審查委員調(diào)查，并無誨淫之處[N].吳縣日報，1934-07-22（24）.

[11] 光裕社再請取締男女說書[N].吳縣日報，1934-07-24（4）.

[12] 公審會不禁止男女說書：光裕社未便制裁非社員[N].吳縣日報，1934-07-25（54）.

[13] 獨手.男女書場紛請備案之我感 [N].大光明，1934-09-24（4）.

[14] 蘇紅軍，柏棣.西方后學語境中的女權(quán)主義[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

（責任編輯：時 新）

A Review of the Change of Female Status from the Case of Guandong Cinema

XUE Xiongge
（College of Humanities and Communication, Shanghai Normal University, Shanghai 200234, China）

Abstract：In Suzhou during the year of 1934, the disagreements of the problem wheather female artists can perform on the stage lead to a fierce conflict between the Guangyu Association composed of male artists and the “heresy” artists of men and women combination.As a historical episode, the conflict showed the wrestling over the distribution of benefits of the conflicting sides as well as the contradictions between traditions and new social situations at a certain level in the transitional period of the modern Chinese society.Moreover, this microcosmic aspect also showed the change of female status in Republic of China.

Key words：Suzhou Pingtan; Guangyu Association; female status; female artists

中圖分類號：I239.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8-7931（2016）02-0007-05

DOI：10.16217/j.cnki.szxbsk.2016.02.002

收稿日期：2015-11-19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14ZDB041）

作者簡介：薛雄戈（1991—），男，江蘇常州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區(qū)域社會文化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