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 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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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化進程中的“新市民”類型化研究
——基于地域生活方式論的視角
◎ 李 升
摘 要:作為快速城市化與人口流動的結果,生活在城市近郊區(qū)的“新市民”可以分為“本地-新市民”與“外地-新市民”兩種類型。從對北京的實地調查結果來看,兩類“新市民”在“地域生活欲求-地域生活水平-地域社會參與”的地域生活方式論框架中表現出不同的路徑特征。這表明不同類型“新市民”對城市生活方式適應的差異性,對于持續(xù)推進城市化進程的特大城市北京來說,在推進戶籍制度改革的背景下,在推進市民化進程中需要進行“差異性”區(qū)分。
關鍵詞:地域生活方式 新市民 類型化
當前中國快速城市化與人口流動的重要結果之一,就是在城市中持續(xù)形成不同于“老市民”的“新市民”。“新市民”的“新”在于原持有戶籍的非本地性,表現為城市的“新生活主體”,其主要構成就是農業(yè)轉移人口。促使“新市民”成為城市真正的“市民”主體,是人口城市化的基本過程,也是市民化的最終目標。近年來,推進市民化成為國家城鎮(zhèn)化戰(zhàn)略的重要內容,也形成了一系列政策支持。2009 年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就指出,“要把解決符合條件的農業(yè)轉移人口逐步在城鎮(zhèn)就業(yè)和落戶作為推進城鎮(zhèn)化的重要任務?!盵1]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同樣提出,需要“完善體制機制,創(chuàng)新人口管理,更好地推進農業(yè)轉移人口市民化”。2014年7月30日,國務院印發(fā)的《關于進一步推進戶籍制度改革的意見》中,明確提出取消農業(yè)戶口與非農業(yè)戶口的性質區(qū)分,這為“新市民”的市民化進程推進創(chuàng)造了更為直接的條件。2015年11月3日發(fā)布的《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fā)展第十三個五年規(guī)劃的建議》,提出推進以人為核心的新型城鎮(zhèn)化,即是要提高戶籍人口城鎮(zhèn)化率,使更多的“新市民”成為真正的市民。
然而,國家的新型城鎮(zhèn)化規(guī)劃以及戶籍制度改革要求的“嚴格控制特大城市人口規(guī)?!钡娜丝谶w移政策,為特大城市的市民化進程提出嚴峻挑戰(zhàn)。從實踐中來看,北京等特大城市的市民化進程主要分為兩個方面:一是由于城市化進程不斷從中心向邊緣地區(qū)擴張,使得大量本地農民“脫離”原先的土地,在城市近郊區(qū)改變原居住空間,通過建設農村社區(qū)化的“就地市民化”過程;二是大量外來人口遷移至特大城市,在新的城市空間中逐漸融入的“異地市民化”過程。在這些不同的市民化進程中,“新市民”群體是否走向一致性的發(fā)展方向?他們的發(fā)展方向又基于怎樣的城市生活方式?本文將從地域生活方式論的視角出發(fā),結合對特大城市北京的實地調查結果,對此問題作嘗試性的回答。
(一)城市化與生活方式
國內關于“新市民”的研究多數集中于從整體探討市民化的過程以及制度保障等方面[2][3][4][5],其相關研究已較為豐富。這其中也有學者指出了生活方式研究的重要性,如強調在“農民”市民化的角色轉型中,農民不僅會獲得合法身份和社會權益,更要在生活方式等方面超越傳統(tǒng)[6],另外也有研究嘗試對市民化的生活方式緯度展開實證研究[7][8]。不難理解,“新市民”在城市中的生活方式如何,將直接影響到其社會融入的程度,也是其成為真正市民的顯著特征。
盡管整體探討的研究很多,但從“生活方式”的分析視角出發(fā),能夠更清晰地描繪城市“新市民”特征,為伴隨城市化進程的市民化進程提供微觀分析基礎。因為“新市民”是城市化進程中的新社會群體,生活方式是區(qū)分社會群體的顯著標志。馬克思、恩格斯、韋伯、凡勃倫等學者都從不同的角度論述了生活方式作為區(qū)分社會群體的重要意義[9]。在對城市化的研究中,許多學者都對“城市-農村”的不同生活方式展開了研究,如涂爾干認為工業(yè)經濟發(fā)展會使得村莊社會生活方式不復存在,齊美爾提出城市生活方式將會以文化關系為核心改變移居城市人們的思考和行動方式[10],這都表明了城市化與人們生活方式改變之間的緊密關聯。
從20世紀西方發(fā)達國家的城市化發(fā)展路徑來看,城市化的特性與“城市人”的形成是緊密聯系在一起的,顯著表現就是生活方式的變化。正如20世紀30年代芝加哥學派代表人物路易斯·沃思通過對美國城市考察后指出,人們在城市中與日常生活方式密切相關的價值觀、習俗習慣、行為方式等,這些“城市性”(urbanism)的表現被視為城市化的重要結果,從而得出城市化影響社會關系、進而影響人們生活方式的理論命題[11]。而此后西方學界關于城市“新市民”的討論主要集中于城市新移民如何適應城市生活方式的問題,強調城市各類移民不斷調適自己以在城市“熔爐”(melting pot)中同化并適應城市生活方式[12]。由此,本文的分析基礎即在“城市化-市民化”之間,搭建起“生活方式”分析的橋梁,從而探討“新市民”群體的特征。
(二)地域生活方式論的理論視角
本文對于“新市民”生活方式的分析,以地域生活方式論為分析框架。地域生活方式論的研究主要是在日本學界,是與日本地域社會學的興起結合在一起的,是將“生活方式”嵌入到更加具體的“地域空間”之中進行城市化問題研究。日本的地域社會學是在20世紀60年代以后,以戰(zhàn)后城市過密化和農村過疏化為背景興起的、研究地域社會結構、集團構成以及居民行動等的理論學派,目的在于超越城鄉(xiāng)二元的研究范式,探討城市化背景下的“生活社會化”問題[13]。在地域社會中探討生活方式,強調個人與地域社會的關系結構,重點在于發(fā)現地域社會中生活問題的處理模式及共同處理系統(tǒng)[14],表現在地域情感、地域生活以及地域參與等諸多層面。
地域生活方式論是將地域條件與生活方式關聯分析,重在分析一定地域范圍內、居民圍繞生活資料供需關系形成的社會關系,強調個人的生活意識和生活行動在地域生活中具有重要意義,具體體現為地域生活欲求、地域生活水平以及地域社會參與等,其基本命題是人們的地域生活方式受制于地域發(fā)展條件,需要對財產、保障以及機會等的生活資料作出選擇,以解決工作、居住、學習及娛樂等生活課題[15]。地域生活方式論以地域生活主體為主要研究對象,強調地域生活環(huán)境的供給結構對生活主體的生活方式影響。地域生活方式的基本原則分為“生存需要”原則和“有意義的生活”原則[16],“生存需要”原則是指物質的、經濟的、日常性的生活,而“有意義的生活”原則是指精神的、理念的、非日常性的生活。在不同原則指導下,人們的生活意識是不同的,做出的生活行動也會不同,一般而言,“生存需要”原則表現為“農民”的生活方式,而“有意義的生活”表現為“市民”的生活方式。
由此,本文在分析北京近郊區(qū)不同類型的“新市民”生活方式時,將基于“地域生活欲求-地域生活水平-地域生活參與”的地域生活方式論分析框架,將其聚焦為“市民化意愿-工作生活水平-社區(qū)生活參與”的具體內容,以此判斷“新市民”地域生活的基本原則。此外,“農民”和“農民工”這兩類群體實際上構成了“就地市民化”和“異地市民化”的兩類主體,從地區(qū)來源出發(fā),本文將前者稱為“本地-新市民”,將后者稱為“外地-新市民”,主要探討“本地-新市民”與“外地-新市民”在地域生活方式上表現出的不同特征。
北京快速的城市化進程使得城市近郊區(qū)的“新市民”群體規(guī)模不斷擴大,主要包括:(1)伴隨土地流轉的農村搬遷,從農民轉為城市居民的本地農民群體(“本地-新市民”);(2)伴隨社會流動的非北京戶籍的外來人口(“外地-新市民”)。針對這兩類“新市民”,本文對北京近郊區(qū)的實地調查結果進行分析。調查是在2012年,由北京工業(yè)大學社會學系和大興區(qū)委組織部合作,對北京大興區(qū)的326戶征地搬遷村民的安置生活狀況進行問卷調查,并對部分村民進行訪談調查,以及由北京工業(yè)大學社會學系組織對北京朝陽區(qū)218戶外來人口的生活狀況進行調查。
(一)“本地-新市民”的地域生活特征分析
1. “市民化”意愿
“市民化”意愿不僅表現為積極適應城市生活方式的態(tài)度,更重要的是體現了長期生活在城市的地域生活欲求。對于城市近郊區(qū)的農民來說,“就地城市化”是其市民化的主要途徑,外在表現即農民搬遷上樓的居住社區(qū)化。從實地調查結果來看,北京近郊區(qū)的農民對于“搬遷上樓”的意愿還是比較強烈的,超過80%的征地搬遷農民都表示愿意搬遷,不愿搬遷的只是少數。這不僅是由于能夠獲得一定的拆遷補償,同時也反映出農民對于新生活方式的向往,體現了對自身“市民化”的積極態(tài)度。此外,在搬遷村民當中,回答當前生活感到幸福的比例占到76.4%,除去幸福感一般的村民,感到生活不幸福的比例只占3.4%,這也在一定程度上說明農民對于“社區(qū)”居住的滿意程度。較強的地域生活欲體現了積極的“市民化”意愿,這從對村民的訪談中也可以看出:“關于搬遷是歡迎的,只要補償合適誰都會愿意,因為居住的條件也好了,以前洗澡、上廁所都沒有這么干凈,周邊買東西、交通也好很多……雖然轉居沒有了土地,但保障什么的還是可以的,生活環(huán)境是大大改善了,我想大家都是想搬遷上樓的吧。”(H村回遷村民訪談實錄)。
2. 工作生活消費
伴隨土地流轉的“非農化”改變了近郊區(qū)“本地-新市民”的生產生活方式。從北京的實地調查結果來看,搬遷前村民從事農業(yè)生產的比例是37%,在工廠從事工作的比例占14%,其他為服務業(yè)、做生意或者無業(yè)等。而搬遷后其工作形式發(fā)生很大變化,除少部分村民還從事農業(yè)生產以外(7.3%),大部分先前從事農業(yè)生產的村民在搬遷后或變?yōu)椤盁o業(yè)”(30.6%),或進入工廠做工人(20.7%),或變?yōu)槠渌墓ぷ鞣绞剑?1.6%,主要包括臨時工等簡單工作)。
可以看出,通過工作形式的改變,不少農民實現了職業(yè)上的向上流動,但仍有相當數量的農民處于無業(yè)狀態(tài)。調查結果還顯示,雖然村民離開原先土地而失去了農業(yè)生產的工作,但對就業(yè)的態(tài)度仍是積極的,超過90%的搬遷農民希望能夠再有新工作。不過,需要注意的是,北京近郊區(qū)的農民由于自身所處的地域條件優(yōu)勢——土地價值與集體經濟保障,所以在搬遷后即使沒有工作或工作較為簡單,仍可以通過土地流轉獲得“不菲”的經濟補償,即“無業(yè)并不等于無收入”。這從另一個方面大大提升了農民上樓居住后的生活消費能力,極大地促進了生活水平的提升:“搬遷村民可以選擇要錢還是要房,有些人要錢一下子就暴富了,所以不工作也不缺錢花,你看村里不少人都買了車,你(集體經濟)給他們安排個掃地、值班什么物業(yè)的活兒,他們都開車去……他們都到城里花錢,消費也不低……有些人家里人多地兒大,搬遷分的房子也多,就租給外地人,每年也有不少錢,搬遷上樓還是讓大家都生活過好了?!保╓回遷社區(qū)村支書訪談實錄)。
3. 社區(qū)生活參與
北京近郊區(qū)農民“市民化”的外在明顯變化就是居住方式的村莊社區(qū)化,也就是通常所說的農民“洗腳上樓”進入社區(qū),這使得生活的地域空間重構,主要表現在封閉式小區(qū)和公共設施的建設。農民通過搬遷從傳統(tǒng)平房移居至高層樓房,并享受到道路、綠化、健身、醫(yī)療和教育等多種公共服務的生活便利。
然而,這樣的“城市環(huán)境”一時并未形成相應的社區(qū)生活方式,調查中發(fā)現,由于農民長期在村莊中形成的農業(yè)生活方式一時較難改變,所以即便村莊社區(qū)化,也仍保持著部分原有的農村生活方式。村莊社區(qū)化后成立的社區(qū)居委會更多時候成為文化活動的組織服務者,從實地調查結果可以看出,約有2/3的搬遷村民希望能夠廣泛參與文娛類活動,而對理財類、就業(yè)講座類以及志愿者類活動感興趣的人則很少。再就是由于村莊社區(qū)化后原有的村落社會關系并沒有斷裂,所以社區(qū)一旦組織活動,集體仍有很強的動員能力,村民的社區(qū)參與率仍然較高,這體現了較強的地域參與活力:“盡管村民都上樓了,但都還沒形成什么意識,尤其是中老年人,有些村民還想在樓前樓后種點蔥啊菜啊什么的,想做點農活兒……很多人反映公廁不夠,遛彎兒什么的不方便,還沒有對這個‘廁所進屋’形成新認識,有些家兒還把家里衛(wèi)生間當倉庫堆放雜貨使了……再就是村民辦紅白事兒,這到社區(qū)后就成了大問題,以前村里好辦,現在還要求搭臺唱戲,就不好辦了,這可能需要今后做統(tǒng)一的安排……文化娛樂活動需求多,唱歌啦、跳舞啦,社區(qū)組織個活動,大家的參與還是比較積極的,和城里不一樣,集體還沒有散,大家互相間都熟悉……”(X社區(qū)書記訪談實錄)。
(二)“外地-新市民”的地域生活特征分析
1. 工作生活消費
與近郊區(qū)農民通過土地流轉方式轉變?yōu)椤氨镜?新市民”情況不同,“外地-新市民”的形成方式主要是外來人口通過就業(yè)進入北京。北京的經濟社會發(fā)展需要大量的商業(yè)、服務業(yè)等第三產業(yè)從業(yè)人員,這就為大量外來人口進入北京提供了生存根本。他們不僅包括從事非體力工作的“白領”(管理、技術和辦事人員等職業(yè)),更多的是那些從事體力工作的“藍領”(個體營銷、餐飲、保潔、運輸、家政和建筑工人等職業(yè)),也就是通常所說的外來農民工群體。
從對北京的實地調查結果來看,“藍領”的外來人口中,超過70%的人每周工作都在6至7天,而“白領”的外來人口這一比例也超過50%,且兩類外來人口每天的工作時間大都在8小時以上。收入方面,“白領”類外來人口高于“藍領”,但“藍領”類外來人口由于生活支出不高(如租住城中村,也在城中村中消費),所以每年都會有一定收入剩余,這也成為這類人口愿意留在北京繼續(xù)生活的根本動力:“我是一家子都到北京來了,租住在這個村里(近郊城中村),主要做建材生意,剛開始是給人家打工,現租了一個門面自己做,有時候也合伙,建材啊裝修啊都做一些……主要生活支出就是房租、孩子啥的日常開銷,這個村外地人多,做什么都有,基本上都能滿足日常需求……,每年都能賺一些,比在老家要強多了?!保‵街道地區(qū)的40歲外地人W訪談實錄)?!鞍最I”類的外來人口由于自身的職業(yè)層次較高,盡管收入較好,但對于日常生活的消費維持也較高,由于北京的住房價格昂貴,這類人口在初期多數選擇城市近郊區(qū)的較廉價住房(購買或租賃),通過適當壓低主要生活支出以獲得生活積蓄:“我是大學畢業(yè)后自己找工作到北京的,就是網上看招聘信息,投簡歷,現在一個IT企業(yè)做程序,沒有北京戶口,開始薪水一般,現在還湊合,就是需要加班加點地干活,住在這邊(近郊區(qū))房租稍低一些,因為還要維持日常開銷,過得好肯定是不夠用的,還是需要攢點錢以后用……”(F街道地區(qū)的30歲外地人L訪談實錄)。
2. 社區(qū)生活參與
外來人口在北京生活首要解決的就是居住問題,居住地的選擇以及解決居住問題的方式等也將進一步影響外來人口的社會關系及社區(qū)參與。從對北京的實地調查結果可以看出,“白領”類和“藍領”類外來人口更多都是以租房開始在北京生活,對社區(qū)的歸屬感較弱,因此較少參加社區(qū)組織的活動,兩類外來人口社區(qū)參與的比率均在20%以下。而城市近郊區(qū)由于廉價房租成為外來人口居住的優(yōu)先選擇,他們與當地人的交往并不經常,“白領”類外來人口更多的是參與單位及朋友間組織的活動,而“藍領”類外來人口則更多是老鄉(xiāng)間組織的活動:“以前在海淀租房,換了個工作(企業(yè)銷售)就到朝陽這邊來了,月租 2000多塊錢,還有雜七雜八的其他費用,在北京生活,住是個大問題,找合適的出租屋花了不少時間……,現在就是拼命工作賺錢,還有不少日常生活開銷……社區(qū)活動基本不參與,主要還是同事和朋友的活動……”(F街道地區(qū)的32歲外地人Z訪談實錄)?!霸谶@邊(近郊)租了個店面做生意,賣點日常生活用品雜貨,整體還過得去……租的就是村里(城中村)的房子,一個月不到500塊錢……平時跟當地人就是經濟往來,村里活動基本不參加,這邊老鄉(xiāng)有一些,大家有時候吃吃飯打打牌什么的……”(F街道地區(qū)的38歲外地人Y訪談實錄)。
3. “市民化”意愿
外來人口的地域生活欲求也表現為他們的“市民化”意愿,這不僅包括對地域生活權利的欲求,也包括主體性的長期居住意愿。從對北京的實地調查結果可以看出,兩類外來人口覺得在北京“最為苦惱的事情”排在前三位的分別是“生活開支大”、“子女上學”和“生病”,這體現了地域生活權利的欠缺。而與“白領”類外來人口不同的是,“藍領”類外來人口的社會歧視感受較強,覺得受到歧視的比例達到近50%。調查中發(fā)現,兩類外來人口的長期居住意愿有所不同,超過60%的“白領”類外來人口希望的是在北京買房定居,而“藍領”類外來人口此項的比例在20%以下,多數人的想法是“多掙點錢回家”:“我在企業(yè)做銷售,工作還是比較緊張的,不過盡管現在生活稍微辛苦些,但還是希望以后能在北京安家落戶,希望能有屬于自己的房子,也可以把父母接過來住……”(F街道地區(qū)的30歲外地人H訪談實錄)?!拔揖驮谶@邊跑運輸,有活兒就接,很多時候也是起早貪黑的,在北京就是小孩上學太難,孩子現在農民工子弟學校讀書,不過以后也上不了中學,賺點錢就回老家買房了,孩子們以后可以努力來北京,我們還是要回老家養(yǎng)老的……”(F街道地區(qū)的42歲外地人G訪談實錄)。
伴隨快速的城市化進程,城市在向邊緣地區(qū)擴張的同時,也在擴張的地域空間中不斷形成城市的“新市民”。“新市民”在適應城市“熔爐”的過程中重新構建起屬于自身的生活方式,但由于地域生活資料等地域條件的不同,不同類型的“新市民”形成的生活方式并沒有發(fā)展成為一致的城市生活方式。從對北京近郊區(qū)不同類型“新市民”的分析結果可以看到,作為“本地-新市民”的搬遷農民與作為“外地-新市民”的外來人口群體在地域生活方式上存在如下差異性特征。
(一)地域生活欲求-市民化意愿:“本地-新市民”的積極性與“外地-新市民”的矛盾性
盡管普遍認為“生存需要”表現為農民的地域生活方式,但在北京的近郊區(qū),本地農民通過城市化實現了資產轉化并獲得的巨大收益,他們掌握住房、集體保障等豐富的地域生活資料,因此,“本地-新市民”的地域生活欲求表現為積極的“市民化意愿”。這種基于巨大經濟利益的城市化過程改變了近郊區(qū)農民原有的生活方式,更多的人開始在城市中追求“有意義的生活”,如精神文化的充實,這樣的城市化進程推動了農民市民化的進程。不過,需要注意的是,特大城市“本地-新市民”的積極市民化意愿關聯著巨大的財富收益,在“村莊消失”后,新市民的角色再造[17]仍是不容忽視的重要問題。
而對于通過就業(yè)流入城市的“外地-新市民”,為了能夠在城市“落腳”,不得不選擇城市近郊區(qū)的地域居住,毫無地域根基的他們只能通過勤奮工作來獲得生存的條件,一定程度上表現出一種“生存需要”的地域生活原則。盡管如此,這些人當中的“白領”類群體多數仍期望通過向上流動融入城市,而“藍領”類群體則由于地域生活權利等地域生活條件的限制,多數人只是將像北京這樣的城市作為生命歷程中的一個階段,不得不考慮將來的離開,從而表現出一定的矛盾心態(tài)。
(二)地域生活水平-工作生活消費:“本地-新市民”的“高水平”與“外地-新市民”的“低水平”
對于都是生活在城市近郊區(qū)的“本地-新市民”和“外地-新市民”而言,工作與生活消費的水平具有較大差異。作為“本地-新市民”的搬遷農民雖離開了土地不再從事農業(yè),但他們并不能馬上在城市找到更為合適的工作。依靠搬遷分得的住房以及集體經濟保障等地域生活資料的優(yōu)勢條件,本地的搬遷農民獲得了較高收益,尤其是在北京這樣的特大城市,本地搬遷農民能夠在城市中形成新的城市消費方式,表現出較高的地域生活水平。
而“外地-新市民”則主要通過個人努力(“白領”類)或地緣親緣關系(“藍領”類)來獲得在城市的工作,由于在城市缺乏地域生活資料,他們不得不以“勤儉”的方式為自己積累財富,并期待未來的美好生活。這種“自致性”的向上社會流動,使得這類“新市民”在一定時期表現出較低的生活消費水平,如“藍領”類群體主要集中生活在“城中村”,而“白領”類群體為了在日常工作中維持形象也不得不在生活開支上更加節(jié)省和有規(guī)劃。
(三)地域社會參與-社區(qū)生活參與:“本地-新市民”的傳統(tǒng)性與“外地-新市民”的延續(xù)性
對于“本地-新市民”的城市近郊區(qū)搬遷農民,“洗腳上樓”進入社區(qū)的居住方式極大地塑造了他們的城市生活方式。但仍需看到,由于城市化進程的快速性與文化傳承的長期性,傳統(tǒng)的村落社會觀念依然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城市社區(qū)生活秩序的形成。地域文化條件影響的結果是,農民將傳統(tǒng)的村落生活方式帶入城市社區(qū)。不過這同時也帶來了原有的社會關系,使這類“新市民”能夠在社區(qū)中積極參與活動,在一定程度上維持和激發(fā)了社區(qū)的活力。
而對于“外地-新市民”,無論是居住在城中村等較差環(huán)境中的“藍領”類群體,還是居住在近郊區(qū)較好社區(qū)環(huán)境中的“白領”類群體,由于城市對他們而言都是陌生的地域環(huán)境,因此其與本地人間的交往并不多,對于當地的地域社會參與也并不熱衷,地域空間更多體現為“短暫的居住地”,而非“長期的生活區(qū)”。也正是如此,他們更多是維持原有的地域外社會關系(尤其是“藍領”類群體的地緣親緣關系),延續(xù)原有的社會活動參與,體現出一種“亞文化”的傳承[18]。
總體來講,在“城市化-市民化”過程中分析“新市民”的地域生活方式,能夠看出不同類型“新市民”的城市化與“半城市化”[19]狀態(tài)。兩類不同的城市“新市民”在地域生活方式上表現出的差異性特征,突顯了快速城市化進程中推進“市民化”進程的路徑差異。因此,市民化的進程推進需要針對不同的“新市民”社會群體的生活方式進行“差異性”區(qū)分,需要“因人而異”地制定相關制度政策,以有效穩(wěn)步地推動城市化與市民化進程并進,實現城市的現代化發(f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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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陳丁力)
Social Categorization of “New Citizen” in the Process of Urbaniza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Local Lifestyle
Li Sheng
Abstract: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local lifestyle, the “new citizen” of Beijing’ suburbs can be divided into different types in the process of urbanization. From the comparison of living characteristics between “l(fā)ocal new citizen” and “migrant new citizen”, it is found that the willingness of citizenization of these two types of “new citizen” is difference from each other, and they manifest different types of lifestyles. This result shows the difference of adaptability in urban lifestyle between different types of “new citizen”, and it should be distinguished when promoting the process of citizenization in Beijing.
Keywords:local lifestyle; new citizen; categorization
【中圖分類號】C912.1
doi:10.3969/j.issn.1674-7178.2016.02.010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社會流動視角下的農民階層分化與社會關系構建研究”(14CSH012);北京市社科基金青年項目“北京近郊區(qū)城中村改造與外來人口管理研究”(13JDSHC011)。
作者簡介:李升,日本神戶大學社會學博士,北京工業(yè)大學首都社會建設與社會管理協(xié)同創(chuàng)新中心、人文社會科學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為城鄉(xiāng)社會學與勞動社會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