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晶晶 郭秀麗 吳健蕾
摘 要:葉廣芩以一系列滿族題材小說回顧歷史,書寫民俗,展現(xiàn)了她對家族及所屬民族的認識與感悟,并立足于現(xiàn)實,揭示了滿族傳統(tǒng)文化逐漸走向沒落的現(xiàn)狀,于字里行間充斥著眷戀與同情、反思與批判的復雜情感。因此,葉廣芩滿族題材小說展現(xiàn)了文學審美和民俗研究的雙重藝術價值。
關鍵詞:葉廣芩;滿族題材小說;民俗文化
中圖分類號:I20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9132(2016)13-0256-230
DOI:10.16657/j.cnki.issn1673-9132.2016.13.090
20世紀90年代以來,滿族女作家葉廣芩以“家族系列”和“京劇系列”等滿族題材小說,展現(xiàn)了她對自己簪纓家族及其所屬民族的獨特認識和感悟。從文學審美的角度觀照,我們可以感受到八旗子弟的生活氣息、沒落貴族的蒼涼身世、歷史變遷的世事無常。鄧友梅評價其小說“敘事寫人如數(shù)家珍,起承轉(zhuǎn)合不溫不燥,舉手投足流露出閨秀遺風、文化底蘊”[1](P4)。但除此以外,從文本民俗研究的角度,我們還發(fā)現(xiàn)這些滿族題材小說把滿族傳統(tǒng)的行業(yè)、服飾、飲食、禮儀、娛樂等民俗寫得淋漓盡致。
“民俗,即民間風俗,指一個國家或民族中廣大人民所創(chuàng)造、享用和傳承的生活文化?!盵2]葉廣芩的滿族題材小說,是個體生命對記憶中舊時代的書寫,隨著時光流逝,記憶中的“精神故鄉(xiāng)”和諧恬靜,與個體生命血肉相連,其中又有飽含溫情的文化禮儀。個體身份的強化,使作品中滿清旗人的物質(zhì)和精神世界不再是某種文化的樣本,而是一幅豐富而又細膩的民間風俗畫卷。
一、藝術化的物質(zhì)民俗
葉廣芩的滿族題材小說,以藝術化的筆觸展現(xiàn)了滿清旗人生產(chǎn)生活的方方面面,讓我們感到歷史不再是由若干重大事件組成,而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平凡人腳踏實地的世俗生活,具有一種堅韌之美、頑強之力。
如在《狀元媒》中,葉廣芩描寫了消失的行當“鋦碗”?!颁|碗的拿出一張小弓……在裂縫的兩邊鉆出對稱的兩排細孔……用大小合適的銅鋦子將裂縫鉚上,抹一層白瓷膏就算齊活了,修好的碗跟新的一樣?!盵3]對傳統(tǒng)行當?shù)拿鑼憽康募妓嚨目坍?,展現(xiàn)了舊時代老百姓生存的艱難,但困窘并非消沉,反而激發(fā)了他們對待生活的智慧,樸實而又溫暖。例如,在《夢也何曾到謝橋》《豆汁記》中,葉廣芩描寫了旗人的服飾,一件水綠緄邊緞旗袍,低領連袖圓擺樣式,古樸典雅、清麗流暢;一根梳兩把頭用的翠綠扁方,晶瑩剔透,溫潤可愛。從中娓娓道出了大羹必有淡味,大巧必有小拙,白璧必有微瑕的人生哲理,簡單而又深刻。又如,在《曲罷一聲長嘆》中,七哥舜銓做的糖醋白菜,菱形的白菜心,梅花狀的胡蘿卜,吃時佐以鮮綠香菜,酸甜適中,好吃好看。冬至祭祀時吃白肉,紀念祖先艱苦的征戰(zhàn)生活。白肉晶瑩透明、肥瘦相間,醇香美味。再如,在《風也蕭蕭》中,母親在立春時節(jié)烙的春餅,燙面混合香油,吃的時候卷上醬肉肘子、小肚絲兒、豆芽菜等等,再佐以甜面醬、大蔥絲兒,真是滿口留香。特別是在《豆汁記》中,從復雜的松腸、醋燜肉、鴿肉包、熟魚活吃,到平凡的窩窩頭、豆汁、麻豆腐,美食的制作過程令人眼花繚亂。通過對這些傳統(tǒng)飲食的描寫,葉廣芩讓人漸漸悟出“器具質(zhì)而潔,瓦甕勝金玉;飲食約而精,園蔬愈珍饈;布衣暖,菜根香,恬淡平靜最珍貴”的亙古真理,人倫日用,“食色,性也”,于飲食之中洋溢著生之歡樂。
二、日?;纳鐣袼?/p>
有關各種制度和意識形態(tài)的社會民俗,在旗人的日常生活之中無處不在。葉廣芩通過再現(xiàn)旗人平凡、瑣屑的日常禮儀和娛樂活動,展示出社會民俗的文化意蘊,重新賦予了日常生活應有的意義。
學者趙園認為,北京人多禮,緣于滿族文化。文化塑造人的力量是巨大的,文化環(huán)境使然,禮儀進入了最日常的思想行為,成為滿族旗人的“本能”。如在《風也蕭蕭》中,剛進家門的舜棋,搶上前去,規(guī)規(guī)矩矩地給老母親請安,問候了家中一切,然后落座,接受妹妹的敬茶和弟弟的問候。又如,在《雨也蕭蕭》中,早年被攆出家門的二格格舜镅,聽說母親病危,跪在雨地里淚流滿面地不住磕頭,以盡自己的一點孝心。再如,在《曲罷一聲長嘆》中,老七舜銓眉宇間透著祥和之氣,居心宜直、用情宜厚、表里如一。當禮儀內(nèi)化為生命活動的自然節(jié)奏,就形成一種人格、一種人生的至高境界。
滿清旗人有“鐵桿莊稼”的特權,有教育的優(yōu)勢,所以他們雖不勞動卻溫飽無虞,雖無職業(yè)卻有很高的文化素養(yǎng),極其講究閑雅、精致的生活情調(diào)。在葉廣芩的滿族題材小說中,遛鳥、斗蟋蟀、賞古玩、練書畫成為人們慣常的生活方式,尤其是對京劇的喜好,更是達到江山社稷可以丟棄、民族權威可以無視,唯有京劇需常伴相隨的地步。如在《誰知樂府凄涼曲》中,寫金家的戲樓“飛檐立柱,彩畫合璽……木雕的藻井,五只飛翔的蝙蝠環(huán)繞著一個巨大的頂珠,新奇精致……”[1](P5)大格格優(yōu)美的唱腔,“忽而如沖天白鶴,天高闊遠;有時低如絮語,柔腸百轉(zhuǎn)……”[1](P30)這樣的娛樂無疑是高雅的,透著專業(yè)和認真,體現(xiàn)出優(yōu)雅的生活情調(diào)。同時,也只有在這樣的娛樂中,平時嚴格的規(guī)矩、禮儀、等級、秩序才能被打破,沒有尊卑,才能親昵接觸,出乖露丑,演戲看戲成了狂歡式的生活,甚至是“翻了個兒的生活”,是一種返璞歸真的人生追求。
葉廣芩的滿族題材小說,運用民俗書寫,刻畫人物形象、烘托文化背景,以博大的情懷去探究歷史、文化與人物之間的內(nèi)在關系。既展示了人物崇高與卑劣、真實與虛偽、善良與軟弱、歡樂與痛苦、智性與惰性并存的復雜人性以及“心靈的驕傲”“天生的自信”式的貴族精神,又營造出一個充滿世俗美感的生活環(huán)境和彰顯傳統(tǒng)文化的精神家園,使人物的靈魂從浮躁的塵世中得到滌蕩與升華。既表現(xiàn)出作者對往昔歲月貴族旗人精神氣質(zhì)和生活品位的眷戀與認同,于字里行間營造出一種懷舊的氛圍,又在立足于現(xiàn)實的基礎上,探究旗人貴族文化傳統(tǒng)的消極意義,關注這種文化傳統(tǒng)在新時期的處境與變動,并對其在商品經(jīng)濟和市民文化不斷擠壓下逐漸走向沒落的境遇表現(xiàn)出深深的憂慮與無奈。這種復雜的情感使葉廣芩的滿族題材小說表現(xiàn)出一種詩意的溫情和沉重的反思,于眷戀中有批判,于批判中又有一種悲天憫人的大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