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絲·哈伯德, 大衛(wèi)·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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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認識科學(十九):科學與社會系統(tǒng)
——大衛(wèi)·凱里對露絲·哈伯德的訪談
露絲·哈伯德,大衛(wèi)·凱里
摘要:露絲·哈伯德認為,科學并不總是好的,它導致了武器、化學物質(zhì)、毒氣等諸多的危害,科學造成了科學是社會制度一部分的事實。過去的科學遵循它自身的議程,明顯沒有社會的或政治的議程推動這項工作,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情況正在被改變,科學家所發(fā)現(xiàn)的東西時常是他們想要去尋找的東西。社會結構至少以兩個主要方式影響科學:首先它粉飾了我們對自然界的感知——將我們對社會安排的理解映射到自然界中;其次它影響占據(jù)首要地位的科學——從社會認為值得做的意義上——的選擇問題?;蚪粨Q在殖民地和實驗室中大規(guī)模地做到了,基因?qū)W家依照好像他們能預言結果和預知其是否有益的方式行事??茖W與社會的相互作用變成現(xiàn)實。新技術已被迅速和不加鑒別地應用,這相當于在人身上做實驗。從某種意義上看,基因技術的發(fā)展不是為了公眾利益,而是為了私人利益;生物學已變成大企業(yè)追逐利益的場所??茖W不可避免地成為社會的一個創(chuàng)造物??茖W與作為一個整體的社會系統(tǒng)有關,它是政治;作為一個科學家,你真的無法擺脫它。
關鍵詞:科學;社會系統(tǒng);政治議程;選擇;利益
肯尼迪:我是保羅·肯尼迪,這是《思想》的“如何認識科學”節(jié)目。
哈伯德:很明顯,科學并不都是好的。說“我在解答有趣的問題”這還不夠好,說“我在解答不對任何人構成任何傷害的問題”也不夠好。因為很明顯,曾經(jīng)有一些被問的和被解答的問題導致了許多危害:武器、化學反應、毒氣、用脫葉劑粉飾出來的場景。因此,科學過去所造成的不可避免的事實,并不能讓我看不見如下事實:科學是社會制度的一部分,這已變得至關緊要,我必須正視這一事實。
肯尼迪:露絲·哈伯德花費她科學生涯最初近20年的時間用在從生物化學的視角調(diào)查實驗室的工作臺上。她后來的丈夫,喬治·瓦爾德(George Wald),指導該項研究,因他的團隊發(fā)現(xiàn)眼睛是如何工作的,因此而榮獲諾貝爾獎。在19世紀60年代的越戰(zhàn)期間,她的工作擴展到包括科學政治學的領域。她領銜參與了新興的對科學中女性狀況的女性主義批評。并且,對于生物學在新的遺傳和生殖技術方向的發(fā)展,她持強烈的反對態(tài)度,——在她看來,這相當于在人身上做實驗。
哈伯德:還記得吧,第一個試管嬰兒于1997年誕生,這沒什么。實際上她現(xiàn)在還不到30歲。那么,對此我們知道些什么呢?我們什么都不知道。并且談論它是件極為困難的事情,因為我們處在有許多試管嬰兒的世界中。
肯尼迪:露絲·哈伯德是哈佛生物學退休榮譽教授,是《女性生物學的政治》一書的作者,還與她兒子伊利亞·沃爾德(Elijah Wald)合著了《破裂的基因神話》一書。在今天的《思想》欄目中,她將回顧她的職業(yè)生涯,以作為我們“如何認識科學”系列節(jié)目的繼續(xù)。《思想》欄目的制作人是大衛(wèi)·凱里。
凱里:1938年3月,納粹軍隊占領了奧地利并使之成為德國的附屬國。當時哈伯德14歲,她是猶太人,生活在維也納,她父母都是那里的醫(yī)生。三個月后,全家逃到美國并在波士頓開始新的生活。在波士頓,哈伯德讀了中學和大學,美國參加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那一年,她進入拉德克利夫?qū)W院學習。當時她想追隨父母的足跡進入醫(yī)學院,但最終卻進了生物學系。30年后,哈伯德成為第一個獲得哈佛生物學終身教授的人。她現(xiàn)在是哈佛大學的退休名譽教授,2007年春,我們在哈佛大學她的辦公室里見面,她向我講述了她是如何開始她的科學事業(yè)的。她說,那開始于一位教授的實驗室的一份工作——那位教授喬治·沃爾德后來成為她的丈夫。
哈伯德:那是一段真正有趣又非常令人興奮的日子。我的意思是,被科學迷住太容易了,因為我們設計了我們自己的所有儀器。我們制造了我們需要的每樣東西——你知道當時正處于戰(zhàn)爭時期——喬治去了位于布魯克林的一所高級技術學校并因此可以使用那里的儀器。我們親力親為。我們時常不得不請人做些修理,不過,這是非常令人興奮的事情。感覺不錯。
凱里:這個實驗室所進行的研究是有關眼睛能看到的生物化學反應,該工作最終使沃爾德獲得1967年的諾貝爾獎。哈伯德說,戰(zhàn)爭即將結束的時候她加入了實驗室的工作,當時研究小組正在跟蹤一項發(fā)明,這個發(fā)明是1932年沃爾德完成博士學位論文后不久獲得的發(fā)現(xiàn)。
哈伯德:當時他獲得研究員職位去了德國。他實質(zhì)上發(fā)現(xiàn)了維生素A的作用。當時已經(jīng)有人認為,維生素A必定與視力有聯(lián)系,因為如果你缺乏維生素A就會出現(xiàn)夜盲癥。但是,他發(fā)現(xiàn),不知什么原因維生素A與眼睛吸收光的視網(wǎng)膜中的色素有聯(lián)系,并且光吸收釋放出維生素A。他還發(fā)現(xiàn)別的與維生素A有關的化合物,因為它在視網(wǎng)膜里,故他稱之為視黃素(retinene)。他把它描述為在視色素[即視網(wǎng)膜紫質(zhì)(rhodopsin)或視紫紅質(zhì)(visual purple)]與維生素A(即漂白產(chǎn)品)之間的媒介。所以,漂白首先產(chǎn)生這種他稱為視黃素的黃色物質(zhì),然后產(chǎn)生維生素A。它們是胡蘿卜素,視黃素和維生素A的分子結構與β胡蘿卜素有關(β胡蘿卜素使胡蘿卜呈黃色或橙色)。于是,我開始在視紅素這種黃色物質(zhì)如何轉(zhuǎn)變成維生素A方面展開工作。從本質(zhì)上說,我當時做的是酶化學。喬治已經(jīng)弄懂了這一循環(huán),我們以相對短的周期展示的是這一循環(huán)的實際化學過程,在其中,你能獲得在黑暗中增多了的視網(wǎng)膜紫質(zhì)。當你沐浴在光線之下,你就獲得了視黃素,視黃素轉(zhuǎn)化為維生素A;當你回到黑暗中,維生素A或視黃素能退回到視網(wǎng)膜紫質(zhì)中。所以,我們試圖弄明白這一過程的化學過程。我們做到了。我做這件事花費了很長時間,直到20世紀50年代末60年代初。
當時,我實際上沒有什么特別的政治敏感性。我的意思是說,我當時非常感興趣于世界上發(fā)生的其他事情,完全沒有想過科學問題來自何方或者世界的狀況是如何影響科學的。在內(nèi)在論者的范式中我感到非常舒服,在這一范式中,你提出一個問題并嘗試著找到答案。如果你幸運的話,你會發(fā)現(xiàn)一個答案,然后你提出下一個問題,等等。你無法真正做到左顧右盼、看得很遠,以至于想去弄明白為什么一些問題比其他問題更為重要、或者為什么你要做這件事而不是那件事、或者也許不做這件事而是做那件事。甚至涉及像原子彈這樣的事情……顯然,我的意思是說,我對此事所持有的觀點是:我不會去想我應該去做什么樣的某種科學,我也知道有人在原子彈被投下之后退出物理學而進入社會學或科學史或其他一些領域,但這對我而言的確沒有顯得那么突出。
凱里:露絲·哈伯德稱為“內(nèi)在論的范式”的觀點認為,科學遵循它自身的議程,提出并回答內(nèi)在于各類科學中的問題。這是一種對她在實驗室中所從事工作的相當準確的描述,明顯沒有社會的或政治的議程推動這種工作;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它作為推動科學發(fā)展的一般性描述似乎越來越不能令她滿意。她說,改變其思想的是婦女運動的涌現(xiàn)和越南戰(zhàn)爭。
哈伯德:越南戰(zhàn)爭提出了這樣的問題:是否可能有其他更為重要的問題需要人們?nèi)パ芯?。為什么我要做這個問題?而且,科學卷入了戰(zhàn)爭。所以,很明顯,科學不都是好的。你知道,說“我在解答有趣的問題”這還不夠好,說“我在解答不對任何人構成任何傷害的問題”也不夠好,因為很明顯有些被提出和被解答的問題造成了諸多傷害:武器、化學反應、毒氣、用脫葉劑粉飾出來的風景。因此,科學過去所造成的不可避免的事實,并不能讓我看不見如下事實:科學是社會制度的一部分,做科學僅僅因為它真的非常有意思且好玩,只要我做好的科學并解答有趣的問題就好,這就足夠了……也許這并不足夠。所以,在這方面我變得非常不安。當然,婦女運動以更直接的方式提出這樣的問題,因為它真的逼著我去思考——不是我們?nèi)绾嗡伎家暳Φ膯栴},因為這并不是一個特殊性別的問題——而是我們?nèi)绾嗡伎忌飳W、我們?nèi)绾嗡伎寂陨飳W、我們?nèi)绾嗡伎歼M化的問題。婦女運動已經(jīng)向我們展示,文學、歷史和心理學都受如下事實的影響:由于群居的原因、由于社會的原因,重大問題是由男人而不是女人問及的。并且,男人們所問及的問題主要是引起他們興趣的問題。所以,當女性開始更具批判性地著眼于這一問題時,她們指出,有一些一直沒有被提出的問題,或者它們被提出、它們以陌生的方式被提出,以至于男人給出與女性的體驗不一致的陌生回答。很明顯,科學——我的意思是指生物學,我過去一直涉及的科學——并不是這樣的,在生物學中必定也是如此。
于是,我就決定去休假。我的意思是,我當時還沒有工作——這是我在當時突然意識到的另一件有趣的事情——我是一個助理研究員和講師,而我同一時期的男士們要么已經(jīng)獲得教授職位要么在獲得的路上,怎么會是這樣?有段時間,我非常天真——我理解我如何才能獲得教授的職位——以至于我認為,我當時的狀態(tài)真的相當不錯,我不必去做那些男士在獲得教授職位的過程中所要做的許多事情。我不必去參加那些無聊的會議。我可以挑揀我想教的內(nèi)容。我可能是一名講師并做這或做那。所以這沒有什么不好的——然而在一段時間后,當我有點老了并且我的孩子正在長大時,我才意識到,你知道的,我沒有了安全感,除非借助我與之結婚的那個男人,并且當時我根本沒有考慮到這一整體情況。
就在這時,發(fā)生了兩件事。一件是,剛剛來到哈佛并成為助理教授——因為哈佛當時規(guī)定女性可以是助理教授——的兩位年輕女子召集了一個所有擁有大學任命書(我們所有女性都有)的女性參加的會議。我發(fā)現(xiàn)我所在的會議室里擠滿了女性,許多人與我同齡——你知道,她們不是20歲和30歲的年齡,而是40歲或許是50出頭的年紀,在學校里已經(jīng)待了很長時間,做了許多很棒的工作,除了我們擁有那些非職務性的工作,我們沒有任何正式工作。這對于我們中的許多人來說是開了眼界的。我們一直就天真地認為,哦,哈佛讓我們在那里工作,這不是很好嗎?我們獲得資金并做我們想做的工作,這太好了。這只是事情的一個方面。
另一方面,更為有趣的是——雖然不是作為實踐的方面——我認識到,如果科學——比如說我作為一位生物學家所從事的生物學——像文學、歷史、心理學等所有這些學科一樣,受到大部分一直是由男人來完成的這一事實所影響,如果這是真的,那么我將如何來理解這一點?我將如何來驗證這一點?我突然意識到,生物學中的基本工作畢竟是《物種起源》一樣的事情。自從我研究我的專業(yè)以來,我沒有讀過《物種起源》,那么,如何看待《物種起源》并理解它是否顯示了男性的偏見呢?我找不到更好的書來說明這一問題。它不僅是男性的偏見,還是社會的偏見。我的意思是說,首先,有一個動物的王國。這個王國是怎么來的呢?然后,它在一個資源稀缺的世界中運轉(zhuǎn),以至于其中所有的生物體在一類物種中和各種物種之間相互競爭。這種觀點來自哪里?它是顯而易見的嗎?這是在你查看自然界時你能看到的唯一事情嗎?而你發(fā)現(xiàn)有一位俄羅斯王子彼得·克魯泡特金(Peter Kropotkin),他恰好以相反的方式講述這類故事,難道這不是很有趣嗎?我們在英格蘭獲得這一由英國人搭建的觀景臺,他生活在一個資源稀缺的世界中,那里有所有生物體對生物體的競爭。而你也獲得了無政府主義者俄羅斯王子的觀點,在其中,你正生活在一個合作的世界中,且正是合作讓事物在起作用。
當然,在達爾文那里,你也可以獲得性選擇理論。你得到這一不可思議的維多利亞時代的腳本,雄性競爭性地獲得有生育能力的雌性而進行自我繁衍。所有雌性生物都在一旁坐著,像坐在維多利亞時代的舞場中一樣。它們試圖挑選出它們能挑到的最好的雄性/雌性以便在它們的世界中增強它們自己的發(fā)展狀況。你知道,這類變化的事情對于我的意義,在那一刻我決定去教一門生物學和女性問題的課程。它是一門討論式的課程,但我決定從做一件進化和達爾文方面的事情開始,由此我寫了《只有男人進化?》。該論文被多次轉(zhuǎn)載,也是它讓我們真正開始著手出版這方面的第一本書,我們稱這本書為《女性看著眼于女性的生物學》(Women Look at Biology Looking at Women)。這很有趣,因為就在我們用一個奇怪的名字出版這本書時,在英國有一個共同體出版了一本名叫《顯微鏡下的愛麗絲》(Alice Through the Microscope)的書,該書實質(zhì)上提出了同一類問題。所以,這是這一故事的開始。
凱里:露絲·哈伯德反對查爾斯·達爾文的性選擇和普遍的生存競爭理論的原因,不是說它一點也不真實,只是說它編造了整個故事。她提到比達爾文年輕一代的俄羅斯王子彼得·克魯泡特金挑戰(zhàn)了英國人的理論,原因是該理論完全忽略了進化中社交和互助的作用。露絲·哈伯德說,自然界為許多理論提供了谷物,而我們所發(fā)現(xiàn)的時常是我們想要去尋找的。
哈伯德:如果你觀察動物模型,你會發(fā)現(xiàn)動物習性的各種例子。確實有這樣的例子:雌性大而雄性小,雌性更具競爭性而雄性缺乏競爭性。你能發(fā)現(xiàn)這一切。但是,動物模型就在那里,就是孩子們在學校里學的東西,你知道的,就是關于某類……
凱里:……兩只把它們的頭撞擊在一起的大雄鹿。
哈伯德:是的。當你發(fā)現(xiàn)不以這樣方式起作用的例子時,那它就變成了問題。為什么它不按這種方式起作用呢?為什么不是這種方式呢?于是,我們就在動物和植物界中閱讀到我們?nèi)说纳鐣园才牛簭臉嫵赏鯂淖詈唵螌哟沃?,從作為獸中之王的獅子和諸如此類的事物著手。結果證明,母獅做它們想要做的所有事情,而所有雄獅知道要去做的就是大聲吼叫。
凱里:在露絲·哈伯德的觀點里,社會結構至少以兩種主要方式影響科學。首先,它粉飾了我們對自然界的感知——她把這個過程稱為“將我們對社會安排的理解映射到世界中”。其次,它影響占據(jù)首要地位的科學的選擇問題——從社會認為值得做的意義上——該問題是她在生物學中特別關注的。
哈伯德:從對已被人們接受的科學政治理論和社會理論的效果的觀點看,我既非常專注于優(yōu)生學,也很專注于DNA重組,在其中我看到了冒犯,這種冒犯不是對其內(nèi)部和本身,而是其被追逐的方式。之前,在自然界中,從未有或可能很少有過基因交換,但在殖民地和實驗室中大規(guī)模地做到了這個,人們按照他們仿佛能預言結果和預知利弊的方式行事。
凱里:DNA重組涉及將DNA從一個有機體嵌入到另一個有機體的基因組中。這一工作在1973年首次實現(xiàn)。露絲·哈伯德所擔心的是,DNA重組會被無節(jié)制地追逐。并且,當其他基因技術出現(xiàn)時,她的擔心進一步增加。比如,她開始注意到,孕婦基因掃描技術如何有損于一場運動的目的,她認為其本來的目的相當于一場婦女健康運動。
哈伯德:婦女健康運動出現(xiàn)在20世紀60年代和70年代初,其口號是“把身體還給我們”。它是什么意思呢?就是停止對婦女健康的醫(yī)療化處理。對婦女健康的醫(yī)療化處理是指:在19世紀,當部分醫(yī)生發(fā)現(xiàn)了社會中有利可圖的市場時,他們提出了一些理論和技術,他們認為這些比助產(chǎn)士和用宗教信仰方式給人治病的術士所能幫助人類的最基本能力(即生育能力)更具優(yōu)勢,并用來取代為數(shù)眾多的助產(chǎn)士、非醫(yī)療性的學校、訓練用宗教信仰方式給人治病的術士大學,他們吹捧說:姑娘們,我們知道為你們做這事的正確方法。所以,在20世紀60年代和70年代,甚至是從50年代開始,就真正有了將把身體還回給我們和只要有可能就把醫(yī)生趕出產(chǎn)房的努力。當時,你開始發(fā)現(xiàn)各種各樣的試圖通過各種方法在胎兒出生之前預測胚胎和胎兒健康狀況的技術和理論得以發(fā)展。于是,這使得醫(yī)療職業(yè)重新在這個領域興起,因為孕婦所關心的是,如何在醫(yī)生可能預測到的那些可怕事情不可能發(fā)生的情況下讓婦女自己在家生產(chǎn)。于是,你首先被接管——再一次地——并且你也有了優(yōu)生的壓力,就是說,如果你不關心趨于惡化的物種,那么你將不可能擁有那些能避免所有缺陷并得以保護的孩子。
所以,在這一點上,我所說的是,醫(yī)學與社會、科學與社會的相互作用變成現(xiàn)實并非常明顯。你得到了如人工授精這樣的偉大發(fā)明物,而且你立即抓住像我一樣的人們并說:你怎么能做這樣的事呢?當你經(jīng)歷你無法知道其效果的操作時,你怎么能說是在提供一種福利呢?在這里,我的意思是指,在婦女體內(nèi)使用性激素以便產(chǎn)生超數(shù)排卵(multiple ovulations)。對于這種做法會產(chǎn)生什么樣的狀況你一無所知。于是你就在試管內(nèi)進行人工授精——你操縱這個胚胎,把胚胎放回到子宮中去,你希望以正確的方式為準備就緒的子宮做了正確的事,你希望在合適的掌控下?lián)碛幸粋€正常的妊娠過程,雖然那已經(jīng)不是出自你自己在心理上全力以赴做好準備的掌控。當然,如果你想要現(xiàn)在偶爾會發(fā)生的多胞胎的終極事情,你可以大大增加多胞胎率。我的意思是說,如果某人想要雙胞胎,很明顯,你是希望雙胞胎的,而去求助于增加多胞胎——雙胞胎、三胞胎、四胞胎——發(fā)生率的技術,并出于改進健康的目的而做這樣的事,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在所有這些事情中,我還沒有提及、但對我而言又是最重要的事情,無論對DNA重組還是對生育操控而言,就是所有的事情都是為了利益。這就是為什么美國人遠遠走在前面的一個原因,當然是因為,在其他西方國家,你有這種或那種形式的國家醫(yī)療體系或國家健康保險,事實上它昂貴得令人詛咒,以至于限制了它的利用以及讓它重新振作的方式。
凱里:自第一例試管嬰兒誕生以來,超過10萬個孩子在子宮外懷孕并在美國出生。英國人的一項完成于20世紀90年代后期的研究報道說,到該研究展開那一年,在英國有7 000名試管嬰兒出生,幾乎有一半是多胞胎。露絲·哈伯德說,新技術已被如此迅速和不加鑒別地應用,這相當于在人們身上做一個巨型實驗。
哈伯德:要記住第一例試管嬰兒出生在1979年。這沒什么。她現(xiàn)在還不到30歲。他們當時還沒有使用現(xiàn)在使用的所有性激素。他們還沒有任何運氣可以獲得嬰兒,所以他們決定最好不用荷爾蒙,他們做了這樣一件難以置信的事情,獲取一種能排卵的蛋并使之繼續(xù)發(fā)育。那么,我們現(xiàn)在知道什么呢?我們什么也不知道。這成了一件非常難以談論的事情,因為我們處于一個有許多試管嬰兒的世界。
凱里:露絲·哈伯德認為,有幾種新技術將女性健康重新醫(yī)療化了,人工授精就是其中之一。另一項是遺傳檢測,現(xiàn)在這項技術能夠讓婦女知道在她們懷孕期間的各種可能:這個胎兒在多大機會上是健康的,那個胎兒在多大機會上是健康的,等等。露絲·哈伯德說,麻煩的是,這些概率性事件僅僅是概率而已,對她們實際的懷胎情況并沒有任何明智的忠告。
哈伯德:我認為,這對婦女是極為殘忍的。我認為,告訴婦女那些毫無意義的信息、讓她們相信她們必須在此基礎上作出判斷,這是極其殘忍的。你瞧,我想到一件如此可怕的事情——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在幾十年前你對自己的直覺是怎樣的——如果那些測試已經(jīng)可用,你和你的家庭、或者我和我的家庭是持贊成態(tài)度還是有勇氣說“離開”呢?或者我們莫名其妙地感覺到有點是被迫的呢?如果是第一個孩子,這樣做還可以理解,但如果是第二個或第三個孩子,你會怎樣做呢?如果……會怎么樣?等等?,F(xiàn)在,所有我知道的是:你根本不能開始。如果你開始,如果你說好的,那么,接下來的每件事情也都會繼續(xù)。你如何知道在哪里停下來呢?你能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說,不,趕緊離開,好不好?別來打擾我。當然,在我自己的生活中,這就是我所學會的。我的意思是說,我一直有這樣的一些談話。它們不再是有關生子的事了,而我也不再敢給年輕的婦女提出忠告了,除非某人真的帶著問題來找我并的確需要我的觀點。我真的是不敢了。但是,對于我自己的朋友和年齡大的婦女、甚至年齡不是太大但又不太年輕的婦女,所有我能說的就是,不,我不主張一年一度的身體檢查。不,我不知道我的膽固醇是什么情況。不,我不知道……我的意思是說,其他每個人知道他們自己的所有事情,而我不知道。如果我確實知道它,我又能做什么呢?它是什么意思呢?
凱里:露絲·哈伯德問,知道對你而言可能發(fā)生什么或者你沒出生的孩子可能有什么問題,這意味著什么呢?沒有人知道實際的情況是什么。人們只知道有風險。在某種數(shù)量足夠大的全體公民中,X可能被預期為以一定的頻率發(fā)生。你能干什么呢?這是露絲·哈伯德難以識別其含義的問題。
哈伯德:它的含義不是我理解不了的統(tǒng)計學問題。你有一些做了那些測試的聰明的人,她們說,是這樣的,但它意味著有90%的機會是這個、那個和別的。是的,那又怎么樣呢?有10%的機會是不可能。如果這樣想的話,那么30%的機會就比10%的機會大。但是,90%的機會也是極為罕見的。它很可能就是10%或15%。不過,你知道的,這些人不可能容忍這個。所以她們要走向下一步驟。
凱里:當它是產(chǎn)前篩選出的一個問題時,下一步驟只可能是流產(chǎn),因為至今仍然沒有宮內(nèi)治療的辦法。在將來,這樣的決定能被在黑暗中的幾個很少的鏡頭決定嗎?露絲·哈伯德說,只能在一定程度上是這樣的。有這樣的承諾:醫(yī)學將有一天能為私人定制基因組。但是,人們?nèi)绾谓忉寕€人的基因組呢?她這么問。
哈伯德:他們有可能告訴你,你的DNA序列是什么,但這個含義還是概率性的。它沒有辦法可能使其成為別的東西。所以,如下的說法是欺騙:哦,我們這么做不僅是基于統(tǒng)計學,而且基于你自己的DNA輪廓。那么,你如何知道如何翻譯我自己的DNA輪廓呢?僅僅是通過看看我自己的DNA輪廓嗎?那太要命了。你必須查看許多不同的DNA輪廓并理解它們是如何疊加在一起的。于是,我們恰好又回到了概率問題,不是嗎?
凱里:哈伯德對基因篩檢技術傾注許多關注。他們強化了不可能的選擇。他們使得婦女依賴那些執(zhí)行并解釋測試結果的專家。而她極為關注的所有其他方面是,基因技術現(xiàn)在發(fā)展了,不是為了公眾利益,而是私人利益。
哈伯德:我認為,在所有這些事情中真正重要的是,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為了利益,在每一步驟中都有錢可賺。要點是,一旦你擁有一臺能提供統(tǒng)計數(shù)字或者預測其他任何信息的儀器,你就要通過使用它來分攤購買成本。所以,一旦你不得不在每個醫(yī)生辦公室或者其他醫(yī)生辦公室里做其中的一項,那么,你就陷入那個醫(yī)生或健康中心或諸如此類的經(jīng)濟利益中(對于你來說不僅僅是利益而是必要的),醫(yī)生說服你、你、你、你,以便讓我們大家都去用它,這就是我們?yōu)槭裁匆獙λ跺X的原因。
凱里:“優(yōu)生學”一詞來源于人類的遺傳適應性或其部分能夠和應該可以改進的想法。該術語由查爾斯·達爾文的堂兄弟弗朗西斯·道爾頓于1883年杜撰。1921年第二屆國際優(yōu)生學大會把它定義為“人類進化的自動引導”,并且這一定義非常貼近道爾頓作為達爾文主義運用的一種新科學觀的精神。在說英語的世界里,優(yōu)生學吸引了許多著名的追隨者,包括H.G.威爾斯(H.G.Wells)、喬治·蕭伯納(George Bernard Shaw)、瑪格麗特·桑格(Margaret Sanger)。結果,在許多行政管轄區(qū)內(nèi),那些廣泛散布的強制節(jié)育的思想并不適合生殖。納粹德國也用優(yōu)生學的術語定義自己——國家社會主義,該黨的一個領導人,魯?shù)婪颉ず账?Rudolf Hess)說它是“應用生物學”。但是,結果令人恐懼的事情是,在一個時期,德國人完全不相信這一整個思想;并且在二次大戰(zhàn)后的一個時期,優(yōu)生學總體上被看做一個缺乏開明性的過時的東西。今天,基因技術已創(chuàng)造了優(yōu)生學的一種新形式,雖然只有反對者應用了這種充滿高度情感性的標簽。露絲·哈伯德一直是這些反對者中最直言不諱的一個。就在分子生物學努力將人類作為他們基因的產(chǎn)品來理解之初,哈伯德就看到,這一事業(yè)必將導致提出“誰應該和誰不應該生活在世界中”的問題,在《女性生物學的政治》一書中,她提出了這個問題。當遺傳信息積累時將會發(fā)生什么,該問題至今仍未見分曉;并且研究者開始去識別暴力、上癮或其他有害行為的遺傳傾向。目前,撇開性別選擇不談,當代優(yōu)生學一般都使用基因篩查法以避免即將誕生的孩子可能遭受的疾病或殘疾。在背后支撐它的是“基因神話”,露絲·哈伯德這么說,這也是她和她兒子伊利亞·沃爾德合著的名叫《破裂的基因神話》一書中使用的措辭。
哈伯德:如果你知道某些人的基因會表明他們將有或可能有的什么特點,那么,這并沒有告訴你他們會成為什么樣的人。確實是這樣的。事實是,基因檢測到有藍眼睛,這并沒有告訴你會有這樣的孩子,除非你碰巧成長在納粹德國。我說的是真的。生命是很復雜的,我們工作的一部分就是去弄明白:生命仍然是復雜的,我們不是去找簡單的問題和簡單的回答。
凱里:你和你兒子在《破裂的基因神話》一書中所寫的基因神話……你當時是怎么理解基因神話的?
哈伯德:這種基因是預言性的。從個人的層面上講,即通過在特定情況下了解你的基因你將能知道你的未來,從這個意義上講,這種基因是預言性的。我們那時論證的是,就個體而言,即使在最可靠的情況下,你還是不了解其成長狀況。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你真正知道的僅僅是統(tǒng)計學意義上的東西。
凱里:哈伯德這里所說的可靠情況,是指家族黑蒙性白癡病(Tay-sachs disease)。這種病在東歐猶太人血統(tǒng)中大量發(fā)生,非常致命。他們患這種病的概率為1/3600,而在一般人口中患這種病的概率為1/100000。從20世紀70年代以來,發(fā)現(xiàn)攜帶相關基因的精確檢測一直有效。哈伯德說,這對于基因篩查是最好例子。
哈伯德:如果你的胎兒有雙份涉及家族黑蒙性白癡病的基因,那么,其幾率是相當好的或者是相當壞的,即孩子將患有在幾年內(nèi)死亡的一種疾病。所以,如果你想要查看是否有這一妖魔,那么,是的,你確實需要對父母雙方進行檢查。并且,如果父母雙方都是陽性的,那么你就可以說——我的意思是它是隱性的——對于每個孩子來說,有四分之一的機會會得這種疾病。如果你感覺你不能忍受這個……
凱里:這是已知情況中最強的、即一個人在這一地區(qū)可能患該病的最肯定的情況嗎?
哈伯德:四分之一的機會是你在該地區(qū)可能患該病的最肯定的情況,并且這是最強的情況之一,因為它是那些罕有的幾乎不變的條件之一——或許你甚至可以把“幾乎”去掉——在一段很短的時間內(nèi)它是毀滅性的——你知道的,就是在2或3或4歲的時候。然而,我曾聽說有這種經(jīng)歷的家庭提出異議,以及有其他孩子的家庭也提出過異議,這也是人類現(xiàn)實的一部分。并且,我確實會認為這對我們家庭來說是一個完全糟糕的經(jīng)歷嗎?我不這么認為。但是,你知道,這依賴于你如何看待這個世界。讓我們來談論唐氏綜合征(Downs syndrome),畢竟,可能大多數(shù)患者因此而墮胎。當今,你肯定用改進了的或不同的方式處理患唐氏綜合征的孩子,許多家庭也會這么說,你知道,這是我們的孩子。你知道,也會有家庭說,這是我們的孩子,并且我會再生一個。我真的愿意要另一個沒有患唐氏綜合征的孩子,因為我也愿意有孩子的另一種經(jīng)歷。這確實非常依賴于你對生活、世界、健康和疾病、生與死的認識。
凱里:露絲·哈伯德通過回顧20世紀40和50年代她在實驗室中研究眼睛的化學過程的時光開始今天的節(jié)目。那幾乎就是為科學而科學的時代。她和她的同事僅僅就是試圖理解一些事情是如何發(fā)生的罷了。在彩虹的盡頭沒有最終的寶藏,在觀念上沒有利潤豐厚的技術衍生產(chǎn)品。在這期間,許多事情已經(jīng)改變。生物學已變成了大企業(yè)。許多關于科學的純潔和高尚的安慰想法也已經(jīng)衰落。當然,也有例外。但是,露絲·哈伯德總結說,總體來說,科學簡直就是個它隸屬于其中的社會。
哈伯德:科學是文化的一部分。因此,我們又回到這個事實,科學是另外一種賺錢的事業(yè),在其中有許多新的賺錢方式。此外,科學也是這樣的一項事業(yè),在其中,獎賞轉(zhuǎn)到那些伴有最多金錢的事情上。它不再比別的東西更為純潔。它或許比到外面買土豆純潔。從某種程度上看,我們居住在想象的地方,因為只有對于像我一樣的、把生物學看做在一種貧乏——經(jīng)濟上的貧乏——的科學中長大的人來說,事物才是變化的。化學家永遠居住在這個世界中。永遠。我的意思是,自哈勃(Haber)時代以來一直是這樣,比如說,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他們因I.G.法爾本(I.G.Farben)這樣的公司而獲得巨大成功。而物理學家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因所有他們生產(chǎn)的玩具包括炸彈而獲得巨大的成功。生物學家有幸生活在一個更長時間段的純真時代,以至于當我從那里起步時,那里已沒有那么多錢可賺了。我不知道——我想象的——但我敢跟你打賭,喬治的首次撥款是500美元或1000美元。然后,它現(xiàn)在變成了10 000美元。哦,我的天[這與我們那個時代比也太多了]。我現(xiàn)在還記得,當我們發(fā)表一些東西或者做個報告、或者當我們用一種來自魚肝油的維生素A來說明值得重視的事情時,我們獲得了許多視網(wǎng)膜紫質(zhì)的合成物;但是,當我們使用來自一些藥房的結晶維生素A時,我們幾乎沒有獲得什么。孩子,明天或者下周就會有人打電話來談魚肝油的事。為這事、那事和其他事,他們會邀請我們出去吃飯,諸如此類的;他們會為我們提供資金,讓我們證明魚肝油比結晶維生素A對眼睛更好。我們會心地笑了。我的意思是,你懂的,我們并不想進入這種狀況。我的意思是,事實上,我們當時確實試圖弄明白它們的不同點是什么,而這導致了一些有趣的事情。原來維生素A有不同的形狀,并且只有一種形狀適合制造視覺色素。這是一項值得我們投入5年或10年的有趣工作。但是,我們不是處在像伴有DNA重組的生物學的大時代。你可能立即會說,它將會發(fā)生,因為所有的科學家突然間蜂擁排隊等候獲得資金。
凱里:在20世紀60年代,當露絲·哈伯德開始思考高科技戰(zhàn)爭中——之后在越南被發(fā)動——科學的作用時,她就首先想到并一直堅持這樣的結論。她最后說,科學不可避免地必定是其社會的一個創(chuàng)造物。
哈伯德:很不幸,科學與作為一個整體的社會系統(tǒng)有關??茖W是政治。它與社會系統(tǒng)有關。作為一個科學家,你真的無法擺脫它。我猜想,你可以把自己賣了,但你必須非常有意識地作研究,并且你知道你為什么研究、如何研究。所以,只要當下的道德標準操縱局勢——我不喜歡道德標準這個詞,我實際的意思是指政治——政治一定首先出現(xiàn)。除非政治首先出現(xiàn),否則,你就是待售的、就是要被購買的。
(淮陰師范學院馬克思主義學院王榮江譯校。標題、摘要和關鍵詞為譯者所加。)
責任編輯:王榮江
中圖分類號:N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8444(2016)04-0446-07
收稿日期:2016-03-20
基金項目:2014年度國家社科基金項目(14BZX023);2013年度江蘇省社科基金項目(13ZXB003)。
作者簡介:露絲·哈伯德(Ruth Hubbard),哈佛大學生物學教授,《女性生物學的政治》(The Politics of Women’s Biology)一書的作者,并與她兒子伊利亞·沃爾德(Elijah Wald)合著《破裂的基因神話》(Exploding the Gene Myth)一書。
【科學哲學·如何認識科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