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書文,周雅杰,華中科技大學(xué) 外國語學(xué)院,湖北 武漢 4300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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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挪威的森林》愛情觀探析
肖書文,周雅杰,華中科技大學(xué) 外國語學(xué)院,湖北 武漢 430074
村上春樹的《挪威的森林》是一部“成長小說”,講的是少男少女在青春期如何努力掙扎著走出兒童時代對兩性關(guān)系的幼稚幻想,而向著成熟的愛情觀成長的故事。作者以渡邊為主線,描述了幾個正處于青春發(fā)育期的男孩女孩對待愛情的態(tài)度,以及渡邊的愛情觀從兒童式的理想由于經(jīng)歷了痛苦的挫折而走向成熟的過程。本文認(rèn)為,在他身上所展示出來的愛情類型實際上是一個正常發(fā)育的青年必須經(jīng)歷的一種動態(tài)類型,在這一動態(tài)過程中,作者表現(xiàn)了愛情各個階段的銘心刻骨的豐滿內(nèi)涵,表現(xiàn)了愛情從無性的純情到性愛的激情向靈肉一體的愛情發(fā)展的必然性,表現(xiàn)了愛的光譜和色彩的多樣性,展示了愛是什么以及人通過自己的努力可能是什么。
村上春樹; 渡邊; 純情; 愛情觀; 成長
村上春樹的代表作《挪威的森林》一直被認(rèn)為是他的最佳杰作,自1987年出版以來,已銷售超過400萬部。這一成績令文學(xué)界的其他作家十分羨慕。這股熱潮不僅風(fēng)靡日本,隨著1989年臺灣版《挪威的森林》的翻譯出版,漢語圈讀者開始了對村上春樹的狂熱追捧。兩年后香港版《挪威的森林》刊行,10年后大陸版《挪威的森林》也在北京、上??小_@股熱潮不僅影響了東亞國家,也波及歐美國家,掀起了“村上春樹熱潮”。由此,“村上春樹現(xiàn)象”、“村上春樹的時代”等文化符號早已超越了國家的界限,開始在全球范圍內(nèi)擴展。從讀者的構(gòu)成來看,女性讀者眾多,再從年齡層來看,讀者主要是年輕人。我想這與小說中描述的現(xiàn)代愛情故事是分不開的。但是,日本文壇似乎從來不缺少對愛情的描寫,為什么已經(jīng)出版了28年的《挪威的森林》卻一直能夠吸引讀者的眼球,讓人神往不已呢?究竟《挪威的森林》中的愛情關(guān)系是怎樣的呢?村上春樹通過描寫這樣的愛情又想傳達出什么呢?本文試圖探討一下這個問題。
在《挪威的森林》中,雖然語言極為平實易懂,但內(nèi)涵卻相當(dāng)深奧,甚至還有一些不解之謎一直困惑著讀者。例如,1987年《挪威的森林》初版的時候,村上春樹在書的封面上注明是“百分之百的戀愛小說”;但后來1991年在村上的創(chuàng)作談中,他又說,“戀愛小說”只是為了宣傳而寫上的,實際上屬于現(xiàn)實主義的手法,說“成長小說”更貼切[1]7-8。
但對村上的這番解釋,迄今為止,感到疑惑的多,表示理解的幾乎沒有,一般評論家干脆就回避了。據(jù)《挪威的森林》的中譯者林少華先生在2016年新印的該書譯者序中所披露的信息,評論界似乎還沒有誰在認(rèn)真關(guān)注這一問題。序中列舉了數(shù)位著名的國外評論家的名字,如遠藤仲治、三枝和子、千石英世、黑古一夫、美國哈弗大學(xué)教授杰·魯賓,等等,他們在解讀《挪威的森林》時,似乎都沒太注意村上春樹反復(fù)強調(diào)的“現(xiàn)實主義”和他自己命名的“成長小說”之間的內(nèi)在聯(lián)系。他們要么從細節(jié)上否認(rèn)這部小說是現(xiàn)實主義地反映了當(dāng)時的日本社會;要么承認(rèn)小說按照對“戀愛小說”的某種定義并不符合通常的戀愛小說的框架,不如稱為“青春物語”或“新型戀愛小說”;要么肯定這是一部“現(xiàn)實主義小說”,但理由卻局限于查證作者的個人記憶和社會事件;要么則另外命名為“自殺小說”或“自慰小說”之類。所有這些都沒有和“成長小說”掛起勾來,而大多數(shù)人都還是堅持這是一部“戀愛小說”,并努力想去探究其中的“三角關(guān)系”[1]9-10。這樣一些反響使得村上春樹抱怨自己的作品被誤讀了,他的苦衷被漠視了,他為之感到委屈[1]8。
反觀國內(nèi),對于村上春樹的“成長小說”這一說法同樣亦沒有回應(yīng)。無論是在香港學(xué)者岑朗天的《村上春樹與后虛無時代》[2]中,還是在雷世文的《相約挪威的森林——村上春樹的世界》[3]9-20中,或是在馮明舒的《村上春樹作品中的女性形象——以<挪威的森林>為例》[4]115-116一文中,都未涉及“成長小說”的問題。劉悅的《國內(nèi)村上春樹研究概況及走向》一文[5]也對此只字不提。目前所能看到的惟一的回應(yīng)還是譯者林少華在小說的譯者序言中所做的初步分析。他在上述譯者序中說:
依我之見,作為手法和風(fēng)格(文體),我認(rèn)為《挪》是現(xiàn)實主義的,而作為內(nèi)容,說是“戀愛小說”或“青春小說”也未嘗不可,不大贊成在戀愛小說、青春小說和“成長小說”之間還要明確劃一條非此即彼的界線,仿佛勢不兩立。一般來說,青春時代誰都要戀愛、誰都要成長,或者說愛情和成長是青春時代的主旋律,再加以區(qū)分又有多大意義可言呢?[1]10-11
顯然,林少華對村上春樹自己所說的那番關(guān)于“戀愛小說”和“成長小說”的區(qū)別的話不以為然。而這樣一來,村上本人為什么刻意要在這兩者之間做出劃分,以及為什么對他人的“誤讀”感到“委屈”,就成了一個難解之謎。
想要弄清以上問題,有必要重新逐字逐句地研讀《挪威的森林》。經(jīng)過研究,本文對這一難解之謎所做出的解答是:這是一部關(guān)于“愛情觀成長的小說”。
小說是從37歲的主人公“我”(主人公渡邊,本文表記為“我”)到達布魯克機場開始展開敘述。飛機著陸后,天花板揚聲器中低聲流出甲殼蟲樂隊演奏的《挪威的森林》。那旋律一如往日地使“我”難以自己,陷入無限惆悵,將“我”帶入了18年前的記憶世界。
1969年,“我”18歲第一次離開父母,只身一人來到東京求學(xué),結(jié)識了兩個同住的人。一個是地理專業(yè)有潔癖的“敢死隊”,另一個是相傳和100個女孩睡過覺的東大法學(xué)部學(xué)生永澤。然而由于高中時代惟一的好友木月的自殺,“我”決定“對任何事物都不想得過于深刻,對任何事物都保持一定的距離”[6]32,因此雖然和“敢死隊”同住,也經(jīng)常和永澤出去找女孩,可是始終沒有對他們打開心扉。
直子是死去的好友木月的女友,通過木月“我”和直子相識。木月死后,“我”和直子也分開了。再次見到直子是在一年后中央線的電車上,每周一次的約會讓“我”對直子產(chǎn)生了好感。直子20歲生日那晚,“我”和她睡在了一起,竟發(fā)現(xiàn)她此前一直是處女。可是當(dāng)“我”一周后再去直子住處時,她已搬離了這里。三個月后,從一個叫做“阿美寮”的地方療養(yǎng)院寄來了直子的信,得知了直子近乎崩潰的身心狀況,我陷入了悲傷與沮喪之中。
直子的缺席,讓另一位女孩綠子走進了“我”的生活。綠子是“我”在“戲劇史Ⅱ”班上的同學(xué),與直子的憂郁不同,她陽光可愛,活力四射,一下便吸引了“我”的注意。幾次交往下來,“我”和綠子變得熟絡(luò)起來,和她一起照顧她生病的父親,并在綠子家里品嘗了綠子的料理。飯后在露天的陽臺上兩個人邊喝酒邊唱歌,氣氛變得親密起來,“我”吻了綠子的嘴唇。
另一方面,出于性欲的需要,“我”和永澤經(jīng)常去找陌生女孩約會、睡覺。事實上,永澤有一個叫初美的女友,她美麗端莊,楚楚動人。初美雖然知道永澤同其他女孩睡覺的行為,卻癡心等待永澤的改過。但得知永澤海外赴任的消息后,她心灰意冷地同別人結(jié)了婚,于兩年后選擇了自殺?!拔摇钡弥趺雷詺⒌南⒑螅瑳Q定永遠不再原諒永澤。
直子在療養(yǎng)院期間,“我”曾兩次去京都看望她。并和直子的室友、比自己大19歲的玲子相識?!拔摇毕蛑弊犹岢鲆黄鹕畹南敕?,并在返回東京后一邊裝飾新居一邊等待直子的答復(fù)。但是等來的卻是直子病情惡化的消息,“我”陷入了深深的絕望與無措。另一方面,由于深陷絕望的苦痛,“我”長時間沒有聯(lián)系綠子,收到了綠子寫給我的絕交信。于是,“我”同時失去了直子和綠子。
直子最終沒能走出死亡的陰影,她追隨著木月的腳步,消失在靜謐的森林深處。玲子擔(dān)心“我”,特地在去往北海道的途中看望“我”?!拔摇焙土嶙訛楣餐瑩碛羞^的直子舉行音樂的葬禮。然后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渴求對方,發(fā)生了性關(guān)系。小說的最后一幕,“我”在電話亭中給綠子打電話,“告訴她自己無論如何都想跟她說話”,“整個世界上除了她別無他求”。然而面對綠子“你現(xiàn)在哪里?”的提問,“我”卻完全不知怎么回答。小說也以“我在哪里也不是的場所的正中,不斷呼喚著綠子”[6]374這句意味深長的話結(jié)束。
本文中所講的愛情,一般而論是將兩性關(guān)系看做愛情的最重要、最基本的要素,只不過小說中的各類愛情在愛情的方式和類型方面是有差別的。但是不論有怎樣的差別,都可以囊括進愛情關(guān)系這個大范圍中來考察。
1.渡邊和直子
這是小說中最重要的,也是作者花費筆墨最多的一對愛情關(guān)系。小說一開始就是以渡邊對直子的懷念拉開序幕的,37歲的渡邊,心中最忘不了的已逝戀人就是直子。
通過木月,渡邊和直子相識。三個人一起度過了愉快的高中時代。然而這種三人關(guān)系其實相當(dāng)封閉,木月和直子是從3歲起就在一起的青梅竹馬的親密玩伴,并且很早就確立了戀愛關(guān)系,渡邊是后來進入的,算是“外來者”,三人除了另兩人外都沒有任何朋友。但木月和直子的愛情是不含性的具體內(nèi)容的純情,類似于《紅樓夢》里面的那種干干凈凈、純潔無瑕的愛。性的缺席在動物群體內(nèi)部是避免近親繁殖的一種本能,而在人類家庭內(nèi)部關(guān)系過于密切的兄妹姐弟之間,對性欲通常也是排斥的,木月和直子的關(guān)系就近似于這種關(guān)系。所以木月死后一年多,當(dāng)直子開始以戀人身份和渡邊交往,并在20歲生日的晚上與渡邊發(fā)生性關(guān)系時,渡邊驚訝地發(fā)現(xiàn)直子還是個處女。渡邊之所以能夠成功進入到直子內(nèi)部,是因為他畢竟是個“外來者”。性愛的激情是需要一點陌生感和神秘感的,過于熟悉的人之間則不容易激發(fā)起性沖動。直子后來向渡邊承認(rèn)[6]146,她和木月相處時從來沒有過性沖動,幾次嘗試做愛都不能進入,和渡邊的那一次是她的第一次,而且在以后的交往中,性沖動也不再重來了。為什么會這樣?這個讓讀者困惑不解的謎必須從直子的愛情觀中去理解。
毫無疑問,從一般意義上說,直子和渡邊是相愛的,這種愛超過了直子和木月那種沒有性沖動的平靜的愛,而達到了兩性之愛的極致。談到和渡邊那惟一的一次性交,直子告訴玲子:“那實在是太妙了,整個腦袋都像要融化似的。真想就那樣在他懷抱里一生都干那事?!盵6]362玲子說,既然如此,你何不就和渡邊一起生活?直子卻說不行,“那東西不期而來,倏忽而去,而且一去不復(fù)返。一生中只碰巧來那么一次,那以前和以后我都毫無所感。既無沖動,又沒濕過?!薄拔抑皇遣幌M魏稳诉M到我那里邊,不想讓任何人擾亂我?!盵6]362面對渡邊一再表白要和直子永遠在一起生活的愿望,直子卻一直不肯答應(yīng),她的理由是:“因為,一個人永遠守護另一個人,是不可能的呀。噯,假定、假定我和你結(jié)了婚,你要去公司上班吧?那么在你上班的時間里,有誰能守護我呢?你出差的時候,有誰能守護我呢?難道我到死都寸步不離你不成?那樣豈不是不對等了,對不?那也稱不上是人與人的關(guān)系吧?再說,你早早晚晚也要對我生厭的……我可不希望那樣。”[6]9可見,盡管直子在渡邊那里初次享受到了兩性之愛的最高境界,她卻依然守護著她和木月從幼年時代所形成起來的那種兩小無猜、天真無邪的關(guān)系,那種關(guān)系不帶性的饑渴,因而不會“進到我那里面”來“擾亂我”。
當(dāng)然她也早已預(yù)見到這種兩人世界是不可能長久的,人總是要長大,進入社會,要承擔(dān)工作,即算木月不死,他們這種愛情也必然會“一步步陷入不幸”[6]167。甚至木月的死因,我們也可以通過直子的點滴透露而合理猜測,是由于心理上的原因?qū)е滦詿o能,在和直子多次嘗試性愛失敗后,轉(zhuǎn)而采取的拒絕生理上成長、拒絕進入成年的一種及時退出的舉動。渡邊作為“外來者”,是他們兩人和外界交流的惟一通道,或者如直子所說,是“把我們同外部世界連接起來的鏈條。我們力圖通過你來努力使自己同化到外部世界中去,結(jié)果卻未能如愿以償?!盵6]168為什么不能如愿以償?因為她清楚地看到,這個外部世界沒有什么地方可以安放她和木月從小形成的那種愛情的理想。那種理想就像童貞時代的“我那里面”一樣,如此安寧、平和,一汪靜水,不起波瀾;但也沒有激情,沒有創(chuàng)造,沒有生命沖動。只有一個地方可以安頓這種愛情,那就是記憶。所以直子在和渡邊最后一次見面要分手時,千叮嚀萬囑咐的是:“希望你能記住我,記住我這樣活過、這樣在你身邊待過”,“永遠都不會把我忘掉”[6]11、12。然而遺憾的是,記憶這東西是靠不住的,它無可奈何地一步步遠離去了。
關(guān)于直子的記憶越是模糊,我才越能更深入地理解她。時至今日,我才恍然領(lǐng)悟直子之所以求我別忘記她的原因。直子當(dāng)然知道,知道她在我心目中的記憶遲早要被沖淡。惟其如此,她才強調(diào)說:希望你能記住我,記住我曾經(jīng)這樣存在過。想到這里,我悲哀得難以自禁。因為,直子連愛都沒愛過我[6]13。
人不可能永遠生活在記憶中,必須要在現(xiàn)實中有新的創(chuàng)造。然而,直子的愛的理想正好只能置身于記憶中,只有死去的木月才符合這種理想,也正是木月的及時死去,才成全了這種理想。因此渡邊感到,自己作為一個活生生的成年男子,從來沒有被直子愛過,直子愛的只是她那個空幻的理想。的確如此,否則無法解釋直子在決定自殺的當(dāng)天,為什么把自己的日記、信件,包括她平時十分珍惜的渡邊的來信統(tǒng)統(tǒng)付之一炬[6]360,她是在和這個世界的愛告別。也可以說,渡邊和直子兩人愛情的方向完全是相反的,一個是面向生活和未來的,另一個卻是面向過去和死亡,但兩種不同方向的愛情卻在某一點上相交了。渡邊從木月的死中悟到一個道理:“死并非生的對立面,而作為生的一部分永存”[6]32;但通過直子的死,他進一步悟到的是:即使是懂得了上面的哲理,“也無以排遣這種悲哀”[6]349。因為雖然在記憶中,在想象中,“直子的形象如同洶涌而來的潮水向我聯(lián)翩襲來,將我的身體沖往奇妙的地帶。在這奇妙地帶里,我同死者共同生活。直子也在這里活著,同我交談,同我擁抱。在這個地方,所謂死,并非是使生完結(jié)的決定性因素,而僅僅是構(gòu)成生的眾多因素之一?!盵6]348但潮水退去之后,這種哲理在現(xiàn)實中、在巨大的悲哀面前是那么軟弱無力。惟一能夠拯救這種悲哀的,只有生命本身,以及代表這種生命活力的綠子。
村上春樹在這本小說的“后記”中說,他最初的想法是想把他以前的一個短篇小說《螢》擴展為一部長篇戀愛小說[2]75。確實,在《挪威的森林》中也有一段對螢火蟲的描寫[6]58-61,極富哲理。渡邊放生了一只衰弱的螢火蟲,“螢火蟲消失之后,那光的軌跡仍久久地印在我的腦際。那微弱淺淡的光點,仿佛迷失方向的魂靈,在漆黑厚重的夜幕中彷徨。我?guī)状纬鼓簧斐鍪秩?,指尖毫無所觸,那小小的光點總是同指尖保持著一點不可觸及的距離。”[6]61螢火蟲生命短暫,象征著直子的愛情以及她那為愛而死的靈魂。
2.渡邊和綠子
直子死后,渡邊意識到自己所面臨的事實只有一個:“直子死了,綠子剩下。直子已化為白色的骨灰,綠子作為活生生的人存留下來。”[6]352渡邊的愛情觀和直子的還有某一點上的交接,他性格上、骨子里還保留有直子和木月那種天真純潔,所以他才能和那兩位保持那么久的純真的友誼,并對直子那種與自己背道而馳的愛情取向抱有深深的同情和惋惜。但作為“外來者”,他比木月和直子都更具有面對現(xiàn)實的勇氣,他以此成為那兩位與外部世界連接的鏈條。至于綠子,則完全沒有那種理想主義的愛情傷感,她“全身迸發(fā)出無限活力和蓬勃生機,簡直就像剛剛迎著春光蹦跳到世界上來的一只小動物,眸子宛如獨立的生命體那樣快活地轉(zhuǎn)動不已,或笑或惱,或驚訝或氣餒”[6]66-67,一下子便吸引了渡邊的視線。這是一種完全植根于生命活力之上的愛情。綠子在認(rèn)識渡邊之前已有一個男朋友,但一旦發(fā)現(xiàn)渡邊更有個性, 也更適合于自己個性的發(fā)展,便毫不猶豫地與前男友一刀兩斷了。
綠子之所以被渡邊吸引,首先是由于渡邊的那種特立獨行。在一次課堂點名時,渡邊由于對這種靠點名來維持課堂人數(shù)的做法有種反感,在點到自己時卻故意不答應(yīng)。下課后,綠子便主動過來搭話。她發(fā)現(xiàn)這個人說話不多,看似提不起精神,但句句都是實話,沒有絲毫想要討好誰的意思,卻意外地在言談間透著諧趣和并非刻意的幽默。她對渡邊的判斷是:“在別人眼里,你是個不被人喜愛也覺得無所謂的角色?;蛟S有些人對你這點感到棘手也未可知?!贿^我喜歡同你說話,你說話的方式真是別具一格:‘我不情愿被某種東西束縛住’?!盵6]93-94這種性格正對綠子的胃口,她自己就是這樣,即“我所求的只是容許我任性,百分之百的任性?!盵6]101同時,她也看出渡邊是個不會把自己的意見強加于別人的人,“你不屬于那種類型,所以同你在一起才心里安然。”[6]220從世俗的眼光來看,也許綠子是一個十分普通的女孩,出身平凡,胸?zé)o大志,喜歡耍小脾氣,然而在渡邊看來,這就是生活本身的模樣,一個熱愛生活的人,不會看不出綠子的靈動的美和情感的熱烈真摯。綠子有滋有味地享受著自己忙碌勞累的生活,一邊要上課,一邊要照顧自己生病住院的父親,接手父親的書店業(yè)務(wù),一邊還要趕緊和自己的心上人談戀愛,在前男友和渡邊之間做出抉擇。與直子那種遙不可及的理想比起來,綠子顯然更能撩撥和激發(fā)渡邊那顆青春煥發(fā)的心,渡邊還在給玲子的信中這樣傾訴他的兩難:
我愛過直子,如今仍同樣愛她。但我同綠子之間存在的東西帶有某種決定性,在她面前我感到一股難以抗拒的力量,并且恍惚覺得自己勢必隨波逐流,被迅速沖往遙遠的前方。在直子身上,我感到的是嫻靜典雅而澄澈瑩潔的愛,而綠子方面則截然相反——那是站立著的,在行走在呼吸在跳動,在搖撼我的身心。我心亂如麻,不知所措[6] 343。
在這種情況下,渡邊越發(fā)覺得自己不能對綠子越過最后一道防線,甚至在綠子多次明顯地挑逗和暗示面前,還能夠堅忍不拔地把持住自己。當(dāng)綠子詢問他為什么這樣時,他說:“你現(xiàn)在是我最寶貴的朋友,我不愿意失去你”[6]320,另一個理由是他現(xiàn)在心中還掛念著和另一位的關(guān)系[2]226,他“已下定決心,在各種事情一一落實之前不干那事”[6]366。這種自制力讓綠子感動。她知道渡邊腳踏兩只船,她甚至一怒之下給渡邊寫過絕交信,因為渡邊心中有另一個女人而忽視了她的發(fā)型的更換。但她也知道渡邊對她這樣保持分寸是對的,像個男子漢。
渡邊毫無疑問地愛著綠子,在失去綠子的那段時間,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對綠子的愛已經(jīng)超越了自己意料的程度,變得不可掌握與操控,只不過自己長期回避做出結(jié)論而已。但這種愛最初并不是他主動追求來的,他是被動地受到吸引,綠子則是主動的。后來他意識到這是上天賜給他的福星,是把他從對直子的那種無望的愛里面救拔出來的惟一機會,他說:“見到你,我覺得多少適應(yīng)了這個世界。”[6]223綠子受現(xiàn)代性解放潮流的影響,比直子更接地氣,她與渡邊的愛情更適合于現(xiàn)代社會人性張揚和冒險拓荒的現(xiàn)實生活。小說的最后一個場面,渡邊在電話亭中不斷地呼喚著綠子,但他卻不知道自己所站立的地方是在哪里。這個世界上人來人往,誰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走向何方,而他也正從這個“哪里也不是的場所的正中”,向綠子身上那開拓生活的冒險精神發(fā)出呼喚?;蛘呖梢哉f,綠子是幫助渡邊的愛情觀從幼稚走向成熟的一劑良藥,無怪乎村上春樹把自己這部小說稱為“成長小說”*本文不贊同林少華把“成長小說”理解為渡邊“追求純真的過程”(參看林少華的《永遠的青春風(fēng)景(譯序)》,見《挪威的森林》中譯本,譯序第17頁),恰好相反,應(yīng)該是從男孩女孩那種不成熟的天真純潔中擺脫出來,走向成年人的性愛的過程。。
3.渡邊和玲子
玲子是直子在“阿美寮”療養(yǎng)院的室友,渡邊初次來到“阿美寮”時便和她相識??粗矍氨茸约捍蠼?0歲的玲子,渡邊不由覺得真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女性。她離過婚,臉上有很多皺紋,卻并未因此顯得蒼老,反倒是一種超越年齡的青春氣息通過皺紋被強調(diào)出來?!安粌H給人印象良好,還似乎有一種攝人心魄的魅力”[6]124,渡邊一眼便對她產(chǎn)生了好感。
對渡邊和直子二人的事情了如指掌的玲子,始終像是橋梁一樣在二者之間起到調(diào)和作用。在直子情緒崩潰之時,她代替渡邊抱著她安慰她;面對手足無措的渡邊時,她總是給出建議和忠告;直子情況惡化不能書寫時,她替代直子寫信;面對絕望的渡邊時,是她鼓勵渡邊不要放棄、耐心等待。在持續(xù)不斷的交往中,渡邊越發(fā)地依賴像姐姐一樣鼓勵安慰自己的玲子,在給直子的信中,渡邊多次提及玲子,向她問好。夜晚躺在床上,渡邊也會思念玲子的吉他。面對直子情況惡化,渡邊陷入絕望時,他首先想到的便是始終給自己以鼓勵支撐的玲子,并給她去信尋求安慰。當(dāng)在直子和綠子間猶豫不決時,他還是對玲子和盤托出,希望得到玲子的建議,玲子也確實給他提供了非常理智、善解人意的建議。這一系列的事情均說明了渡邊對玲子的依賴與信任。
直子死后,玲子決定離開“阿美寮”,在去往北海道的途中,途徑東京來看望渡邊。雖然已經(jīng)十余月未見,和玲子并肩而行,卻讓渡邊感受到久違的平和與寬慰。兩個人一同為直子舉行音樂葬禮,渡邊看著彈吉他時的玲子,不禁告白:“我是特別喜歡現(xiàn)在的你?!盵6]365葬禮過后,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渴求對方的身體,一夜四次交合在一起。送別玲子時,倆人不顧他人的視線,在車站熱烈地吻別。
最難以讓人理解的是,渡邊和玲子到底是如何從朋友關(guān)系上升到戀愛關(guān)系的?甚至他們的關(guān)系究竟是否能夠稱為戀愛關(guān)系都成問題。其實,玲子作為直子的傳話人和最知心的朋友,早已和直子的精神融為一體??梢哉f,木月去世后,在“阿美寮”玲子就代替了木月的位置,重新和直子、渡邊組成了三人組,共同生活在《挪威的森林》的古典音樂氛圍中。她在直子死后不但繼承了直子的衣服,而且繼承了直子的精神,她實際上是代表直子來和渡邊發(fā)生關(guān)系的。不過事情又不止如此,玲子由于飽經(jīng)滄桑,雖然仍然懷抱純情之愛的理想,但也力圖把直子和渡邊的愛情提升到能夠適應(yīng)現(xiàn)實生活,她與直子和渡邊的關(guān)系恰好如同當(dāng)初渡邊與直子和木月的關(guān)系一樣,也構(gòu)成了一個連接內(nèi)部和外部世界的鏈條。所以她處理直子和已經(jīng)愛上綠子的渡邊之間的關(guān)系十分老到,充滿人生智慧。她勸渡邊不要為自己又愛上綠子而內(nèi)疚,主張順其自然,并且鼓勵他:“在風(fēng)和日麗的天氣里蕩舟于美麗的湖面,我們會既覺得藍天迷人,又深感湖水多嬌——二者同一道理。不必那么苦惱??v令聽其自然,世事的長河也還是要流往其應(yīng)流的方向,而即使再竭盡人力,該受傷害的人也無由幸免。所謂人生便是如此。”[6] 345
在這種意義上,玲子成了渡邊的愛情觀成長旅程中的又一站,她把渡邊按照自然的方向推向了生機盎然的綠子,但又不完全拋棄直子那種對純真愛情的理想,而是綜合了兩種愛情觀的長處,使渡邊的愛情內(nèi)涵更豐富,更加經(jīng)得起現(xiàn)實的考驗,具有向上的活力。
4.渡邊和其他的女孩
小說描述渡邊和一夜情的女孩的場景共有四個,而據(jù)渡邊自己坦白,他有過七、八次這樣的經(jīng)歷。他和永澤相識后,兩人經(jīng)常一起去找女孩,和她們一起喝酒,然后到旅館一同上床。這個過程實在過于簡單,大多是由欲望主導(dǎo),也就是說性欲是這場愛情開始的誘因,性的滿足同時也是愛情的結(jié)束,二人共同渡過溫暖的一夜,愛情就在當(dāng)場發(fā)生,發(fā)泄過后,不留下任何痕跡。當(dāng)然也并不是說完全不存在親密和溫存的因素,渡邊這樣解釋:“有的時候需要得到溫暖”,“如果沒有體溫那樣的溫暖,有時就寂寞得受不了”[6]268,和陌生女孩睡覺也是從對方身上獲取溫暖和排解寂寞的手段。只是,這種親密的層次相對來說是比較低的,原本兩個不相識的人,只是一起喝酒做愛,互相并不了解對方,或者說連了解對方的意愿也不存在,只是渴求對方的身體的溫存,完事之后各自走路。因此,這里所說的親密,無非是指一種臨時的慰藉。在這個時候,渡邊往往討厭對方過分了解自己,注意同她們保持著距離,對她們刨根問底的提問,他通常感到厭煩,迅速想法逃離。性與愛的分離是這個時代青年人的時尚,渡邊雖然不能免俗,甚至還和永澤一起玩過交換性伴侶的游戲,但也并不像永澤那樣樂此不疲和理直氣壯,而是有種對自己的厭惡和負(fù)罪感。
作為與這種一夜情的性愛關(guān)系相對的另一極端是永澤的女朋友初美,渡邊這樣描述她:
比初美漂亮的女子不知會有多少,永澤不知會搞到多少那樣的女子,但初美這位女性身上卻有一種強烈打動人心的力量,而那絕非足以撼倒對方的巨大力量。她所發(fā)出的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力,然而卻能引起對方心靈的共振?!乙恢弊⒁曋恢痹谒妓魉谖倚闹屑て鸬倪@種感情震顫究竟是什么東西,……它類似一種少年時代的憧憬,一種從來不曾實現(xiàn)而且永遠不可能實現(xiàn)的憧憬。這種直欲燃燒般的天真爛漫的憧憬,我在很早以前就已遺忘在什么地方了,甚至很長時間里我連它曾在我心中存在過都沒有記起。而初美所搖撼的恰恰就是我身上長眠未醒的“我自身的一部分”[6]272-273。
渡邊加給她的形容詞是“非常高貴,楚楚動人”,并且馬上聯(lián)想起玲子用吉他彈奏的《挪威的森林》[6]270。顯然,初美的愛情和直子、木月所體現(xiàn)的那種兒童式的理想愛情是相通的,不同之處只在于,初美一心想把這種純真理想的愛情在一個現(xiàn)實的男子永澤身上實現(xiàn)出來,而直子和木月則把理想和現(xiàn)實區(qū)分得很清楚。于是,初美最終的自殺就是日本傳統(tǒng)女性得不到真愛的人時那樣一種殉情而死,顯得特別悲慘;而直子(可能還有她姐姐)和木月的自殺則不是這樣,他們是追隨理想而遠離塵世,經(jīng)過精心策劃和理性的安排,甚至帶著有點愉快的心情走向彼岸。這就不難理解,為什么渡邊對初美特別有種同情的理解,認(rèn)為她撼動了“我自身的一部分”,因為渡邊和初美一樣,也是努力想要把這種純情理想的愛情在現(xiàn)實的對象上實現(xiàn)出來,并且同樣遭到了慘敗。只不過渡邊身上的入世的一面阻止了他走上木月的道路,而玲子和綠子則最終把他引向了現(xiàn)實的愛情,使他能夠承受住失戀的打擊,堅強地去開拓新的生活。
根據(jù)以上的分析,我們可以對渡邊的愛情觀做一個總體上的分析了,按照所謂“成長小說”的界定,這種分析也必須是動態(tài)的??梢哉f,渡邊是一個特別純真和誠實的青年,他的特立獨行并不是要顯得與眾不同,而只是一種誠實心性的直接表露,在這個充滿虛偽的世界反倒顯得與他人格格不入了。而到了青春發(fā)育的年紀(jì),他向往那種敞開心扉無所不談的朋友關(guān)系和青春少年理想中的戀情,也是很自然的,這也是他能夠毫無阻礙地融入到與直子和木月的三人組合中來的基礎(chǔ)。但是渡邊并沒有直子和木月那樣青梅竹馬式的成長經(jīng)歷,而是與外部世界有著較為廣泛的交往和沖突,雖然不是有意的。木月則“決非社交型人物,在學(xué)校里,除我以外他同誰也合不來?!盵6]30直子呢,離開了木月的媒介就連和渡邊也無話可說。木月死后,直子升入女校,也還是沒有辦法融入集體生活,沒人來往,才重新又與渡邊建立起了聯(lián)系,而且每次交談都是由渡邊主動談起寄宿宿舍里的各種趣事,直子只是發(fā)笑。渡邊身上的這種社會性和現(xiàn)實感是他能夠突破兒童期對戀愛的理想而成長到成人性愛的心理條件。
但這種成長是痛苦的??梢栽O(shè)想,即使直子不死,如果她不改變自己的愛情觀的話,渡邊也不可能和直子“終成眷屬”,而只能像初美那樣痛失我愛。當(dāng)然他不大可能去自殺,因為比較起來,他還算是一個心理上正常發(fā)育的青年。童年的理想在正常的人生的旅途中是一個必經(jīng)的階段,但那只能是一個階段而已,每個人都必須在生命的某個時期,也就是從情竇初開的青春期到進入成人的階段,毅然跨過這一界限,才能獲得情感上的新生。渡邊其實已經(jīng)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在耐心等待直子康復(fù)的苦悶中自己鼓勵自己說:
喂,木月!我和你不同,我決心活下去,而且要力所能及地好好活下去。你想必很痛苦,但我也不輕松,不騙你。這也是你留下直子死去造成的!但我絕不拋棄她,因為我喜歡她,我比她頑強,并將變得更加頑強,變得成熟,變成大人——此外我別無選擇。這以前我本想如果可能的話,最好永遠十七、十八,但現(xiàn)在我不那樣想。我已不是十幾歲的少年,我已感到自己肩上的責(zé)任。喂,木月,我已不再是同你在一起時的我,我已經(jīng)二十歲了!我必須為我的繼續(xù)生存付出相應(yīng)的代價[6]319!
這一段內(nèi)心獨白極其重要,它表明渡邊在內(nèi)心掙扎中的某種頓悟,某種升華,并且最終決定了他的愛情觀蛻變的根本方向。直子的死無形中促進了渡邊的這一蛻變過程,但如果沒有玲子的幫助和綠子的接引,渡邊的這一過程還要困難得多。
與直子所代表的那種封閉在童年憧憬中的理想愛情觀不同,綠子從小就比較開放和合群,她一點都不為自己在貴族女校中相對卑微的地位而自卑,相反,她受現(xiàn)代思潮的影響,崇尚獨立的人格,看不起那些以金錢和地位傲人的習(xí)氣。她為追求自己的幸福而大膽奔放,毫無顧忌,顯示了天性中的陽光活力;但她又不是那種不懂世事的傻女孩,而是知道生活的艱辛,努力為家庭分憂,盡心盡力照顧生病的父親。在戀愛方面她不但有眼光,也頗有心計,一旦看準(zhǔn)就抓住不放,死追到底。渡邊這樣的青年,雖然在性方面也很開放,但在愛情方面并不是容易動心的。綠子卻憑借她的活潑、開朗、善良和聰明,在渡邊仍然迷戀著直子的時候,就敲開了渡邊的心扉。
然而,正如玲子所說的,直子和綠子在渡邊心目中固然是兩種不同的愛情類型,但也并不是完全不能相容的,而應(yīng)該是重疊的。就渡邊愛情觀的成長歷程來說,固然有必要超越對直子的那種靜止的純情的理想之愛,而進入到與綠子的共同面對現(xiàn)實生活而充滿活力與驚喜的動態(tài)之愛,但在每個成年人的內(nèi)心深處,童年時代對愛的憧憬畢竟是不可磨滅的。這種憧憬雖然被超越了,但并不是被拋棄了,而是繼續(xù)在心底里為后來成熟了的愛情觀提供著動力和愛的源泉。這也正是“成長”的本意。成長并不是拔離自己的根,而是在根中汲取營養(yǎng)不斷長大。這也就是小說為什么一開始主人公回顧自己的愛情歷程時,腦海中浮現(xiàn)出來的只有直子的緣故。因為那雖然不是愛情的歸宿,但卻是愛情的根。一個飽經(jīng)世故的成年人就應(yīng)該像玲子那樣,既對人的情感的成長有深刻的理解和同情,但又仍然保持著內(nèi)心的純真。所以玲子會把渡邊的雙重愛情比做在湖面蕩舟,既欣賞藍天的迷人,又感嘆湖水的多嬌,那是因為湖水所反映的恰好就是美麗的藍天!渡邊對綠子的愛情中,當(dāng)然也包含有純情的底色,這其實也是吸引雙方的一個基調(diào)。但這個基調(diào)在渡邊與直子的關(guān)系中只是一個相交的點,然后就只能分道揚鑣;而在渡邊與綠子的關(guān)系中卻成為了一個生長點,雖然最終的結(jié)局如何,書中并未交代,但這正好說明這是一場生命的冒險,必須孤注一擲、全力以赴,才有希望修成正果。
因此,我們也就能夠理解作者在第一章的回憶中對小說的創(chuàng)作起因所做的表白了:
但不管怎樣,它畢竟是我現(xiàn)在所能掌握的全部。于是我死命抓住這些已經(jīng)模糊并且時刻模糊下去的記憶殘片,敲骨吸髓地利用它來繼續(xù)我這篇東西的創(chuàng)作。為了信守我對直子做出的諾言,舍此別無他法[2]12。
生長點已經(jīng)在手,它是否能夠長成參天大樹,還在未定。據(jù)譯者林少華說,小說中的渡邊和綠子并沒有成為夫妻,而現(xiàn)實中的村上春樹和綠子的原型陽子倒的確是一對美滿的夫妻[1]20。作者為什么要這樣安排?正是因為生活本身就是一場冒險,結(jié)局如何尚在未定。所以作品最后的那句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結(jié)語:“我在哪里也不是的場所的正中,不斷呼喚著綠子”,正表明了渡邊這時感到自己失去了任何外在的參照物,而只能憑借自己來給自己定位了。不論他在哪里,他對綠子的呼喚就是他的中心,其他事物都要以這個中心為坐標(biāo)來定位,因為呼喚綠子就是呼喚生命。這樣安排恰好表現(xiàn)出作者的匠心獨運和深刻之處,因為,是否能夠“有情人終成眷屬”取決于許多偶然因素,但即使兩人沒有結(jié)婚,這一段戀愛卻并不因此失去意義,它標(biāo)志著渡邊的生命已經(jīng)戰(zhàn)勝了死亡,他已經(jīng)真正“成人”了。小說所要描述的不是一樁事實,而是一種哲理。
結(jié)論
村上春樹這部“成長小說”,講的是少男少女在青春期如何努力掙扎著走出少兒時代那種對兩性關(guān)系的幼稚幻想,而向著成熟的愛情觀成長的故事。作者以主人公渡邊為主線,描述了幾個正處于青春發(fā)育期的男孩、女孩對待愛情的態(tài)度,以及渡邊的愛情觀從兒童式的理想經(jīng)過痛苦的挫折而走向成熟的過程。在他身上所展示出來的愛情類型實際上是一個正常發(fā)育的青年必須經(jīng)歷的一種動態(tài)類型,在這一動態(tài)過程中,作者表現(xiàn)了愛情的各個階段的銘心刻骨,以及從無性的純情到性愛的激情再到靈肉一體的愛情的豐滿內(nèi)涵,表現(xiàn)了愛的光譜和多樣性,展示了愛是什么以及人通過自己的努力可能是什么。小說具有現(xiàn)代氣息,富含哲理,激發(fā)起當(dāng)代年輕人對自己的愛情觀進行思考的極大的興趣。這也是該小說在年輕讀者中取得巨大成功的原因。
[1]林少華:《永遠的青春風(fēng)景》(譯序),載村上春樹:《挪威的森林》,林少華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 2007年版。
[2]岑朗天:《村上春樹與后虛無時代》,北京;新星出版社2006年版。
[3]雷世文:《相約挪威的森林——村上春樹的世界》,北京:華夏出版社2005年版。
[4]馮明舒:《村上春樹作品中的女性形象——以<挪威的森林>為例》,載《作家》2014年第8期。
[5]劉悅:《國內(nèi)村上春樹研究概況及走向》,載《日本學(xué)論壇》2008年第2期。
[6]村上春樹:《挪威的森林》,林少華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 2007年版。
責(zé)任編輯 吳蘭麗
An Analysis of the View of Love in Norwegian Wood
XIAO Shu-wen, ZHOU Ya-jie
(SchoolofForeignLanguage,HUST,Wuhan430074,China)
Haruki Murakami’sNorwegianWood, a typical “novel of growth”, tells a story about how youths in their puberty struggle to shatter their naive illusions about love and form a mature view of love. The author describes how several adolescent boys and girls experience their love stories, especially how Watanabe, the protagonist in this novel, undergoes his heartbreaking love affairs and understands what love is at last. We maintain that, the different types of love that Watanabe has experienced, are exactly what a normal adolescent would necessarily go through in a dynamic process of growth. By showing the rich significances in these different stages of love vividly, Haruki Murakami represents the necessity of the transition from simple love without any sexual element to sexual passion and to mature love with combines love and passion at last in this process. The author also shows the colorfulness and variety of love, the essence of love and how man could be through all kinds of efforts in love.
Haruki Murakami; Watanabe; simple love; view of love; growth
肖書文,語言學(xué)博士,華中科技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教授,研究方向為修辭學(xué)和日本文學(xué);周雅杰,華中科技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碩士生,研究方向為日本文學(xué)。
2016-06-04
I24.7
A
1671-7023(2016)06-0045-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