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勇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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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聯(lián)和織綜角度關照下的宋詞英譯賞析——以趙彥春英譯蘇軾《西江月》為例
胡勇忠
(廣東農工商職業(yè)技術學院,廣東 廣州 511365)
中國古詩詞的翻譯,歷來是翻譯中的難事。中外翻譯家及譯論家,對這件事的解決做出了各種嘗試并提出了一些理論。趙彥春教授從設定關聯(lián)和順應兩個原則出發(fā),構建了翻譯學歸結論,本文從翻譯學歸結論的關聯(lián)和織綜角度出發(fā),賞析了趙彥春英譯的蘇軾詞作《西江月》,并以此探索宋詞英譯、欣賞及譯文評判的新路徑。
關聯(lián);織綜;宋詞英譯;蘇軾;《西江月》
詞,因其為合樂的歌詞,故又稱曲子詞、樂府、樂章、長短句、詩余、琴趣等。它始于梁代,形成于唐代而極盛于宋代。宋詞,與先秦散文、漢賦、唐詩、元曲及明清小說一道,都代表一代文學之盛。因此,如何將宋詞這一中國古代漢族文學皇冠上光輝奪目的明珠推介給世界上其他的民族與讀者,讓其也領略宋詞所蘊含的姹紫嫣紅、千姿百態(tài)的神韻,特別在21世紀,中華民族正面臨著實現(xiàn)偉大復興的背景下,如何讓中華文化更好地“走出去”、如何“講好中國故事”,提高中華文化的國際競爭力,翻譯在其中的作用是不言而喻的。與之相適應,近些年,中國也掀起了一股國學外譯的熱潮。其中,趙彥春教授就是其中的佼佼者。趙教授結合自己多年的潛心研究和實踐,提出了“翻譯學歸結論”,同時,他通過自己近年的翻譯實踐表明,該理論對詩詞乃至其他國學的翻譯,都是一個有益的探索。其近期出版的英韻《三字經》、《弟子規(guī)》、《千字文》等就是有力的證明。特別是《三字經》的翻譯,趙教授創(chuàng)造性地以三個英文單詞對譯三個漢字,使之在音、形、義三方面都與原文相匹配,可謂“神形合一”?!豆饷魅請蟆穼N膱蟮?,并盛贊該譯本妙含“中國味道”。本文試運用趙教授翻譯學歸結論中關聯(lián)和織綜的相關理論,賞析其英譯的蘇軾詞作《西江月》。
趙彥春教授的翻譯學歸結論認為,歸結主義翻譯學就是以歸結主義方法探求翻譯本體論問題并建立起相應的學術體系。所謂歸結,就是將錯綜復雜的現(xiàn)象歸結為核心的、本質的東西。翻譯中的歸結就是將翻譯中一切的一切都歸結到翻譯的核心問題上來。其力圖把翻譯學研究歸結到翻譯過程,并把這一過程看作客觀的研究對象。從語言看,語義可以歸結到語用,從文本看,各種文本可以歸結到文學文本。歸結主義方法旨在對翻譯問題進行全局把握,因此,在該方法論的框架內,“忠實”、“對等”是辯證的,而不再是機械的、片面的了。趙彥春又認為,任何語言系統(tǒng)對客觀世界的映射都是不完全、不完善的,兩種語言之間要做到完全對等是絕對不可能的。因此,翻譯也只能尋求最佳關聯(lián),做到最大程度的對等?!瓣P聯(lián)”是翻譯的第一原則,“趨同”是翻譯的第二原則。關聯(lián)原則是交際得以進行的基礎,趨同原則是交際達到最佳效度的保證。關聯(lián)要求譯文應最大限度地向原作趨同。在此基礎上,趙彥春將翻譯定義為:翻譯不是靜態(tài)的代碼轉換,而是以關聯(lián)為準繩,以順應為手段,已意圖為歸宿,盡量使譯文向原文趨同的動態(tài)行為。[1]同時,趙彥春在其《翻譯學歸結論》的第四和第五章中,通過對《螽斯》、《關雎》、《長相思》等大量譯例的深入分析,論證了歸結理論在詩詞翻譯上的解釋力。下面,我們從歸結理論中關聯(lián)和織綜兩個視角,試著賞析趙彥春翻譯的蘇軾詞作《西江月》。
蘇軾的詞作和趙彥春的翻譯如下:
世事一場大夢,
人生幾度秋涼?
夜來風葉已鳴廊,
看取眉頭鬢上。
酒賤常愁客少,
月明多被云妨。
中秋誰與共孤光,
把盞凄然北望。
The River Moon
This world is but a dream
Thro’ life, how many soughs?
The night blows leaves to the beam
And to my hair and brows.
I’ve few guests, low my wine.
The moon’s oft dimmed, no rays.
Mid-autumn! Who’ll share her shine?
Cup in hand, north I gaze.
該詞具體寫作年代,大概是元豐三年(1080),即蘇軾于元豐二年(1079)在湖州任上因“烏臺詩案”被貶黃州之后。該詞以景寓情、情景交融,通過對新涼風葉、孤光明月等景物的描寫,將吟詠節(jié)序與感慨身世、抒發(fā)悲情緊密結合起來,由秋思及人生,觸景生情,感慨悲歌,情真意切,有一種回腸蕩氣的力量。
(一)語義“再現(xiàn)”
翻譯學的歸結論認為,語義“再現(xiàn)”表現(xiàn)為譯作如何通過精確與模糊的信息處理“再現(xiàn)”原文信息。語義“再現(xiàn)”一般通過詞語的對等來實現(xiàn)。歸結論認為,由于語言之間的系統(tǒng)差異,譯作與原作之間不可能達到完全的對等。譯者可以也應該充分利用語言的模糊性,使譯作達至動態(tài)的、模糊的、有機的對等,而不是也不可能是靜態(tài)的、精確的、機械的對等。藝術的成功,包括翻譯的藝術的成功,都在于像與不像之間。模糊處理是譯文得以成功的先決條件。蘇軾這首詞大概作于元豐三年,時值其因“烏臺詩案”被貶黃州,此詞正反映了其謫居后的苦悶心情,詞調較為低沉、哀惋,充滿了人生空幻的深沉喟嘆。詞一開端,便是一句慨嘆“世事一場大夢”,此句的“世事”既可以指具體的歷史實事,即指蘇軾因“烏臺詩案”被貶黃州的事情,亦可以理解為蘇軾對人生命運的抽象意義的認識。趙譯用world來模糊處理“世事”,可謂匠心獨運,This world is but a dream與莎翁的All the world’s a stage可以說有異曲同工之妙。次句“人生幾度秋涼”,“秋涼”,一作“新涼”?!叭松鷰锥刃聸觥?,用“新涼”指又一個秋天的來臨,并且突出了秋天乍到的“新”,可見詩人對節(jié)候變化的敏感,時間的流逝磨蝕著有限的生命,詞人由此產生出真摯的惜時之情?!靶聸觥币嘀冈娙嗽俅卧獾脚艛D打擊的人生際遇,用一個“涼”字,表達了詩人心中的凄涼之情,所以,“人生幾度新涼”不僅指自然節(jié)候的變化,同時也是指人生命運的起伏不定、變幻莫測。這句話把自然與人生結合起來,以自然的變幻來反襯出詞人對人生命運的無奈謂嘆,寄意深刻,韻味悠遠。此句譯文處理成Thro’ life, how many soughs? 此處,譯者通過一個動態(tài)的詞thro’(through)(貫穿)與一個象聲詞sough(蕭瑟聲)搭配,秋風蕭瑟即是典型的秋色秋景,這里比喻貫穿人一生的那些坎坎坷坷、人情冷暖。此處譯者是用換喻來實現(xiàn)語義再現(xiàn)的。換喻也叫換稱,是借用一個能體現(xiàn)某一專有名稱的特征的普通名詞(如“蕭瑟”),來代換該專有名稱(如“秋涼”)。歐陽修在《秋聲賦》里說,秋聲,“于行用金”(在五行上屬于金),故其聲”淅瀝以蕭颯”。因此,sough是秋涼的換喻,盡管字面上無秋涼,但卻可以表示人生的“秋涼”。三、四句“夜來風葉已鳴廊,看取眉頭鬢上”,緊承起句,進一步唱出了因時令風物而引起的人生惆悵?!痘茨献印ふf山訓》:“見一葉落而知歲之將暮”,徐寅《人生幾何賦》:“落葉辭柯,人生幾何”,都是由葉落、風葉鳴廊聯(lián)想到人生之短暫。譯者處理成The night blows leaves to the beam And to my hair and brows.這里譯者用了提喻來實現(xiàn)語義再現(xiàn)。提喻指用一般代替特殊或以特殊代一般,部分代替整體或整體代替一般。廊,多指殿下外屋或有頂?shù)倪^道,如:廊廡、長廊、畫廊、游廊等,而譯者四兩撥千斤,用廊的一部分beam(梁、柱)來代替廊,同時又兼顧了與次句dream的押韻,可謂一石二鳥。
(二)表現(xiàn)手法“再現(xiàn)”
翻譯學的歸結論認為,表現(xiàn)手法”再現(xiàn)”表現(xiàn)為是否或多大程度上反映了原作的修辭手法和織綜。這里的織綜是從原文與譯文之間的關聯(lián)方面進行考察的織綜,它是原文織綜和譯文織綜的連接紐帶。[1]上文的秋涼譯成sough,就是一種比較高度逼近的修辭再現(xiàn)。我們再看下闋的起句“酒賤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譯者譯成I’ve few guests, low my wine.The moon’s oft dimmed, no rays. “酒賤”和“(明月)被云妨”都是隱喻。從認知語言學的角度看,這是省略了目標域的隱喻,只留下了源域“酒賤”及“云妨”。讀者很容易將源域的結構和意義映射到目標域上:“酒賤”是因為“人賤”,暗指身遭貶斥,受人冷遇。譯者用英語中表示否定意義的few來處理少,用一個low字,把賤的內涵表露無遺。同時,low的元音ou是被美國詩人愛倫·坡認為是人類語言中最能表達哀愁的語音。我國學者錢冠連所著《語言全息論》中,詳細闡釋了該觀點,錢冠連認為,語言在結構和組織上不僅與自然大宇宙相似,兩者還是全息同構的。[2]不僅如此,自然大宇宙、人及其語言三者也是全息同構的。所以盡管譯文不著一愁字,但由于few,low的使用,愁意盡顯。明月被云妨,隱喻小人當?shù)?、君子遭讒。云妨的妨,英文中正好有一動詞dim(使……變暗淡)與之對應。因“烏臺詩案”受蘇軾牽連被貶的人太多,而蘇軾也因此不愿連累友人,所以絕少與故人交往,這里的“客少”應是指當時的實際情況。蘇軾遠貶黃州,心中的失落與不滿就是以這種自我嘲諷的形式來表現(xiàn)的。
織綜(texere)是趙彥春在《翻譯學歸結論》中提出的一個重要翻譯術語。翻譯學歸結論認為,源語語篇和譯語語篇之間沒有絕對的對等。其不對等是由翻譯過程的動態(tài)性所決定的,而翻譯過程的動態(tài)性歸根結底是由語言本身的動態(tài)性所決定的。翻譯是辯證的。從關聯(lián)的角度看,意圖是第一位的。然而,在一定的條件下,為傳達原作的意圖,譯文可以違反命題意義的制約,達到“不忠而忠”。例如,詞中下闋首句是一對仗句,常與多相對,譯者沒有拘泥于原文,只在第二句用一oft統(tǒng)領該二字,實現(xiàn)了動態(tài)的“忠”。
在其他條件(如意圖或審美)相等的情況下,兩種語篇之間織綜的映現(xiàn)或對應決定了翻譯的優(yōu)劣。語篇的織綜可表現(xiàn)在銜接與連貫上。由于語言文化之間的種種差異,銜接和連貫的調變是不可避免的,但由于銜接與連貫直接體現(xiàn)了交際者的思維模式和風格等因素,翻譯中應最大限度地追溯并忠實傳達原作的思路和情味。以翻譯過程來看,可以把源語語篇和譯語語篇對應關系的實現(xiàn)過程稱作映現(xiàn)。在談到織綜和意義的關系時,歸結論認為,在文學語篇(特別是詩歌)的翻譯中,形式尤其重要,甚至可以說形式即意義,形式是詩歌的本質特征。語篇的形式和意義,是一塊硬幣的兩面。[1]下面我們將從織綜的韻律及主題意義兩個參數(shù)入手,來賞析該英譯。
(一)韻律
詩歌兩個重要的形式特征就是節(jié)奏與韻律,中國古詩詞也因漢字所獨具特色的格律及韻律而聞名于世。在詩歌中,包括中國古詩詞,往往其形式就是其意義。因此,韻律作為形式的獨特表達形式而在詩歌中占有極其重要的地位。因此在中國古詩詞英譯過程中實現(xiàn)韻律的再現(xiàn),是映現(xiàn)其織綜的重要過程?!段鹘隆?,又名《步虛詞》、《江月令》。唐教坊曲,《樂章集》、《張子野詞》并入“中呂宮”。五十字,上下片各兩平韻,結句各葉一仄韻。平韻字分別為:涼、廊、妨、光,仄韻字是上、望。譯者在英譯時主要采用的是抑揚格三音步(iambic trimeter)的英詩韻律,并且?guī)缀跏且灰魧蛔?,非常的整飭。韻式是ABAB,即隔行押韻:上闋的韻字是dream、beam,soughs、brows,下闋的韻字是wine、shine,rays、gaze.第三句的leaves和beam又形成行內元韻。
(二)主題意義
翻譯中所映現(xiàn)的連貫主要就是主題連貫和命題連貫(即“還原作者的原計劃” )的程度。任何錯誤的闡釋都會影響到主題、命題的相關度和審美效果。總之,織綜的最大映現(xiàn)要求最大程度地逼近原文。[1]因此對主題意義的映現(xiàn),是譯者實現(xiàn)其織綜映現(xiàn)的重要過程。
蘇軾整首詞突出了一個“涼”字,以清寒的中秋之夜的涼風、明月與孤燈等情感意象,營造了一個情景交融的完美意境。蘇軾借寫節(jié)候之“涼”,抒寫人生之“悲涼”,表達了他對現(xiàn)實人生的深沉思考。與這首詞意境與主題相似的就是那首寫于密州的詞《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在那首詞中,蘇軾寫道:“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與這首《西江月》相比,兩詞都是借寫景抒懷,都渲染了一個“寒”、“涼”的情緒意境,給詞蒙上了一層深厚的情感意韻。所不同的是前者在于指出節(jié)候之“清寒”,后者重在喻示人生之“凄涼”;前者寫天上人間之“清寒”,后者寫現(xiàn)實人間之“凄涼”;前者想象天上人間之“寒”以反襯人世間值得留戀,后者借人間之真情以慰藉自己“凄涼”的心靈。兩詞相得益彰,情韻悠遠,表達了飽受政治打擊的蘇軾對歷史人生的深刻認識,以及對人世真情的深深眷戀。為了突出這一主題,蘇軾選取了“大夢、秋(新)涼、夜、風葉鳴廊、酒賤、客少、云妨、孤光、凄然”等典型詞,而譯文則相應地選取了dream,soughs,night,blows leaves,beam,few,low, dimmed, no rays,shine,gaze等與之對應。特別是soughs,blow,few,low,gaze等詞的選取,體現(xiàn)了譯者在追求最大程度地逼近原文的映現(xiàn)。這里值得一提的是原詞的凄然,作者為了照顧上文的rays的韻腳,匠心獨運地用了gaze,這詞字面上似乎并無凄然之意,但讀者要是從全詞考慮,就可明其妙處了。據記載此詞下原有注釋“寄子由”,可見是其在中秋之夜寫給其兄弟蘇轍的。而蘇軾當時政治上受迫害,孤苦寂寥,北望之時,思弟之情,憂國之心,身世之感,或許交織在一起,譯者用gaze一詞,盡管字面意思是凝望,但考慮到其寫詞時的世事、節(jié)氣,凄然之意,不是已經包含在里面了嗎?這也是一種“不忠而忠”。
翻譯難,詩歌翻譯尤其是難上加難。對等與不對等、可譯性與不可譯性,一直是每一派翻譯家、譯論家都爭論不休的問題,尤其在譯詩方面,“不可譯性”問題尤其突出。為了回答這些問題,趙彥春教授吸取中外譯論之所長,構建了自己的翻譯歸結學說。該學說把錯綜復雜的翻譯現(xiàn)象歸結到了翻譯的核心的、本質的東西上來,它以關聯(lián)及趨同兩個原則為出發(fā)點,最終將翻譯歸結到一個由原則統(tǒng)領的、可以調變或取舍的、對源語進行闡釋的動態(tài)的明示——推理過程。本文中我們從語際關聯(lián)參數(shù)下及織綜兩個角度,對中國宋詞英譯中的翻譯及欣賞方面的指導作用進行了論述??梢哉f關聯(lián)與織綜不僅為我們研究和分析中國古詩詞英譯提供了新的視角,而且為我們評判譯本的優(yōu)劣提供了一個新的參照。
[1]趙彥春.翻譯學歸結論[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5:93-210.
[2]錢冠連.語言全息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2:18.
(責任編校:張京華)
2016-09-01
胡勇忠(1969-),男,湖南永州人,廣東農工商職業(yè)技術學院基礎部副教授,研究方向為應用語言學及大學英語教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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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2219(2016)12-0166-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