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太軍
?
國家治理視域下的社會組織發(fā)展:一個分析框架*
金太軍
內容提要國家治理的建構性意涵既包含了治理所主張的多主體、多中心的治道邏輯,又彰顯了國家在保障治理實踐有效開展上的不可或缺性,強調通過國家組織來預防社會治理因缺乏必要的規(guī)則約束、過程監(jiān)督、資源供給以及外部談判能力等而導致的普遍失敗。社會組織作為一類組織載體和一種實體力量,它既能打通國家與社會之間的實體壁障,又能將治理體系與能力的現(xiàn)代化統(tǒng)一起來,從而成為國家治理機制建構的不可或缺的必要組成部分或重要實踐手段。在國家治理的視域下,對社會組織的實體論和系統(tǒng)論想象,應超越片面關注其位置屬性和結構特征的單一視角,而將更多的精力放在其在國家治理系統(tǒng)建構過程中的功能定位及其行為評析上,應根據(jù)國家治理的國家屬性、結構特性和運作邏輯而定位其未來發(fā)展的價值、功能與實踐取向。
關鍵詞國家治理社會組織結構與功能發(fā)展取向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新型城鎮(zhèn)化進程中地方政府社會管理創(chuàng)新研究”(項目號: 13AZD018)、教育部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重大課題攻關項目“創(chuàng)新社會治理體制與社會和諧穩(wěn)定長效機制研究”(項目號: 14JZD029)、江蘇省新型城鎮(zhèn)化與社會治理協(xié)同創(chuàng)新中心資助成果。
當“國家”與“治理”——一個頗具歷史性語義和在地化色彩的抽象概念與一個誕生于西方國家的舶來理論話語,在中國頂層設計的政策文本中得以并列和融合,甚而成為宏觀國家建設與體制改革的方向指向與路徑規(guī)定時,我們對于“國家治理”之語義內涵及其實踐邊界的分析與辯爭,就理應跳脫西方國家與社會之間非此即彼的“分立”甚至“對立”形態(tài),而要基于中國自身的國家社會關系與政治組織方式來構建國家治理的規(guī)范體系。唯有此,形式上強調“主體多元化”和“治理去中心化”的治理實踐才不會對國家主體產生實質上(本能)的否定與排斥①,如此,我們在建構現(xiàn)代國家的過程中才能充分釋放出“治理”的非同尋常的建構性價值,而非在解構主義甚囂塵上的時代里一味沉湎于西方學者構劃的理論語境與美好暢想之中。
事實上,雖然治理以其所描繪的美好圖景而受到人們的憧憬和期待,但即便是在西方學者那里,治理也僅僅是作為具體實踐的一種理性化想象或理論研究的一個概念性主題,遠未真正建構起一套具有延展性和統(tǒng)括力的治理理論體系②。其之所以長期踟躕于原理論( proto-theoretical)意義的混沌之中,其根源在于治理觀念作為一種國家替代機制,在脫離了國家的制度、組織、資源以及意識形態(tài)的供給之后——即便是在國家、社會與市場三元分立的西方世界——也常常陷于低效甚至無效的困境之中③,更何況人類社會在自組織的過程中常常難以克服奧爾森所謂的“集體行動的內在困境”?;谶@樣的考量,我國學者在審慎引介治理話語體系的過程中,僅是將其作為能夠變通適用的話語范式,而非視其為可強行“嵌入”的理論體系④:既要吸收治理話語所主張的國家與社會合理區(qū)隔的有益成分,及其在構建多元主義治理體系和培育社會成長路徑的系統(tǒng)論想象;又要體認中國特色民主發(fā)展道路的自主性和獨特性,以及國家與社會相互交融、互為一體的既定形態(tài),從而基于中國發(fā)展的政治邏輯與現(xiàn)代文明要求的有機結合來確立國家治理的內生邏輯⑤。因此,“治理”并非處于“國家”的對立面,相反應將“治理”納入國家機構的視野之中,視之為政府制定和執(zhí)行規(guī)則、提供公共服務的職能和能力⑥。正是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貫通了國家與社會的“國家治理”,真正實現(xiàn)了對片面強調“去國家化”的“治理”的超越,并因其更加符合中國政治與社會的本質屬性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的實踐邏輯,而更加具有建構性價值和規(guī)范性意義。
因而,從其規(guī)范性意義來說,國家治理是一種不同于傳統(tǒng)的國家統(tǒng)治與國家管理的新的國家建構方式,它雖然仍然以公共秩序和政治合法性的維護為要旨和目標,但其要求實踐過程的創(chuàng)新和彈性化,亦即通過將市場、社會以及利益相關者納入政策議程從而將其利益訴求體現(xiàn)于政策結果之中,并以包含了微觀規(guī)則和宏觀制度的國家治理體系對這一多元共治過程予以確認和保障,從而推動公共性的合理擴散和公共利益的切實增進,并最終實現(xiàn)動態(tài)韌性的公共秩序和基于治理過程的政治合法性。在這里,一個最為基礎但卻常常被忽略的問題是,在自上而下地推行國家治理的過程中,社會生活應以怎樣的形態(tài)呈現(xiàn)并演化,以承接國家治理體系的底層構建與治理能力的基層型塑;換句話說,怎樣的組織載體或實體力量,才能真正實現(xiàn)宏觀國家治理與微觀社會生活的合理串聯(lián)與有效對接?
近年來中國社會涌現(xiàn)出的以非政府性和非營利性為主要特征的社會組織,為這一問題提供了一個看似簡單實則唯一的規(guī)范性答案。這是因為,社會組織作為一類載體和一種力量,它既能貫穿國家與社會之間的實體壁障,又能將治理體系與能力的現(xiàn)代化統(tǒng)一起來:作為一種組織載體,它能夠讓國家政策議程走出可望而不可即的神圣殿堂,而散落于更加貼近民眾日常的生活場域,并以理性對話和平等交流的方式實現(xiàn)行政力量與社會訴求的碰撞、互諒與相互實現(xiàn),從而取代過去國家與社會之間以單向控制為主要形式的串聯(lián)方式;作為一種實體力量,它則能將宏觀的制度體系投射在微觀的日常生活層面,并具體呈現(xiàn)為規(guī)約成員行為的規(guī)則與條例,從而既跨越了宏觀制度體系與微觀生活慣常的巨大鴻溝,又打破了傳統(tǒng)生活方式與現(xiàn)代治理體系的內在抵牾。因而,無論是從社會組織的必要性價值還是其在國家治理過程中的職能定位來看,社會組織都不可能也不應是脫離國家的純粹社會力量,將社會組織在全社會范圍內的發(fā)展壯大視為社會對抗國家的一次“看似微不足道卻能昭示未來的巨大勝利”仿佛也有些言過其實、夸大其詞了。更何況這種對于社會組織的“早熟”甚至“催熟”的價值取向,往往會因其所裹挾的解構主義色彩而與國家治理體系的建構意涵背道而馳。因而,在當前國家社會關系深刻變革、社會結構持續(xù)變動的背景下,如何認知社會組織的價值定位與發(fā)展路徑問題,便成為當前實現(xiàn)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社會組織作為公民社會的重要主體或基本組織形式,一直以來都被當作“社會”為對抗“國家”所自我建構出的一種組織形態(tài)或獨立性力量,研究中也大多將其錨定在國家——社會的二元分析框架中,并根據(jù)其左右偏向而界定其獨立性程度或自主性能力。在西方學者那里,社會組織被當作為政府之外的社會力量的典型代表,其成長和發(fā)展昭示著國家和政府作為政策制定之核心的弱化和“多元主義”的興起;而與此同時,“法團主義”則認為,社會組織只是在國家仍然占據(jù)主導地位的國家社會關系中,其作為利益中介而扮演著社會利益整合和利益代表的作用,反映了國家在改革進程中試圖繼續(xù)掌控社會的努力。針對西方理論中法團主義與多元主義非此即彼的線性思維,國內學者基于中國現(xiàn)實而做出了諸多創(chuàng)建性的研究范式建構。例如,從政府對社會組織的管理方式的角度,康曉光等提出了“分類控制”模式,主張政府應根據(jù)社會組織挑戰(zhàn)能力和所提供公共物品的不同而采取不同的控制策略⑦;而劉鵬等則提出了“嵌入型監(jiān)管”模式,強調國家應通過較高的制度化水平、較強的吸納能力、明確的重點識別和區(qū)分以及多元化的管理手段,從而對社會組織進行深度干預和調控⑧。而在進一步的研究中,學者們則更多地關注了社會組織對政府管理的回應以及兩者之間的互動邏輯,例如黃曉春等認為,由于黨政部門對社會組織采取了分類分工的“非協(xié)同治理”,社會組織在采取相應的應對策略的過程中,客觀創(chuàng)設了其彈性化的自主性空間⑨;王詩宗等人則發(fā)現(xiàn)社會組織對其所面臨的制度復雜性的能動回應造就了其獨立性與自主性的復雜多樣組合,從而整體上呈現(xiàn)出“依附式自主”的特征⑩。這些研究都為構筑社會組織結構形態(tài)和特征提供了多樣的分析視角和可貴的理論貢獻。
然而,盡管對社會組織的結構性進行討論,有利于我們從外部結構上分析和預測社會組織的自主性程度和相應行動策略,但無法回避和忽略的問題是,社會組織的自主性與能動性、能動性與具體行動策略之間,并不具有必然的邏輯指向關系。且不論一些嵌入在政府機構中的、看似并沒有多大自主性的社會組織,往往因其所擁有的得天獨厚的資源和能力而得以獲致更多的“實際自主性”?,就連一些完全來自于社會的民間組織也常常為了獲取政府所控制的資金、合法性等資源而更愿意與政府結盟,而非一味追求所謂的自主性或獨立性?。因而,正如郁建興和周俊所言,由于當前國家并無意放松控制,而社會組織也并不以獨立為目標,討論其結構上的獨立抑或自主性問題或許并不適切?。更何況,單純的對外部結構形態(tài)的靜態(tài)描摹,必然難以觀測到社會組織內部運作邏輯的復雜性和多樣性,以及政府、市場等外部決定性要素的變動與變遷,這在政治、經濟、社會系統(tǒng)都處于深刻轉型和高速變動的中國社會中,必然會使研究局促于過于偏狹的分析視野而對更為豐富和復雜的事實視而不見。
因此,對社會組織的實體論和系統(tǒng)論想象,應超越片面關注其位置屬性和結構特征的單一視角,而應將更多的精力放在其在國家治理系統(tǒng)建構過程中的功能定位及其行為評析上。這一視角轉換不僅超越了國家——社會二元分析框架在解釋日常生活問題上的理論困境,以及結構性辯爭對于外部動態(tài)要素、社會組織內部運作邏輯及其具體行動策略的分析不足;而且也將社會組織研究從解構性的經驗研究重新拉回建構性的路徑探索中,并使其更加符合國家治理的規(guī)范性原則和規(guī)定性方向。社會組織的這一研究轉向與國家治理實現(xiàn)了深度契合:一方面,在國家治理的話語范式中,如何建構國家才是問題的關鍵,這就要求政府、市場以及社會摒棄無休止的結構性辯爭,而應通過系統(tǒng)規(guī)范的功能性體認,來充分調動并有效利用各治理主體的積極性和能動性;另一方面,國家治理強調國家與社會之間規(guī)范而良性的串聯(lián)與互動,這超越了傳統(tǒng)自由主義意義上的社會對抗國家的觀點,游走于國家與社會之間的社會組織不僅不應因其所帶有的國家色彩而被詬病和指摘,其“相對”獨立的結構特性和國家色彩所賦予的“實際自主性”,反而能夠使其作為國家與社會良性互動的承載中介而成為國家治理的實踐工具。
基于功能性而非結構性的分析,我們就不應將眼光僅停留于社會組織在國家主導下的“權宜性策略”或力圖構建的“利益契合”關系,而應根據(jù)國家治理的國家屬性、結構特性和運作邏輯,來定位社會組織未來發(fā)展的價值、功能與實踐取向。
1.國家治理的國家屬性與社會組織的價值取向
國家治理具有顯著的“國家”屬性,這首先體現(xiàn)在其對于國家建構的指向性邏輯上。雖然從理論源始來看,作為國家治理之目的的“國家建構”,與作為國家治理之路徑的“治理”,兩者之間是存在著根本性的抵牾甚至沖突的:國家建構是以國家為中心的,強調通過強制性力量和理性化規(guī)制實現(xiàn)穩(wěn)定與秩序;而治理話語則主張消解國家的絕對主權,強調治理中心的多元化、分散化和治理過程的良性互動、誠摯合作。然而,由于中國社會尚未孕育出能夠獨立承擔社會治理事務的、具有一定政治意識和治理能力的公民社會,再加上現(xiàn)代社會的快速流動性和高度復雜性,在這樣一個充斥著多元利益分化、政治整合低效和文化融合沖突的社會系統(tǒng)中,無論是以向上集權為旨趣的國家權力還是向下分權為訴求的社會治理,都難以單獨實現(xiàn)對復雜社會事務的有效治理。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原本背道而馳的國家建構與治理開始重新審視對方,并逐漸認可對方的功能甚至必要性價值,“正如沒有一個以市場經濟和公民權利為根本的現(xiàn)代公民社會,就難以建構一個現(xiàn)代國家一樣,沒有一個現(xiàn)代國家,現(xiàn)代公民社會也難以建構起來”?。因而,國家治理實則為國家建構與治理相互體認乃至互相融合之后的衍生概念;社會組織作為國家治理的組織載體或實體力量,就理應超越自由主義與國家主義之間的抽象對立,而應致力于通過其在政治傳播、政策營銷、社會整合、公民培育等方面的能力和作用,從而一方面提升社會群體的公民意識和社會領域的公共性限度,從而提高社會作為自我治理主體的自組織能力和治理效度;另一方面則應通過對國家權威的“共景”監(jiān)督和對權力分散訴求的有序表達,推動國家建構與社會治理之間形成一種彈性化或動態(tài)性的、可互相合作甚至相互轉化的張力?,從而實現(xiàn)國家的權力轉型并使其專注于“基本能力”,即“國家通過社會中的商議和合作進程來滲透社會,組織社會關系和實施政策的能力”?的建設。
國家治理之國家屬性的另一個體現(xiàn),就在于其在獲致政治合法性過程中,建構起了一套不同于西方選舉民主制度的民主組織形式。面對當今世界民主政治建設中西方選舉民主甚囂塵上與民主制度遷移混亂不堪的窘境,中國民主制度在價值與現(xiàn)實、制度與實施的互動關系中開辟出了一條更加符合我國國情的發(fā)展道路及具體實踐形式,即中國式協(xié)商民主制度。國家治理所要實現(xiàn)的協(xié)商民主制度,嘗試跳出西式選舉民主“以選舉為底線”?和“以精英為主體”?的形式教條而建構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民主政治模式,致力于實現(xiàn)在政治議程中吸納公共意旨的最大公約項、在資源匹配和實現(xiàn)方式上尋求公共利益的最大公約數(shù),并在政策效果上體現(xiàn)公共訴求的最大公約度?,從而通過對“隨機生成的共識”?的包容而使“民主的轉變”與“民主的存續(xù)”成為一個持續(xù)性的實踐鏈條?。因而,從其實踐過程上來看,中國式協(xié)商民主制度不同于西式選舉制度“一人一票”的參與形式所帶來的直接“民主”刺激,它更主張通過民眾在公共事務治理過程中的參與體驗和對于整體性公共利益的維護與增加,以此而獲得其國家權威的認可和政治合法性的增進。在這一過程中,國家治理在推動民主過程真正成為一種生活形式或社會實踐的同時,又努力抽身于紛繁復雜且相互糾纏交織的公共事務與社會要素,而力圖在“元治理”職能的履行以及為治理過程提供必要的制度框架和規(guī)則體系等方面有所作為。相應地,社會組織則應以這一民主制度的構建為根本價值取向:一方面要實現(xiàn)社會利益的組織內整合,形成彼此認可甚至相互一致的利益訴求,從而使政治議程中利益相對受損的個體也能因公共利益的整體增進而增加對政策結果的認可和支持,或者至少能夠體認國家在社會治理方面的嘗試和努力;另一方面,社會組織也應有效整合分散在多元社會主體中的資源,從而使國家治理過程中權力的下放更有針對性和目的性,以此避免國家分權在削減國家職能范圍的同時也削弱國家能力,導致民眾形成對政府軟弱、無能或推卸責任的認知,甚而成為更為嚴重的禍根?。
2.國家治理的結構特征與社會組織的功能取向
作為一種不同于國家控制與國家管理的國家社會串聯(lián)方式與公共事務治理模式,國家治理突出強調治理主體的多元化和治理過程的多中心性,這是國家治理最為根本的結構性特征。在這種治理模式下,除國家權威以及不同層級政府之外,市場體系以及包含了社會個體和社會組織的社會系統(tǒng),都有充當治理主體的資格和可能;而公共事務治理與利益訴求滿足的過程,也開始走出政治議程的神圣殿堂而散落于社會生活的不同層次和不同地域中,并由點帶面,形成主體多元、中心分散、類型多樣、時空靈活的治理格局。國家治理的這種結構性特征,至少向社會組織提出了三個方面的功能需求:其一是培育市場與社會參與社會治理或實現(xiàn)公共事務自我治理的意愿和能力,尤其是近年來社會建設嚴重滯后于經濟發(fā)展,利益多元化、技術理性彌散、現(xiàn)代性對傳統(tǒng)社會的撕裂式解構等,都造成了社會系統(tǒng)結構分散、價值多元和個體離心的形態(tài),如何實現(xiàn)社會領域的組織和自我組織并實現(xiàn)公共性的內在生長,是建構多主體、多中心國家治理結構的關鍵所在,更是現(xiàn)階段各類社會組織首要的功能定位;其二是通過社會組織的社會整合本能、價值凝聚能力和政治傳播功能,實現(xiàn)國家治理與公民日常生活的銜接與互融,貫通公共領域的意識形態(tài)與生活領域的傳統(tǒng)價值之間的界域,打破宏觀制度體系與微觀民情民俗、道德體系以及各種非正式制度的隔閡與壁障,真正實現(xiàn)國家治理與公民日常的互融和動態(tài)過程中的相互型塑,構建國家治理賴以存續(xù)的社會根基;其三則是要突出社會組織作為公共領域、私人領域和日常生活領域之聯(lián)結地帶的中介性質,充分利用社會組織類型多樣、包容性強、時空靈活的特征,使之成為政黨代表、政府機構、市場主體、社會力量之間交往、對話的場所。
與此同時,國家治理的結構特征還體現(xiàn)在國家在治理體系中的獨特角色和功能定位上。作為對于純粹的、強調去國家化的“社會治理”的超越,國家治理又強調國家在保障治理實踐有效開展方面的不可或缺性,認為治理體系需要國家來行使它的“元治理”職能,國家和政府有必要及時地建立適當?shù)暮暧^組織架構,以處理影響深遠的組織間關系變化,并在戰(zhàn)略上進行前瞻性的規(guī)劃和管理?,以此來預防社會治理因缺乏必要的規(guī)則約束、過程監(jiān)督、資源供給以及外部談判能力等而導致的普遍失敗。正如斯考切波所說,國家組織能夠超越社會力量的干擾,制定具有長遠目標和公共取向的政策,并運用政權的力量推進政策的實施,從而具有改變和形塑社會現(xiàn)實的能力。?然而,國家的這種戰(zhàn)略規(guī)劃的眼光和能力不是本能的或天生的,這要求國家一方面利用其自主性的制度能力,從社會中汲取資源創(chuàng)建作為權力基礎的暴力和行政組織,并利用與社會現(xiàn)實相關的國家資源,實現(xiàn)獨立于社會各階級的目標,推動社會的發(fā)展和進步以及現(xiàn)代化的實現(xiàn)?;另一方面有賴于國家具有專業(yè)化優(yōu)勢的官僚機構和具有組織化優(yōu)勢的科層體制,而且,只有在包容開放、制度健全、人才匯聚以及協(xié)調和適應能力強的現(xiàn)代官僚體系中,才能實現(xiàn)執(zhí)政黨、政府、社會以及市場之間的平等溝通與自由交流,國家組織也才能根據(jù)這些真實、全面、及時的信息輸入做出系統(tǒng)而科學的戰(zhàn)略規(guī)劃。這就要求社會組織通過為官僚體系注入民情元素并實現(xiàn)個性化社會對官僚制度的濡化教化,避免官僚制走入封閉、僵化的功能困境。
3.國家治理的運作邏輯與社會組織的實踐取向
國家治理體系與國家治理能力的功能實現(xiàn)以及兩者之間的互動關系,構成了國家治理的基本運作邏輯和實踐方式。國家治理體系是在執(zhí)政黨領導下管理國家的制度體系,包括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生態(tài)文明和黨的建設等各領域體制機制、法律法規(guī)的安排,即一整套緊密相連、相互協(xié)調的國家制度;國家治理能力則是運用國家制度管理社會各方面事務的能力,包括改革發(fā)展穩(wěn)定、內政外交國防、治黨治國治軍等各個方面。?作為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的兩個支點,國家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的現(xiàn)代化是互為前提、相互促進的:國家治理能力的建設須以既定的國家治理體系為基礎并為后者提供改革的方向,而國家治理體系的構建則應以相應的國家治理能力為支撐并推動后者的逐步提升,兩者協(xié)同推進、共同作為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具體實踐過程的兩個方面。
社會組織在國家治理過程中的實踐取向,就應落腳于國家治理體系的構建與完善,以及國家治理能力的維系乃至提升上。這就要求社會組織首先要樹立對于執(zhí)政黨的政治認同并獲取來自于執(zhí)政黨的價值認同,并努力破除社會組織與執(zhí)政黨之間在合法性體認、價值確認、文化認同以及合作方式上的隔閡和阻礙,實現(xiàn)兩者的相互認可、接納吸收和互相合作,從而能夠在執(zhí)政黨的社會基礎建設和執(zhí)政能力提升上面發(fā)揮更大的作用;其次,則要為國家治理制度體系完善和治理能力針對性提升提供必要的“信息”輸入,由于社會個體的利益訴求往往多元、分散而難以對政策議程形成實質性影響,而國家和政府又常常缺乏有效了解社會訴求的意愿和能力,因此具有高度整合性和代表性的社會組織在這方面應有更多功能體現(xiàn);其次,社會組織作為公民社會的組織化主體與社會治理的強大力量,應主動與國家領導階級站到一起,因為“領導階級所信奉的意識形態(tài)、所采取的政治行動策略及其依靠的聯(lián)盟力量,決定了國家治理體系的性質和形態(tài)”?,因而這種“結盟”就不僅是一種權宜性的妥協(xié)或依附,而是謀求更為包容的社會環(huán)境、更為民主的政治環(huán)境和更為健康的經濟環(huán)境的一種戰(zhàn)略性選擇;最后,社會組織應該努力提升自身的國際意識和參與國際事務談判的能力,能夠在國際環(huán)境中實現(xiàn)與國家地緣政治和國際戰(zhàn)略的呼應和匹配,并主動承擔起一些具有較高政治敏感性的國際事務,減少國家不必要的外交資源損耗。更何況,以民間自發(fā)形成的力量來應對來自部分國家和地區(qū)別有用心的評訐甚至指點,更能彰顯出社會內生的非同尋常的國家認同力量,從而給予國家實現(xiàn)治理能力和治理體現(xiàn)現(xiàn)代化的充足的信心和動力?。
①R.A.W.Rhodes,“The New Governance: Governing without Government”,Political Studies,44( 4),1996,pp.652-667.
②王家峰:《國家治理的有效性與回應性:一個組織現(xiàn)實主義的視角》,《管理世界》2015年第2期。
③Hysing,E.,“Governing Without Government? The Private Governance of Forest Certification in Sweden”,Public Administration,87( 2),2009,pp.312-326.
④池忠軍、亓光:《國家治理途徑的社會治理》,《理論學刊》2015年第7期。
⑤趙宇峰、林尚立:《國家制度與國家治理:中國的邏輯》,《中國行政管理》2015年第5期。
⑥Fukuyama,F(xiàn)rancis,“What is Governance?”Governance,26 ( 3),2013,pp.347-368.
⑦康曉光、韓恒:《分類控制:當前中國大陸國家與社會關系研究》,《社會學研究》2005年第6期;康曉光、韓恒:《行政吸納社會:當前中國大陸國家與社會關系再研究》,《中國社會科學》(英文版) 2007年第2期。
⑧劉鵬:《從分類控制走向嵌入型監(jiān)管:地方政府社會組織管理政策創(chuàng)新》,《中國人大學學報》2011年第5期。
⑨黃曉春、稽欣:《非協(xié)同治理與策略性應對——社會組織自主性研究的一個理論框架》,《社會學研究》2014年第6期。
⑩王詩宗、宋程成:《獨立抑或自主:中國社會組織特征問題重思》,《中國社會科學》2013年第5期。
?Lu,Yiyi,Non-Governmental Organizations in China: The Rise of Dependent Autonomy,London and New York: Rouledge,2009,pp.29-48.
?Hsu,Carolyn.Beyond Civil Society: An Organizational Perspective on State-NGO Relations in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Journal of Civil Society,6( 3),2010,pp.259-277.
?郁建興、周俊:《中國公民社會研究的新進展》,《馬克思主義與現(xiàn)實》2006年第3期。
?徐勇:《“回歸國家”與現(xiàn)代國家的建構》,《東南學術》2006年第4期。
?郁建興:《治理與國家建構的張力》,《馬克思主義與現(xiàn)實》2008年第1期。
?Ziya Onis,“The Logic of the Developmental State”,Comparative Politics,24( 1),1991,pp.109-126.
?Diamond,Larry.Is the Third Wave Over? Journal of Democracy,7,1996,pp.20-37.
?約瑟夫·熊彼特:《資本主義、社會主義與民主》,吳良健譯,商務印書館,2004年,第415頁。
?金太軍、張振波:《論中國式協(xié)商民主的分層建構》,《江蘇社會科學》2015年第2期。
?達尼洛·佐洛:《新加坡模式:民主、溝通和全球化》,見《布萊克維爾政治社會學指南》,李雪等譯,浙江人民出版社,2007年。
?Adrian Leftwich,“From Democratization to Democratic Consolidation”,In P.Potter,D.Goldblatt,M.Kiloh,and P.Lewis ( eds.),Pemocratization,Cambridge: Polity Press,1997,p.524.
?弗朗西斯·福山:《國家建構——21世紀的國家治理與世界秩序》,黃勝強、許銘原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7年,第1頁。
?Bob Jessoph,“The Rise of Governance and the Risks of Failure: The Case of Economic Development”,International Social Science Journal,50( 155),1998,pp.29-45.
?西達·斯考切波:《找回國家:當前研究的戰(zhàn)略分析》,載于彼得·埃文斯等編《找回國家》,方力維等譯,三聯(lián)書店,2009年。
?王家峰:《現(xiàn)代化進程中的國家自主性:一個解釋框架》,《天津社會科學》2009年第6期。
?習近平:《切實把思想統(tǒng)一到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精神上來》,《人民日報》2014年1月1日。
?劉建軍:《和而不同:現(xiàn)代國家治理體系的三重屬性》,《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 2014年第3期。
?金太軍、姚虎:《國家認同:全球化視野下的結構性分析》,《中國社會科學》2014年第6期。
〔責任編輯:王婷〕
作者簡介:金太軍,蘇州大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院長、教授、博士生導師,江蘇省新型城鎮(zhèn)化與社會治理協(xié)同創(chuàng)新中心主任,教育部長江學者特聘教授,jtj@ suda.edu.cn。蘇州,215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