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梼
(西南大學(xué)音樂學(xué)院,重慶 400715)
《呂氏春秋》“大樂”考論
——兼論“生于度量”
張梼
(西南大學(xué)音樂學(xué)院,重慶 400715)
考論《呂氏春秋·大樂》首句所云“樂,生于度量”之“生于度量”義。“度量”是“大樂”之所以存在的實(shí)在基礎(chǔ),是其規(guī)定性之一,“生于度量”有具體含義,表示“樂”之“律”生于“黃鐘之宮”,“樂”之“器”生于“黃鐘”管之長短、容積,“樂”之“五音”定于“黃鐘之宮”,“樂”之“歌”、“詩”之旋律定于“黃鐘之宮”,“樂”之“舞”雖不詳,但亦有“度量”可言。如此之“樂”方可稱為“大樂”。
度量;黃鐘之宮;大樂
《呂氏春秋》論樂諸篇被中國音樂史學(xué)界公認(rèn)為中國音樂史書寫之鼻祖,《大樂》作為《呂氏春秋》論樂之首篇文字,正如篇名所述,“大”作為定語以修飾“樂”,因此是篇所言之對象為“樂”,但所示之旨趣卻在“大”,那么“大樂”應(yīng)具有何種規(guī)定性方可稱之為“大樂”呢?回答這一問題是正確理解《呂氏春秋》之“樂”的前提,是探索《呂氏春秋》之“樂”對“樂”在整個(gè)中國音樂歷史發(fā)展中曾產(chǎn)生出何種意義之門徑。通讀《呂氏春秋》論樂諸篇可知,這一問題的答案扎扎實(shí)實(shí)就落在了《大樂》首句“(音)樂之所由來者遠(yuǎn)矣,生于度量,本于太一”。“生于度量”作為“大樂”規(guī)定性之一種開宗明義就被提了出來,但高誘卻未注之,王利器先生雖引《漢書·律歷志》文以疏“度量”之義,但未明《大樂》所言“樂,生于度量”之義,陳奇猷先生雖引是書《適音》、《音律》文以釋“樂,生于度量”,這不僅有值得商榷之處,且未得《大樂》所言之旨趣。所以本文基于這二位先生對“度量”的理解進(jìn)一步討論“樂,生于度量”之義以明何種“樂”可稱“大樂”?
《大樂》首云:“(音)樂之所由來者遠(yuǎn)矣,生于度量?!保ǜ呶醋ⅲ╆惼骈嘞壬J(rèn)為:“《適音》曰‘樂有適。何謂適?衷音之適也。何謂衷?大不出鈞,重不過石,大小輕重之衷也’;《音律》云‘三分所生,益之一分以上生;三分所生,去其一分以下生。黃鐘、大呂、太蔟、夾鐘、姑洗、仲呂、蕤賓為上,林鐘、夷則、南呂、無射、應(yīng)鐘為下’;故此所謂生于度量。”此對“生于度量”之“度量”的理解有二點(diǎn)錯(cuò)誤:第一,據(jù)文義,“樂有適”之“樂”讀“悅樂”之“樂”。陳先生為證明自己的觀點(diǎn),將“樂有適”從上下文中摘出,強(qiáng)加至“何謂適?……”之首,將“樂”誤讀“音樂”之“樂”。第二,以篇概全,陳氏所引《適音》文講的是鐘之大小輕重、鐘音之清濁問題,不能用以解釋《大樂》所云“樂生于度量”之“度量”(因?yàn)榇朔N解釋不能表示《大樂》在此所言之“生”的意義,而這個(gè)“生”卻正是“大樂”與“度量”發(fā)生聯(lián)系的內(nèi)在基礎(chǔ)),后引《音律》之言,同樣,亦不能解之。
同語境文句統(tǒng)計(jì):從上表及原文引文可知:第一,《仲秋》位于《仲春》之后,二者之“度量”義同,但高誘卻在《仲秋》重注其“度量”;第二,《大樂》位于《侈樂》之前《仲春》之后,高誘未注《大樂》之“度量”,而將《侈樂》之“度量”間接注為“法則”。這兩種注釋方式表明:高誘不知“生于度量”之“度量”是何義,但從高注可知此“度量”至少涉及長短、輕重兩方面因素。
從《古樂》知,“樂”在形式上包括樂器、舞、五音、歌、詩、律,所以《漢書·律歷志》云:“《書》曰‘予欲聞六律、五聲、八音、七始詠,以出內(nèi)五言,女聽?!枵撸鬯匆?。言以律呂和五音,施之八音,合之成樂。……順以歌詠五常之言。”這進(jìn)一步說明“樂”之所以為“樂”,其主要因素在“律”、“五音”、“八音”,因此“樂”生于“度量”之“度量”需從“律”、“五音”、“樂器”三方面得到解釋。
《古樂》:“昔黃帝令伶?zhèn)愖鳛槁?。伶?zhèn)悺≈裼趲O谿之谷,以生空竅厚鈞者、斷兩節(jié)間、其長三寸九分而吹之,以為黃鐘之宮,……次制十二筒,……聽鳳凰之鳴,以別十二律。其雄鳴為六,雌鳴亦六,以比黃鐘之宮,適合。黃鐘之宮,皆可以生之,故曰黃鐘之宮,律呂之本。黃帝又命伶?zhèn)惻c榮將鑄十二鐘,以和五音?!保ā叭缇欧帧敝更S鐘管長,陳奇猷認(rèn)為“‘三寸九分’當(dāng)是‘九寸’之誤”,筆者從之。)這段引文不僅將以上三方面完全體現(xiàn)出來,且講述了作為“律”之過程。
從引文知:其一,“律”才是“樂”的決定性構(gòu)成因素;其二,“黃鐘之宮”為“律呂之本”;其三,黃鐘之管長決定“黃鐘之宮”。從這三點(diǎn)推知:黃鐘之管長對“樂”有決定性意義。那么黃鐘管長與“度量”之關(guān)系何在?《漢書·律歷志》:“度者,分、寸、尺、丈、引也,所以度長短也,本起黃鐘之長。……量者,龠、合、升、斗、斛也,所以量多少也。本起于黃鐘之龠,用度數(shù)審其容?!闭f明“量”的多少由“度”的長短求之,而“度”的長短又源自黃鐘之長短。因此,“樂”“生于度量”之“度量”應(yīng)從黃鐘之管長求得。
黃鐘管長為“九寸”,《古樂》書之“三寸九分”是“九寸”之誤。(陳奇猷先生《黃鐘管長考》是一證。)《漢書·律歷志》云:“‘自伏戲畫八卦,由數(shù)起,至黃帝、堯、舜而大備’師古曰:‘萬物之?dāng)?shù),因八卦而起也。’”可知,“數(shù)”在“伏戲”時(shí)已開始確立(八卦之爻,每三爻合為一卦,得八卦,又知“一”、“二”、“三”之?dāng)?shù)在伏羲時(shí)已確立),至黃帝得到較大發(fā)展。黃鐘管長如何確定呢?《漢書·律歷志》又云:“……數(shù)者,……本起于黃鐘之?dāng)?shù),始于一而三之,三三積之?!薄痘茨献印ぬ煳挠?xùn)》又云:“道(曰規(guī))始于一,馬宗霍云:《五行大義》論律呂引《淮南子》。無‘曰規(guī)’二字,而又作‘?dāng)?shù)始于一’。易‘道’為‘?dāng)?shù)’,可以備參。一而不生,故分而為陰陽,陰陽合和而萬物生,故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匀齾⑽铮缇?,故黃鐘之律九寸而宮音調(diào)。因而九之,九九八十一,故黃鐘之?dāng)?shù)立焉。何寧曰:以合九九,則黃鐘之積也。其長為百分尺之九十分,故《漢志》云‘九十分黃鐘之。一為一分,十分為寸,十寸為尺’”。(此處之“一而不生,故分而為陰陽”似可與《古樂》書黃鐘管長來歷:“以生空竅厚鈞者、斷兩節(jié)間”相互印證。)所以,按《漢書》與《淮南子》的說法,黃鐘管長為九寸,這是由“三”之?dāng)?shù)確立的。
以上考論得出:“生于度量”之“度量”指“黃鐘”律管之長短、容積,說到底,它指的是黃鐘律管之長——“九寸”。
“樂生于度量”的具體含義是什么?據(jù)《古樂》知,“樂”包含“律”、“樂器”、“五音”、“舞”、“詩”、“歌”。既言“度量”則首先針對“律”、“樂器”、“五音”。十二律管之長由黃鐘管長生出,自不必多論。
就“樂器”而言,樂器的大、小、輕、重也依黃鐘而定。何以言之?《適音》曰:“大不出均,重不過石,大小輕重之衷也。……衷也者適也”。《淮南子·齊俗訓(xùn)》亦曰:“度量不失于適,……古者,非不能陳鐘鼓、盛筦簫、揚(yáng)干戚、奮羽旄、以為費(fèi)財(cái)亂政,制樂足以合歡宣意而已,喜不羨與音?!睆摹痘茨献印分裕?dāng)明確“樂”之“適”是對“樂”之“度量”而言的,那么《適音》所言之“衷適”就在“樂”之度量范疇。
《國語·周語》云:“是故先王之制鐘也,元誥按:‘制鐘,謂立鐘之制度也?!蟛怀鼍?,重不過石。律度量衡于是乎生,韋昭注:‘律……度……量……衡……生于黃鐘?!〈笃饔糜谑呛醭?,韋昭注:‘出于鐘也?!庇纱擞^之,則又知《適音》所講的這個(gè)“度量”(衷適)是對制作樂器之鐘而言,且《國語》講鐘之制度建立后“律度量衡”、“小大器用”就都產(chǎn)生了,意思是說先由“黃鐘”定“律度量衡”,然后再按此“律度量衡”制鐘。(上引《古樂》文,伶?zhèn)愊榷ā包S鐘之宮”,其次定“十二律”,最后鑄“十二鐘”亦可證。)“鐘”制成后,才依據(jù)“鐘”制定器皿用具之大小。
所以這“鐘”可謂度量之標(biāo)準(zhǔn)器,由此可知《適音》之“大不出均,重不過石,大小輕重之衷”用意在確定標(biāo)準(zhǔn)器?!皹贰敝兄畼菲髯匀灰惨催@一標(biāo)準(zhǔn)器制作,否則就不合“樂”之度量,故《侈樂》云:“亂世之樂,為木革之聲則若雷,夏桀、殷紂作為侈樂,大鼓鐘磬管簫之音,以鉅為美,……俶詭殊瑰,耳所未嘗聞,……務(wù)以相過,不用度量。宋之衰也,作為千鐘。齊之衰也,作為大呂。楚之衰也,作為巫音。”所以,樂器之度量——大、小、輕、重——生于“鐘”,而“鐘”之度量又生于“黃鐘”,因此說到底,樂器之度量生于“黃鐘”。
就“五音”而言,其清濁亦定于黃鐘之宮,故《適音》云:“黃鐘之宮,音之本也,清濁之衷也”,其“黃鐘之宮,音之本也”具體講就是《漢書》所云:“五聲之本,生于黃鐘之律。九寸為宮,或損或益,以定商、角、徵、羽”。
除“樂”之“律”、“樂器”、“五音”外,“樂”之“舞”、“詩”、“歌”也有度量的問題,因?yàn)槿魺o“度量”則如《侈樂》所詰斥那樣:“為絲竹歌舞之聲則若譟?!瓊m詭殊瑰,……目所未嘗見”,從引文亦可知“詩”、“歌”旋律之“度量”有歸之于“聲”者,因此,其“度量”與“聲”同(“聲”之“度量”,見上文)。《侈樂》此言雖講到“舞”,但其“度量”不當(dāng)歸之于“聲”,至于“舞”之“度量”,因樂論對“舞”的記載太少,故不可考。
從以上考論知,“樂生于度量”具體指“樂”之“律”生于“黃鐘之宮”;“樂”之“器”生于“黃鐘”管之長短、容積;“樂”之“五音”定于“黃鐘之宮”;“樂”之“歌”、“詩”之旋律生于“黃鐘之宮”;“樂”之“舞”雖未知,但亦有“度量”。因此,依《大樂》之言,具備此種條件之“樂”方可稱為“大樂”。
Study of Great Music fromLv Shi Chun Qiu
ZHANG Tao
This article is to prove and discuss the meaning ofGenerated In Du Liangin the first sentencemusic,Generated In Du LianginLv Shi Chun Qiu.It wasDu Liangthat was the existence of the real foundation ofGreat Music.Generated In Du Lianghad its specific meaning.It meant that music temperament was generated in theHuang Zhong Zhi Gong.In this paper,theGenerated In Du Liangis just one of the conditions ofGreat Music,but not the only one.
Du Liang;Huang Zhong Zhi Gong;Great Music
J609.2
A
1009-9530(2016)06-0100-03
2016-09-31
張梼(1991-),男,西南大學(xué)音樂學(xué)院音樂與舞蹈學(xué)專業(yè)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音樂史與文獻(xiàn)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