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泓 陸 欣(華南理工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廣州,510006)
陳濟棠治粵時期的地方性出版管理
趙泓陸欣
(華南理工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廣州,510006)
在對1932年前后廣東地區(qū)出版物申請登記案做出分析的基礎上,進一步比較中央與地方出版政策及其施行存在的差異,指出西南政權在限禁與宣傳兩方面都將“反蔣”視為重點,表明陳濟棠治粵時期出版管理服務于維護地方政權,其實質是地方主義。
陳濟棠出版管理地方性
陳濟棠時期(1929—1936)是廣東出版史上的一個特殊時期。由于形成了與中央分庭抗禮的地方政權,其整個法制系統(tǒng)的運作有別于國民政府,在出版管理方面出現(xiàn)與國民政府執(zhí)法上的分歧。這一階段,廣東地區(qū)的出版管理前所未有地系統(tǒng)化,建立了較為完備的行政機關,并頒布了一系列法律條令。相對穩(wěn)定的政局與逐漸繁榮的經濟使出版業(yè)得以發(fā)展,陳濟棠對文化教育事業(yè)的重視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本文通過對發(fā)生在1932年前后的出版物申請登記案的分析,試圖反映陳濟棠治粵時期的地方性出版管理,廣東地方與中央政府在政策與執(zhí)行上的差異,進一步解讀背后的動因,以及對廣東地區(qū)出版業(yè)的影響。
1.1背景
1930年前后,廣東政局進入相對穩(wěn)定時期,政府機構建設日趨完善,出版業(yè)得到發(fā)展,特別是民間出版物數(shù)量增多。是年1月,廣東省政府開展報社登記工作,對當年2月1日起尚未領有日報登記收據(jù)的報社,實施限期禁止出版處罰。此次中央宣傳部訓令下展開的日報登記工作(并未包括定期刊物[1]),出于嚴格檢查言論的目的,其邏輯在于“其反動者自不來部登記……自應禁止出版,以免淆亂是非,為害黨國”[2]。可見登記工作的初衷,是為了打擊政治“異見”,實質是對出版自由進行限制。
是年12月,蔣介石政府頒行《出版法》,明確了新聞紙、雜志等出版品的申請登記條款:第7條規(guī)定,新聞紙及雜志的發(fā)行,需于首次發(fā)行期15日以前,以書面呈請發(fā)行地所在之省政府或市政府轉內政部聲(申)請登記。次年10月,又制訂公布《出版法施行細則》,其中第5條進一步明確:“各省政府或隸屬于行政院之市政府,對于依照出版法第七條之規(guī)定之聲(申)請事,應于接到聲(申)請登記文件后五日內,擬具初審意見,轉向內政部聲(申)請登記?!痹摷殑t的出臺,也意味著全國性的出版物申請登記工作正式展開。
自1932年7月以來,內政部就不斷發(fā)文催促地方政府執(zhí)行這項申請登記命令,21日的一份內政部公文措辭嚴厲地督促:“各新聞紙雜志負責發(fā)行人,應視聲(申)請登記為其當然之義務,毋得故意延宕!茲特通行轉飭各該未登記之新聞紙雜志,統(tǒng)限于文到一周內,依法聲(申)請登記,例如逾限再不聲(申)請者,即由各該管機關依照出版法第二十二條及第二十七條之規(guī)定罰辦,不得稍徇情面,以重法令?!保?]這也反映出當時登記工作的執(zhí)行情況并不理想。此后直到1936年間,廣東地區(qū)仍一直收到內政部催促已發(fā)行新聞紙、雜志履行登記手續(xù)的公文[4]。
根據(jù)1933年3月27日的一份公文,“自二十年十月間公布施行以來,各地新聞紙雜志社依法呈轉聲(申)請登記到部者,截止現(xiàn)時,為數(shù)將及兩千家之多”[5]。(《中國國民黨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西南執(zhí)行部二十二年黨務年刊》顯示,該年廣州市登記在案的新聞日報社有28間,通訊社50間,小報及雜志社共125間[6]。)并再次批評“嗣后凡關于新聞紙雜志聲(申)請登記案件,務以一家一文隨時單獨核轉為原則,幸勿積累多案,始行匯送,以期敏捷,而免稽延”[7]。進一步說明申請登記工作的推行并不理想。
1.2法令分歧
1930年底,廣州市社會局通令各報館通訊社及新聞事業(yè)團體,遵照內政部指示依法登記立案,并“奉發(fā)日報及通訊社登記與立案事件訂定辦法三項”[8]。次年5月,立法院法制委員會針對中央與地方在出版物登記手續(xù)上的疑義做出解釋,表明出版法施行后,“所有各地方政府關于此類立案事項原定各種暫行條例自應一律失效”[9]。年底,西南出版物審查會成立。作為“西南最高審查出版機關”,審查會依照《中國國民黨西南各級黨部審查出版物暫行條例》,負責出版物的申請登記與許可證發(fā)放。在該年12月5日一份公文中,內政部表達了對廣東省該項工作的不滿:“惟查貴省及少數(shù)邊遠省份各新聞紙類迄未準轉部聲(申)請登記,匪特法令分歧,且使本部無法統(tǒng)計?!保?0]其指責語氣之嚴厲、針對之明確在整個民國時期內實屬罕見。對此,西南出版物審查會的回應是:“嗣后凡在廣州市區(qū)內出版或發(fā)行之刊物,務須依照西南各級黨部審查出版物暫行條例第五條之規(guī)定,先將刊物送會審查,領有許可證方準依照出版法聲(申)請登記。其在廣州市區(qū)之外出版物,可暫照向章聲(申)請登記?!保?1]從操作上來看,這種做法照顧了雙方的顏面,既符合中央“轉呈”的要求,又保證出版會優(yōu)先審核的權力。
12月7日,西南政務委員發(fā)出訓令“廣州市內出版物經西南出版物審查會登記方準銷售”,規(guī)定在廣州市區(qū)內發(fā)行的出版物,一經該會審查發(fā)給許可證后,即一律準其銷售,由該會隨時負責審查。同時,在該會未成立前已向廣東省政府申請登記之出版物,其在廣州市區(qū)內出版者,仍應由政府匯送到該會補行審查,以一事權[12]。這項公令明確承認了中央與地方存在的法令分歧,至少在廣州市范圍內,出版物無需經過中央登記備案,即可在地方發(fā)行銷售。
1933年1月,西南出版物審查會擬定的《定期出版物保證辦法》頒行,規(guī)定定期出版物除需獲得許可證外,還要取得現(xiàn)金或商店保證才能發(fā)售。5月,廣東省政府通過審查會議決定,報紙在未獲得許可證的審查期間,依照該保證辦法繳納保證金,或取得商店保證后,即準先行發(fā)行[13]。其結果是,西南政府進一步通過保證金制度,實現(xiàn)了在出版管理方面的地方自治。這一制度也成為審查會規(guī)范出版業(yè)管理的有力手段。
1.3完善登記法令與機構
同年4月,西南出版物審查會為解決“現(xiàn)查各通訊社已遵照辦理者固多,惟其中仍有遲疑觀望者”這一問題,規(guī)定逾期辦理登記的通訊社,依照原定辦法外,“并須具繳保證金貳百元,或領有貳百元以上資本之營業(yè)牌照之商店保證”[14]。6月,為治理新聞界通過辦報社“張羅股本,搜求津貼,既不知新聞事業(yè)為何物,日唯從事于淫褻之記載及描寫,以博社會下流之同情,或虛構不倫不類之事實,以聳人聞聽;其甚者或更甘為反動派金錢所收賣,故散謠言擾亂社會”的不正當營業(yè)行為,審查會認為“在過去幾年中,報館之忽張忽歇者,無類八十多由于是,此未嘗不由于絕無保證,或保證太輕之所致”,廣東省政府批準西南出版物審查會采取將新聞日報保證金提高至五千元的措施[15]。
次月,《廣州市印務店登記領證辦法》頒發(fā)并施行,通令廣州市印務店限于一個月內向審查會登記領取許可證,以整治“彼貪圖厚利者,每為反動派所利用,接印種種反動及淫褻刊物”的行為,達到“對于印務店同時加以嚴密防范”的目的[16]。1934年1月,西南執(zhí)行部頒行《書店登記取締規(guī)程》,規(guī)定廣州市書店應于開始營業(yè)前十五日到西南出版物審查會填具申請表,除營業(yè)證資本額在五千元以上者,需要有“殷實保鋪”擔保;在規(guī)程施行前成立營業(yè)的書店,也應在一個月內完成申請登記手續(xù);同時明確馬路書攤由公安局發(fā)給許可證。次月,西南執(zhí)行部通過《中國國民黨中央直屬國立中山大學校區(qū)黨部審查出版物暫行規(guī)程》,要求“凡校內各民眾團體及個人出版物須于事前呈會備案核準后方得出版”[17]。這項法令一方面反映出該時期廣東高校迅速發(fā)展,學術刊物日漸豐富(以中山大學為例,就有80種左右的學術刊物[18]),另一方面仍然是防范反動宣傳品的傳播,對學生群體言論自由和宣傳活動加以監(jiān)督。一個月后,許可證發(fā)放對象擴大到“書攤報販”,《各書攤報販登記領證辦法》頒布,要求廣州市書攤及報販營業(yè)者本人到審查會履行登記手續(xù),經本會核發(fā)營業(yè)許可證后,方準販賣各種圖書雜志大小報紙等刊物。
6月,廣東省政府公報“解釋出版物保證手續(xù)由黨部負責”一則公文顯示,西南出版物審查會對出版物申請登記手續(xù)的處理范圍,已經由廣州市擴大到廣東各市縣,“各縣市出版物聲(申)請登記者,須先將該出版物呈由所在地縣市黨部按級呈請轉送本會審查給證”[19]。
10月,西南出版物審查會改組為西南出版物編審會,其性質變更為“為西南之最高編審登記出版之機關”,專門設置了登記科,其規(guī)程中明確“凡西南各省之新聞報社,通訊社,書店,印務店,須遵章向本會給領許可證,方得出版或營業(yè)”[20],并對違反者予以處罰。
編審會的成立,意味著陳濟棠政權進一步強化了出版物登記的自治權。在地理上,從廣州市進一步覆蓋到西南地區(qū)各?。痪蛯ο蠖?,從中央所規(guī)定的報社、通訊社擴大涉及各類新聞紙、雜志社、書店和印刷所,由商鋪、報社等機構和單位,發(fā)展到學生團體、馬路報販的小型組織或個人。
對比中央與地方的出版政策,同樣可見如上文所述的法令分歧,西南執(zhí)行部的出版政策具有地方性。民國十九年(1930)版《出版法》作為中央管理出版物的綱領性文件,名義上是西南執(zhí)行部制發(fā)出版管理政策的參考與基準。但從申請登記與處罰施行兩方面來看,都表現(xiàn)出了明顯的差異。首先,《出版法》對于出版物的登記手續(xù),采取的是有處罰措施的呈報制,即第七條規(guī)定,在發(fā)行前十五日提出申請登記,同時第二十二條規(guī)定,不為申請登記或陳述不實者,省市政府有權停止其發(fā)行出版。而西南出版物審查會成立后,廣東地區(qū)其他相關審查機構即行撤銷,該會遵照《西南各級黨部審查出版物暫行條例》,該條例是西南方面出版管理的主要依據(jù)之一,其中第五條規(guī)定,一切團體或個人之出版物于出版時,或寄到銷售地時,須由出版人或代售人送繳一份于當?shù)刂霭嫖飳彶闀箤彶樵S可后,方得發(fā)售。由此可見,在這一方面,西南執(zhí)行部采取的是核準制,即先經審查并領得許可證才有資格出版發(fā)行。但行文上并未列明對違反者的懲處措施。此后發(fā)布的其他登記政策也都沿襲了這種核準制。
其次,在出版管理的處罰方面,相比中央而言,西南執(zhí)行部從立法到施行程面,都較為緩和,同時實行的是有針對性的處罰,即強調打擊反動出版?!冻霭娣ā返诹铝P則中,規(guī)定處以罰金的情節(jié),就包括不按時登記、送審,未登載規(guī)定內容或刊登禁載內容等項目,其中有六項涉及六個月到一年不等的有期徒刑處罰,其嚴苛程度可以想見。而西南方面,例如《西南各級黨部審查出版物暫行條例》,僅有第六條和第八條針對反動刊物及相關責任人列明懲處措施,對前者“得必要時扣押之”,后者則“按其情節(jié)輕重,予以儆告封禁,或依照出版法規(guī)定之罰則處罰之”。民國22年(1933年),西南執(zhí)行部修正通過《各報社違反新聞檢查辦法懲罰規(guī)則》,該規(guī)則成為這一時期廣東地區(qū)出版管理的懲處標準。第二條規(guī)定,各報社不將新聞稿件送所檢查而逕行登載者得依左列規(guī)定懲罰之:(一)初次違反者用書面警告;(二)經警告仍不遵送檢查者得呈準勒令其停版三天至七天;(三)經上項之處分后仍不遵送檢查者得呈準勒令永遠停版并封閉其報社。從行文來看,儆告(警告)和封禁顯然比之罰金和判刑具有緩沖作用;從施行來看,實際上主要是予以警告和停版為主。例如1934年《西南黨務月刊》第27期一份公文中,對于《廣州新日報(晚報)》連續(xù)二日登載未經送檢新聞的行為,以“殊屬可恨”來形容,但也只“勒令該報停版三天以資懲處”[21];同年,《西南黨務月刊》第28期公文記載,黨員鐘倬英“違法創(chuàng)刊五華周報,搗亂黨紀,破壞黨的威權,……至于五華周報,已未依法定手續(xù)聲請登記,迭經該縣黨部制止出版,三令五申,飭依法登記,均置不理”,也只是“先予停止黨權三個月”[22]。
實際上,西南當局1933年1月推行的《定期出版物保證辦法》第二條規(guī)定,對于違反《出版法》第十九條規(guī)定刊登禁載內容者,“除依照出版法第三十五條辦理外,得將其保證金沒收,如系用商店保證者,得照本辦法第四條規(guī)定分別令該商店繳納與保證金同等數(shù)量之罰金”,但并沒有相關公文記錄顯示這項規(guī)定真正施行過。例如1934年5月《時事晚報》每日送檢新聞文字淫穢,并且經警告后仍刊登色情新聞,西南執(zhí)行部只是做出了勒令該報停版一個星期的處分[23]。
西南執(zhí)行部較為嚴格的出版政策,是1936年5月頒布的《報館及通訊社登記出版改善辦法》,同樣是以保證金為輔助的出版管理政策,保證金額與出版物送審日期都規(guī)定得更為明確和嚴格,但由于此時政局發(fā)生變化,兩個月后陳濟棠通電下野,蔣介石政府重掌廣東政局,這項辦法的施行與效果也無從考證了。
1931年10月20日,上海《新聞報》特派駐粵記者石之球“解禁上海來粵各報”的請求得到省政府批準。此前由于“軍事關系,所有上海來粵各報,已一律被禁入口”。石之球提交的呈文中,小心翼翼地表達了對西南政府的忠誠,“數(shù)年以來,雖在南京勢力壓迫之下,然記載消息,一本鄭重”,并說明解禁的依據(jù):時逢九一八事變震驚中國,《新聞報》“現(xiàn)既派員出關,詳查實況,則于記載消息,自必詳盡無疑,而于鼓勵全國民氣之精神,關系實巨”,因此“務懇請鈞團對于敝報,迅行賜予弛禁,以廣對外宣傳”[24]。這則公文反映的事件是:湯山事件后,國民黨反蔣派不滿情緒愈加強烈,該年5月,廣州國民黨中央執(zhí)監(jiān)委員會非常會議和廣州國民政府成立,正式宣告寧粵對峙。陳濟棠在胡漢民、古應芬支持下,與白崇禧、李宗仁等桂軍達成協(xié)商,共同討蔣。9月12日,廣東郵電奉令自是日起將寄來粵省的上海報紙扣留不送[25]。
是年12月,反蔣派于30和31日舉行兩次聯(lián)席會議,鑒于蔣介石下野和寧粵合作新情況,決定取消中央黨部和國民政府名稱,另外成立中國國民黨西南執(zhí)行部、國民政府西南政務委員會、軍事委員會西南分會等三個機構,處理西南的黨務、政務、軍務。1932年元旦,西南執(zhí)行部、西南政務委員會在廣州成立,表面看來,全國黨政復歸于統(tǒng)一,實際上卻維持了廣東半獨立局面。擁胡陣營的大幬之下,西南地方實權操縱在陳濟棠手里。陳濟棠主粵時期,廣東各派軍閥斗爭暫告一段落,形成全省統(tǒng)一局面,出現(xiàn)相對穩(wěn)定的形勢[26]。陳濟棠執(zhí)政思想之微妙在于,一方面借助胡漢民在國民黨內的聲望,通過反對蔣介石獨裁形成寧粵對峙,使其不敢對粵用兵,確立自身政權的合法性;另一方面,為擁有地方割據(jù)的絕對統(tǒng)治權,大興文化宣傳事業(yè),發(fā)展官辦刊物,爭取地方民意。1932年前后的出版物登記申請案是窺探這種思想的一個極佳例子,并在此基礎上考察當時出版管理的政策施行與出版業(yè)的發(fā)展情況。
首先,需要指出的是,市場上流通何種內容的出版物,何種性質的出版機關被認為是合法的,被視為影響民生動態(tài)的根本與關鍵。國民黨執(zhí)政以來,對出版自由所持的限禁態(tài)度一以貫之于西南政府的政治原則中。這也是本文選取出版物登記案進行分析的一個重要原因。對于出版機關的準入標準,是體現(xiàn)政府出版管理思想最為基礎與核心的方面。那么,從上述案例來看,陳濟棠治下的出版管理,總體上遵從國民政府的中央號令,在出版物管制的主要環(huán)節(jié)上步調相同,但對于其登記發(fā)行體系與出版政策進行分析,實際上存在法令分歧與施行上的地方性操作,其實質是在對國民黨文化統(tǒng)制的表面服從下,不斷發(fā)展地方管理機關與法制體系,形成有別于中央的“地方主義”。
在地方主義思想指導下,西南執(zhí)行部在限禁與宣傳兩個方面,都視“討蔣”為重點。1932年后,西南執(zhí)行部頒行的有關出版物申請登記的法令,都明確指出“防止反動宣傳”是其存在的目的,而從執(zhí)行上來看,限制蔣介石思想滲透是限制反動傳播的一個重要方面,實際目的是通過宣揚反對蔣介石獨裁以維護地方政權的穩(wěn)定性。從1931年開始,打擊蔣介石反動刊的力度就不斷加強,從7月起,禁止南京《中央周報》《中央日報》《中央半月刊》等“蔣中正御用宣傳品”入口,8月查禁漢口《奮斗報》《奮斗周報》,理由是“毀我政府名譽,揚彼蔣逆焰威”,9月全面禁止上海報紙入口,防范全國范圍內任何影響地方政權穩(wěn)定的思想與出版物輸入。
與此同時,官辦宣傳機構也“浸淫”于這種討蔣思想中,明確體現(xiàn)在西南執(zhí)行部宣傳組下屬的西南宣傳工作設計會中,該會一項重點任務是制發(fā)每周宣傳綱要,為廣東各級宣傳機關重大事件宣傳辦法的導向。從西南黨務年刊來看,這項工作得到嚴格執(zhí)行,宣傳綱要對政治問題的立場進行灌輸式地圈劃,背后起作用的是陳濟棠掌權以來一貫的抗蔣反日的政治立場,如1932年第四次宣傳綱要(8月1日至7日)第一則“蔣中正私組棒喝黨問題”,指出以私組黨派違背國民黨原則一點予以糾正,并搜集蔣相關言論而“以矛攻盾之法痛下攻擊”[27]。西南執(zhí)行部宣傳組從1932年起出版定期宣傳刊物《五日刊》,刊發(fā)文字將“打倒獨裁”列為中心目標之一。西南執(zhí)行部二十二年年刊的統(tǒng)計顯示,該刊物發(fā)行量達到一萬八千五百份,影響覆蓋全國范圍。
在此背景下,出現(xiàn)了以“推倒獨裁”為宗旨的通訊社。7月,南風通訊社社長黃玉明向廣州市政府請求補助:“況際茲討蔣工作緊張之秋,推倒獨裁樹立民治尤待新聞事業(yè)之宣傳,期收事半功倍之效,玉明有鑒及此,特集同志組織規(guī)模之通訊社于廣州,在本黨指導之下努力宣傳工作?!保?8]這份意圖討好當局的呈文,體現(xiàn)“討蔣”宣傳重心對出版業(yè)新生機構發(fā)生的一定影響,以及當時一些出版機構接納甚至迎合的態(tài)度。8月,嶺南通訊社、廣州日報先后請求津貼,前者提出“現(xiàn)正討蔣軍興,自當添聘員,從新展刷”[29],并未獲得批準;后者雖未提及相關情事,然而政府基于“值茲討蔣剿共軍事方殷,有須報紙宣傳以期樹立輿論正鵠,廣州市政府對于討蔣剿共具有熱情,當不忍遽然中止”[30]的考量,批示繼續(xù)補助廣州日報經費五個月。
另一個例證是,出于認為國際對西南方面“不明真相”的考慮,西南執(zhí)行部專門設立宣傳組第四股,成立英文通訊社,表明:“西南黨政機關向未注意國際宣傳,故西南之使命及西南之實況皆無由達于國際,即近如香港之外報其所載消息,亦多間接采用上海南京之轉電,華北各地更無論矣,故國際對于西南方面既因不明真相而失同情,而海外僑胞亦因消息隔膜致被蒙蔽者亦數(shù)見不鮮”[31]。這一宗旨表現(xiàn)出政府注重塑造有別于中央聲音與主流意見的廣東地方形象。這也是西南當局為爭取民意而重視出版刊物、政治宣傳的一個力證。
陳濟棠時期的出版管理具有地方性,體現(xiàn)于與中央形成法令分歧的出版物登記準入體系,以及在處罰施行等層面有別于國民政府規(guī)定的出版政策,究其實質,在于廣東所處的半獨立狀態(tài)與陳濟棠執(zhí)政思想之微妙,從西南執(zhí)行部將限禁與宣傳的重點都置于“反蔣”之上可以窺見其背后邏輯。為了維護其地方政權,擁戴胡漢民的言論自由主張,拉攏言論界制造反蔣輿論,陳濟棠治粵時期,廣東出版業(yè)得到民國史上最為寬松的生存環(huán)境,出版政策施行不及中央一般嚴厲,民間出版業(yè)更是顯現(xiàn)出欣欣向榮的蓬勃局面,越華報等民辦報紙的發(fā)行量甚至超過了官辦報刊。如上所述,這也是西南當局重視政治宣傳與爭取地方民意,在該種地方主義思想的指導下,為廣東出版業(yè)發(fā)展所創(chuàng)造的特殊的政治條件。
注釋
[1]令民政廳轉飭各縣市對于定期刊物免予呈驗登記收據(jù)案[N].廣東省政府公報,1930-02-26
[2]未登記之報社限期禁止出版案[N].廣東省政府公報,1930-01-09
[3]未經登記之新聞紙雜志應迅速依法登記[N].廣東省政府公報,1932-07-21
[4]關于新聞紙雜志現(xiàn)已發(fā)行尚未登記者限十日內補請登記[N].廣東省政府公報,1936-02-26
[5][7]新聞紙類登記須隨時核轉[N].廣東省政府公報,1933-03-27
[6]西南出版物審查會一年來工作報告[N].中國國民黨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西南執(zhí)行部二十二年黨務年刊,1933
[8]各報社須遵令登記及立案[N].廣州市市政公報,1931
[9]報社立案事宜由行政機關辦理案[N].廣州市市政公報,1931-05-29
[10][11]令催促報社通訊社聲請登記[N].廣東省政府公報,1932-12-05
[12]廣州市內出版物經西南出版物審查會登記方準銷售[N].廣東省政府公報,1933-12-17
[13]新出版之日報在審查期間仍準具繳保證金先行發(fā)行[N].廣東省政府公報,1933-05-01
[14]令知新聞通訊社逾期請領許可證須繳保證金[N].廣東省政府公報,1933-04-28
[15]令知發(fā)行新聞日報保證金額[N].廣東省政府公報,1933-06-24
[16]令發(fā)廣州市印務店登記領證辦法[N].廣東省政府公報,1933-07-18
[17]中國國民黨中央直屬國立中山大學校區(qū)黨部審查出版物暫行規(guī)程[N].西南黨務月刊,1934,
[18]黃增章.建國前廣東雜志概論.廣東出版史料·第一輯[M].廣州:廣東新聞出版局,1990:101-112
[19]解釋出版物保證手續(xù)由黨部負責[N].廣東省政府公報,1934-06-06
[20]西南出版物編審會規(guī)程[N].廣東省政府公報,1934-12-03
[21]函廣東省政府為據(jù)廣州新聞電訊檢查所呈請懲罰廣州新日報等情經本部常會決議勒令停版在案請轉飭省會公安局照案執(zhí)行由[N].西南黨務月刊,1934-03-30
[22]鐘倬英被控十二大罪惡先予停止黨權三個月案決定書[N].西南黨務月刊,1934
[23]函廣東省政府為時事晚報之文字猥褻又不遵送檢查請飭省會公安局勒令該報停版一星期由[N].西南黨務月刊,1934-05-29 [24]轉知準上海新聞報入口[N].廣東省政府公報,1931-10-20
[25]廣東省立中山圖書館編纂.民國廣東大事記[M].廣州:羊城晚報出版社,2002:430
[26]丁身尊主編.廣東民國史·下冊[M].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04:736
[27]宣傳組指導聯(lián)絡事項[N].中國國民黨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西南執(zhí)行部二十一年黨務年刊,1933
[28]請由七月份起盡量予以補助南風通訊社經費[Z].廣州市檔案館4-01卷:169-172,1931-07-18
[29]請準由六七兩月起按月加增補助敝社一百八十元至關于宣傳稿件務請隨時按址寄來倘或派員采訪仍希賜予接洽[Z].廣州市檔案館4-01卷:183-186,1931-8-15
[30]關于廣州日報經理請援照前案仍繼續(xù)補助經費五個月一節(jié)請查照辦理見復[Z].廣州市檔案館4-01卷:188-190,1931-08-19
[31]國際宣傳初步工作草案[N].中國國民黨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西南執(zhí)行部二十一年黨務年刊,1932
LocalPublicationManagementduringthePeriodofChenJitang
ZhaoHongLuXin
(SchoolofJournalismandCommunication,SouthChinaUniversityofTechnology,Guangzhou,510006)
Basedontheanalysisofcaseofregistrationofpublicationsaround1932,thispaperillustrates thatpublicationmanagementwaslocalizedbyspecialpoliticalenvironmentduringtheperiodofChenJitang,intheserviceofpreservinglocalregime,throughcomparativeanalysisofthedifferencesofpublication managementpoliciesandmeasuresbetweenNanjingNationalGovernmentandSouth-westPolitical CommitteeandExecutiveCouncil.
ChenJitangPublicationmanagementLocality
G239
A
1009-5853 (2016) 02-0109-06
本文系廣東省新媒體與品牌傳播創(chuàng)新應用重點實驗室(2013WSYS0002)研究成果之一。
趙泓,華南理工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陸欣,華南理工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2013級碩士生。
2015-09-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