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　平（武昌工學院，武漢，430065）

繪本中圖像與文字之間的關系

夏平
（武昌工學院，武漢，430065）

繪本中的圖像和文字同等重要，它們各司其職而又相輔相成、彼此融合。依據(jù)繪本中常見的圖像與文字互動配合形式將圖文關系分為五種類型，探討圖像與文字之間多樣復雜的關系，以拓展圖文關系研究方向。

繪本圖像文字圖文關系

繪本，也稱圖畫書，并不是簡單的有很多圖的書，而是圖文緊密結合的書。繪本通常每頁都有圖，常常搭配簡練的文字，甚至沒有文字［1］。作為一種版面配置以圖像為主體的獨特的書籍藝術形式，繪本的重要特征之一在于結合圖像和文字兩種符號系統(tǒng)來共同表現(xiàn)內容。培利?諾德曼（PerryNodelman）認為圖畫和文字本不相同，自然也以不同的方式傳達不同的訊息。文字涵蓋的是時間而非空間，圖畫涵蓋的是空間而非時間，因此圖畫不容易表達文字能輕易表現(xiàn)的時間因果、強勢與附屬、可能與真實等關系。圖畫本身無法傳達所描繪的內容發(fā)生在遠古，也無法呈現(xiàn)人的夢境或臆測［2］。繪本可以沒有文字，但不能沒有圖像。繪本用圖像語言說故事，圖像具有敘事功能，寓意頗豐，蘊含著豐富內容和細節(jié)的圖像本身往往便是意義所在，絕不僅僅是文字內容的輔助性補充。好的圖、文共演就像是好的詞、曲結合，有極佳的默契，卻不是彼此的翻譯，在相互填補空隙之余，還能夠留白，讓讀者有參與想象的余地［3］。

盡管圖像與文字是兩種不同的藝術形式，但兩者之間的互動及其所形成的反差成就了繪本，使其成為一種高度專業(yè)的藝術形式。繪本以圖文之間的巧妙互動來傳遞訊息，即圖文合奏。圖文之間的關系有很多種，有些甚為明顯，有些不然。筆者嘗試從圖與文在繪本中各自扮演的角色與兩者之間互動配合的形式來探討它們之間多樣復雜的關系，并舉例介紹每種類型代表性的繪本作品。

1　圖與文互相對稱，完全一致

繪本的起源是為兒童而創(chuàng)作的兒童讀物。捷克教育家夸美紐斯（JohnAmosComenius，1592—1670）在1658年編寫出版的兒童啟蒙讀物《世界圖解》（OrbisPictus）是西方教育史上第一本附有插圖的兒童百科全書。他預言說：“對兒童而言，圖畫將是最淺顯易懂、最有效的學習方式?！辈鍒D的作用不僅僅是吸引兒童的視線，更應該成為學習過程的一部分［4］。圖像充分展示了文字無法具有的功能，用具體直觀的視覺形象說明文字的內容，生動地傳達文字的主題。

圖與文完全一致指圖像與文字同時敘說相同的一件事，圖像和文字同步出現(xiàn)、同步表達，兩者互為說明、互為解釋。文字交代的情節(jié)淺顯易懂，圖像忠實地再現(xiàn)文字，以圖呈現(xiàn)文字描寫的內容。這類繪本的讀者對象多為低幼兒童，如日本繪本作家林明子的《小小手，出來了》和《喝湯嘍，擦一擦》，文字簡潔，圖像單純，圖像表達與文字內容互為觀照，圖像敘事和文字敘事完全一致?！缎⌒∈?，出來了》選取小寶寶日常生活中的熟悉場景，描寫小寶寶自己穿衣服的過程。《喝湯嘍，擦一擦》講述的是小寶寶和一群小布偶一起喝湯，小寶寶幫小布偶們一個個擦干凈被湯弄臟的地方，最后媽媽幫小寶寶擦嘴巴的簡單故事。在這兩本書中，故事的情節(jié)重復、有節(jié)奏，內容表現(xiàn)的是幼兒對日常生活的體驗。畫面中的孩子造型圓潤，臉上帶著低齡幼兒特有的純凈表情，姿態(tài)逼真?zhèn)魃?。溫馨鮮活又充滿暖意的畫面讓文字的敘述有了具體的呈現(xiàn)，文字則為畫面內容和故事的推進做了清楚的闡述。它們之間當然不是簡單的彼此翻譯，沒有畫面只有文字，會讓人覺得過于單調乏味；沒有文字只有圖像，傳達的訊息會有很多不確定性，讀者甚至可能會對畫面產(chǎn)生誤解。除此之外，專門為低幼兒童設計的字母書、數(shù)數(shù)書、概念書等繪本書籍中的圖文關系也屬于此種類別。

2　圖與文互相依存，相互補充

繪本由圖像和文字兩種媒介共同傳達訊息，圖和文都承擔著敘事責任。繪本圖像本身具備故事性和連續(xù)性，甚至連版式都在呈現(xiàn)故事的意義，圖和文緊密結合，兩者不可或缺地構成完整的作品。在這種相互依存、相互補充的關系里，圖像承擔主要的敘述責任，文字只是選擇性地敘述故事，圖像說得比文字多，往往蘊藏著文字以外的內容。沒有圖的支撐，故事索然無趣；沒有文字的點化，缺少線性脈絡，故事必定殘缺。不管是圖像還是文字，都不能單獨表達故事的全部意義，只有二者以互動的形式結合在一起，合二為一，才能使故事意義得到完整呈現(xiàn)。比如英國繪本作家佩特?哈群斯（Pat Hutchins）在1968年出版的《母雞蘿絲去散步》（Rosie'sWalk），單獨看文字，是平淡無奇的寥寥數(shù)語：“母雞蘿絲出門去散步/她走過院子/繞過池塘/越過干草堆/經(jīng)過磨坊/穿過籬笆/鉆過蜜蜂房/按時回到家吃晚飯?！保?］搭配圖看，卻趣味盎然。畫面描述了一個文字沒有提到的故事——一只倒霉的狐貍始終跟在母雞蘿絲后面想要吃掉它，結果踩到釘耙，栽進池塘，扎進干草堆，被澆面粉，跌進手推車，撞翻蜜蜂房，最后被蜜蜂追得抱頭鼠竄，母雞蘿絲悠然自得地回到家，絲毫不知道身后發(fā)生的事。畫面里這只上躥下跳、丑態(tài)百出、屢屢受挫的狐貍，與文字形成一種精彩而滑稽的對照，不得不讓人佩服作者的巧妙構思。這本書的英文文本只有32個單詞，翻譯成中文僅僅8句話44個漢字，絲毫沒有提及這個故事的另一個主角“倒霉的狐貍”，只有搭配圖像來看，這個故事才完整有趣。幽默滑稽的畫面搭配凝練簡潔的文字，好比是劇情與配音的完美搭檔，成為圖畫與文字結合的典范之作。

繪本里的圖像對理解和享受故事非常重要，缺少了圖像部分的表現(xiàn)，會破壞故事的完整性、趣味性，甚至故事就沒有意義或根本無法存在。圖畫能夠傳遞很多東西給讀者，尤其是許多視覺意義的傳達。但是，只有在由文字幫它們聚焦的情況下才會如此。文字可以告訴讀者圖像里有什么值得去注意的東西［6］。繪本里的圖像呈現(xiàn)的內容往往比文字多很多，但文字并非可有可無，而是字字珠璣，言簡意深。美國著名畫家芭芭拉?庫尼（BarbaraCooney，1917—2000）曾經(jīng)用一個形象的比喻強調圖像與文字相互依存的關系：圖畫書像是一串珍珠項鏈，圖畫是珍珠，文字是串起珍珠的細線，細線沒有珍珠不能美麗，項鏈沒有細線也不存在［7］。這種唇齒相依、水乳交融的關系，正是繪本圖文關系中最常見、最典型的一種類型。

3　圖與文互相襯托，相互提升

在一些講述經(jīng)典童話、傳統(tǒng)民間故事的繪本里，文字盡管占據(jù)版面較多，但圖與文是一種合作分工、相互提升、彼此協(xié)調的關系，而非重疊性的、說明性的附屬關系。文字擔任主要敘述責任，圖畫有選擇性地敘述故事。在這種關系里，表面上看文字比圖畫詳盡，實際上圖畫起著延伸、擴展故事的重要作用。培利?諾德曼（PerryNodelman）在《閱讀兒童文學的樂趣》（ThePleasuresofChildren'sLiterature）里寫道，“一本圖畫書至少包含三種故事：文字說的故事、圖畫暗示的故事及兩者結合后產(chǎn)生的故事”［8］。也就是說，一本繪本的敘事渠道包括文字敘事、圖像敘事和文字與圖像互相結合的敘事，繪本閱讀應該是一種綜合文本的整體體驗。經(jīng)典童話繪本有南希??？嘶魻柲?伯克特（NancyEkholmBurkert）的《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Snow-WhiteandtheSeven Dwarfs）、英諾桑提（QuintRobertoInnocenti）的《灰姑娘》（Cinderella）、菲利克斯?霍夫曼（Felix Hoffmann）的《睡美人》（SleepingBeauty）、莉絲貝特?茨韋爾格（LisbethZwerger）的《天鵝湖》（Schwanensee）；傳統(tǒng)民間故事繪本有利奧?狄龍（Leo Dillon）繪圖的《為什么蚊子老在人們耳邊嗡嗡叫》（WhyMosquitoesBuzzinPeople'sEars）、蔡皋改編自《聊齋志異》故事的繪本《寶兒》等。對于這些耳熟能詳?shù)慕?jīng)典文學作品，圖畫不僅僅是重復文字內容，而是用可視的造型、布局、用色、色調等建立故事場景，營造氣氛，傳達快樂、害怕、緊張、失落等不同的心理感受，喚起讀者情感的共鳴。

繪本插畫家在用線條、色彩營造整體氛圍和呈現(xiàn)細節(jié)時，往往加入許多個人對文字的理解、詮釋和情感，因此，圖像能讓讀者對故事或主題的理解更完整，甚至得到延伸。圖文描述同一件事或者涉及同一個主題，圖畫會詮釋文字或拓展文字部分的內容，使內容更加豐富充實。圖像具有一定的敘事性，提供對角色和情節(jié)的重要詮釋或延伸、解釋文字呈現(xiàn)的具體物質，使文字涵義更具象、更豐富、更精彩，而不僅僅是裝飾點綴。盡管在一定程度上，這些繪本里的圖并不具有連貫的故事性，圖與圖之間沒有形成絕對的連貫關系，但是在這類繪本里，圖像和文字地位同等重要，缺一不可。童謠、童詩類繪本，科學繪本以及一些成人繪本中的圖文關系都屬于這一類別。

4　圖與文互相偏離，分別講述

圖畫能詳盡地表達文字內容，擴充、延展或者補充文字未盡之處，但圖畫也可能與文字敘述背道而馳，甚至將敘述引導至不同的方向。其中一種做法是文字和圖畫并行，但是各說各話，形成兩個各自進行的故事，就像英國繪本作者約翰?伯寧罕（John Burningham）的《莎莉，離水遠一點》（ComeAway fromTheWater，Shirley）和《莎莉，洗好澡了沒？》（TimetoGetOutofBath）［9］。

1977年問世的《莎莉，離水遠一點》里的文圖關系既獨特又復雜，其多重的敘事結構為繪本圖文關系開創(chuàng)出新的可能。這本書里的圖文互動并不在于同步呼應，而在于各自分別講述，即文字述說圖像沒有展現(xiàn)的部分，圖像描述文字未提及的信息，圖像與文字形成強烈的反諷效果?！渡颍x水遠一點》講述的是某天莎莉一家三口去海邊游玩的經(jīng)過。只有仔細閱讀文字，觀賞圖畫后，我們才能了解其中的不簡單。

翻開書頁，我們會發(fā)現(xiàn)繪本強調的“文圖合一”在第二頁就結束了，接下來文圖分道揚鑣，各自為政。文字如同背景聲音，講述母親喋喋不休的嘮叨，表現(xiàn)的是母親看到的現(xiàn)實。全文如下：

“莎莉，水太涼了，肯定不能游泳。/我們就把沙灘椅放在這里吧。/你怎么不去和那些孩子們一起玩兒？/要小心你漂亮的新鞋，不要踩到臟東西。/不要摸那只狗，莎莉，誰知道它去過什么地方。/這是我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問你。莎莉，要不要喝水？/扔石頭要看清楚地方，別打著人。/你不會把腥臭的海藻也帶回家吧，莎莉？/讓爸爸先休息一下，等會兒他也許會跟你玩游戲。/我們得早點兒回家。/天??！都幾點了。我們不趕快走的話，回到家就太晚了。”［10］

圖像呈左右對照式展現(xiàn)，被設計成兩個場景。左頁是莎莉的父母在海灘上枯坐一天，乏善可陳的一系列動作：吸煙、織毛衣、看報紙、喝水、打盹……右頁是莎莉因為不能玩水，沉浸在幻想世界里打敗海盜尋找寶藏的冒險故事。左頁成人世界枯燥、呆板、無趣的現(xiàn)實與右頁兒童世界生動、絢麗、精彩的幻想形成鮮明對比。文字提供的訊息和圖畫提供的訊息互不同調，文字與圖像、成人與兒童、現(xiàn)實與想象巧妙對照，相互沖突。這本書實際上用圖像和文字“互相疏離”的形式講述了4個故事。其中兩個故事是用圖像表現(xiàn)的：一是左頁里父母在沙灘上百無聊賴的現(xiàn)實故事，二是右頁莎莉腦海里的幻想故事。第三個故事是用文字表述的，通過母親的嘮叨展現(xiàn)莎莉在海邊的真實活動，也就是屬于莎莉的現(xiàn)實故事，沒有圖像，交由讀者去想象。第四個故事是融合了所有文字和圖像后讀者對這個故事的整體詮釋，是讀者心中的故事。此書文字的作用并不完全是講述故事，而主要是與圖像對照以構成強烈的暗喻與諷刺，展現(xiàn)成人世界與兒童世界之間的巨大差異。約翰?伯寧罕無疑是處理圖文關系的高手，他的作品是繪本圖文關系研究者不容忽視的經(jīng)典案例。

5　圖與文互相并行，圖中另有乾坤

繪本的圖文關系實在是非常微妙多樣。有種圖文關系是常見的圖文并行，但圖文涉及的并不只是同一件事。仔細閱讀圖像會發(fā)現(xiàn)圖像里包含著一個甚至數(shù)個與文字沒有關系的其他線索的故事，即圖像在與文字契合的同時另外暗含與主題表達無關的其他故事情節(jié)，圖像傳達出的信息和情節(jié)遠遠超過文字。

例如英國繪本作家大衛(wèi)?麥基（DavidMcKee）在圖文關系上做的大膽嘗試。他于1996年創(chuàng)作出版了《夏綠蒂的撲滿》（Charlotte'sPiggyBank），畫面的焦點不是只有主角夏綠蒂和她的撲滿，描繪的也不只是夏綠蒂努力存錢想要向撲滿許愿這一件事。作者別出心裁地借用電影的表現(xiàn)手法，運用廣角鏡頭，在講述主角故事的同時放進大量人物和場景形成多線故事，讓所有事件同時進行。細觀畫面，從第一頁到最后一頁，幾乎每頁都會出現(xiàn)一對中年男女，但文字絲毫沒有提及也找不出他們與繪本主題之間明顯的、必然的聯(lián)系，只能由讀者自己去揣摩他們間發(fā)生的故事及作者的企圖，從而給讀者留下巨大的想象空間。

6　結　語

繪本中的圖像和文字同等重要，兩者各司其職又相輔相成、互相融合。圖文關系復雜多樣，除了本文歸納的五種圖文關系，事實上，若再細分或加以深入研討還會有更多發(fā)現(xiàn)。此外，有一種特殊的繪本形式不在這五種圖文關系里，即只有圖像沒有文字的“無字書”，純粹用圖像詮釋故事或主題。如英國人雷蒙?布力格（RaymondBriggs）的《雪人》（The Snowman）、日本繪本大師安野光雅的“旅之繪本”系列、華裔澳籍繪本作家陳志勇（ShaunTan）的繪本小說《抵岸》（TheArrival）等，因為不涉及文字，所以不在本文圖文關系的討論范疇里。

注釋

［1］夏平.繪本的界說與類別［J］.編輯之友，2013（5）：103-106

［2］［8］［加］培利?諾德曼，梅維絲?萊莫著；劉鳳芯，吳宜潔譯.閱讀兒童文學的樂趣［M］.臺北：天衛(wèi)文化圖書股份有限公司，2009：331，351

［3］林真美.繪本之眼［M］.臺北：天下雜志股份有限公司，2010：165

［4］［英］馬丁?薩利斯伯瑞著；謝冬梅，謝翌暄譯.劍橋藝術學院童書插畫完全教程［M］.南寧：接力出版社，2005：8

［5］［美］佩特?哈群斯著；臺北上誼文化實業(yè)股份有限公司編輯部譯.母雞蘿絲去散步［M］.上海：少年兒童出版社，2006

［6］［加］培利?諾德曼著；楊茂秀，黃孟嬌，嚴淑女，等譯.話圖：兒童圖畫書的敘事藝術［M］.臺東：財團法人兒童文化藝術基金會，2010：307

［7］彭懿.圖畫書：閱讀與經(jīng)典［M］.南昌：二十一世紀出版社，2009：26

［9］［美］珍?杜南著；宋珮譯.觀賞圖畫書中的圖畫［M］.臺北：雄獅圖書股份有限公司，2009：28

［10］［英］約翰?伯寧罕.莎莉著；宋珮譯.離水遠一點［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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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Ping
（WuchangInstituteofTechnology，Wuhan，4300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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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9-5853 (2016) 02-0036-04

夏平，武昌工學院副教授。

2015-04-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