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建靜
每次踏上蘇州的土地,便有種說不出的親切感,吳儂軟語的蘇州話,對我來說也是很輕易便能解讀的。我想,孟婆湯大約是不存在的吧,因為即使是前生的故鄉(xiāng),也依然深刻地藏在我的靈魂底!
在無數(shù)個夢里,我總是乘著小舟,順著春水,一波三搖地穿梭于水巷深處,那個有著粉墻黛瓦的大園子的書香門第,便是我的祖先的居所——無論何時,中堂的八仙桌上總有一壺沏好的碧螺春,優(yōu)雅地飄著茶香……又訪蘇州,是陪家人與在那里的親戚小聚,也為在平江路上喝一壺碧螺春。
平江路的緣起,大概要追溯到宋元時,那時蘇州又名平江,以此名路,可見這條路對這個城市的重要性!在宋時蘇州的地圖《平江圖》上仍可清晰地看到,平江路作為當時蘇州東半城的主干道,其之于蘇州的典型性和代表意義,不容忽視。有人說,平江路是蘇州人心中最原汁原味的姑蘇;也有人說,平江路滿足了中國人對蘇州的所有想像——雖略嫌夸張,卻也不無道理!
平江路的街道與平江河平行并走,河與街都不寬,河上行走的是搖櫓小船,街則剛夠兩輛自行車擦肩而過。街側(cè)多有橫巷、石橋,如同人的經(jīng)絡血管般密布。若自高宅望下,則可見街河平行、前街后河的水陸雙棋盤模式——正是當年吳王闔閭對都城姑蘇的格局要求。
在平江路漫步不會感到疲憊,不止因為有橋,還有茶座——如果說橫巷與石橋是平江路的經(jīng)絡和血管,那么茶,便是平江路的靈魂了!
短短1606米的平江路上,幾乎每隔幾步便有一個能喝茶的地方:有以茶為媒,而經(jīng)營備類珠寶玉器、字畫藏品的雅集,醉翁之意不在茶;有以吃飯為主、順帶賣茶水的食肆,俚俗市井;有布置于客棧內(nèi)的別致茶座,像是專門為老外和學生預備的中國風教材,意在茶外;有咖啡與茶兼營,搭配自制精美小點的迷你鋪子,西化小資;有以飲茶聽曲來招徠顧客的高端會所,極盡奢華;更有供游人歇腳觀景的驛站茶寮,隨性清雅——都是喝茶,但喝與喝的風情卻備不相同,這大約也是平江路包容性的一種體現(xiàn)吧。但凡有歷史的事物,都似乎同時具備著較強的個性和包容性,這或許是一條很要緊的生存法則。
平江路上賣很多茶,市面上暢銷的,大體都能在這條路上喝到,但最有人氣的,自然還是芽多、香嫩、湯清、味醇的蘇州洞庭碧螺春了。她生長在青山綠水間,又復活于小橋流水邊——說起來,在平江路上品飲碧螺春,似乎最能體現(xiàn)她的古典與知性。
選了一個水邊驛站坐下,為家人點了碧螺春茶,自己則扛著相機四處拍起照來:驛站是一棟老房子,很有時間感的外墻,是歷史畫下的丹青;窗戶外的陽光透過玻璃撒到茶桌上,令我想起夢里的茶香;內(nèi)墻被刷白過,以涂鴉的方式畫上了綠色的樹、白色的云,不知是誰的作品——也許是歲月的手筆吧?!我想博古架上是些古舊的擺飾,不一定是古董,只是有那味道,2500年蘇州的味道。
拍累了,便坐在臨河的茶座上,陪家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天氣很好,陽光撒在店家種的花花草草上、灑在平江河上、灑在河對岸人家的屋檐上。河水泠泠流淌著光陰的節(jié)奏,清理河道的小舟經(jīng)過,支支扭扭,像唱著古老的歌謠……
這樣的時候,即使沒有陽光,下些雨也是很好的,我的祖先們一定也喜歡聽雨,并在聽雨時吟哦出許多詩句,他們也和我一樣有著文人的矯情勁兒么?也許我正坐在千年前他們坐過的地方,喝著他們喝過的茶,想著他們想過的問題吧?平江路的茶座就像一個個歲月的驛站,里頭積攢了許多時光,我去喝時便也把自己的時光溶解了,一并攢在里頭。春風拂柳時,這些時光便流動起來,把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都揉在一起,當我喝下—杯茶,穿越時空的門便為我打開——然后,不知隔著多少塵埃的我的祖先,便站在我的對面……
然后,又不知過了多久,仿佛一壺茶還沒喝盡時,歷史便流過了千年!我似乎只是打了個盹,茶有些涼了,便喚侍者結(jié)賬。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