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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大理有關的抗戰(zhàn)記憶

2015-12-23 21:06:41吳榮
大理文化 2015年10期
關鍵詞:滇緬公路大理飛機

吳榮

防空警報與日本飛機轟炸下關

抗戰(zhàn)時期,滇緬公路1938年全線通車后,下關成為滇西交通樞紐,國際援華軍用物資運輸必經之地。1942年龍陵、騰沖淪陷,大理從“大后方”變?yōu)榭拷I角熬€的后援根據地。軍火、油料、糧食等,源源不斷地用汽車、馬匹和人力運往前方。日本侵略軍的空軍蓄意要破壞滇緬公路上的三個重要“據點”:功果橋、云南驛機場和下關。在盟軍美國空軍“飛虎隊”尚未進駐祥云之前,日本飛機長驅直入,多次轟炸瀾滄江上的功果橋,下關經常發(fā)出緊急警報。當時防空力量非常薄弱,地方政府系統(tǒng)之間的防空情報網,只靠有線電報和電話聯系,發(fā)布的防空警報分為三級:預行警報、空襲警報、緊急警報,全省的規(guī)定都如此。設在邊疆高山頂上的監(jiān)視哨,發(fā)現敵機從越南基地起飛進入云南邊境,內地城市發(fā)出預行警報;當得知敵機進入鄰近地區(qū),例如到了思茅、臨滄,下關便會發(fā)空襲警報:如果再看到敵機的方向是朝下關飛來,那就得發(fā)緊急警報。

防空警報的級別表示,開初很原始,放炮,用鑄鐵管做的火藥“鐵炮”。市民聽聲,一響為預行警報;二響為空襲;三響為緊急;再一響為解除警報。放炮地點在四方街,是下關市區(qū)的中心地段。再后仿效省會昆明在高桿上“掛紅燈籠”,用紅色大圓球來表示,掛一個球是預行警報,兩個球是空襲警報,三個球就是緊急警報:解除警報表示敵機已經飛離本地,降下所掛的球。當年民間流傳笑話:問“你怕什么?”答“我怕個‘球。”帶有戲謔的對話,反映出戰(zhàn)時的一種頑強心態(tài)。下關掛球的地方在文廟大青樹前面,地勢高,很顯眼,關迤、關外的百姓,只要抬頭就看得到。電報局就在文廟內,信息傳播及時和方便。再往后才改成同現今一樣的“拉警報”:用汽笛響聲的長短、急促和悠長,定出警報的級別。

當年沒有地下防空設施,人們聽到警報就關門閉戶往郊外疏散,稱為“跑警報”。前線戰(zhàn)事緊急,日機空襲頻繁,除了天陰下雨,幾乎每天都有警報。由于信息判斷難以做到準確,有時發(fā)出緊急警報也未見敵機的蹤影。久而久之,一些人對跑警報感到疲乏,也就像寓言《狼來了》一樣,不當一回事。然而有兩次,日本“豺狼”真的是來了!

1941年7月15日,日本飛機第一次轟炸下關東郊。因敵機只在下關上空,我在大理,只聽說“死8人,傷11人,房屋損壞50多間。”第二次是1943年的10月25日,下午兩點多鐘我們正在教室上課,聽到空襲警報感到有點突然,沒有“預行警報”就來“空襲警報”,趕忙和班上同學奔出校門,朝北門外跑去,接著就聽到緊急警報。剛跑到三塔寺東邊的田壩,就聽到沉悶的“隆,隆、隆”,與平時常聽到的“嗡,嗡,嗡,”運輸機響聲不同。響聲越來越大,像打悶雷一樣。我們學過“防空知識”,便立即肚子向下臥倒,胸部與地面稍微離開,以免心臟受到震擊。仰頭往南望,空中9架日機排成3x3方整隊形,已經飛臨古城上空正向我們躲避的方向飛來。此時的心情非常緊張,一是田里稻谷已經收割,我們的身體明顯暴露:二是三塔寺營房駐有部隊,應是轟炸的目標。幸好敵機并未投彈,往北飛到喜洲附近又折頭朝下關方向飛去。我們松了一口氣,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正準備回校時,突然又是響聲震地,又一批敵機從南邊飛來,仍然是9架方陣。我們再一次趕緊趴下,心想“小日本鬼子”真狡猾。像轟炸昆明大西門和交三橋一樣,疏散的人群以為敵機走了,正返回城里時,日本飛機又再次折回狂轟濫炸,使老百姓的生命財產遭到重大損失。幸好這次敵機未在大理投彈,返校時聽到每天去下關賣蔬菜,回到大理的人說:“下關被炸!”在大理讀書的下關同學非常著急,因為弄不清楚是炸了哪些地方。那時連搖柄電話都限于公家和軍用,民間純靠“帶口信”的方式傳播信息。我們等不及吃晚飯,就以“下關旅榆同學會”的名義,相約女中、縣中的同學20多人,一齊走路趕回下關(當年無馬車、公交車,往來于下關、大理之間全靠步行,走驛路要4個多小時)。到家時天都黑了,一問才知是“馬鹿蕩被炸”,馬鹿蕩是地名,即現今開發(fā)區(qū)的燈籠村一帶。那里有抗戰(zhàn)軍用物資倉庫,轟炸目標明確,顯系有漢奸從中指引。事后民間流傳:日本飛機兩次轟炸下關,只在東郊田壩炸出幾個坑坑。下關市區(qū)安然無恙,是全靠“將軍老爺”(李宓)的保佑,他使神威把日本飛機投下的炸彈,“掃”到東邊的田壩心去了。這是好事者編造的神話。下關風大,日機飛行員可能不掌握下關的氣象資料,投彈不準是受風向影響,因而沒有給下關人民造成更大的災難。不過人們對“跑警報”之苦和受到的驚恐,產生對日本侵略者的仇恨,是很難被遺忘的。

目睹在大理失事的二戰(zhàn)飛機

1941年到1945年的二戰(zhàn)時期,越南、緬甸被日本侵略軍占領,滇越鐵路和滇緬公路相繼中斷。中國抗日軍用援華物資,全靠盟軍美國14航空隊(陳納德部),和中國的中航、歐亞航空公司的運輸機,往返于昆明和印度加爾各答之間運送,這條航線就是二戰(zhàn)史上有名的“駝峰航線”。下關的上空是這條航線必經之地,每天從早到晚都能聽到“嗡嗡嗡”的飛機響聲,從鳳儀上空出現的飛機,經下關蒼山斜陽峰與者摩山之間的峽谷上空,向西飛去;返回的飛機也是沿著這條航線。開初大人小孩都好奇,聽見響聲都駐足往天上看,當年尚無噴氣式,都是螺旋槳飛機,速度慢,飛得不高,有時能看得清楚機翼下的標志。因為消息閉塞,人們不知前方戰(zhàn)況如何?只從過往飛機的架次多少,來判斷戰(zhàn)事吃緊(飛機往返頻繁),或是勝利在望。

駝峰航線空運繁忙,也就有空難事故的發(fā)生,我親眼看過兩架次:1944年的夏天我在大理省中讀初三,有一天下午上課時突然聽到一聲霹靂巨響。教室在樓上,我們從窗外望去,南邊天空升起一團團濃煙,滾滾黑煙中還有火光。下課后就聽到傳言,一架飛機墜落在蒼山玉局峰腳下,我和幾個同學連走帶跑朝濃煙方向奔去。出南門走田埂小路,到飛機墜毀處濃煙已散去,只見一片被燒焦的草皮地上,剩下散落的飛機殘骸,全被燒成黑色。其間有3具遇難者尸體,被燒成木炭一樣無法辨認身軀和面貌,現場慘不忍睹,汽油味和焦煳味嗆鼻,看了不一會我們就返回學校。這架失事的飛機估計是因偏離航線,當天蒼山頂上雨霧彌漫,飛機撞在玉局峰頂引起爆炸而墜落山腳。過了一兩天,又見飛機多次在大理上空沿蒼山盤旋,像是來尋找失事的飛機。當年大理北五里橋公路東邊有個簡陋機場,面積太小且無設施,飛機無法降落。這起飛機失事,不知道后來如何處理善后。新編的大理史志也無記載。2002年5月8日,中央電視臺《探索·發(fā)現》專題部編導羅巍與云南研究二戰(zhàn)史專家殷曉俊,為滇西抗戰(zhàn)史來家中采訪時,我談到這段見聞。殷說確有其事,失事的飛機是中國航空公司的運輸機,系由美籍駕駛員駕駛。此事應載入史冊,因為是執(zhí)行抗日運輸任務而遇難。

另一起我見過的飛機失事是在下關,地點在現今的開發(fā)區(qū)云嶺大道南部,當年是一片農田。飛機是綠色運輸機,有藍底白星的美軍飛機標志,整架飛機保存完好,只是機艙下腹部陷在膠泥田中。機頭向東,兩翼平整未傾斜??辞闆r是屬于迫降,未傷及機師。機內空無一人,也無軍警看守,任由聞訊趕來的老百姓觀看。不幾天飛機被拆卸拉走,市面上出賣一種像是玻璃但又摔不碎的戒指和長方形小圖章,價錢便宜買的人多,據說是從失事的飛機窗子拆下的玻璃打磨而成,其實就是今天并不稀罕的有機玻璃,在那個時代算是很時髦的制品了。

與失事飛機有關的事,我還見過一件美國空軍駕駛員穿的飛行服。棕色皮質面料,里面是乳黃色駝絨,非常柔軟,夾克式樣,大翻領,有拉鏈。皮衣脊背上有塊白布,繪印美國國旗圖像,下邊有黑色正楷中文、兩行豎寫的12個大字:“來華助戰(zhàn)洋人,軍民一體救護”,非常顯眼。這件飛行服是一位漾濞山區(qū)農民,拿到下關古董攤出售的。舊貨攤在龍尾街家門口,我父親知道后找攤主借來試穿,太寬大,不合體;我也試過,非常暖和,像一件寬袍,未買。衣服的來由不便過問,想必是失事飛行員穿的。近年看到一份資料,1942年曾有美國空軍“飛虎隊”的一架大型運輸機,因機械故障,墜毀漾濞白羊村旁山腰。說不定這件飛行服就是飛機駕駛員的遺物。

二戰(zhàn)期間在大理上空失事的飛機,不止我見過的這兩架,洱海漁船撈起過飛機殘??;喜洲學者杜昆在《喜洲憶舊》中也記述有“在城北村附近田野里墜落了一架飛機……來了幾個洋人,他們是美軍”。云龍、永平、巍山也有盟軍飛機失事的記載,不再贅述。

宋希濂駐防大理

《人民日報》1993年2月15日刊出《宋希濂先生在紐約逝世》的消息。宋希濂是黃埔軍校畢業(yè)的原國民黨高級將領,任第11集團軍總司令時曾駐防大理,滇西人民對他并不陌生。

1942年5月,日本侵略軍占領緬甸以后,長驅直入滇西邊境,侵占怒江以西約3萬平方公里的國土。滇西從抗日的大后方變?yōu)榭箵羧毡厩致攒姷闹鲬?zhàn)場之一。當時任第11集團軍總司令兼昆明防守司令的宋希濂將軍,奉令率部日夜兼程于5月5日趕到惠通橋北岸高地,與日軍先頭部隊展開激烈的戰(zhàn)斗。經浴血奮戰(zhàn),反復沖擊,當天傍晚就控制了公路兩側的最高山峰,到8日全部肅清了竄犯北岸的敵軍,打擊了日軍繼續(xù)北進的企圖,保住了保山,大理也才轉危為安。以后一段時期是兩軍對峙于怒江的形勢,直到1944年5月反攻開始,1945年1月取得全勝。

11集團軍司令部駐大理七里橋圣麓公園,宋希濂除到前線指揮作戰(zhàn)及視察防務之外,大部分時間在大理。形勢相對穩(wěn)定之后,他在大理主持做了幾件于抗日戰(zhàn)爭和地方文化有益的工作。一是創(chuàng)辦滇西戰(zhàn)時干部訓練團。干訓團的校址在三塔寺,宋希濂兼任教育長、李根源兼任副團長。學生多數來自騰沖、龍陵一帶淪陷區(qū)的愛國青年,大理、保山也招考了一部分學生,少數民族學生還不少。訓練內容除軍事科目,還有綜合教育課程及國際時事、日語、緬語等。干訓團辦了兩期,培訓一千多戰(zhàn)時工作干部,分發(fā)到前線參戰(zhàn)或在敵占區(qū)從事游擊隊及情報活動,有的人在反攻戰(zhàn)役中為國犧牲。

宋希濂雖是軍人,但有“儒將”之風,對知識界人士頗為尊重。1943年3月從昆明請來西南聯合大學著名教授潘光旦、費孝通、羅常培、曾昭掄、鄭天挺、羅庸、張印堂等在大理講學,對促進大理文化的發(fā)展起到倡導學術風氣的作用。平時與云大教授陳復光.居住古城的留美博士范晉臣等有私人交往;對云南宿儒李根源(時任云貴監(jiān)察使)的尊重,更為人所知曉。李根源邀請宋希濂共同創(chuàng)辦《滇西日報》,宋不僅積極參與籌劃,報紙出刊后由11集團軍軍部每月撥給軍糧10擔,在經費及物資上給予資助。《滇西日報》傳遞抗日戰(zhàn)爭消息,鼓舞軍民斗志,還刊登有關滇西文化、教育、經濟的科學性文章,在宣傳抗日、弘揚民族文化方面做了大量工作,受到讀者和地方各界人士的好評。

宋希濂在大理三年多,到11集團軍領導易人后離開云南。近年,他曾到大理、保山舊地重游,他在撰寫《滇緬邊區(qū)戰(zhàn)爭從失敗到勝利》一文的最后,深情地寫道:“謹向滇西人民致以崇高的敬意和深切的懷念。”

近距離看日本“慰安婦”

66年前的二戰(zhàn)時期,1944年5月11日到9月7日,滇西戰(zhàn)場中的龍陵縣“松山戰(zhàn)役”(日本人稱為“臘勐戰(zhàn)役”),是滇西軍民用鮮血和生命換來,全殲日本侵略軍的最光輝的戰(zhàn)役。這場極其慘烈、悲壯、可歌可泣,震撼世界的山地攻堅戰(zhàn),中國遠征軍以傷亡7763人的代價,全殲據守松山的約1300多名日軍,粉碎了日本侵略者企圖切斷滇緬公路國際運輸線的陰謀,為“滇西戰(zhàn)役”的徹底勝利奠定了基礎。

“松山戰(zhàn)役”的史料少有日軍被俘的記載,因為信奉“寧可玉碎,絕不瓦全”的日本軍隊,甚少戰(zhàn)俘。除了在松山主峰(子高地)活捉到4名奄奄一息的守兵,日軍守備部隊全軍覆滅。9月7日的當晚,日本東京廣播電臺稱“臘勐(松山)守軍全員玉碎?!敝袊筷犜谇謇硭缮綉?zhàn)場時,在日軍尸堆里還發(fā)現兩名慰安婦尸體。

關于日本慰安婦的情況.1942年日軍在松山腳下的鎮(zhèn)安街上設立慰安所,慰安婦成為日本官兵泄欲取樂的工具。正式征集的第一批慰安婦被運送至此,是10個朝鮮姑娘,后來又拉來10名,其中有5名是日本婦女。1943年底,慰安所移至松山大埡口,“房子用鐵皮蓋,竹片圍欄,依山梯次建蓋,共有20多間。慰安婦們被要求穿朝鮮服和日本和服,打口紅,涂胭脂,說日語?!边@一年的1月,曾有日本NHK電視臺組成的一個慰問團到了松山,安排有女歌星慰問日軍駐松山守備隊。慰問團的車輛在返回芒市日軍司令部途中,在鎮(zhèn)安街附近墜下山腳,駕駛員當場死亡。

這批日軍松山慰安所的慰安婦下落如何?除了前述清理戰(zhàn)場時在日軍尸堆里發(fā)現的兩名以外,其他慰安婦作為日軍的非參戰(zhàn)人員,被俘后受到妥善的對待。在她們被送往昆明路過下關時,我曾近距離見過這批慰安婦。時間是1944年冬天,松山戰(zhàn)役結束(9月7日)后的一兩個月,學校放寒假我回到家里。有一天下午突然聽到街坊鄰居傳言:送來幾個“營妓”,就在龍尾街西門巷口正對面的院子。當年沒有“慰安婦”之稱,報紙上或人們口頭上都稱“營妓”,即“隨營妓女”的簡稱。那時下關還沒有賓館、招待所,也沒有兵營。駐扎或路過部隊都是找民居空房暫住。聽到消息后,我約了幾個小伴去看看沒有見過的日本人。這家庭院比較寬敞,大門口沒有衛(wèi)兵把守。我們進去后,看到天井東北角有七八個女的在曬太陽。她們穿著4個口袋包,褪了顏色的黃色軍服,并非現今報刊常登的那兩張歷史照片上的裙裝,可能是被俘后給她們換了中國普通戰(zhàn)士穿的軍便服。她們的容貌:“銀盆(圓)臉”,垂耳短頭發(fā),年紀30歲上下。給我們印象最深的是:她們臉上涂脂抹粉,白粉抹得很厚,就像唱滇戲旦角的化妝;面無表情,目光呆滯,身軀瘦弱,看得出不像正常人那樣健康。她們對圍觀的人沒有什么反應,由于語言不通,和本地人沒有任何交流。看管她們的中國士兵顯得很友善,讓她們安靜地在院子里休息。我們看看也就各自回家,聽街坊上的大人說起,這些“營妓”是朝鮮人,并沒有日本人。

慰安婦在下關只住了一天一夜,走的時候我們在家門口看到:前邊有兩三個中國士兵引路,慰安婦每人肩上背個大包袱,估計是裝著睡覺用的軍毯和少量衣服。沒有列隊,走得很慢。后面跟隨的警衛(wèi)士兵帶有武器,但未持槍“押解”。這種較為寬松的優(yōu)待,是二戰(zhàn)時期盟軍執(zhí)行1927年7月27日《關于戰(zhàn)俘待遇的日內瓦公約》,給戰(zhàn)俘應享有的人身保護和尊重人格的權利。這批日本慰安婦從保山來,經下關送去昆明,在抗日戰(zhàn)爭取得勝利后,被遣返回國。

二戰(zhàn)時期古董攤上的美國貨

舊貨攤稱“賣古董”,是往昔比較興盛的行業(yè)。古董原為“骨董”,指古代留傳下來的器物,后來泛指舊物、舊貨。大理古城農歷每月初二、十六趕街,地點在南門外城墻腳一帶。古董攤上古瓷花瓶、錢幣、香爐、銅佛、玉佩、玉鐲、字畫、書籍、舊衣服等等無所不有。古文化的氣息較重。下關的古董攤,民國時期集中在關迤龍尾街,二戰(zhàn)時期最活躍,賣的都是美軍用品和美國貨。買的人滿意,賣的人“發(fā)財”,下關古董攤“洋”味突出,1940年代許多大理人就用上了美國貨。這些美國貨不是商貿渠道進口,而是從盟軍美國部隊中“流出”。

當時的歷史背景是這樣:1939年9月1日。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1941年12月8日日軍偷襲珍珠港,發(fā)動了太平洋戰(zhàn)爭,此后中、美、英、蘇結為“同盟國”。1942年3月日軍攻陷緬甸,中國10萬精銳部隊組成遠征軍,由美國史迪威將軍任總指揮,衛(wèi)立煌掛帥為陸軍上將司令長官,開往滇緬前線戰(zhàn)場。昆明成為盟軍大本營,美軍來華援助物資陸續(xù)不斷進入云南。此時由陳納德領導的美國志愿援華航空隊,被命名為美國第十四航空大隊,民間稱為“飛虎隊”。因為該隊使用的P-40著名戰(zhàn)斗機是鯊魚涂裝,形象兇猛,當時是用來嚇唬日本人的。因中國內地居民未見過鯊魚,誤將這些飛機稱作“飛老虎”,報紙也用“飛老虎”形容這種飛機,隨后“飛虎隊”就成為航空志愿隊的代稱。“飛虎隊”主要駐在昆明巫家壩機場,其次是祥云縣的云南驛機場。有機場就有招待所,有完善的美軍“SOS”后勤供給部隊。再一個原因是沿滇緬公路線路,鋪設有從印度到昆明的輸油管,由中美兩國軍工維修和保護。因此不僅在昆明、祥云、保山都有美軍駐扎,大理、下關街頭都有美國“大兵”的身影。他們酗酒鬧事,用吉普車載著濃妝艷抹,花枝招展,被稱為“走國際路線”的女人,在街上橫沖直闖。美軍招待所、營房雇用有會講日用英語的中國員工,經常要開車出來買蔬菜副食,與本地人往來頻繁。美軍的供應物資豐富,很多屬于配給的生活用品,通過中方員工轉手倒賣給古董攤(正規(guī)商店不做這種買賣)。

流入地攤的“美貨”品種繁多,其中大部分是美國兵每月領取的“給養(yǎng)”,也有招待所服務員拿出來賣的“處理品”。在昆明形成寶善街有名的“攤販市場”,在下關是龍尾街的古董攤。男人消費品主要有“Gamel”(駱駝牌)香煙、滌卡衣褲、夾克衫,毛紡軍服和短大衣、“GI”翻皮鞋。女人用的“Pourds”(旁士)雪花膏,“Maxfactror”(密斯佛陀)化妝品;“Colgate”(高露潔)牙膏,“Rolex”(力士)香皂等。最時髦的是肉色長筒“玻璃絲襪”,質地透明,超薄型,套在腳上美觀大方。食品類主要是軍供罐頭,壓縮餅干,冰激凌粉和可口可樂等。文具有派克鋼筆、派克墨水和拍紙簿。還有軍用水壺、鋁合金飯盒、彎頭手電筒、菜刀、獵刀等。不擺上地攤,暗中交易的還有手槍“大拉八”。那時槍支管理不嚴,民間持有槍支是平常事。

這些美軍生活用品價格非常便宜,都有質優(yōu)價廉,精久耐用的特點。以服裝為例,商店不賣成品服裝,穿衣要請裁縫做。古董攤上的美軍服裝買來就可以穿。青年人愛趕時髦,一時之間在城鄉(xiāng)青年中流行,有如今天農民工把軍裝迷彩服當工作服一樣。翻毛皮鞋保暖防滑,穿三四年不會變形,深受市民喜愛。那時我瀆中學,買過兩套衣服,一件夾克和一雙“GI”鞋,一直穿到1950年。參加工作后在保山地委會,跟隨專員王以中同志一起下鄉(xiāng),他穿的仍是在昆明買的美軍夾克上裝,可見當時這類生活用品的“大眾化”程度。至于罐頭食品,花生罐頭里的小顆粒五香花生、牛肉土豆、壓縮餅于最受同學們喜愛,逢大街天買來當零食吃。

抗戰(zhàn)勝利后美軍撤走,貨源日漸減少,下關的古董攤又恢復以賣舊貨為主:昆明崇善街攤販市場內的“美貨”,直到1958年尚未絕跡。就居家、農戶來說,二戰(zhàn)時期的美軍用品在一些人家還找得出幾件。例如農村把美軍頭盔(鋼盔)當水瓢,用來澆菜地的糞水。輸油無縫鋼管拆下來當灌溉引水管用。后來大搞基本建設,鋼管又用來搭腳手架,牢固、規(guī)整,非常適用。這些遺留下來的美軍用品,可說是“軍轉民”,做到物盡其用。

說不完的滇緬路

抗日戰(zhàn)爭期間修筑的滇緬公路,是1940年6月滇越鐵路被封鎖中斷后,我國出海的唯一國際通道。它承擔著抗戰(zhàn)軍用物資和經貿貨物出口的繁重任務,被稱為祖國西南邊疆的“大動脈”,血肉筑成的“新長城”。

滇緬公路的搶修,由于形勢的緊迫.20萬民工上陣,沿線各縣的農民和城鎮(zhèn)居民,每戶都要出人參加。家里沒有勞動力的,老人和婦女,10來歲的娃娃也要去出工。每個民工自帶工具——鋤頭、畚箕,背著棕衣、灰氈,提上鑼鍋,自己煮飯。白天干活,夜晚餐風宿露。生了病,無醫(yī)無藥;施工時沒有機械設備,又無安全措施:炸石巖全憑人工打眼放炮,每天都有傷亡事故發(fā)生。1937年12月搶修下關天生橋段時,我當時讀初小,每天放學后和小伙伴們一起去看炸石巖,隔著老遠就看見過“瞎炮”炸響,引炮人被炸得血肉橫飛的場面,被嚇得回家吃不下晚飯。

當時修滇緬公路只求先通,后求改善,技術水平低,選線又不合理。造成路窄、坡陡、彎多的情況。行車十分危險,旅途更加艱難。舉下關到保山為例,燃料用汽油的貨車正常行程要兩天時間,頭天宿永平。下關到永平122公里,行車時速每小時只能開25-30公里。滇西橫斷山脈峽谷縱深幾千米,山路彎彎曲曲如登天梯。中間歇氣、加水,司機累得大汗淋漓。1942年日軍占領緬甸后,汽油進口中斷,軍車以外的商車,一律改為燒酒精或木炭。汽車發(fā)動機功率不足,上坡要“打眼”,用事先準備好的三角木塊墊后輪,走幾米停一停,三角木緊緊跟上。墊不好,車子就往后退,有滑下山箐的危險。這種木炭車在駕駛室后側裝一個煤氣發(fā)生爐,用手柄搖動鼓風機助燃。每部車必須有一個助手修車、搖鼓風機、墊三角木。車廂裝幾麻袋備用木炭,占位置又增加載重,司機和助手的工作很辛苦。

山高路險,路基只有4至5米寬,嚴格說來只能做單行道。滇緬公路汽車流量大,對面來車如何交會?筑路工和技術員想出了辦法,在高山路窄地段,隔幾百米靠山挖出一個個“車窩”。發(fā)現對頭車趕緊鳴號,一方倒車讓進窩內,待對面車輛走后又才開出車窩繼續(xù)前行。

這樣的路況幾乎天天都有翻車事故。當然也還有另外的原因,一是1941年12月8日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后,東南亞華僑紛紛從緬甸回國參加抗戰(zhàn)。南洋華僑多數會開車,在臘戌可以領一部卡車開回國內,參加抗戰(zhàn)軍用物資的運輸行列。這批華僑就是為抗戰(zhàn)做出貢獻的“南洋機工隊”。他們習慣于平原駕駛,適應不了剛修成的高山“級外”路,因而翻車犧牲的人不少。到了1942年的4月間,緬甸戰(zhàn)局吃緊,日軍第56師團進犯臘戌,華僑家屬大批逃難回國,滇緬公路車輛擁擠,翻車事故更為增多。當時我小學畢業(yè)后,到寓居保山的祖父身邊讀書,乘車行到黃連鋪至北斗鋪一段,一天之中親眼看到七八個翻車的場景,箱囊拋在山溝,樹枝上掛著五顏六色的旗袍、細軟綢緞。如果司機和乘客都已遇難,心術不正的過路人,收揀錢物“滿載而歸”,人們稱為“發(fā)國難財”。

翻車事故多的另一原因是駕駛員的素質問題。當時的司機來自四面八方,成分較為復雜,不少人沾上吹煙(吸毒)、賭博、嫖娟的惡習。晚上熬夜耗盡精力,第二天開車精神恍惚。有次我和幾個同鄉(xiāng)搭一部貨車,早上10點才出發(fā),公路是壩子里的平路,車子卻往稻田里開。我們用拳頭猛敲駕駛室的頂棚,才把司機叫醒,原來他是邊開車、邊在打瞌睡。搭車人遇到這種事情,只能“聽天由命”了。做生意跑滇緬公路發(fā)財的人不少,死于車禍的也多。聽到翻車消息,人們總愛說一句:“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蹦菚r搭車上路有個經驗,只要聽見山箐里烏鴉在叫,就可判斷出附近又翻車了。

抗戰(zhàn)時期的滇緬公路帶動了沿線城鎮(zhèn)的繁榮。昆明、楚雄、下關、保山、芒市、畹町等大站口商旅云集。川味飯館、江淮酒家、北方面食,應有盡有;停車場、修理廠、南貨店、戲院、茶館隨處可見。在各種行業(yè)當中,依附于公路發(fā)財的還有一種新興行業(yè)——運輸行。當時官辦的運輸機構主要是西南運輸處,后改為中緬運輸局和資源委員會,承擔軍運之外,為官僚資本家做投機買賣,具有壟斷性的特點。民族工商企業(yè)和中小商號、行商需要運送的貨物,全靠私人開設的運輸行。正規(guī)的運輸行一般有自己的貨車,少則四五部,多的幾十部。也有類似“皮包公司”的沒有一部車的運輸行,他們與商車老板有聯系,從中介紹收取一定的費用。門前一塊“××運輸行”的大招牌,有一間客廳或鋪面,再裝一部電話就行了。運輸行下邊還有一些“黃魚頭”,形成第二層中介網絡。那時沒有專門從事營運的客車,每一個乘客都得去找“黃魚頭”介紹搭車,乘客就是“黃魚”。司機、老板相互交談說:“拉了幾條黃魚?”就是說有幾個旅客搭車?!包S魚頭”多半是沒有固定職業(yè)者,他們原先開過車或當過修理工,與司機、老板混得熟,介紹客貨運輸吃點介紹費,生活潦倒,發(fā)跡的很少。

滇緬公路上的車輛,以道奇、福特、雪佛蘭為多,10輪“GMC”和吉普專作軍用,還是抗戰(zhàn)行將勝利,美國軍隊來華參戰(zhàn)以后的事。英國汽車也來過滇緬路,車型較雜,駕駛室用木板作護欄,老百姓叫這種車為“木逗戛”,意為木板制作的卡車。司機長著滿臉胡須,他們是印度或緬甸人。車廂畫著五顏六色的廣告,與電影上的“大篷車”一樣,具有外國風情。

建國前走滇緬公路,除了極少數“達官貴人”有自備的“小包車”(轎車)之外,每個旅客不管你是大學校長、教授、學者、學生,或做生意的行商,都要經過幾“難”幾“關”。行期也難以肯定。名人如西南聯大的校長、教授梅月涵、鄭天挺、潘光旦、費孝通等,藝術大師徐悲鴻,名記者蕭乾,他們都飽嘗過滇緬道上的行路難。像我等窮青年學生到昆明讀大學,更是飽嘗“黃魚”苦。

過關,指通過檢查站。軍、警、憲、特沿滇緬公路設置若干檢查站,按理主要是檢查販運“煙土”和“異黨分子”,實際上是對商車老板和旅客進行勒索。許多關卡如昆明的碧雞關、保山板橋,檢查之嚴,令司機和旅客談虎色變。車到碧雞關,司機乖乖地把車停下,前面已有好幾部車在恭候檢查。懂行道的老板此時得趕緊上前,向執(zhí)勤憲(兵)警(察)送上幾條美國“駱駝”牌或“菲利浦”香煙,可獲“抽查”優(yōu)待,個把小時就能順利通過;如不然,叫你卸下全車貨物“候檢”,什么時候走,就很難說了。我就遇過這樣的事:昆明到下關400公里路程,汽油車兩天就可以到達,卻走了5天。頭天出昆明西站到碧雞關,因為開車的張師傅答話生硬,惹得憲兵說聲“候檢”。同車的幾位老走滇緬路的老鄉(xiāng)看出情況不對,就對我說:“趕緊找旅店去,今天別想走了?!睍r間還是上午,白白地在碧雞關住了一晚,嘗夠了蚊子叮的厲害。明朝四川狀元楊升庵流放來云南,也嘗過碧雞關“羈旅之苦”,說碧雞關的蚊子有半斤重。話雖夸張,事卻實然。蚊子和憲警一樣,吸血是出了名的。我們搭的這部貨車老板是位湖南女性,幸虧她當晚使用了點“公關”手腕,第二天才得以上路。

住店難。走滇緬公路一天反正到不了目的地,中途要歇店。站口客店都是私人開設,屋里又臟又黑,兩排通鋪,床板縫里臭蟲成堆,草席上有跳蚤,夏季蚊蟲成陣。旅店不備行李,搭車人自帶被蓋。車一停就爭先恐后扛著鋪蓋卷往屋里跑,打開行李占一席之地。路邊客店雖然簡陋,還能遮風擋雨。如果車子拋錨在山上,只能風餐露宿當“山寨王”了。有一次我和家人從保山回下關,過功果橋天就黑了。上坡時車子出故障,司機說:“不走了,各找住處?!辈叫袔桌?,見路邊油燈閃爍,有三四間草棚,柴棍搭成的床鋪,周圍是柴把編成的板壁,腳踩的是樹枝搭成的“地板”,上下左右通明透亮。山風刮來,寒冷得使人難以入睡。

滇緬公路住店難,直到70年代也沒有大的改變。不同的是私營變成了“國營旅社”,自帶行李進步為“租用”鋪蓋?!皣鵂I”往往是只此一家,貨車改為客車。各路客車集中在一個旅店,有如“軍事化”的集體住宿,排隊進餐,擁擠不堪?!拔母铩逼陂g有次路過楚雄,“紅旗”旅社早已客滿,通道也鋪滿地鋪。我們只好另找住處,聞知有個“大展覽館”可以容人,去到那里確實是一間大禮堂。幾百人席地而睡,男男女女,老老幼幼,交混嘈雜,真是蔚為大觀。好的是未發(fā)生治安事件,行路人大家都窮,小偷也未露面。

當時上路還有一“險”,怕賊搶。滇緬公路既稱“黃金”路,也就有鋌而走險的“棒老二”。安寧草鋪,彌渡紅巖坡、永平鐵絲窩、保山龍陵之間的“707”(公里)地段,都是匪徒出沒之處。行車經過時,司機、旅客無不提心吊膽。不過那時的盜賊只搶錢財,不傷人命,不像如今的搶劫犯動輒傷人害命,令人發(fā)指。

俗話說人的命運“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滇緬路也有其興衰的進程。1945年1月20日,滇西抗戰(zhàn)以收復龍陵、芒市、畹町、騰沖國土大獲全勝。8月15日日本無條件投降,9月9日抗戰(zhàn)勝利結束。流亡滇西的外省同胞陸續(xù)返回內地,滇緬公路逐漸冷落。她的第一個黃金時代終于成為歷史。

到了1979年“撥亂反正”之后,滇緬公路改稱為“320國道”,延伸到邊境國家級口岸瑞麗。國家投資整修了這條昔日被稱為“黃金公路”的昆畹段。山高坡陡令司機、旅客視為畏途的天子廟坡、紅巖坡、漾濞坡,都已改線。尤其是改革開放后經濟復蘇,經商貿易、出差、旅游的人一年比一年多。客車車型更新快,從東風、揚州大客車,到波蘭、匈牙利的進口客車,進一步發(fā)展到現在的豪華平臥夜班車和高快客車。路況好,車型新,速度快,昆明到下關“朝發(fā)夕至”;下關到瑞麗,一天也能趕到。沿途的旅館飯店比比皆是,到了深夜電燈還通明達旦,可謂24小時“全天候”服務。

昆明至楚雄已經有了四車道的一級公路,楚雄到大理的高速公路,1998年全線通車。昆明到下關的行車時間,6個小時就可抵達,滇緬公路第二個黃金時代已經到來。

編輯手記:

歲月褪得去傷痕,但永遠抹不去記憶。今天,在抗戰(zhàn)勝利70周年的日子里,穿越歷史的硝煙,讓我們重拾那些與大理有關的抗戰(zhàn)見聞,從吳棠老師的文字中,重溫那些永不褪色的銘心記憶,感懷抗戰(zhàn)勝利的艱辛與不易,從而警醒世人更加珍視來之不易的和平幸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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