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維維
(安徽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安徽蕪湖241000)
林譯《伊索寓言》改寫研究
馮維維
(安徽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安徽蕪湖241000)
《伊索寓言》不僅是向讀者灌輸善惡美丑觀念的啟蒙教材,也是一本生活的教育叢書,書中的“草木鳥獸問答之言”通過簡短的諷喻小故事來體現(xiàn)生活中的真理。林紓欲通過運用文章作法做來翻譯這本意義深刻的寓言,以此警醒國民,同時勒菲弗爾的改寫理論對林譯這一方法做了很好的闡釋。然而目前并沒有從文章布局的層面對林譯《伊索寓言》的改寫進行專門研究的文章,因此本文試從改寫理論出發(fā),探討林紓在翻譯過程中如何運用文章作法來體現(xiàn)當時的詩學形態(tài)。
《伊索寓言》;林紓;改寫;詩學形態(tài)
林譯譯作中出現(xiàn)大量的重新調(diào)整原文的現(xiàn)象曾被譯界貶斥為“不忠實”,然而這種不忠實于原作品的譯本受到讀者的熱愛和推崇,并且在當時產(chǎn)生了很大的社會反響。傳統(tǒng)的翻譯“忠實”標準無法解釋林紓的譯作為何如此受歡迎,勒菲弗爾的改寫理論為林譯作品中這一現(xiàn)象提供了很好的解釋和說明。他的改寫理論認為譯者在翻譯的過程中由于會受到其特定的歷史環(huán)境中詩學形態(tài)的影響,因此其譯作會不可避免地含有其特定的歷史烙印,改寫的目的是使翻譯以特定的方式適應特定的時代。
目前關(guān)于林譯《伊索寓言》的研究僅僅停留在林紓譯文中所要表達的“言外之意”,沒有從文章結(jié)構(gòu)布局及風格方面進行研究,林紓又擅長運用古文筆法,因此本研究試圖從譯文中的改寫現(xiàn)象出發(fā)來解讀林譯《伊索寓言》,通過對比原文和譯文來分析林紓在翻譯過程中使用的文章布局方法是如何體現(xiàn)晚清時期的詩學形態(tài)的,由此揭示林紓的譯作受當時讀者青睞的原因。
勒菲弗爾曾說:“為了使外國文學作品易被譯入語文化接受,譯者需要做些改動以使譯文符合譯入語文化的詩學?!盵1]70-74中國文學向來注重“意境、筋脈”等等寬泛的概念,況且晚清時期的文學作品多以文言文形式出現(xiàn),因此林紓在翻譯時會靈活運用古文寫作的文章布局筆法來適應當時的這種詩學形態(tài)。
林紓認為“行文之道,亦不能不重筋脈”[2]80,這里的筋脈是指文章的章法結(jié)構(gòu)。“章法在外可見,脈不可見,既然筋脈隱而不現(xiàn),那么可見的章法就是追求‘筋脈’的有效途徑了?!盵3]林紓在《春覺齋論文·用筆八則》中對古文寫作的布局法進行歸納和總結(jié),分析起筆、伏筆、頓筆、頂筆、插筆、省筆、繞筆、收筆八種筆法的運用和特點。林紓認為,這些筆法的運用對于營造古文文章筋脈貫通的審美形態(tài)有很大的幫助。只有對文章進行合理的布局安排、統(tǒng)籌材料,文章才能渾然一體,才能適合古代文學作品,迎合當時讀者的口味,才能對西方小說《伊索寓言》產(chǎn)生親切感并獲得更加深刻的理解。在林譯《伊索寓言》中,林紓對于起筆、收筆、省筆、伏筆這四種筆法的運用比較突出,筆者將在此對這四種筆法進行分析。
(一)起筆
林譯《伊索寓言》中的起筆和收筆最能體現(xiàn)詩學因素對林紓的影響。作為清代文壇最大的散文流派——桐城派,秉承程、朱道統(tǒng),尊崇秦漢及唐宋八家散文,傾向空疏淺薄,以“程朱義理、韓歐之篇”振治古文,為文講求義法,強調(diào)文章既要思想充實完備,又要形式技巧精煉美妙,語言方面追求雅潔嚴凈,記敘之作清晰流暢、章法謹嚴。桐城派創(chuàng)立了系統(tǒng)完整的散文理論,留下了極為豐富的散文作品,晚清一代的古文,前前后后亦無不與桐城派發(fā)生關(guān)系。林紓自幼從師研制古文,嗜讀古書,與桐城派一樣重視義理,以韓、歐文章為學習祈向,作品筆墨嚴凈、結(jié)構(gòu)巧妙,注重文章章法結(jié)構(gòu),形成了和桐城派相契合的古文學養(yǎng),他創(chuàng)作的古文及譯著也盡顯桐城筆法。例如,在第20則寓言《農(nóng)夫與蛇》中,原文的故事開頭是這樣的:
(1)A countryman,returning home one winter's day,found a snake by the hedge-side,half dead withcold.[4]18
譯文:蛇方冬而蟄,田者得之。[5]7
在第31則寓言《披著羊皮的狼》中,原文故事開頭是這樣的:
(2)A wolf,once upon a time,resolved to dis?guise himself,thinking that he should thus gain an easier livelihood.[4]102
譯文:狼欲求食于人。[5]9
Hoey認為敘事的開篇通常情況下都有“場景設置”[6]27-28,通過先前學者對《伊索寓言》的語篇分析,可以得知《伊索寓言》中,多為融入初始事件型場景設置,即“通常以獨立出現(xiàn)的點式動詞(無表示習慣或經(jīng)常性語義的情態(tài)動詞、時間附加語或條件表達式修飾)標志事件的開始?!盵7]142-144根據(jù)Hasan對“場景設置”[8]12-13概念的定義,對于第一個例子,在此可以將原文的句子場景劃分為故事發(fā)生的時間范疇(寓言開首的套語)“one winter's day”,主人公的狀態(tài)“returning home”等幾個部分,然而林紓在翻譯的過程中將原文場景的這兩部分刪掉了,僅僅譯為“蛇方冬而蟄,田者得之”;同樣在第二個例子中,可以將原文的句子場景劃分為故事發(fā)生的時間范疇(寓言開首的套語)“once up?on a time”,故事主人公的習性“gain an easier liveli?hood”以及主人公的狀態(tài)“to disguise himself”等幾個部分,然而林紓將故事開頭翻譯為僅僅六個字“狼欲求食于人”,刪掉了原文場景的時間套語和故事主人公習性。林紓對故事開篇的刪減使故事開篇開門見山,不僅沒有改變原故事的意思,反而照應了晚清桐城派散文講求章法謹嚴,語言雅潔的詩學形態(tài)及林紓的用筆八則中的起筆。林紓認為“領(lǐng)脈不宜過遠,遠則入題時煞費周章?!盵2]116原文故事中的開頭由于場景設置中對時間范疇及故事主人公習性的描寫,使文章領(lǐng)脈入題煞費周章,而譯文中的經(jīng)過林紓改寫后翻譯的“狼欲求食于人”使讀者一目了然,使故事起筆更加清晰,符合當時古文用字考究整潔緊湊的詩學形態(tài)特點。
(二)收筆
林紓的古文取徑于左氏傳、馬之史、班之書、昌黎之文。為了迎合晚清時代的文言文多使用虛詞當時的詩學形態(tài),林紓在翻譯《伊索寓言》過程中多以“矣”字和“也”字兩虛詞結(jié)尾。林譯的章節(jié)“結(jié)穴”方法多取史傳。林紓說“為人重晚節(jié),行文看結(jié)穴?!盵2]126林紓在《春覺齋論文·用字四法》中有兩篇分別論述“矣”“也”兩虛詞用法,一以《漢書》用“矣”為例,一以《史記》用“也”為例。在林譯《伊索寓言》里,有多處結(jié)尾增添“矣”“也”。
在第43則《牧童與狼》故事末尾處:
(3)So the boy learned,when it was too late,that liars are not believed when they tell the truth.[4]30
譯文:世之善謊者,雖語其實,人亦將不信之矣。[5]15
在第147則寓言《男孩和栗子》末尾處:
(4)An honest fellow who stood by,give him this wise and reasonable advice:"Grasp only half the quan?tity,my boy,and you will easily succeed."[4]103
譯文:保姆謂之曰:若能少取栗,則拳出矣,奈何貪多栗,而以一拳括之,宜其不得出也。[5]13
《伊索寓言》在語篇結(jié)構(gòu)上的一個鮮明特點是絕大多數(shù)故事沒有尾聲,這一現(xiàn)象也是由寓言的本質(zhì)決定的。Lessing在《論寓言的本質(zhì)》中提到:“敘述詩和戲劇的情節(jié),除了詩人貫穿在情節(jié)的意圖外,必須具有一種內(nèi)在的屬于情節(jié)本身的意圖。而寓言的情節(jié)卻并不需要這種內(nèi)在的意圖,它只要能使詩人達到自己的目的,也就很夠了?!盵9]37-39因此可以看到在第一個例子原文中以“l(fā)iars are not be?lieved when they tell the truth”“經(jīng)常說謊的人即使說實話也沒人相信”直接結(jié)尾,至此,寓言的情節(jié)就完成了,人們沒有必要再繼續(xù)看到說謊的人遭受后果后的哀傷和悔恨,同樣第二個例子的原文亦是如此。對比林紓的譯文,可以發(fā)現(xiàn)以上兩個例子中的譯文在結(jié)尾處分別以“矣”字和“也”字結(jié)穴。在這里,林紓以這兩個虛字結(jié)穴用得非常巧妙。以“矣”和“也”字結(jié)尾,不僅在形式上符合古文的句子結(jié)構(gòu)構(gòu)造,而且照應了中國古代文學向來注重“意境”的概念。如譯文中第一個例子中的“矣”字傳達出“慨嘆”的意思,營造出一種說謊是要付出代價的慘痛氛圍的意境。第二個例子中以“也”字結(jié)穴,表達出“譏笑”之意,營造了一種諷刺那些貪圖利的人的嘲諷氛圍。林紓通過“矣”字和“也”字的結(jié)穴,不僅符合了其所處時代的文學及文言文句子構(gòu)造的特點,迎合了讀者的閱讀口味,使讀者讀起來津津有味,而且構(gòu)造了一種特有的意境,可稱得上成功的改寫。
(一)省筆
勒菲弗爾指出詩學的主要要素包括文學技巧、體裁、主題、原型人物以及象征標志等。林譯《伊索寓言》中的省筆與伏筆也是為了照顧當時的詩學形態(tài),迎合晚清時代文言文的風格和主題。桐城派的古文創(chuàng)作一般都清順通暢、平易清新,論說之文邏輯性強、詞句精煉;在語言方面追求雅潔、簡明達意,不重羅列材料,堆砌辭藻。另外,“文貴簡”是中國文論的傳統(tǒng)命題,“簡”與“繁”不是簡單指所描寫事件的長短或文辭的長短?!耙?guī)范本體謂之熔,剪裁浮詞謂之裁。裁則蕪穢不生,熔則綱領(lǐng)昭暢?!盵10]465-466句中的“熔裁”是指刪去文章中冗余的部分,而不是文章的簡短與否,文章的繁簡是由文章內(nèi)容決定的。林紓論文章“忌繁碎”是為了追求最合適內(nèi)容表達的文章體式,來照應當時注重雅潔的詩學形態(tài)。如:
在第26則寓言中有這么一小段:
(5)it was but a year ago that you called me many ill names."oh,sir!"said the lamb,trembling,"a year ago I was not born.""Well,"replied the wolf,"if it was not you,it was your father,and that is all the same."[4]17
譯文:爾憶去年辱我乎,今何如,羔曰,去年吾方胎耳,焉得辱公。[5]1
寓言習慣于用幻想、夸張等其他慣用修辭手法使寓言具有幽默、風趣、詼諧的特點,通過對話的方式推進情節(jié)的發(fā)展。如原文例子狼與羊的對話中狼的話語“if it was not you,it was your father, and that is all the same”這句話描述了狼無理由的借口,用夸張的手法再一次把狼描述得更加邪惡。然而林紓的譯文卻刪去了這部分,不僅沒有改變故事的意思,而且刪去了原文故事中冗余的成分,去掉文章中間不必要的啰唆陳述,將原文要表達的狼無賴的話語濃縮為一句話,提煉句子狼話語的主要意思“無論如何你曾經(jīng)都辱過我”,而沒有按照原文一字一句翻譯出來。如此一來使譯文更加簡潔明了,迎合了林紓省筆的文章作法以及桐城派主張寫作簡明達意,不堆砌辭藻的文章筆法。因此林紓的意譯比直譯顯得更加略勝一籌。
(二)伏筆
林譯《伊索寓言》中的伏筆也是為了照應當時的詩學形態(tài),如在第26則寓言中,原文是這樣的:
(6)As a wolf was lapping at the head of a run?ning brook,he spied a stray lamb paddling,at some dis?tance,down the stream.[4]17
譯文:就乳之羔,失其群,遇狼與水次。[5]1
林紓的譯文中增添了“群”這個字,原文中只是說“a stray lamb”,“一只走失的羊羔”,并沒有提到群,然而林紓在此的用意是設了一個埋伏,翻譯為“失其群”,暗示了群體的重要性及說明脫離群體的羔羊,必定勢單力薄,受到強敵的欺辱,為故事結(jié)尾處“天下暴君之行戮,故不能不鍛無罪者以罪,茲益信矣”這句話做鋪墊。因為原文結(jié)尾處只是說“打定主意做壞事的人,什么東西也阻擋不了”,并沒有提到“暴君”“強國和弱國”這些名詞。眾所周知,在嚴復、梁啟超等晚清著名學者的國家主義論述中,“群”“國群”或者類似的詞匯經(jīng)常被用來討論當時的社會,當時的讀者對此類詞匯比較熟悉,容易理解,因此林紓在通過前文中增加一“群”字,為后文闡釋強國暴君的概念做鋪墊?!案帷眮碇府敃r的弱國,用“狼”指當時的強國,“失其群”說明群體這個概念對于弱勢個體的重要性??梢哉f林紓的這種改寫是權(quán)衡輕重后所做的選擇,使譯文更加符合當時讀者的口味,更加本土化。可見,林紓對原文的改寫是有目的的。
本文通過探討林譯版《伊索寓言》中改寫現(xiàn)象,和原文進行比較,結(jié)合實例,深入分析林紓在譯文中所運用的起筆、收筆、省筆以及伏筆是如何來體現(xiàn)當時的詩學形態(tài),由此說明在林譯《伊索寓言》里通過文章布局法對譯文進行的改寫并非隨意而為之,是為了符合晚清當時的詩學形態(tài)。這樣的譯作迎合了讀者的閱讀興趣,降低了大眾閱讀難度,使譯文更加容易理解。本研究為進一步解讀林譯《伊索寓言》提供了新的視野,讓讀者進一步了解林紓的古文章法及晚清的詩學形態(tài),同時揭示了林譯《伊索寓言》受當時讀者歡迎的原因。譯文中出現(xiàn)的改寫現(xiàn)象,筆者暫且歸結(jié)為是受詩學形態(tài)影響下林紓使用自身對文章布局的方法來進行的改寫,對于其中一些改寫現(xiàn)象的具體原因尚未清楚,有待筆者做進一步的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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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陳麗娟)
The Rewriting Study on Lin Shu's Translation of Aesop's Fables
FENG Wei-wei
(School of Foreign Studies,Anhui Normal University,Wuhu 241000,China)
Aesop's fables was not only an enlightenment teaching material to instill the concept of good and evil to the readers,but also an education book of life,"the questioning words of vegetations and animals"in the book could reflect the truth in life through short allegorical story.Lin shu intended to translate this meaningful allegory through the method of the article layout so as to wake up the national,furthermore,the rewriting theory of Andre. Lefevere made a good explanation of this phenomenon.But there is no specialized article to study the rewriting phenomenon of Aesop's fables from the level of Lin shu's article layout.Therefore,from the level of the rewriting theory,this paper tried to analyse how Lin shu's method of article layout embodied the poetic during the process of his translation.
Aesop's Fabels;Lin Shu;rewriting;the poetic form
I06
A
1673-2998(2015)01-0093-04
2014-09-08
馮維維(1989-),女,安徽宿州人,安徽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2013級在讀研究生,研究方向:英語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