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對《大明會典》宗系辨誣考
王玉蝶
(北華大學(xué) 東亞歷史與文獻研究中心,吉林 吉林 132013)
摘要朝鮮王朝的宗系辨誣是中朝兩國國交中的重要歷史事件,對兩國都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尤其是朝鮮對明朝時期官修的《大明會典》的宗系辨誣,更是兩國外交關(guān)系中的重要一環(huán),這主要緣于《大明會典》對朝鮮王朝先祖世系的誤記。朝鮮為此展開了艱難的交涉,經(jīng)過朝鮮中宗、明宗、宣祖三朝君主的努力,最終于《大明會典》第三次修訂時達到了對《大明會典》宗系誤記改正的目的。
關(guān)鍵詞朝鮮;明朝;《大明會典》;宗系辨誣
中圖分類號K248
收稿日期2015-04-21
作者簡介王玉蝶(1988-),女,河南鹿邑人,北華大學(xué)東亞歷史與文獻研究中心碩士生。
《大明會典》是主要記載明朝典章制度的官修書,其纂修不僅受到明朝統(tǒng)治者的高度重視,也得到其鄰國朝鮮的密切關(guān)注。因為《大明會典》沿用了《皇明祖訓(xùn)》對朝鮮開國君主李成桂的錯誤記載:“朝鮮國即高麗,其李仁人及子成桂今名旦者,自洪武六年至洪武二十八年,首尾凡弒王氏四王,姑待之[1]?!鼻腋嬲]后人:“凡我子孫,欽承朕命,無作聰明,亂我已成之法,一字不可易[2]?!比绱艘粊?,李成桂不僅被誤記為李仁任[3]的后人,而且背負弒殺高麗四王的惡名。朝鮮深知《大明會典》中涉及很多朝鮮的歷史及其對后世的影響,更為重要的是其中的謬誤關(guān)乎朝鮮王朝的合法性和正統(tǒng)性,還關(guān)系到兩國的外交關(guān)系,因此對《大明會典》的纂修極為關(guān)注??梢哉f,《大明會典》的纂修過程也是朝鮮對其進行宗系辨誣的過程。
高麗末期,政治局勢十分動蕩,王位更迭頻繁,令明太祖十分不滿,拒見高麗使臣,聽彼自為聲教。1392年,高麗的政局又發(fā)生變化,高麗大將李成桂廢黜國王,自稱權(quán)知高麗國事,建立朝鮮王朝,遠隔山海的明朝對此更是疑心重重。因此,盡管李成桂建國之初就對明朝奉行事大的政策,但兩國依然矛盾重重,雙方關(guān)系的發(fā)展舉步維艱。宗系辨誣就是其中的一個表現(xiàn)。
朝鮮發(fā)現(xiàn)明朝對其太祖李成桂的宗系記載有誤是在1394年4月25日,“洪武二十七年四月二十五日,欽差內(nèi)史黃永奇等至,欽奉到《告祭海岳山川等神祝文》內(nèi),節(jié)該為:‘昔高麗陪臣李仁任之嗣某,今名某者’”[4]云云,于是,及至明史臣黃永奇返京時,朝鮮太祖李成桂撰寫奏本,為其宗系進行辯誣:“臣先世本朝鮮遺種,至臣二十二代祖翰,仕新羅為司空,及新羅亡,翰六代孫兢休入高麗,兢休十三代孫安社,仕于前元,是臣高祖。自后世不受高麗官爵,及元季兵興,臣父子春,率臣等避地東來,以臣粗習(xí)武才,置身行伍,然臣官未顯達。自高麗恭愍王薨逝,至偽姓辛禑十六年,權(quán)臣李仁任、林堅味、廉興邦等,相繼用事,流毒生民,罪盈惡稔,自取誅戮。以臣素心謹慎,無有他過,舉臣為門下侍中,方與國政。前件事理,臣已曾具本,奏本去訖。臣與仁任,本非一李。自臣與聞國政,將仁任所為不法,一皆正之,反為其黨所惡,至有尹彛、李初逃赴上國,妄構(gòu)是非,尚賴陛下之明,已伏厥罪[4]?!弊辔木哧愖约旱氖老导氨徽_緣由,并表明與李仁任并非一族,但沒有獲得更正。自此,朝鮮開始為其宗系展開辯誣。
朝鮮太宗二年(1402,建文四年),朝鮮赴明朝使臣趙溫發(fā)現(xiàn)《皇明祖訓(xùn)》把朝鮮太祖誤記為李仁任之后。翌年,太宗遣李斌、閔無恤,赴明進行宗系辨誣奏文,具陳辯誣事,將前項宗系,再行聞達,乞賜正[5]。1403年(永樂元年,太宗三年),謝恩使李彬、閔無恤,賀正使金定卿等回自京師,賷禮部咨文來。關(guān)于宗嗣事項,禮部尚書李至剛等欽奉圣旨:“朝鮮國王奏既不系李仁任之后,想是比先傳說差了。準他改正[6]。”這個準予改正的承諾,讓朝鮮認為宗系問題已然解決。于是,朝鮮舉國欣幸,上表陳謝。而朝鮮對宗系辨誣的努力的確卓有成效,因為于英宗天順年間成書的《大明一統(tǒng)志》對朝鮮的宗系沒有承襲《皇明祖訓(xùn)》:“洪武二十五年,其主瑤昏迷。眾推門下侍郎李成桂主國事[7]?!钡鞒统r王朝宗系辨誣問題并未對《皇明祖訓(xùn)》進行修改,至是修《大明會典》,仍列《祖訓(xùn)》于朝鮮國[8]。這就意味著,朝鮮王朝宗系辯誣之路并未結(jié)束。
弘治十年(1497)三月,明孝宗以累朝典制散見疊出,未及匯編,不足以供臣民遵循,敕命大學(xué)士徐溥、劉健等纂修,并于十五年(1502)修成,賜書名為《大明會典》。至孝宗死,未及頒行。后明武宗于正德四年(1509,中宗四年)命大學(xué)士李東陽等重校,正德六年(1511,中宗六年)由司禮監(jiān)刻印頒行,世稱《正德會典》。正是這部《正德會典》對朝鮮宗系的記載仍襲《皇明祖訓(xùn)》之說,因此,《會典》傳入朝鮮后,朝鮮中宗、明宗、宣祖圍繞更正《大明會典》進行了長達70多年的宗系辯誣。
朝鮮中宗十三年(1518,正德十三年)四月,朝鮮正朝使李繼孟回國,帶回所購《大明會典》,很快就發(fā)現(xiàn)“《大明會典》所錄,不惟宗系未蒙改正,又加先祖所無之惡名[5]”,《會典》依然沿用了《皇明祖訓(xùn)》對朝鮮宗系的誤記。朝鮮君臣對此極為重視,并進行了討論,曰:“《大明會典》內(nèi),我國世系舛謬,亦有我祖宗所不為之事,臣等見之,甚為驚駭。此冊非民間私撰,始面有皇帝御制序,乃朝廷共議所撰者也,事甚非輕……《大明會典》以我太祖乃仁任之后,弒四王而立云……凡創(chuàng)業(yè)之主,多有慚德,我太祖無可疑之事……以此傷害之言,分明載録,安有如此慮不到之事乎[9]?”朝鮮君臣對此惶恐不安,亦有不滿之辭,深知若要求明朝更改《皇明祖訓(xùn)》,恐難以實現(xiàn),因為憑太宗時的許改之旨,申辨于明朝,使變其書,實為不易。但又認為:“今若辨之,雖或不能改,必有文書傳于后世,庶有知者[9]?!比欢?,由于當時赴明的謝恩使臣就要出發(fā),來不及寫辯誣奏文,加之朝鮮大臣認為宗系辨誣乃大事,“不可容易為之”,應(yīng)“廣改文書,徐辨之如何[9]?!笔悄晡逶?,朝鮮君臣再次對宗系辨誣之事進行商討,預(yù)想到對太祖李成桂為李仁任之后與弒殺高麗四王進行辯誣,明朝“雖取據(jù)實之辭,許以當改,恐復(fù)如前日之因循舊誤,而其不許改者,及流布天下者,亦難改也。然在我國,欲詳辨更奏者,雖知其無益,亦出于至情……但今奏辨皇朝以凡‘弒四王姑待之’之語,謂出于《祖訓(xùn)》,不許并改,則必再奏,再而不聽,則雖至三四,期于必準,終難保其必改也[5]。”可見,朝鮮已經(jīng)充分意識到了辯誣的曲折,亦知不知何時方能昭雪其宗系誣事,對此做好了打持久戰(zhàn)的準備。朝鮮上下為這次辨誣準備得十分充分,將承文院所藏本國推戴太祖奏、太宗朝請改宗系奏、太宗朝再請改宗系奏、禮部準改宗系啟、本國謝改宗系表等文書皆謄錄一通,以備答問[10]。對宗系辯誣奏文更是“改其未穩(wěn),綴其可補……恐有未盡之處。更令南袞、李耔等,反覆詳究校正[5]?!?/p>
中宗十三年(1518,正德十三年)七月,朝鮮派南袞、李耔等攜奏文赴明朝,開始了圍繞《大明會典》的宗系辨誣。奏文包括五個方面:一、李成桂世系及其被誣緣由。二、高麗四王始終。奏文曰:“嬖臣洪倫、內(nèi)豎崔萬生等于洪武七年九月二十三日,暗行弒逆,權(quán)臣李仁任,將倫、萬生車裂于市……仍以禑為嗣,其子昌為世子……先臣某素心謹慎,無有愆過,始舉為門下侍中。有武臣崔瑩,不學(xué)狂悖,謟事辛禑,納女為妃,妄興師旅,欲犯遼東。督遣諸將,先臣時為副將,亦在遣中,行至鴨綠江,以為與其得罪上國,無寧得罪偽姓,以安一方。乃與諸將合議回軍,禑乃自知其罪,恇懼辭位,以與子昌……洪武二十二年八月初八日,陪臣尹承順回自京師,欽捧到宣諭圣旨節(jié)該,自王氏被弒絕嗣后,雖假王氏以異姓為王,亦非三韓世守之良謀。恭愍王妃安氏,欽承圣旨,詢諸國論,始黜偽辛,以王氏之裔定昌君瑤,權(quán)屬國事……既而瑤又不義,罔辯是非……又興殺戮,大失君道,國人憤怨,咸思離叛。洪武二十五年七月十二日,大小臣僚、軍民、耆老等,共詣恭愍王妃安氏,請廢王瑤……(李成桂)將王瑤便養(yǎng)私邸,使終天年[5]”。三、李仁任世系及其惡行?!袄钊嗜?,乃本國星山府吏長庚之裔。其祖兆年登第,官至政堂文學(xué),父褒同知密直,累代宦族。及仁任之身,兄弟六人,并列要劇,招權(quán)納賄,勢傾中外,秉政院既久,窮兇極惡,廢立由己,國人但知者有仁任,不知有王[5]。”四、再次申明李成桂非李仁任之嗣,與其并非一族,更無弒逆之跡。五、奏明永樂年間已準請更正一事。
正德十四年(1519,中宗十四年)二月,明朝對朝鮮王朝的陳請作出了回應(yīng)。禮部議曰:“以《會典》一書詳載我國制度,其事關(guān)外國是非嫌疑之間皆在所略,況成桂之得國出皇祖之命,其不系仁人后,又有太宗明詔可征,宜從其請。詔可,且嘉其誠孝,賜敕諭之[11]?!睂Υ耍r中宗遣使臣謝恩表曰:“茲蓋伏遇皇帝升下,敦字小之仁,擴綏遠之度,記累世犬馬之效,憐微臣螻蟻之誠。誕降鳳綸,俾蒙鴻恩。臣謹當之屏之翰,倍殫節(jié)于漢藩[12]。”言語懇切,甚為欣喜。然而,即便得到允準,但沒有看到更正后的《大明會典》,所以,此后的朝鮮使臣仍然周旋于明禮部官員之間,相機陳述此意[10]。但《會典》纂修十分緩慢,因此明朝遲遲未能履行其諾言。
嘉靖八年(1529,中宗二十四年),明世宗命續(xù)修《會典》,朝鮮得知后,以為“幾不可失,時難再得。《大明會典》若刊行,雖欲改之,不可得也。予意欲別奏請也[3]?!笔悄?,朝鮮遣陳慰使李芃、圣節(jié)使柳溥、進賀使李菡等人先后以宗系事奏聞:“《會典》誤載本國事,有兩件,宗系、惡名是也。前者毛尚書,將所謂兩件事,明白題準……”等,請求答復(fù),答曰:“兩件事,具有先朝圣旨,皆當改正,勿疑也?!薄爱敱M改,勿疑?!薄爱斠允ブ紴橹?,當皆改正,勿疑……朝鮮國陪臣所呈宗系事情,既有節(jié)奉祖宗朝明旨,爾部里便通查,備細開載,送付史館采擇施行,欽此[14]?!痹圃啤?梢?,明朝并沒有給出確切的改正時間,朝鮮又陷入了漫長的等待中。
中宗三十四年(1539,嘉靖十八年)朝鮮又奏請使赴明朝陳奏宗系誣事,依然得到保證更改《會典》的圣諭:“爾國數(shù)以宗系,明非李仁人之后來奏,我成祖及武宗朝,具有明旨,聯(lián)亦具悉矣。但我高皇帝《祖訓(xùn)》,萬世不刊?!稌洹匪d,他日續(xù)纂,宜詳錄爾詞,爾恪共藩職。聯(lián)方嘉爾忠孝,可無遺慮也[15]。”可見,明朝對《皇明祖訓(xùn)》不會給予改正,只是說待以后續(xù)撰《大明會典》時,允許把朝鮮宗系改正之文字詳錄進去。對此,朝鮮君臣只能希望《會典》早日修成。其間中宗大王更是多次與大臣議及宗系辨誣事,無論是遣使入京,還是明朝使節(jié)來訪,均以宗系一事相叮囑。此外,他還不斷打探《大明會典》刊行與否[10],然而,直到中宗三十七年(1542,嘉靖二十一年),朝鮮得到的仍是“《大明會典》則朝廷多事,畢撰無期”[16]的消息。此后,雖然嘉靖二十四年至二十八年(1545-1549)再次詔閣臣續(xù)修《會典》,然亦未頒行。因此,中宗一朝對明《大明會典》的宗系辯誣只得告一段落。
明宗六年(1551,嘉靖三十年),朝鮮得知《大明會典》續(xù)修完成,即將印出,以“《大明會典》宗系改正事,前者皇帝至下敕書,故日望其改正,而至今無黑白[17]”召開廷議。此后,朝鮮又多次陳請申辯宗系誣事。明宗十二年(1557,嘉靖三十六年),陳慰使趙士秀等赴京,呈文于禮部尚書,以陳宗系改正緣由……尚書曰:“汝國王咨文明白,陪臣文辭情切有理,自成祖皇帝以來,三度降敕以示改正,堂堂天朝,決不失信……但《會典》御覽未畢,不曾刊行,不可頒降也[17]?!泵髯谑四?1563,嘉靖四十二年)九月,“李垣復(fù)上書,辯其先世不出李仁任之后,今續(xù)修《會典》,尚未頒布……請在《大明會典》中著始祖李旦父李子春之名,庶傳信有據(jù)。世宗允其請,令錄附《會典》本條之末,敕諭峘知之[18]”。李峘與其祖父李懌一樣對宗系辯誣極盡所能之事,對《大明會典》的修正頒降,一直密切關(guān)注,但都沒能如愿。嘉靖期間兩次續(xù)修《大明會典》,雖“已經(jīng)進呈”,但“未蒙刊布[19]”或“世宗留之禁中,不制序,不發(fā)刊[20]”。
宣祖即位后仍以改正宗系惡名為己任。1573年(宣祖六年,萬歷元年)11月,朝鮮遣奏請使李后白、尹根壽等,以請將宗系弒逆已辯誣等事增入續(xù)修《會典》等情奏聞明朝。禮部尚書陸樹聲等覆題曰:“據(jù)稱宗系各有本源,既與李仁人不同,又謂國祖由于推戴,亦與弒王氏無預(yù)。在我皇祖之大訓(xùn),因得于一時之傳聞。在伊裔孫之辯詞,實出于一念之誠孝……依其所請。奉圣旨曰:‘是該國前后奏詞,備細纂入皇祖《實錄》內(nèi),新《會典》,候旨續(xù)修增入?!越惦分I,略曰:‘爾祖某(太祖舊諱),久蒙不韙,荷我列祖垂鑒,已為昭雪改正。茲者纂修《實錄》,欲將前后奏辭,備行采錄,以垂永久。朕念爾系守禮之邦,且事關(guān)君臣大義,特允所請。即命抄付史館,備書于肅祖《實錄》,俟后修新《會典》,以慰爾吁雪先祖懇情[17]?!毙嫫吣?1574,萬歷二年)閏十二月,冬至使安自裕等送先來通事啟聞:“宗系改正事,已蒙載錄[17]?!背r國王十分欣喜,令承政院議遣使謝恩。翌年十二月,朝鮮遣洪圣民“奏請宗系弒逆已辨誣等事情,增入《會典》新書。禮部尚書萬士和等題曰:‘朝鮮國王痛其祖之冤而奏辨,至于再三。但前既奉有明旨,王言一出,昭揭宇宙,信如四時,誰敢輒為增損,宜將該國前后奏詞,纂入實錄,竢修《會典》,為之許載為便[17]?!边@表明明朝對朝鮮李成桂宗系一事已有明確的處理意見,將宗系辨誣之事的前后纂入實錄,許載《會典》,此時就只待《會典》的修訂了。
萬歷四年(1576,宣祖九年)六月二十一日,明神宗敕命張居正為總裁,查照弘治年間篡修,及皇族敕諭重修事理,擇日開館,分局纂修《大明會典》,校訂差訛,補輯缺漏?!洞竺鲿洹酚谌f歷十三年書成,萬歷十五年刊行?!洞竺鲿洹返男抻嗊^程一直得到朝鮮王朝的密切關(guān)注,期間多次派遣使臣奏請改正宗系辯誣之事。
宣祖十年(1577,萬歷五年),朝鮮派遣謝恩使尹斗壽、金誠一等赴明,奏請宗系改正事。“禮部回咨云:‘所請宗系、惡名二項,本部悉已遵旨備載開送,毋庸再奏……緣館局纂修,理必步加刪定。且未經(jīng)御覽,不得輒付錄咨文,該國遵照敕諭內(nèi)事理,安心以竢?!m(xù)遣奏請使黃琳乞?qū)⒁驯嬲_事件詳錄今纂《會典》新書事情奏聞于帝[17]?!泵鞒Y部曰:“該國遞年奏請,蓋深避不韙之跡,亟申先世之冤,其忠孝至情,委為迫切。我皇上復(fù)許增入,待書成頒到,不必更尤脫漏[17]。”宣祖十三年(1580,萬歷八年)十一月,圣節(jié)使李增赴明,移咨禮部請查改祖名二字誤書,又請速敕頒降,禮部回咨曰:“本國辯誣等情,既已編纂《會典》,特為昭雪,毋庸過慮……新纂《會典》綱目浩繁,非朝夕可得就緒,計汗青完秩,方得進呈御覽,頒布中外[17]?!闭f明此時《會典》還在纂修中。
宣祖十四年(1581,萬歷九年),朝鮮認為其宗系辯誣之事“雖被皇旨添入《會典》,而未蒙頒降,時聞《會典》纂修垂畢,機會甚重大”[17],遂遣金繼輝為辨誣奏請使入京,請求頒賜新纂的《大明會典》。明朝禮部回應(yīng)曰:“專差陪臣候領(lǐng)《會典》全書,無非欲亟雪先世之冤。備查史館于該國項下,已將本王宗系及傳國被誣緣由,俱各詳載。如遇典成,即請頒賜,不敢遲閣,以虛恩命[17]?!睋?jù)此看來,明朝已將改正后的朝鮮太祖宗系及其被誣緣由詳細記載于《大明會典》之中。盡管如此,沒有看到成書的《大明會典》,朝鮮始終不安心。于是,宣祖十七年(1584,萬歷十二年)五月,朝鮮再次遣宗系惡名辯誣奏請使黃庭彧、書狀官韓應(yīng)寅等出使明朝,請頒《會典》,明朝終于向朝鮮“錄示《會典》中改正全文。十一月,黃庭彧等奉敕而還,宣祖迎于慕華館,告宗廟,受賀……[17]”由于當時《大明會典》還沒有纂修完成,無法賜朝鮮《會典》成書,朝鮮只得繼續(xù)等待。
宣祖二十年(1587,萬歷十五年),朝鮮遣謝恩使裴三益出使明朝,明神宗敕諭朝鮮國王:“先該爾以乃祖太祖姓諱,久蒙不韙,屢請昭雪,已許于新修《會典》內(nèi)詳載。纂輯有緒,尚未完成。茲爾復(fù)申前請,特命史館錄示?!C行之日,差官赍送[21]?!背r得到《會典》印頒有期的消息,十分歡喜,認為宗系辯誣終于要得到解決,“我祖宗二百年報冤蒙恥之事,一朝湔雪。此實宗社無前之慶[17]?!?/p>
宣祖二十一年(1588年,萬歷十六年),朝鮮認為《大明會典》將成,遣使赴明,謝恩使俞泓以“《大明會典》宗系惡名改正一冊,禮部題準給送,皇帝降敕事”[17]入啟朝鮮國王,宣祖看后,傳于承文院曰:“皇恩閣極,不知所諭。古之后嗣之君,莫大于中興祖業(yè),光復(fù)舊物,然此不過外物耳。豈如今日得雪數(shù)百年至痛,使祖宗無父而有父,無君而有君,而環(huán)蝶域數(shù)千里之場,始得為人類,彝倫攸敘,東韓再造,祖宗在天之靈,以為如何!予可以有辭矣[17]?!彼臁懊徙堎妬?。泓前進禮部呈文陳乞,禮部以為未經(jīng)御覽,難于先賜。泓率一行人泣血跪請之。尚書沈鯉感其誠,即具題本奏請順付,蒙天子準可,特賜本國付卷[17]。”俞泓將載錄朝鮮國條項的《大明會典》一冊帶回。宣祖認為“宗系惡名改正,莫大之慶,親行告祭于宗廟,遣官行祭于社稷及永寧殿。大赦[17]?!敝螅r又遣使臣請求明朝賜予《大明會典》全秩。萬歷十七年(1589,宣祖二十二年)十一月,圣節(jié)使尹根壽帶著《大明會典》全書和皇敕自京師回到朝鮮,宣祖迎于弘化門外,“御明政殿受賀,赦雜犯死罪以下”。[17]至此,朝鮮終于改正了《大明會典》對其宗系的誤記。
然而,明朝并沒有修改《大明會典》對朝鮮宗系錯誤記載的原文,仍載為:“祖訓(xùn):朝鮮國即高麗。其李仁人及子李成桂今名旦者,自洪武六年至洪武二十八年,首尾凡軾王氏四王。姑待之……先是永樂元年,其國王具奏世系不系李仁人之后,以辯明祖訓(xùn)所載弒逆事。詔許改正。正德嘉靖中,屢以為請。皆賜敕獎諭焉。萬歷三年,使臣復(fù)申前請。詔付史館編輯。今錄于后?!比缓螅椭皇前迅恼牟糠治淖值母戒浻诤?,對先前的誤記作出解釋,即:“李成桂系出本國全州。遠祖翰,仕新羅為司空。六代孫兢休入高麗,十三代孫安社生行里,行里生椿,椿生子春,是為成桂之父。李仁人者,京山府吏長庚裔也。始王氏恭愍王顓無子,養(yǎng)寵臣辛?xí)H子禑為子。恭愍王為嬖臣洪倫等所弒。李仁人當國,誅倫等,立禑。禑嗣位十六年,遣將入犯遼東,成桂為副將,在遣中。至鴨綠江,與諸將合謀回兵。禑懼,傳位于其子昌。時恭愍妃安氏以國人黜昌,立王氏孫定昌君瑤。誅禑、昌,逐仁人。已而瑤妄殺戮,國人不附,共推成桂署國事。表聞。高皇帝命為國王。遂更名旦。贍瑤別邸終其身[22]?!背r對于其宗系事只是被附錄于后還是十分滿意的,禮曹啟曰:“宗系改正后,前雖已行告宗廟之例,皇朝又頒全秩,乃是別樣恩數(shù),得于望外,而其在我國尤為榮幸莫大,二百年吁天祈懇之事,乃使結(jié)末,更無一毫未盡之意。況奏文中有藏諸祖廟之語,受敕后擇日遣大臣告于宗廟,并以《會典》全秩陳于神位前,上慰列圣在天之靈,允合情理[17]?!庇纱丝梢?,盡管只是附錄改正的宗系于《大明會典》之后,但朝鮮認為已經(jīng)達到了目的。至此,對《大明會典》的宗系辨誣宣告結(jié)束。
綜上所述,朝鮮經(jīng)過70多年的對明交涉,最終改正了《大明會典》對李成桂的宗系誤記,其間可謂是充滿了坎坷與磨難,但朝鮮從未懈怠,堅持與明朝周旋,最終達到了目的。但同時值得我們思考的是,朝鮮為何如此執(zhí)著?
朝鮮之所以能如此堅持,一方面是為了維系與明朝封貢關(guān)系;東亞封貢體系歷經(jīng)演變,在明朝得以形成,以中國為中心向周邊輻射,中國與周邊國家是朝貢、冊封關(guān)系。在封貢體系中,周邊國家的君主作為藩屬須得到中國君主的冊封才能擁有合法的統(tǒng)治地位,中國則有維持周邊國家正當秩序的職責(zé),在藩屬國遭遇災(zāi)難時,給予援助。中國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更是深深地影響著周邊國家。而作為近鄰朝鮮更是深受中國儒家文化的影響,對明朝事大以誠。效仿中國,自稱小中華。然而,宗主國——明朝的官修史書對朝鮮歷史記載有誤,這直接危及朝鮮王位的正統(tǒng)性,使朝鮮不勝惶恐,多次上奏辯誣。因為朝鮮深知中國文化的影響力,一旦誤傳,影響地域極廣,時間極長,會對朝鮮帶來極其惡劣的影響,十分不利于朝鮮與明朝及周邊國家的政治交往、經(jīng)濟貿(mào)易、文化交流,甚至有被排除出東亞封貢體系的危險。朝鮮之所以不畏艱難險阻對《大明會典》進行宗系辨誣,正是其維系與明朝封貢關(guān)系的需要。
另一方面則是其事大保國之道。朝鮮王朝建國之初,李成桂就對明朝以小事大,并視其為保國之道,且為后來嗣位的歷代諸王所遵循,朝鮮王朝中自君至臣莫不以此為準繩。然而,被朝鮮視為上國的明朝,其官修書對自己的開國君主宗系的記載竟有如此之謬誤,這無疑會受到朝鮮的高度重視,因為這直接影響到朝鮮王位的正統(tǒng)性和合法性,而且破壞了國內(nèi)及兩國之間的君臣秩序。試問,這樣一個王位不正統(tǒng)的藩屬國,如何得到其宗主國明朝的保護。再者,朝鮮受倭寇侵擾多年,需要明朝多方面的援助,若其王位正統(tǒng)性在官方書中被否認,勢必會對兩國的關(guān)系有所影響,援助談之何易。因此,朝鮮對其宗系的辯誣亦是其事大保國之道。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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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 investigation of Choson’s defending against fasle records
about the clan of Yi Seong gye on Da Ming Huidian
WANG Yudie
(EastAsiaHistoryandLiteratureResearchCenter,BeihuaUniversity,Jilin132013,China)
AbstractThe defending against false records about the clan of Yi Seong gye of Choson Korean is an important historical event during Sino-Korean relationship,and have had a profound impact on the two countries.Especially,Choson Korean’s defending against false records about the clan of Yi Seong gye on the Ming Dynasty’s official repair book-Da Ming Huidian is a more significant part in Sino-Korean diplomatic relationship,which is mainly due to the false records about Korea dynasty ancestors clan in Da Ming Huidian,and because of this,Choson Korea started difficult negotiations.After Choson Korea monarchs Danjong,Myeongjong and Seonjo’s efforts,Choson Korean reached the corrections purposes when the Da Ming Huidian was revised on its third time.
Key wordsChoson;Ming Dynasty;DaMingHuidian;defending against false records about the clan of Yi Seong gye
(責(zé)任編輯:劉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