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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唐人對自己詩作的修改

2015-12-16 19:12
關鍵詞:異文唐詩

方 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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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唐人對自己詩作的修改

方勝

摘要:唐代詩人常常對自己詩作進行修改,通過他們的自述、流傳于世的手稿以及后人的討論分析,可以了解“自改”的大概情況;進而具體分析他們修改作品的原因,并討論“自改”的特殊意義和影響。由于詩人的“自改”導致唐詩中出現(xiàn)了大量的異文,它們與后人刪改唐詩而產(chǎn)生的異文不同,需要區(qū)別對待。

關鍵詞:唐詩;“自改”;手書;異文

許學夷《詩源辯體》卷13論曰:

古人為詩不憚改削,故多可傳。杜子美有“新詩改罷自長吟”,韋端己有“臥對南山改舊詩”之句是也。嘗觀唐人諸選,字有不同,句有增損,正由前后竄削不一故耳。*許學夷著,杜維沫校點:《詩源辯體》,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7年,第150頁。

這段話所討論的正是唐代詩人對自己詩作修改的情況。沈德潛《說詩晬語》卷下,解釋杜甫“新詩改罷自長吟”時說:“改則弊病去,長吟則神味出?!?沈德潛著,霍松林校注:《說詩晬語》,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年,第248頁。不斷修改自己的詩作,以追求藝術上的臻美之境,幾乎是唐代詩人普遍的做法。那么,唐代詩人是怎樣修改自己詩作的呢?這些修改除了藝術審美的追求以外,還有沒有其他的原因呢?后代讀者和研究者又該如何處理這些因詩人自己改作而產(chǎn)生的異文呢?我們注意到各種傳世唐詩文本的差異,固然有很多是后代鈔刻、選評、刪改等因素造成的,但也有部分是因詩人自己的加工修改而導致的。已經(jīng)有學者就后人對唐詩名篇的刪改進行了深入分析*莫礪鋒:《論后人對唐詩名篇的刪改》,《文學遺產(chǎn)》2007年第2期。,我們不揆淺薄擬就唐人對自己詩作修改的情況略作討論。

一、詩人自改作品的幾種情況

在討論詩人自改其作品之前,首先就面臨著一個問題,如何確認詩作是作者自改的呢?詩人修改自己作品,最直接的證據(jù)就是他們自己的相關敘述和留存下來的手書稿本,間接的證據(jù)是同時代人或后人的推測討論。

(一)詩人自述

李白《大鵬賦(并序)》云:

余昔于江陵見天臺司馬子微,謂余有仙風道骨,可與神游八極之表,因著《大鵬遇希有鳥賦》以自廣。此賦已傳于世,往往人間見之?;谄渖僮?,未窮宏達之旨,中年棄之。及讀《晉書》,睹阮宣子《大鵬贊》,鄙心陋之。遂更記憶,多將舊本不同。*李白著、王琦注:《李太白全集》卷1,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第2頁。

李白在序中談到了他創(chuàng)作、修改《大鵬賦》的經(jīng)過。雖然李白的《大鵬遇希有鳥賦》沒有流傳下來,但詩人明確提到其“多將舊本不同”,是在自己早期作品的基礎上修改而成的。

像李白這樣,敘述自己修改作品的情況,在唐代并不少見。詩僧貫休,其《山居詩(并序)》曰:

愚咸通四五年中,于鍾陵作山居詩二十四章,放筆,稿被人將去。厥后或有散書于屋壁,或吟詠于人口,一首兩首,時時聞之,皆多字句舛錯。洎乾符辛丑歲,避寇于山寺,偶全獲其本,風調野俗,格力低濁,豈可聞于大雅君子。一日,抽毫改之,或留之、除之、修之、補之,卻成二十四首,亦斐然也。*貫休著,胡大浚箋注:《貫休歌詩系年箋注》卷23,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第973頁。

這組詩的標題在《全唐詩》中作《山居詩二十四首》。貫休在序中詳細說明了這組詩從初稿到改作的經(jīng)過,其中第六首回憶了他出家為僧四十年的經(jīng)歷:“鳥外塵中四十秋,亦曾高挹漢諸侯?!边@句詩無意之間透漏了一個信息——那就是它不太可能出自初稿,因為初稿寫作于“咸通四五年”,當時詩人剛過30歲。由此可知,貫休對這組詩修改的幅度是相當大的,有些可能是重新創(chuàng)作而成。

(二)手書流傳

通過詩人流傳的手書,來討論他們自改詩作的情況,是一種很常見的方法。據(jù)洪邁《容齋隨筆·續(xù)筆》卷8“詩詞改字”所記,有人看到王安石《泊船瓜洲》的原稿,詩人曾用“到”“過”“入”“滿”等十余字,最后才選定了“綠”字*洪邁:《容齋隨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317頁。。歷代詩話筆記中也有很多關于唐人在手書中自改詩作的記述。如:

《漫叟詩話》記:“桃花細逐楊花落,黃鳥時兼白鳥飛。”李商老云:“嘗見徐師川說,一士大夫家有老杜墨跡,其初云:‘桃花欲共楊花語’,自以淡墨改三字,乃知古人字不厭改也。不然,何以有日鍛季煉之語?”*胡仔纂集,廖德明校點:《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8,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2年,第49頁。這是杜甫在手稿中自改詩作的例子。

張耒說:“世以為樂天詩為得于容易,而耒嘗于洛中一士人家,見白公詩草數(shù)紙,點竄涂抹,及其成篇,殆與初作不侔?!?魏慶之著,王仲聞校點:《詩人玉屑》卷8,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第244頁。周敦頤也曾說:“白香山詩似平易,間觀所存遺稿,涂改甚多,竟有終篇不留一字者?!?袁枚:《隨園詩話》卷6,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年第2版,第193頁。不管白居易改詩直至老嫗能解的故事是否真實,此處張、周所云是據(jù)白氏手稿而言,可信度頗高。

唐代詩人能書擅書者頗多,但留存至今的手書詩稿已經(jīng)難得一見了,得幸金石書畫文獻和前人的論述中尚保留了不少資料。胡震亨《唐音癸簽》卷33記:“唐人詩見于金石刻及自有真跡傳世者,至宋尚多。如宣和內府所收藏載在書譜者,真跡班班可考。”*胡震亨:《唐音癸簽》,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第343頁。文中羅列了很多唐人手書的詩目,其中包括一個極具說服力的例證——“許渾今體詩上下”。此即晚唐詩人許渾的《烏絲欄詩真跡》。許渾(788—860?)于唐宣宗大中四年(850)三月自編詩集,名曰《烏絲欄詩》。這部詩集曾散佚,幸虧許渾的書法為人所尚,在宋代幾位文人的努力下其詩集殘卷才得以保存下來,南宋時岳珂得之,將其編入《寶真齋法書贊》卷6*參見羅時進《丁卯集箋證·前言》,北京:中華書局,2012年,第19~20頁。。岳珂詳細描述了許渾手稿中修改自己詩作的情況。略舉數(shù)例:

《夜泊松江渡寄友人》:“清露白云明月天,與君齊棹木蘭船。南湖風雨一相失,夜泊橫塘心渺然?!痹犁嬖谠姾竺枋觯骸皟取m’字作‘欄’,涂去‘木’字添?!?按,指添上了草頭)*岳珂:《寶真齋法書贊》,文淵閣四庫全書,第813冊,第628頁。此詩又作杜牧詩《泊松江》,依真跡可知實屬許渾作品。

《送蕭處士歸緱氏別業(yè)》:“醉斜烏帽發(fā)如絲,曾看仙人一局棋。賓館有魚為客久,鄉(xiāng)書無雁到家遲。緱山住近吹笙廟,湘水行逢鼓瑟祠。今夜月明何處宿,九嶷云盡綠參差?!?岳珂記述:“內‘鄉(xiāng)’字元作‘家’字,注改;‘山’字元作‘氏’字,注改;‘嶷’字元作‘疑’字,從山添筆?!?岳珂:《寶真齋法書贊》,第618頁。按,羅時進《丁卯集箋證》凡是《真跡》中留存的作品均以《真跡》為底本,但這首詩未按《真跡》校對,《真跡》與現(xiàn)存各本有多處異文。標題中“緱氏”是指緱氏山,在河南偃師。詩人改動的“鄉(xiāng)”“山”兩字在后代的各本中多遵從,但“嶷”字后人仍多用“疑”,是不恰當?shù)摹?/p>

手稿中有些文字經(jīng)過多次修改才最終確定下來,如《歲暮自廣江至新興往復道中留題峽山寺四首》其四有“古木花生斛,陰池滿種松”一聯(lián),岳珂記曰:“內‘花’字元作‘古’,改作‘高’,又注作‘花’?!?岳珂:《寶真齋法書贊》,第626頁。這樣的改動在《烏絲欄詩真跡》中還有不少,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行次潼關驛》:

紅葉晚蕭蕭,長亭酒一瓢。殘云歸太華,疏雨過中條。樹色隨關迥,河聲入海遙。帝鄉(xiāng)明日到,猶自夢漁樵。

《唐詩三百首》收錄此詩,題作《秋日赴闕題潼關驛樓》。岳珂記述:“內‘殘云’‘疏雨’聯(lián),元作‘遠帆春水闊,高寺夕陽條’,內‘陽’字,易字不成,上有補絹,已不存其筆畫,猶隱然在紙上云?!?岳珂:《寶真齋法書贊》,第624頁。從許渾手稿可知,原作中頷聯(lián)是“遠帆”“高寺”句,但他對其中的“陽”字不滿,試圖換字,但最終沒有成功,于是詩人將這兩句全部換掉了,改為現(xiàn)在常見的詩句。胡應麟《詩藪·內編》卷4稱贊此詩“尚有全盛風流”,卷5又說其“中四句居然盛唐”*胡應麟:《詩藪》,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第66、93頁。。周永棠《唐賢小三昧集續(xù)集》在“殘云”二句下評曰:“亦闊大,亦高華,晚唐中之近開、寶名句也。”*周永棠:《唐賢小三昧集續(xù)集》,清鈔本。可見,這兩句詩的改作獲得了極大的成功,為整首詩增添了亮色,也獲得了詩評家的普遍認同和高度贊譽。

(三)后人推測討論

除了上面所提及的兩點直接證據(jù)以外,后人對唐人修改自己詩作的描述及推測討論,有些頗有道理可以信從,有些別具新意亦可備一說。

許學夷在《詩源辯體》中討論了多首唐詩“自改”的情況:“如沈佺期‘盧家少婦郁金堂’,《搜玉集》校金本,但‘少婦’作‘小婦’、‘音書’作‘軍書’;《才調集》則‘盧家少婦’作‘織錦少婦’、‘白狼’作‘白駒’、‘誰謂’作‘誰知’、‘更教’作‘使妾’,不但工拙不侔,其乖調竟似梁陳。然《才調集》乃唐末人選,而猶未從改本者,蓋彼但見初本,尚未見改本故也?!?許學夷著,杜維沫校點:《詩源辯體》卷13,第150頁。他推測沈佺期《古意》(一作《獨不見》,又作《古意呈補闕喬知之》)一詩中諸本并存的多處異文,是詩人自己修改的結果。

類似的情況在李白、杜甫、王灣等詩中也曾出現(xiàn)。李白集中有兩首《白頭吟》,兩詩語意基本相同,句式也很相近,出現(xiàn)這種情況的原因何在呢?黃庭堅《題李太白〈白頭吟〉后》認為:

予以為二篇皆太白作無疑。蓋醉時落筆成篇,人輒持去,他日士大夫求其稿,不能盡憶前篇,則又隨手書成后篇耳。杜子美“巢父掉頭不肯住”,一篇內數(shù)句,參差不齊,亦此類。蓋可俱列,不當去取也。*黃庭堅著,劉琳等校點:《黃庭堅全集》,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01年,第1591頁。

黃庭堅認為是李白自改其詩而出現(xiàn)了一詩兩稿的情況。自此以后,人們多贊同其說,如元蕭士赟《分類補注李太白詩》:“按此篇出入前篇,語意多同,或謂初本云?!薄肚б讳洝芬嘣疲骸疤住栋最^吟》二首,頗有優(yōu)劣,其一蓋初本也?!?詹锳:《李白全集校注匯釋集評》第四卷,北京:百花文藝出版社,1996年,第587~588頁。王灣《次北固山下》在作者生前就出現(xiàn)了兩種差異較大的文本,并行于世。一是芮挺章編選的《國秀集》卷下所錄《次北固山下》,一是殷璠《河岳英靈集》卷下所錄《江南意》。以許學夷為代表的多數(shù)學者都認為《次北固山下》是詩人自己的改定稿,現(xiàn)代著名學者施蟄存、劉學鍇等均持同樣的觀點*詳見方勝《王灣〈次北固山下〉“改作說”獻疑》,《中國韻文學刊》2013年第3期。。

此外,唐代詩人有很多唱和詩作,這些作品常常僅在首唱或首和者之前列詩題,其他作品的標題為“奉和”“奉酬”“次韻”,或者只標“同前”等。當詩人自己編著文集時,為了說明當時唱和的情況,也為了讀者能夠理解作品,詩人多會將簡化的標題重新改寫。陳尚君先生在《唐詩的原題、改題和擬題》一文中專門討論了“作者本人之改題”的現(xiàn)象,列舉了劉禹錫、元稹、白居易等自己修改詩題的例子*陳尚君:《唐詩的原題、改題和擬題》,陳致主編:《中國詩歌傳統(tǒng)及文本研究》,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第313~355頁。。

總體而言,唐人對自己詩作的修改,從時間上來說,既有寫后即改——“新詩改罷自長吟”,也有修改舊作——“臥對南山改舊詩”;從改動的幅度上來說,既有接近重新創(chuàng)作的大幅度修改,也有個別字句的推敲斟酌;從修改的動機上來說,既有求善求美的主動修改,也有迫于無奈的被動改作。

二、詩人改動自己作品的原因

毫無疑問,對自己作品不滿,進而不斷修改,以達到自我完善的目的,這是歷代文人自改其作的主要原因。但也還有其他方面的因素,具體到唐人來說,略有如下數(shù)端。

第一,推敲字句是唐人慣有的傳統(tǒng)。唐代詩人把寫詩當成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內容,把詩歌創(chuàng)作放在了至高無上的地位,“唐人雖小詩,必極工而后已,所謂旬鍛月煉,信非虛言”*魏慶之著,王仲聞校點:《詩人玉屑》卷8,第241頁。。不僅僅晚唐那些才力不濟的詩人會“苦吟”,就連李白、杜甫這樣的大詩人也同樣重視“推敲”,做到字斟句酌。明人都穆《南濠詩話》云:“世人作詩,以敏捷為奇,以連篇累牘為富,非知詩者也。老杜云:‘語不驚人死不休’,蓋詩須苦吟,則語方妙,不特杜為然也。賈閬仙云:‘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孟東野云:‘夜吟曉不休,苦吟鬼神愁’。盧延遜云:‘險覓天應悶,狂搜海亦枯’,杜荀鶴云:‘生應無輟日,死是不吟時’。予由是知詩之不工,以為不用心之故,蓋未有苦吟而無好詩。”*都穆:《南濠詩話》,《歷代詩話續(xù)編》(下冊),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1349頁。

第二,唐人“苦心文華”,力求做到“語不驚人死不休”,對詩歌藝術的追求達到了極高的境地。陳尚君先生曾推測杜甫詩集是他自己晚年編定的,并且還作適當修改、加注*陳尚君:《杜詩早期流傳考》,《唐代文學叢考》,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7年,第306~337頁。,頗為可信。段成式《酉陽雜俎》載:“(李)白前后三擬《詞選》,不如意,悉焚之,惟留《恨》、《別》賦?!?段成式撰,方南生點校:《酉陽雜俎》前集卷12,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第116頁。李白《擬恨賦》和《擬別賦》模擬江淹的《恨賦》和《別賦》而作的,現(xiàn)在只有《擬恨賦》留存了下來??梢姡畎讓ψ约旱淖髌酚兄芨叩囊?,對于不滿意的初稿要么毀棄,要么重作。白居易也曾認為自己的雜律詩藝術性不高,要求后人在編輯其作品時,把雜律全部刪去。白居易與李白抱著相同的態(tài)度,不是優(yōu)秀的作品寧毀不存,那么要留下精品,就必須如他自己所說,做到“好句時時改”。

第三,經(jīng)他人指點而自改。唐詩中“一字師”的故事頗多,如鄭谷將齊己《早梅》詩“前村深雪里,昨夜數(shù)枝開”中的“數(shù)”字改為“一”字*魏慶之著,王仲聞校點:《詩人玉屑》卷6,第191頁。;又如,齊己將張迥詩“蟬鬢掉將盡,虬髯白也無”中的“白”字改為“黑”字*阮閱編著,周本淳校點:《詩話總龜》前集卷6,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7年,第62頁。,這些改動都是非常成功的,傳為千古佳話。但這樣的改動,不屬于我們討論的“自改”范疇,而應該算是“他改”。我們要討論的是詩人在他人的指點下,對自己詩文進行修改的現(xiàn)象,其包括兩種情況:第一種情況,是他人直接提供了明確的修改意見。這種情況嚴格來說不屬于“自改”,而是“他改”,流傳至今的各種“一字師”典故多屬此類。但也應該注意到,這種改動與后人對唐詩直接刪改是有所區(qū)別的,它是修改者與詩人商量、討論的結果,改還是不改的決定權掌握在詩歌作者的手中。流傳下來的“一字師”佳話中,詩歌作者多接受了改動者的修改意見,但可以想知定然也有作者不愿采納他人修改意見的情況。如貫休曾給吳越王錢镠投詩,其中有一聯(lián)“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錢镠看到后要求貫休將“十四”改為“四十”,“乃可相見”,但貫休稱“州亦難添,詩亦難改”,斷然拒絕了錢镠改詩的要求*傅璇琮主編:《唐才子傳校箋》(第四冊),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第433頁。。所以說,這樣與詩歌原作者關系密切的修改,也可以算作是廣義的“自改”。第二種情況,詩人在別人的指點下自己進行的修改。這毫無疑問應當屬于“自改”,而非“他改”?!惰b戒錄》記述了賈島“推敲”的故事,賈島在“推”與“敲”之間徘徊,拿不定主意,韓愈認為“作敲字佳矣”。這與他人直接修改的情況不同,因為“推”與“敲”二字都是賈島提出的,韓愈起到了指點迷津的作用。又,計有功《唐詩紀事》卷67記王貞白攜《御溝》詩見貫休,貫休提示王詩中有一字不妥*計有功撰,王仲鏞校箋:《唐詩紀事校箋》,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第2251頁。,并沒有說明哪個字,更沒有說明如何改,王貞白經(jīng)過自己思考將“此波涵帝澤”之“波”改為“中”,這更應該屬于“自改”的行為。

第四,除了藝術的追求以外,還有就是因為社會、政治等因素(如避禍、避諱等),詩人對自己的作品進行了修改。如陳良運先生認為,“《次北固山下》是王灣自己改定的文本,抹去了《江南意》中頌揚新朝和張說之意,改成了一首旅外懷鄉(xiāng)的詩”;并且推測,王灣之所以改詩,是因為該詩曾經(jīng)受到張說贊譽,在張說被罷相后,王灣因“避禍”而改《江南意》為《次北固山下》*陳良運:《王灣〈次北固山下〉異文蠡測》,《文史知識》1995年第5期。。

除上述原因以外,唐人對自己詩作的修改還有其他方面的因素,如前面提到貫休因原作散佚,其詩在流傳過程中為他人妄改,為了正本溯源,所以進行了修改和再創(chuàng)作。

三、“自改”的意義及其異文的處理

(一)“得失寸心知”:“自改”不同于“他改”的特殊意義

唐人在“自改”的同時往往也會請人幫助修改自己的作品,“自改”與“他改”各有所長。白居易《與元九書》云:“凡人為文,私于自是,不忍于割截,或失于繁多。其間妍媸,益又自惑。必待交友有公鑒無姑息者,討論而削奪之,然后繁簡當否,得其中矣?!边@就是說,詩人在修改自己詩文的時候,往往不忍割愛,而請他人參加修改,才能做到繁簡得當。但“他改”也不一定都能改出佳作,也有其局限性。賀貽孫《詩筏》說:“詩有長言之味短,短言之味長,作者任意所至,不復自止,一經(jīng)明眼人刪削,遂大開生面者。然明眼人往往不能補短,但能截長?!?郭紹虞編選,富壽蓀校點:《清詩話續(xù)編》(上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第189頁。指出了“他改”的優(yōu)勢在于“截長”,缺點在于“不能補短”。詩歌終究是詩人自己嘔心瀝血創(chuàng)作而成,其中的曲折隱微之處他人往往無法體會。歐陽修《六一詩話》記:

陳公(從易)時偶得杜集舊本,文多脫誤,至《送蔡都尉詩》云:“身輕一鳥”,其下脫一字。陳公因與數(shù)客各用一字補之,或云“疾”,或云“落”,或云“起”,或云“下”,莫能定。其后得一善本,乃是“身輕一鳥過”。陳公嘆服,以為“雖一字,諸君亦不能到也”。*歐陽修著,鄭文校點:《六一詩話》,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2年,第8頁。

楊慎《升庵詩話》卷6記:

《孟集》有“到得重陽日,還來就菊花”之句,刻本脫一“就”字。有擬補者,或作“醉”,或作“賞”,或作“泛”,或作“對”,皆不同。后得善本是“就”字,乃知其妙。*楊慎:《升庵詩話》,丁福保:《歷代詩話續(xù)編》,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753頁。

這兩則故事固然說明了杜甫、孟浩然詩藝之高,但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解讀,也說明了詩歌創(chuàng)作是個人心靈的獨特書寫,其中的興會是他人難以感知的。設想如果是他人為杜甫、孟浩然改詩,恐怕也難以達到杜、孟所預想的效果。

因此,歷代文人都強調要反復修改自己的作品。胡震亨說:“不改不工。”謝榛說:“詩不厭改,貴乎精也。”袁枚說:“愛好由來落筆難,一詩千改始心安?!闭缰旃鉂撓壬摚?/p>

嚴格地說,詩文都只有作者自己能修改,因為旁人所感到的興會不同,所見到的意象不同,所想到的語言自亦不同。拿這個人的意思雜入到那個人的作品里,總不免有不相貫注的毛病。杜工部有“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之句,歐陽修也說:“疵病不必待人指摘,多作自能見之?!蔽乃囎骷叶急仨毻瑫r是自己的嚴厲的批評者。*朱光潛:《文藝心理學》,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218頁。

朱光潛先生接著還討論了“他改”的重要性,但他指出了“自改”的優(yōu)勢?!暗檬Т缧闹?,這也正是詩人“自改”的獨特意義所在。

(二)“作詩容易改詩難”:“自改”的效果及啟示意義

詩人修改自己的作品并不容易,劉勰認為“改章難于造篇,易字難于代句”,戴復古也說“草就篇章只等閑,作詩容易改詩難”,袁枚進一步分析了“難改”的原因:“何也?作詩,興會所至,容易成篇;改詩,則興會已過,大局已定,有一二字于心不安,千力萬氣,求易不得,竟有隔一兩月于無意中得之者。劉彥和所謂‘富于萬篇,窘于一字’,真甘苦之言。”*袁枚:《隨園詩話》卷2,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年,第39頁。這是袁枚的創(chuàng)作經(jīng)驗之談,從“不安”到“得之”是一個不斷修改、自我完善的過程。

多數(shù)情況下,詩改而愈精,但也并非都是如此。鄭谷的《雪詩》——“亂飄僧舍茶煙濕,密酒歌樓酒力微”,“亂”字可以描繪出大雪紛飛的氣勢;而宋孝宗忌諱“亂”字,改為“輕”字,這樣和“密”字就失去了照應,使得整首詩氣勢頓失。又如,《陳輔之詩話》記蕭楚才為張乖崖改詩,將“獨恨太平無一事,江南閑煞老尚書”中的“恨”改為“幸”,“蕭曰:與公全身。公功高位重,奸人側目之秋。且天下一統(tǒng),公獨恨太平,何也?”*郭紹虞輯:《宋詩話輯佚》卷上,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294頁。如果單就藝術而言,“幸”字與下句“閑煞”二字不夠協(xié)調,“恨”字似乎更好,但出于政治上的考慮,這樣的改動是必需的。

不僅“他改”會導致改而愈下的情況,“自改”也可能會如此。黃庭堅《小兒》詩中有兩句:“學語春鶯囀,書窗秋雁斜?!焙髞碜髡咦约焊臑椋骸皩W語囀春鶯,涂窗行暮鴉?!睆膶φ?、用語來看后者確實是工于前者,但“小兒”的天真自然也就此消失殆盡了,所以胡應麟批評說:“雖骨力稍蒼,而風神頓失,可謂愈工愈拙?!?胡應麟:《詩藪》內編卷5,第102頁。徐增《而庵詩話》云:“余嘗得佳句喜極,乃至詩成時,卻改到不見好處歇手。乃知古人為了章法,涂抹佳句至多也。”*徐增:《而庵詩話》,見王夫之等撰《清詩話》,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第431頁。徐增談到了自己的創(chuàng)作經(jīng)驗,有時候為了顧及全篇會越改越糟,并據(jù)此推測前人定然也會因修改而抹去了很多佳句。

對于讀者而言,學習前人對自己詩作反復修改的過程頗具有啟示意義。一方面,可以從中明白一些道理,得到一些教訓。楊慎曾挖苦晚唐詩人所作的五言律詩,云:“惟搜眼前景而深刻思之?!癫蛔x書而徒事苦吟,捻斷肋骨,亦何益哉!”*楊慎:《升庵詩話》卷11,見丁福保輯《歷代詩話續(xù)編》(中冊),第851頁。這樣“不讀書而徒事苦吟”,無論如何也吟不成佳作,改不出好詩。另外一方面,也可以從中體會到創(chuàng)作的方法,汲取有益的經(jīng)驗。宋代朱弁《曲洧舊聞》卷4記:“黃魯直于相國寺,得宋子京唐史稿一冊,歸而熟觀之,自是文章日進。此無他也,見其竄易句字與初造意不同,而識其用意所起故也?!?朱弁撰,孔凡禮點校:《曲洧舊聞》,北京:中華書局,2002年,第142頁。也正是因為如此,賈島“推敲”、王安石改“綠”字等故事才為人們反復提及。魯迅先生在《且介亭雜文二集·不應該那么寫》中對這個問題提出過非常精彩的意見:

凡是已有定評的大作家,他的作品,全部就說明著“應該怎樣寫”。只是讀者很不容易看出,也就不能領悟。因為在學習者一方面,是必須知道了“不應該那么寫”,這才會明白原來“應該這么寫”的?!敲矗粦撃敲磳戇@一面,恐怕最好是從那同一作品的未定稿本去學習了。在這里,簡直好像藝術家在對我們用實物教授。恰如他指著每一行,直接對我們這樣說——‘你看——哪,這是應該刪去的。這要縮短,這要改作,因為不自然了。在這里,還得加些渲染,使形象更加顯豁些?!?魯迅:《魯迅全集》(第六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第321~322頁。

魯迅先生認為,研究大作家的未定稿本和修改本是一種“極有益處的學習法”,因為僅僅看大作家的定稿,往往不能領悟他們的創(chuàng)作及修改過程,只有用心體會那些“苦心刪改的痕跡”,才能夠理解他們?yōu)槭裁础安粦撃敲磳憽倍皯撨@么寫”,從而得到更多的收獲。

(三)“求真”與“求善”:科學對待因“自改”而產(chǎn)生的異文

唐詩異文的產(chǎn)生有著多方面的原因,倘若從修改這個角度來說,可以籠統(tǒng)地分為“他改”和“自改”兩種情況?!八摹保ㄢn刻者、選評者等有意無意地改動,情況異常復雜,我們將另作討論;但如果僅從文獻校勘的角度來說,因“他改”而產(chǎn)生的異文,當以恢復原貌作為最主要的任務。但“自改”產(chǎn)生的異文處理起來就不同于“他改”了。首先,有些作品在作者修改以后,即以改定稿傳世。雖然初稿文字依然常常為歷代詩歌評論家拈出討論,但他們的主要目的是為了分析字句得失對于詩歌藝術的影響;至于改而愈精的文字,當以詩人自定稿為準。但也還有另一種情況,就是后人認為有些作品修改并不成功,改動前比改動后更好,人們在評點、鈔刻詩歌時常常會將初稿也一并提出;對于這種情況形成的異文,后人多會出校,但在文字的取舍上往往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另外,有些作品在作者修改之前已經(jīng)流傳于世,故而出現(xiàn)了一詩兩本甚至多本的情況,這就需要詳細出校異文,加以探討。

我們不妨就按照本文開頭討論的三種“自改”情況,來談談異文處理的問題。首先,對于詩人自述修改情況的異文,如李白《大鵬賦》、貫休《山居詩》等,當然應該以定稿為準,充分尊重作者的修改。其次,對于后人推測的某詩一為改本一為定本的情況,則應該審慎處理,因為他們的推測并非定論。如王灣《次北固山下》,霍松林先生就認為它與《江南意》是兩首不同的詩作*霍松林:《唐宋詩文鑒賞舉隅》,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年,第23頁。,我們也贊同“兩詩說”。另外,即便有詩人手書真跡傳世,也并不能將所有的手書都當成是確定異文的唯一標準。如杜牧手書的《張好好詩(并序)》,現(xiàn)藏故宮博物院,此幅作品極為精美,是詩人早年所書,書寫工整,無一處涂改;完全有可能是詩人應他人之邀而書寫,寫完之后就被人拿走,后來流傳于世。如果詩人若干年后修改了詩稿,但手書真跡不在身邊就無法再改了,故此類手書真跡不能作為詩歌校勘的唯一標準。與此不同的是,許渾《烏絲欄詩》這樣的手書稿本,反而最有??眱r值,可以將其作為??碑愇牡挠辛ψC據(jù)。羅時進先生所著《丁卯集箋證》也正是這樣做的。因為這樣的稿本,詩人一般不會輕易將其贈予他人,且不斷在上面直接加以修改完善,最終所改定的文字自然應該可以看作是詩歌的定稿。

清代著名學者趙翼認為修改舊詩作猶如煉丹,其《刪改舊詩作》詩云:“笑同古煉師,煉丹窮昏晝。一火又一火,層層去粗垢。及夫將煉成,所存僅如豆。未知此豆許,果否得長壽?”*趙翼:《甌北詩鈔》(第一冊),北京:商務印書館,1935年,第38頁。趙翼希望通過反復修改自己的詩作,能夠讓其獲得更加長久的生命力。視詩如命的唐人更是如此?,F(xiàn)代學者多重視研究唐詩“他改”的現(xiàn)象,對于詩人“自改”的情況沒有給予足夠的重視。而研究唐人非常普遍的“自改”行為,不僅有助于深入開展唐詩的??闭淼裙ぷ?,更有助于我們了解一首首唐詩佳作誕生的歷程。唐人孜孜不倦地對自己詩作進行加工修改,他們對藝術的追求永無止境,也正是這種精耕細作的精神和精益求精的態(tài)度,才創(chuàng)造了唐詩無與倫比的輝煌。這也是祖先遺留給我們的寶貴的精神財富。

責任編校:劉云

作者簡介:方勝,安徽師范大學中國詩學研究中心博士生(安徽 蕪湖241000),安徽理工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副教授(安徽 淮南232001)。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項目(14BZW050)

中圖分類號:I20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1-5019(2015)01-0062-06

DOI:10.13796/j.cnki.1001-5019.2015.0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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