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小鹽
情愛的精神分析
馬小鹽
愛情結(jié)構(gòu)是兩點確定一直線。亦即流行歌曲歌詞里唱的“我的眼里只有你”。
寶釵到賈府之前,黛玉是寶玉目光所關(guān)注的唯一點。寶玉亦是黛玉唯一所愿投射過去的點。寶釵的到來,對黛玉而言,改變了這局面,寶玉的目光可以投射到兩個點上去,黛玉從而失去了“我是獨一無二”的優(yōu)勢,面臨著一個全新的情愛學(xué)三角框架。因此當(dāng)寶玉看到寶釵“雪白的膀子”發(fā)起呆來(里面有淺層的色情意味)—雖然是這般想的“這個膀子要是長在林妹妹身上,或者還得一摸,偏生在他身上?!薄坏谩K皇撬苡H近的—回到了所思所想的。而黛玉偏偏不理解,她嘲弄、哭泣,用淚水還他前生澆灌過她的水。所有的這一切,不過是表達一個含義:我在這里,我在愛你的位置,我如此干渴,請你用你的眼神澆灌我,我需要你愛的沐浴。(我是一棵絳珠仙草,你是神英侍者,你的眼光就是澆灌我生命的甘霖與露水)。
色情的結(jié)構(gòu)卻不如此。辜鴻銘的茶杯與茶壺說,可當(dāng)色情結(jié)構(gòu)最為經(jīng)典的圖解。愛情有排他性。愛情最原始。愛情更似一種線性生物,它要求雌雄同體,在點與點之間激烈震蕩而耗減。色情不是,色情的特征更相類于沐浴頭。它是以某一點為中心,蓬勃的輻射向各個領(lǐng)域?!督鹌棵贰防?,西門慶的幾房姨太太勾心斗角,她們斗的實際上是肉體與物質(zhì)的分配,也即茶壺分配給茶杯里的茶的多與少、得與否、好與壞的問題。(這
類爭奪,更似一場以女人獲得精液、子嗣為目的,從而從男性那里獵取物質(zhì)、權(quán)利的經(jīng)濟分配學(xué))。
奇特的是目前的婚姻制度,與愛情結(jié)構(gòu)保持了高度的統(tǒng)一性。婚姻結(jié)構(gòu)亦是線性的,它要求夫妻雙方以彼此為重要的、唯一的、相互投射的鏡像。而眾所周知,兩點間直線最短,從愛的幾何學(xué)上來看,激情,火焰般震蕩的激情,在兩點間亦會耗減得最快。正若《一聲嘆息》里的男主人公對他的妻子所言:“我撫摸你的手,就和撫摸自己的另一只手一樣?!边@句話講述出這樣一個事實,愛的激情會被婚姻的瑣屑完全湮滅。沒有人會對自己的另一只手產(chǎn)生情欲,除非他是住在木桶里的哲學(xué)家第歐根尼(第歐根尼喜歡用自慰解決他的生理問題)。
然而,兩點之外若多加一點,就會形成一條曲線或者折線,距離因此變長。這是第三者這個稱謂的迷人之所在。第三者處在一個詭異的位置。在婚姻結(jié)構(gòu)里,他是局外人,他的存在使舊有的愛情結(jié)構(gòu)(現(xiàn)代社會婚姻結(jié)構(gòu)即愛情結(jié)構(gòu))變異。因此他是過度的、淫穢的、色情的??稍谛碌膼矍榻Y(jié)構(gòu)里,他又是局內(nèi)人,他是如此的純情,他可以為所愛的人自殺、賣命、化灰化煙,在所不惜。這是所有第三者愛情動人心魄的根本原因。他的位置如此吸引人。他既是色情的化身又是愛情的使者。他既是魔鬼又是天使。他是一只雙頭怪物。他一面是善,另一面是惡。而人類天生皆是好奇的侯爵,引誘人類的大多是善與惡并存的兩位一體的事物與事跡。
—因此,很多時候,我愛你這個詞語,表達的是這樣的語意:我愛你,不是因為你有多好,而是因為你很迷人。我愛你所處的那個詭異的令我迷惑的位置。
就我個人而言,我不喜歡《色·戒》。我僅僅想從情愛學(xué)的角度,解剖一下曾經(jīng)紅至絳紫的這篇小說與電影。
從情愛學(xué)的角度看,《色·戒》從小說到電影皆是一種女性情商的歷史性倒退。如若說張愛玲的原著描述了一種古典女性對男性的物化快感(在小說中,愛的借代物是一粒六克拉鉆戒。他給她買鉆戒,她便認為他愛她。)李安的電影提升點在于,他將這種女性物化式快感轉(zhuǎn)移成了男根快感。李安一直選擇有二度創(chuàng)作空間的作品,他喜歡改編二三流小說,從《臥龍藏虎》、《斷背山》到《色·戒》,他一貫地憑借著他的藝術(shù)功力,硬生生地將一篇篇二三流小說提升成一部部一流電影。眾所周知,一流小說改編為一流電影存在的巨大的困境,因它自身信息、藝術(shù)、哲思的完滿。
《色·戒》的故事結(jié)構(gòu)頗為老套。警察愛小偷,獵人愛獵物諸如此類故事,維多利亞時期的地下小說就已多不勝數(shù),我就不舉例了。令我感興趣的不是小說原型鄭蘋如是否愛上了她要刺殺的目標,而是寫小說的作者本身的心態(tài)。明眼人皆能看出,張愛玲的這篇小說,無非是托鄭蘋如這只美女虎,給自己的舊情感謀一張可以開脫的皮罷了。年輕時候的一場錯愛,自戀到骨子里的小資
三十年后皆無法直面。她要給自己一個完美的借口。小說里短短的幾句話,泄露了中國特色的小資心態(tài),它其實是一種原始的怨婦式心理“他們是原始的獵人與獵物的關(guān)系,虎與倀的關(guān)系,最終極的占有。她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誰是誰的鬼?為什么要成為他的鬼?僅僅因為一枚感天動地的物化至極端的六克拉的鉆戒?)原著中頗少涉及性,但李安的敏銳正在這里,他看出這篇小說在影射什么,他更看出了張胡之愛的根基所在。這是一場年輕女性性壓抑之際偶然邂逅調(diào)情高手的滅頂之災(zāi),更是一場男根快感所導(dǎo)致的性愛。現(xiàn)實版的西門慶對中國女性具有絕對的殺傷力,張愛玲的骨子里滲透了中國傳統(tǒng)女性的世俗觀。王小波憑借小說家的直覺說張愛玲將變態(tài)當(dāng)藝術(shù),并非無中生有,空穴來風(fēng)。
而李安電影中三場風(fēng)格迥異的情色場面,非常優(yōu)美地表達了三種遞進式情愛:薩德式的SM、兩相交歡、直至身心放松的兩情相悅。電影里,李安以他男性的視角釋讀女主角與男主角的情感。其實,我們可以更進一步地說,李安是以他男性藝術(shù)家的視角深度的釋讀張愛玲與胡蘭成的情感。電影里的男女主角是雙重符碼。王佳芝不是王佳芝,她是鄭蘋如與張愛玲的混合體。易默成不是易默成,他是丁默村與胡蘭成的混合體。我不知道李安是否讀過魏寧格的作品《性與性格》,但他的這部電影,男主角依靠男根快感征服女主角的手段,好似專門去應(yīng)證魏寧格與拉康關(guān)于女性的言論。魏寧格言“對女人來說,雄性器官是本我,女人并不知道它的名字。她的命運就根植于此,這是她不能逃脫的一些事情—如此,男根就徹底并不可挽回地剝奪了她的自由。”這句話后來演變成拉康的名言“女性根本不存在”。(其實,從心理學(xué)角度講,我們可以將拉康的這句話延引為:張愛玲根本不存在。四十年代后的張愛玲,再也寫不出好的作品。胡蘭成的男根在,她在,胡蘭成的男根一旦消失,她便徹底地萎謝。)
在我看來,《色·戒》里的這種古怪的中國女性之情商,比古典志異小說《畫皮》的女鬼更為退化。鬼尚知做鬼的尊嚴。她披了一層美麗的人皮,梳洗打扮,無非為的是換取太原王生對她的寵愛。與白娘子的逆來順受相異,王生的招道士之舉,喚起了女鬼作為女性的原始反抗與暴烈。她剜了王生的心。而心是愛的器官。她剜心,為的是從心這個器官洞穿亞細亞小男人的自私本性。她不是王佳芝,她更懂得維護女性本該就有的做人的尊嚴。
相愛的時候,愛者看待被愛者是獨一無二的。同樣,他期待被愛者如此看待自己。但對女性而言,她們更容易跌入“我”是獨一無二的虛無陷阱。
網(wǎng)絡(luò)上曾流傳一個這樣的純情故事。一位女白領(lǐng)與一位搬運工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長大后因
身份差異二人忍痛割愛。分手的那天,搬運工按照女白領(lǐng)的要求背著她爬上她所寓住的高層。后來女白領(lǐng)認識了一位男白領(lǐng),并向男白領(lǐng)提出同樣的背負高樓運動。男白領(lǐng)將其背在背上,乘電梯而上。女白領(lǐng)遂與男白領(lǐng)分了手,回到了搬運工的身邊。據(jù)說這故事感動了N多女人。但我提及這個故事,恰恰想指出的是這個故事中所蘊涵的情愛誤認。
顯然,這個瓊瑤式的純情故事具備了言情三要素:一,主人公的身份差異(女白領(lǐng)與搬運工)。二,愛的考驗(爬樓梯)。三,愛的邏輯(他愛我,才背我上樓梯)。正是這愛的邏輯導(dǎo)致了愛的誤認。搬運工一層層搬運女白領(lǐng)的蠢笨行為,被女白領(lǐng)等同為愛的獨一無二?!拔摇笔桥??!拔摇币笫裁矗銤M足“我”什么。因此,他是愛“我”的。但她真的是獨一無二的?不,當(dāng)然不是,仔細考慮一下,搬運工的職業(yè)就是搬運物體,他背她上樓,不過是職業(yè)習(xí)慣使然而已。
這個故事闡明愛的誤認的同時,更說明了純情者與癡情者的本質(zhì)區(qū)別。純情者頻頻行走在低劣言情小說的現(xiàn)場(瓊瑤言情便是純情者的積聚地),而癡情者多風(fēng)情萬種地穿行在大師們的經(jīng)典文本里(曹雪芹筆下的林黛玉,歌德筆下的維特等等)。純情者愚昧,癡情者智慧。純情者多轉(zhuǎn)移愛、物化愛、誤認愛。癡情者多懂得愛、分析愛、辨別愛。純情者將愛轉(zhuǎn)移、物化之后,便跌進了自設(shè)的情愛陷阱,最佳的范例便是《色戒》里王佳芝的話語“這個人是愛我的”。這首先是一種自戀,其次才形成情愛。比對一下,我們便會發(fā)覺,王佳芝的情愛邏輯與女白領(lǐng)的情愛邏輯如出一轍:他愛我才給我買鉆戒。但事實是,鉆戒對她而言極具情愛價值與經(jīng)濟價值。對易默成這樣一個政治團體的領(lǐng)導(dǎo)人來說,無非是一種表達性交易的方式而已。是她愛上了他,而不是他愛上了她。這正好與癡情者構(gòu)成了鮮明的對比。因癡情者判別愛的首要前提為“我是愛這個人的”。黛玉對寶玉說“我是為了我的心”(你在我心里獨一無二)。
然而,莎士比亞的經(jīng)典愛情劇《羅密歐與朱麗葉》以一種情愛二重唱的形式,再現(xiàn)了獨一無二在情愛學(xué)中的滑稽。眾所周知,初初出場的羅密歐是一個失戀者,在遇到朱麗葉之前,羅密歐愛著一個叫羅瑟琳的美女。他如此贊美她:“丘匹德的金箭不能射中她的心;她有狄安娜女神的圣潔,不讓愛情軟弱的弓矢損害她的堅不可破的貞操。她不愿聽任深憐密愛的詞句把她包圍,也不愿讓灼灼逼人的眼光向她進攻,更不愿接受可以使圣人動心的黃金的誘惑。”她貞節(jié)、完美、不喜聽甜言蜜語。她是羅密歐眼上心里的獨一無二。但當(dāng)比羅瑟琳更美的朱麗葉出現(xiàn)在羅密歐的面前時,移情出現(xiàn)了,獨一無二的二重唱響起:“瞧她隨著女伴進退周旋,像鴉群中一頭白鴿蹁躚。”在此,舊愛的光環(huán)褪去,新歡的火焰灼灼升起。朱麗葉占據(jù)了羅密歐的心,占據(jù)了羅密歐的愛情神殿。她成了又一個獨一無二。
那么,究竟是羅瑟琳還是朱麗葉是羅密歐的獨一無二?事實上,人的一生會有多段戀情,而多段戀情中每一位被愛者在愛的現(xiàn)場皆是獨一無二的。對男性而言,愛情的殿堂眾女神林立。新神香火旺盛,舊神無需摧毀。但對女性而言,愛情的殿堂只供奉著一尊金神。正是這一點,使得黛玉與寶玉在情愛中始終不能對等。
在情愛里,不僅僅是黛玉與寶玉這等小兒女處于嚴重的不對等。仔細的閱讀薩特與波伏娃的情愛書信,我們便會發(fā)覺,波伏娃與薩特在情愛關(guān)系亦是不對等的。波伏娃期待薩特視她為獨一無二女性,薩特也確實這樣看待她了。但可怕的事實是,在薩特眼里,他喜歡過的每一個女人皆是獨一無二的。他是她生命里的重心,而她卻僅僅是他生命中的一個花環(huán)。
因此,所有流傳至今的愛情絕唱,皆以死亡的方式占據(jù)“你”是“我”的唯一的這一情愛高峰。梁山伯與祝英臺如是,林黛玉與賈寶玉如是,羅密歐與朱麗葉如是。我們可以設(shè)想,風(fēng)流倜儻的羅密歐倘若不死,某一天遭遇到比朱麗葉更美的女人,他會再次移情,再次詠唱起他心中的獨一無二,送給他最新的愛人。
情人與“我”遠離,“我”守候著電話、手機、錄像一切能與情人溝通的媒介,只要情人所能在的一切場域,“我”皆去看,去聆聽。“我”就此變成了最原始最本真的愛人,走進了《雅歌》的詩句,與那位最為古典的女子一起向情人吁請:“求你容我得見你的面貌,得聽你的聲音。因為你的聲音柔和,你的面貌秀美?!?/p>
在情愛里,情人的容貌光輝灼灼,情人的聲音調(diào)了蜂蜜。敏感的耳朵被這蜂蜜所甜醉,以至于其余的感官全部萎靡,獨剩耳朵大了起來,大到整個生命幻化為一種聆聽的姿態(tài)。每個處于情愛巔峰期的情人都會有這樣的感覺,即若萬聲吵雜,你最愛的那個人的聲音,依然能穿越混雜的聲流,讓你辨別出來。情人的這種聆聽狀態(tài),既是一種瘋癲的表現(xiàn)(“我”成了耳朵是瘋子才能出現(xiàn)的幻覺),又是一種哲人的姿勢(老子就長了一對冉長過膝的大耳朵)。??聻榱私o瘋癲以權(quán)力,讓瘋癲自身說話,在《瘋癲與文明》中偏激地論述道“瘋癲的語言根本是理性的語言”。在我看來,這句名言更應(yīng)該烙印在被情愛的火焰所灼燒的情人們的前額,而不是鍥刻在瘋?cè)嗽洪T口的大匾。
在情愛學(xué)里,言說與聆聽是一種對話的姿態(tài)?!澳恪毖哉f,誘惑“我”傾聽?!拔摇毖哉f,誘惑“你”傾聽?!对娊?jīng)。關(guān)雎》中的第一句“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便借兩只鳥兒將情人間的對話姿態(tài)模擬得惟妙惟肖。一只鳩鳥在河的這邊“關(guān)”的叫了一聲,另一只在河的那邊聆聽到了這叫聲,感情激蕩,喉嚨沖動,知是遇到了知音,忙忙“關(guān)”的叫著回應(yīng)。于是河的兩岸春情蕩漾,“關(guān)關(guān)”不休。
智利詩人聶魯達在他的成名詩作《愛情的詩》里這樣寫道“為了讓你聽見/我的話/有時候變得纖細/如同沙灘上海鷗的腳印?!痹娙嗽谶@里不大聲的說話。詩人最懂得愛情。情語是一種不連貫的語言。越是纖細的、片段的、飄忽的、東鱗西爪的絮語,相愛的情人越是要捕獲、打撈、裝訂這聲音,做成愛的標本。不愛的情人拒絕傾
聽。他神思恍惚,令愛者擔(dān)憂:“我是個絕望的人/說話沒有回音/失去了一切/得到過一切/最后的維系/我最后的渴望執(zhí)著于你。”這個時候,詩人便成了耳朵,等待著情人的回音,情人一旦沒有聲音,詩人便成了一個“失去了一切”(失聰)而“絕望”的人。
同樣與聲音的誘惑有關(guān),《希臘神話》可能是因美女海倫帶來的戰(zhàn)爭災(zāi)難,給世人提供了有關(guān)女人聲音誘惑的反轉(zhuǎn)鏡像。居于塞壬島人面鳥身(鳥身隱喻著會私奔的女子)的女妖們,歌聲動聽,舞姿曼妙。海員們一旦聽到她們的歌聲便不由自主地朝她們游去,卻有去無回,命喪深海。這個故事一方面警誡男人必須小心女人的甜言蜜語,另一方面卻揭示出一個不可忽視的真理:在情愛學(xué)里,聲音不但是言說與傾聽,它還與情欲有著更為密切的關(guān)系。
聆聽是一種愛的表現(xiàn)。戲迷對戲子唱腔的迷戀就源于對聲音的熱愛。中國古典戲劇里的旦角一直由男性所扮演。在煙熏妝的修辭下,男性所飾演的旦角風(fēng)擺楊柳地上場,從小被蓄意修煉過的嗓音通道里,蓄滿了處于半閹割狀態(tài)下優(yōu)伶的情欲。這情欲通過聲音全部傾泄給觀眾,觀眾的耳朵就此被聲音的春藥所迷亂,他們神魂顛倒、不能自已。男性觀眾以為臺上的那位旦角是位真女子,女性觀眾卻認定他是一位比一般男性更理解女性的奇男子。
就我看來,目前戲劇的式微與電影電視等新技術(shù)的普及有關(guān),更與女性扮演旦角,從而失去了一大批女性戲迷有關(guān)。事實上,女性有著比男性更為直接的細辯情欲之貌、情欲之聲的感官(前段時間,女性觀眾為李玉剛爭演電影《梅蘭芳》主角之事件,便是個極佳的范例)。
美妙的聲音是對人類耳朵的一種細雨浸潤式的插入。昆曲慢慢悠悠,唱腔逶迤,好似一種永遠處于調(diào)情階段的性前戲,眼看它要到了高潮,卻不曾到達高潮。高潮就此被延異、被拉長,觀眾因此處于一種全身貫注、不易覺察、微微醺醺、非醒非夢的情欲狀態(tài)里。我相信,每當(dāng)戲臺上《牡丹亭·驚夢》的幕布拉攏之際,驚醒的不僅僅是臺上綺年花貌的杜麗娘,更有眾多“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的癡觀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