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吉寅

(首都師范大學(xué)歷史學(xué)院,北京　100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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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循吏”的歷史書寫與身份變遷

張吉寅

(首都師范大學(xué)歷史學(xué)院,北京100048)

摘要：分析了唐宋“循吏”的形象及其身份變遷的歷史特征,認(rèn)為由于社會變遷、史材選取上的偏重等原因,唐宋兩朝的循吏所呈現(xiàn)出的表象有所差異,但其內(nèi)在的循吏政治文化傳統(tǒng)是一脈相承的。

關(guān)鍵詞:循吏; 唐; 宋; 歷史書寫

《史記》開《循吏列傳》之先河,此后的正史也大多因襲了這一體例。這種著史思想的傳承,更為重要的是循吏的突出政績及其典范作用。對君主和民眾來說,官吏的優(yōu)劣至關(guān)重要。正如《新唐書·循吏傳》開篇所言:“治者,君也;求所以治者,民也;推君之治而濟(jì)之民,吏也。故吏良,則法平政成;不良,則王道弛而敗矣?！盵1]5615筆者以《舊唐書·良吏傳》《新唐書·循吏傳》和《宋史·循吏傳》所書寫的循吏群體為研究對象,試從循吏的形象出發(fā)探究唐宋循吏的諸多變端,分析其背后制度的影響與歷史書寫的作用。

一、唐宋“循吏”形象:出身、政績與仕宦

自漢至唐、宋,循吏的書寫模式具有固定化特征[2]。其中,政績無疑是史官所刻畫的重點,其書寫內(nèi)容也多包含勸課農(nóng)桑、儒學(xué)教化、興修水利、執(zhí)法公正等。以下用表1、表2對唐、宋循吏狀況進(jìn)行簡要描述,其目的:一是為了展現(xiàn)唐宋循吏群體的形象,二是便于后文的分析。

二、唐宋“循吏”身份變遷:制度沿革與史家書寫

唐宋的“循吏”群體是在后晉、北宋初期、元末三個不同的歷史時期,由不同的史家所刻畫的。這期間跨越四個世紀(jì),并且經(jīng)歷了唐宋和宋元時期的社會變遷,因此,循吏所處的時代也有其各自的特點。

1. 出身不同:唐少科舉入仕,宋多科舉做官

據(jù)表1所示,《舊唐書·良吏傳》和《新唐書·循吏傳》共記載了46名循吏,其中有高智周、田仁會等18人是由明經(jīng)、進(jìn)士等科舉形式選拔出來的,約占總數(shù)的40%?！端问贰ぱ魝鳌?記載了12名循吏,其中由科舉選拔出身的有8人,約占總數(shù)的70%。

唐宋循吏出身的上述差別,是唐宋選官制度差異的一個縮影。①科舉在唐、宋兩代選官制度中的地位不同。在唐代,流外、入流和門蔭為當(dāng)時入仕主途,科舉在唐代取士頗少,靠科舉入仕極為困難;而在宋代,由于科舉制度的逐漸完善,自從宋太宗擴(kuò)大科舉取士人數(shù)以來,科舉漸漸發(fā)展成為宋代選官的主要手段,其錄取的人數(shù)是唐代的數(shù)十倍。有研究者指出:“在漫長的歷史進(jìn)程中,胥吏也大體經(jīng)歷了官吏相通、儒吏殊途和吏役合流三個階段。”[3]據(jù)此也可以認(rèn)為,由于科舉制度的介入,官員中靠讀書應(yīng)舉入仕者越來越多,唐宋的官吏發(fā)展正處在由“官吏相通”到“儒吏殊途”這個階段。②唐宋靠恩蔭選取官吏的程度不同。唐代恩蔭出身的官員起點比科舉出身的官員要高,而且升遷較快,容易出現(xiàn)父子相繼為官、甚至為相的局面;而“宋代恩蔭不僅授官較低,而且升遷亦遠(yuǎn)較進(jìn)士出身者慢”,并且“門閥政治被徹底打破,官僚政治代之而起”,與唐代的恩蔭制度正好相反[4]。另外,就史官的選材來看,唐之循吏有相當(dāng)部分生活在隋唐之際,如韋仁壽、陳君賓、張允濟(jì)、李桐客、李素立、薛大鼎、李君球等人,他們之所以入仕,并無出身和文化素質(zhì)的限制,“多是根據(jù)唐初政治形勢的需要而被授予各種官職的”[5]11。他們列入《循吏傳》,對評價唐代循吏的出身無疑會產(chǎn)生影響,進(jìn)而影響到唐宋循吏出身的對比。而宋除張綸外,皆為入宋后仕進(jìn)。

表1　唐代循吏情況簡表

資料來源: 劉昫等撰《舊唐書》卷185《良吏傳》,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4807-4832頁;歐陽修等撰《新唐書》卷197《循吏傳》,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5615-5634頁。另:最后六名出自《新唐書》,為《舊唐書》所無,其余則出自《舊唐書》;《舊唐書·良吏傳》與《新唐書·循吏傳》的附傳并未統(tǒng)計在內(nèi)。

2. 文武選擇的差異:唐有軍將出身者入仕,宋則絕少軍將出身者做官

唐代循吏中有很多是軍將出身,他們或追隨唐高祖、唐太宗起兵反隋,或平定叛亂,或防守邊關(guān),唐太宗貞觀(627—649)年間,首任瀚海都護(hù)府都護(hù)李素立招降“猶為邊息”的闕泥孰別部;“貞觀中,齊州都督齊王據(jù)州城舉兵作亂,(李)君球與兄子行均守縣城”[5]11。換言之,如表1的“政績表述”一列所示,唐代很多循吏的政績表現(xiàn)為戰(zhàn)功卓著,他們或平定叛亂,或開拓疆土,視死如歸。而宋代的循吏除張綸有軍事背景外,其他均為文官,且其政績多與軍事無涉。

造成這種差異的主要原因有以下兩方面:①兩朝的“循吏”人數(shù)差異很大,唐代大致有46人,而宋代只有12人,宋代這么少的人數(shù)不可能完全反映當(dāng)時優(yōu)異官員的整體面貌。②唐宋兩代君主對文武的認(rèn)識有著根本的差異。唐代一般重用行伍出身者,在中央可以出將入相,在地方則可出任地方行政長官;而宋代鑒于唐、五代之教訓(xùn),以文抑武,“武將不能入相”[6],幾無武人擔(dān)任地方長官者。如此一來,由于文武皆可任同種職位,則唐代官吏的文武職能沒有宋代那么分明。而且,唐代的軍事行動多有拓邊之功,軍事實力較周邊為強(qiáng),軍將居功受獎?wù)叨?宋之軍事行動多為被動,又常常失利,軍將受罰者多,被賞者鮮少。進(jìn)一步來講,史官在選擇成為循吏的官吏時,一是注重考核優(yōu)異官員的履歷,二是注重官員任職地方的政績即民政上的作為。因此,唐代武人出身又出任地方長官的官員中戰(zhàn)功卓著者要遠(yuǎn)多于宋代,史官選擇的偏重也因此而有所差異。

3. 仕途前景不同:唐有循吏官至宰相者,宋代循吏則以中級為終

唐宋“循吏”不同的人生境遇表現(xiàn)出他們最終權(quán)力歸宿的不同。如表1所示,唐代 “循吏”中有多人位至中書令、御史大夫、同中書門下三品等顯位。如唐高宗時期的崔知溫、高智周。而宋代的“循吏”,并無升為宰輔者。

仕途前景的差異,主要是由于編撰者的修史思想和歷史條件的不同,進(jìn)而造成了選材上的差異。循吏的選擇,側(cè)重于考核優(yōu)異的地方長官,其最初的選材方式,應(yīng)該是在官員的考核資料中找尋的。如《舊唐書·良吏傳》中的《楊元琰傳》有“前后九度清白升進(jìn)”[7]之語,此為考核時的等級評語[8];《宋史》《趙尚寬傳》中亦有“以考課第一知唐州”語?？梢娨话愎倮裟軌虮皇饭倭腥搿堆魝鳌?與當(dāng)時官員的銓選考核記錄息息相關(guān)[9]。然而考核優(yōu)異者不乏其人,特別是那些位居宰輔的大臣,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都有為政一方、政績突出的經(jīng)歷。在唐如姚崇、狄仁杰,在宋如范仲淹、富弼,倘若他們也入《循吏傳》,那帶來的后果就是“一人兩傳”。無疑,這是和修史的原則相悖的,正如《新唐書·循吏傳》的選人原則:“若將相大臣兼以勛閥著者,名見本篇,不列于茲。”[1]5615上文所述的“崔知溫”,其在《新唐書》(卷106)中有專傳,而楊玚、陽嶠、宋慶禮、崔隱甫、李尚隱等在《新唐書》(卷130)也有專傳。此種情況不一而足。新、舊《唐書》的這種差別,一方面是由于新書的修撰較舊書更為精當(dāng),但更為重要的恐怕是兩者修史思維上的差異。元人修《宋史》時,可能因循的就是歐陽修等人的修史思想,不會再將位至宰輔者編入《循吏傳》。況且《宋史》卷帙浩繁,宰輔多有專傳,亦無此必要。

三、結(jié)論

循吏的上述變端,其中有科舉制度發(fā)展的結(jié)果,如循吏之出身;有唐宋治國理念上的差異,如對待文、武的態(tài)度。需要注意的是,宋代中上級官員中科舉出身者占絕大多數(shù),遠(yuǎn)比唐多,這是科舉制發(fā)展的必然趨向。這種差異主要是由于科舉制度發(fā)展階段的不同,宋制是唐制的繼承,是唐的延續(xù),而非變革。正是由于中唐以降武人勢力的崛起,才導(dǎo)致藩鎮(zhèn)割據(jù)以及五代時期重武輕文的風(fēng)習(xí),而趙宋諸多限制武人的措施可以被看作是對這一現(xiàn)狀的糾正,而不單是宋改唐制的結(jié)果[10]。而且,修史者歷史書寫的作用在其中也不可忽視。如上所述,他們在選材上的側(cè)重、史才的高低、編撰思想等方面有著諸多的不同,而這些不同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唐宋循吏形象的些許差異。

貫穿于漢至唐宋的“循吏”思想傳統(tǒng)更加值得重視。①從史書的編纂上看,《史記》以后,《循吏傳》無疑是正史的重要內(nèi)容,其反映了一朝的吏治特色。需要指出的是,《循吏傳》中傳主數(shù)量的多少并不能反映該朝吏治水平的高低,他們的彰顯,恰恰可以看出官場上茍且的士風(fēng)與官風(fēng)[11]。此點亦為宋人陳傅良所指:“為吏皆循,則循吏之名不聞”,“西漢之有儒林,有循吏,非西漢之美事也”[12]。②《史記》《漢書》之后,其所塑造的循吏形象成為后世官員學(xué)習(xí)的榜樣,亦為后世帝王對其吏治的期許。如慶歷時,《察舉守令敕》云:“其視守令,能以仁政得民,民心愛之,如古循吏然者,宜以名上,予得以褒慰之。”[13]2030而“有古循吏之風(fēng)”則成為后人評價官員的贊詞,如《仕學(xué)規(guī)范》卷十六說 “富弼守蔡,薦(魯)有開有古循吏之風(fēng)”[14]。③就《循吏傳》所展現(xiàn)的時段特征來看,循吏們大多生活于其所在朝代的較好時期,反映出當(dāng)時積極向上的政治風(fēng)氣。南宋李誼有言:“《漢·循吏傳》六人,而五人出于宣帝;《酷吏傳》十三人,而八人出于武帝?！短啤ぱ魝鳌肥迦?而出于武德、貞觀之時者半;《酷吏傳》十二人,而出于武后之者亦半。吏治視上之趨嚮。”[13]1733如表2所示,宋之情況亦相似,其循吏全出自宋朝國勢向上的神宗朝以前,北宋后期及整個南宋無一官入傳。

表2　宋代循吏情況簡表

資料來源:脫脫等撰《宋史》卷426《循吏傳》,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12691-1270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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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王立坤】

Historical Writing and Identity Change of Excellent Officials in Tang and Song Dynasty

ZhangJiyin

(College of History, Capital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048, China)

Abstract:The image of excellent official of Tang and Song Dynasty was analyzed, as well as its characteristics of the change of identity. Because of social change and the emphasis of historical records selection, the excellent officials seemingly had some differences in many aspects in Tang and Song Dynasty. However, the inherent political and cultural traditions about excellent officials were consistent with previous dynasties.

Key words:excellent officials; Tang Dynasty; Song Dynasty; historical writing

文章編號:2095-5464(2015)03-0335-04

作者簡介:張吉寅(1984-),男,山西絳縣人,首都師范大學(xué)博士研究生。

收稿日期:2015-01-11

中圖分類號:K24

文獻(xiàn)標(biāo)志碼: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