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顧景江

制造另類

◆ 顧景江

上個世紀六十年代，我插隊到內(nèi)蒙古興安盟巴拉圖牧場，任場辦秘書。

那一年，我們場牧業(yè)喜獲豐收。牛羊多得數(shù)不清，一坡一坡的，把草原都染白了。羊群忽而向東，忽而向西，酷似流動的冰川、漂浮的白云。

羊一多起來，剪羊毛就成了問題。到了脫毛季節(jié)，場內(nèi)現(xiàn)有的女職工、家屬工全都派出去剪羊毛，仍是杯水車薪，難以完成任務(wù)。沒有及時剪毛的羊，身上掛著隨時剝落的羊毛，呼達呼達滿草甸子亂跑，到哪兒，掛哪兒，弄得牧場損失很大。場長為此直上火，兩只眼睛紅得像琉琉燈兒。

后來，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給場長出主意——去畜牧大學(xué)求援，搞“場校掛鉤”“定向科研”。

沒多久，場長就請來一位姓何的教授。據(jù)說，何教授還帶來一項科研成果——“藥物脫毛”。就是將藥液稀釋后，給羊飲用。過四十八小時，藥力發(fā)作，大片大片的羊毛就像老漢脫棉襖一樣，從羊身上剝將下來。這時，工作人員只管將羊毛拾起來，過磅、打包就成。方便極了。

有這等奇事，自然會吸引全場職工、家屬趕來看稀罕。就見第一批服藥的羊們，此時已脫盡毛，正一個個赤條條地擠在一起，相擁取暖。如果沒有咩咩的叫聲，人們很難想到這是羊舍。說是一庫房正在蠕動的“白條雞”倒是比較準確。

圈門打開了，這一群怪物爭著擠著出了羊圈，撒蹄向草甸子跑去。沒多久，它們又急著搶著往回奔，放牧員和牧羊犬?dāng)r都攔不住?；氐饺ι幔藗儾虐l(fā)現(xiàn)，這些赤裸裸的羊，身上叮滿了蚊、虻。細嫩的皮膚上正滲出殷殷血跡，它們縮在角落里瑟瑟發(fā)抖。

經(jīng)教授指導(dǎo)，場里迅速給羊趕制出一批藍色勞動布做的“工作服”。羊們齊刷刷地穿上新“衣服”，神氣極了。它們急著去草原覓食，更急著去向同類炫耀。它們已經(jīng)被隔離好幾天了。這批羊轟轟隆隆地奔向草原，急不可耐地向鄰群靠攏。快要接近時，鄰群的羊們齊刷刷地抬起頭來觀看來客。它們端詳多時，也弄不明白對方是什么物種。實在辨不清敵友，它們首先選擇逃跑。白色的羊群在前面飛速狂奔，藍色羊群在后面苦苦追趕。草原上掀起的灰塵遮天蔽日。

傍晚，藍色羊群拖著倦體收牧回欄，在溪邊飲水時又遭遇了新的麻煩。另一撥兒羊群不讓它們飲水。為首的公羊擺出攻擊的架勢，不讓藍色羊群越“雷池”一步。藍色羊群中的頭羊也不示弱，挺著銳角上前迎戰(zhàn)。一場激烈搏殺過后，藍色頭羊壯烈犧牲。藍色羊群忍著饑渴蔫蔫地龜縮回圈欄。它們一個個沮喪至極，百思不得其解。

場長派人剝了戰(zhàn)死的頭羊，烹了一桌豐盛的全羊席，招待何教授。席間，免不了推杯換盞，可，何教授怎么也提不起酒興，他只顧悶頭吃肉。他陷入迷惘之中。

散席四十八小時后，吃了頭羊肉的一席人開始脫發(fā)。先是一撮一撮地掉，后來是一把一把地掉。何教授的頭發(fā)掉得最兇，就連眉毛、睫毛、胡須全掉光了，比和尚還和尚。乍一看，活像個生把兒的鴨蛋戳在那兒。只有眼珠兒間或一轉(zhuǎn)，表明那不是個物件，而是人。

很顯然，“藥物脫毛”是不成功的。何教授收拾行囊辭別。臨行前，他找到我的辦公室說：“顧秘書我要回去了，請你給我開兩份證明。證明我就是何諧教授?！蔽艺f：“證明，開給誰？”他說：“一份給學(xué)校，一份給我老婆?！蔽艺f：“這是為什么？”他說：“我怕他們不認我呀！”

發(fā)稿編輯/冉利敏

插圖/魯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