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璐
摘要:《風(fēng)景》是方方80年代的代表作,曾在文壇引起巨大反響。小說一改傳統(tǒng)的敘事手法,采用一個死去的嬰兒小八子作為敘述者,通過他的眼睛描寫了武漢平民區(qū)的“河南棚子”內(nèi)一家九口人的生存狀態(tài),為我們呈現(xiàn)出家庭成員之間親情的淡漠,以及他們在社會底層掙扎的生存痛苦。
關(guān)鍵詞:風(fēng)景;陌生化;敘述者;隱含的作者;語言
一、獨特的敘述者
現(xiàn)代文學(xué)作品中,小說大都是采取第三人稱的敘述視角,到新時期文學(xué),傳統(tǒng)的敘事手法得到了突破,出現(xiàn)了大批異常敘事的文學(xué)作品。作家不再單純的注重宏大敘事,而是把視野投向了普通人的生活和內(nèi)心,出現(xiàn)了新寫實小說、尋根文學(xué)、先鋒文學(xué)等。
方方早期是新寫實小說的代表作家,在她的《風(fēng)景》第二節(jié)的開頭這樣寫道:“第八個兒子生下來半個月就死掉了。父親對這條小生命的早夭痛心疾首……父親買了木料做了一口小小的棺材把小嬰兒埋在了窗下。那就是我?!盵1]在這個地方小說的敘述者“我”凸顯了出來,而“我”的身份卻是一個死去的小嬰兒?!拔摇北桓赣H埋在了窗下永遠(yuǎn)和家人在一起,寧靜的看著“我”的一家人生活,“我”也因此知道他們所有人的故事。這里的“我”是一個有著“陌生化”效果的敘事視角,不僅能夠給讀者一種新奇感,還有其更深層次的意味。
在一般小說中,第一人稱敘述者只能把握自己的心理活動,而不能看透他人的心理變化,他們的敘述就自然會有局限性。而亡靈作為第一視角卻不受時間和空間限制,可以涉及到人物的對話、動作,甚至還可以深入到人物的深層心理、意識等方面,對人物及事件敘述的非常詳盡。例如在描寫二哥站在楊朗父母墳前的思考:“一個活人和一個死人之間又有多大的差距呢?死者有沒有可能在他們的世界里說他們本是活著的而實踐蕓蕓眾生則是死的呢?死,是不是進入了生命煩人更高一個層次呢?”[1]這是二哥當(dāng)時內(nèi)心的感悟,作者卻借小八子娓娓道來,小八子也就成為事實上的全知全能的敘述者。
作者采取亡靈視角來敘事,顯然不僅僅是為了“全知全能”的講述故事。小八子在窗下幾十年如一日的看著他的家人生活,他的敘述應(yīng)該是可信的,但這種可信性又恰恰建立在不可信之上,因為小八子本人早已死去,他的話屬于毫無人情味的“鬼話”。這樣巧妙的設(shè)計就使我們會在閱讀的過程中保持冷靜的大腦,會對故事中的人物和事件作出相對客觀的認(rèn)識和情感評價。這種客觀有個小小的例外,即小八子對父親的態(tài)度。“新生兒不僅同他一樣屬虎而且竟與他的生日同月同日同一時辰……父親對所有的兒女都沒給予過這樣深厚的父愛?!盵1]父親對小八子寄予父愛,而小八子顯然是愛父親的,這種感情不同于對其他家人,所以他的講述中自然帶有對父親的感情色彩。但這也恰恰讓我們看到父親的另一面,從而更客觀看待父親這個角色,在憎恨他的所作所為時又同情他的喪子之痛。
在“打碼頭”中死去的人被沉入長江,可愛的小女孩夠夠被火車壓死,文明家庭中的夫妻在“文革”中跳江自殺,一家十一口人擠在十三平米狹隘空間里,父親無故地打兒女取樂,母親不知廉恥地與男人調(diào)情,五哥六哥粗暴的輪奸一個女孩……小八子的眼睛透明的像玻璃,拋除了一切常規(guī)意識形態(tài)的遮蔽,為我們還原了一個個無比真實又無比荒謬的真相。在這樣的故事中,我們看到赤裸裸的生活本相,感受到生存的狹隘處境壓得人透不過氣來。小八子是死了的人,死人卻以一種平靜淡漠的姿態(tài)講述活人的故事,這更為作品所描寫的一切營造了一種異常悲涼的氛圍。
二、隱含的作者
《風(fēng)景》中“我”——小八子是故事的敘述者,一個在世上存活了16天就早夭的嬰兒。嬰兒不會有自己獨特的意識,也不懂得那么多的人情世故,而我們讀到的文本中,敘述者卻有自己的思維意識,并且善于思考,對一家人的故事有自己獨到的看法,這顯然是一個成人化的敘述視角。在小說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講述完一個故事,緊跟著一段“我”的感慨或看法,從表面上看這是小八子的聲音,實際上這是隱含的作者的觀點和評論。也就是說小說的敘事者和文中的“我”雖然表面看起來是一體的,實際上卻是兩個不同的人,一個是故事敘述者小八子,一個是文本敘述者,即隱含的作者。[3]
作者是敘述信息的發(fā)出者,是文本的最高負(fù)責(zé)人,他決定作品的敘事方式和發(fā)展脈絡(luò),他實際上也是小說的有機組成部分。但作者往往卻是最不穩(wěn)定的因素,他會受到思想觀念和道德立場的影響,所以對敘述學(xué)來講,隱含的作者才是最真實可靠的。隱含的作者可以是真實作者在小說中表現(xiàn)出來的自我形象的一部分,也可以是真實作者在寫作中創(chuàng)造出來的獨立人格,他可以隨著作者思想變化而變化,也可以和作者的價值觀不盡相同。因為真實的作者在不同的作品中有不同的創(chuàng)作動機,所以在不同的作品中他需要不同的替代者。[2]例如在寫到幾個哥哥不同的生活狀況時,文本敘述者只是單純的敘述,并沒有對他們的一切作出評價。但是我們在讀完以后,卻可以感受到作者方方對二哥的和四哥持有贊揚的態(tài)度,而對于其他人物更多的則是厭惡,因為他們的人性中都帶有難以磨滅的劣根性。同時方方的感情也是矛盾的,她既深深同情武漢底層勞動人民的生活,又對他們的愚昧無知和自暴自棄感到絕望。
從敘事學(xué)角度來說,隱含的作者處于真實作者和敘述者之間。它與真實作者容易區(qū)分,真實的作者是有血有肉的真實人物,隱含作者往往是抽象的和虛構(gòu)的。他與故事敘述者之間的區(qū)別在于,敘述者在敘事中起實際的敘事作用,而隱含作者則是由讀者在閱讀過程中推導(dǎo)出來的作者的價值觀而構(gòu)建起來的形象。[2]《風(fēng)景》的敘述者講述著自己一家人的生活,但是這一切都在文本敘述者的安排之下,文本敘述者不會打斷他的敘述,但是卻通過敘述者的語言表達了對所有人物人生觀念的感受。在文章最后“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是冷靜而恒久地去看山下那變幻無窮的最美麗的風(fēng)景。”[1]到這里隱含作者和敘述者的聲音統(tǒng)一在一起,使讀者會重新思考人生的意義,站在一個新的高度來審視自己的生活。[4]
三、出色的語言運用
1、兩種語言風(fēng)格的交織
方方是武漢作家,她的小說大都以武漢為背景,人物一般都是她所熟悉的武漢普通市民,為了展現(xiàn)這些人物真實的生活面貌,方方作品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地道的下層市民的“漢味”語言。例如《風(fēng)景》中:
父親:“他實在比老子小時候窩囊”
母親:“好小子,有出息。你老娘可沒讓他占多少便宜”
小香:“爸、媽,野種回來了”[1]
這些人物的語言非常辛辣,正是下層市民的真實寫照。雖然描寫的是這樣一群粗俗的人,但是文中又顯示出方方作為一個知識分子對于生活和生存的深思。文中出現(xiàn)大段這樣的語言:
“死者有沒有可能在他們的世界里說他們本是活著的而實踐蕓蕓眾生則是死的呢?死,是不是進入了生命煩人更高一個層次呢?”
“生命如同樹葉,來去匆匆”所有的生長都是為了死亡,殊路卻是同歸?!?/p>
“這日子是七哥最美麗和善良的日子。他在無數(shù)黑濃黑濃的日子里微弱地閃爍幾星絢爛的光點”[1]
隱含作者的詩意語言和文中人物的辛辣語言這兩種風(fēng)格迥異的語言交織在一起,不僅給文章增加了很大的可讀性,還使得粗俗的故事中因為有直面人生的思索而顯得內(nèi)涵豐富。
2、“零度”敘事
“我寧靜地看著我的哥哥姐姐們生活和成長,在困厄中掙扎和在彼此間毆斗……原諒我以十分冷靜的目光一滴不漏地看著他們勞碌奔波,看著他們的艱辛和凄惶。[1]
這段話透露出文章的敘述基調(diào),即冷靜而客觀。作者在這篇小說中特意設(shè)定了這樣平靜淡漠的“零度”敘述語言,這樣的語言把整個故事籠罩在作者想要營造的悲涼氛圍中,讀者在閱讀的過程中都會感受到小說語言文字的沉重。這樣的沉重更能讓我們體會到這樣一個家庭生存狀況的惡劣。
3、豐富的細(xì)節(jié)
“二哥說我覺得像條狗一樣。特別是小八子,連條狗都不如。二哥說這話時,七哥正一臉污垢地坐在門口,把鼻涕在嘴里抹,嘴還嘖嘖地咂響?!盵1]二哥的話后面補充七哥令人作嘔的模樣,把他在家中的慘況很自然的描述了出來?!爸钡剿擞跋暗淖詈笠粋€動作還是在擦手?!睏罾实呐c二哥的差距就通過這樣的一個細(xì)節(jié)留下了鋪墊。這樣豐富的細(xì)節(jié)描寫不僅放大了人物和事件,表現(xiàn)了人物性格,還使小說行文更充實,增強了小說的表現(xiàn)力。[5]
參考文獻:
[1]方方:《方方作品精選》,長江文藝出版社,2005年6月第一版
[2]張曉華:《誰在寫作:論小說中的隱含作者》,中國論文網(wǎng)
[3]董瑾:《缺席的在場者——方方<風(fēng)景>與蘇童<菩薩蠻>的敘述學(xué)解讀》,文藝評論,1998年第2期
[4]陳莉:《論方方風(fēng)景的小說敘事》,中國知網(wǎng)
[5]肖婷華:《<風(fēng)景>的修辭探討》,安徽文學(xué),2008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