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天心, 田阡子譯
(1.加州大學(xué)柏克萊分校;2.臺灣中央研究院語言學(xué)研究所; 3.云南師范大學(xué)漢藏語研究院,云南昆明650500)
孫天心2, 田阡子3譯
(1.加州大學(xué)柏克萊分校;2.臺灣中央研究院語言學(xué)研究所; 3.云南師范大學(xué)漢藏語研究院,云南昆明650500)
【主持人語】本期專欄主題為“漢藏語的音節(jié)結(jié)構(gòu)與同源詞研究”。
第47屆國際漢藏語會議于2014年10月在云南師范大學(xué)舉行,此次會議是國際漢藏語會議舉行以來規(guī)模最大、出席人員最多的一次盛會。收入本期專欄的4篇論文,其中3篇是此次會議中宣讀過的,都是從跨語言角度討論漢藏語系(藏緬語族)語言的專題文章。
美國學(xué)者馬提索夫和中國學(xué)者孫宏開的文章是圍繞原始漢藏語系(藏緬語族)音節(jié)結(jié)構(gòu)中詞首輔音究竟是前綴還是前置輔音展開的,雙方都舉出一定例證說明自己的觀點。馬認為:“凡是原始詞形起首的某個成分只在部分后代語言出現(xiàn),卻不見于其他后代語言,它就有可能是前綴,無論我們能否賦予它具體的語義。也就是說,‘前綴’對我來說基本上是個形態(tài)的概念,而不一定是形態(tài)—語義的概念?!睂O則認為:“原始漢藏語系語言應(yīng)該是既有前綴,也有復(fù)輔音前置輔音。前者是形態(tài)的問題,后者是復(fù)輔音的問題。構(gòu)擬原始漢藏語系(藏緬語族)的音節(jié)結(jié)構(gòu)不應(yīng)該把形態(tài)成分扯進來,而應(yīng)該是前置輔音。二者應(yīng)該加以區(qū)分。術(shù)語也不應(yīng)該用Prefix,而用Pre-initial。否則無法解釋復(fù)輔音前置輔音的來源?!蔽覀冋J為這種討論是非常有益的,有利于推動漢藏語系歷史比較研究的深入。
南開大學(xué)施向東教授承擔了國家社會科學(xué)基金項目“漢藏語同源詞的研究”,他的文章討論了漢藏語系語言的一組同源詞。他以“魚”部字為例,列出15個同源詞為討論對象,廣泛引證了許多漢語方言和藏緬語族語言為佐證,討論他們語音對應(yīng)關(guān)系,并以此確認他們同源關(guān)系的可信度。
燕海雄博士的文章引用了100多種中國漢語方言和南方少數(shù)民族語言的資料,考查并討論了雙唇、齒齦、卷舌、齦腭、硬腭、軟腭以及小舌等7個調(diào)音部位塞音的組合關(guān)系,在前人研究的基礎(chǔ)上進一步采用發(fā)聲類型等一些新的視角觀察現(xiàn)代語言中上述7類輔音的演變方向和演變途徑,這種理論分析使人耳目一新。
前綴對漢藏語/藏緬語歷史音韻與共時語法至關(guān)重要。本文探討的課題包括前綴對音節(jié)結(jié)構(gòu)的影響、前綴與詞根聲母的關(guān)系及前綴對詞義內(nèi)涵的貢獻程度。最后,本文也闡述了漢藏語/藏緬語里前綴化與復(fù)合詞化程序之間的循環(huán)性關(guān)系。
前綴;一個半音節(jié);前綴與詞根聲母;復(fù)合詞化與前綴化循環(huán)
原始藏緬語音節(jié)中不可或缺的成分是詞根聲母(Ci)與主元音(V)。詞根聲母之后可以出現(xiàn)一個半元音或滑音性質(zhì)的流音(G),主元音可短可長(:),音節(jié)可帶一個輔音韻尾(Cf),少數(shù)情況下在后面還可再加-s韻尾。在音節(jié)另一端,詞根聲母最多可帶兩個前綴,較古老的前綴(P1)靠近詞根聲母,較晚近的前綴(P2)離詞根聲母較遠。有些前綴容易與詞根聲母結(jié)合讀成一般的復(fù)輔音,此時的詞形是真正的單音節(jié)。有些前綴與詞根聲母之間須插入某種央元音詞才能發(fā)音,兩個前綴一同出現(xiàn)時恐怕尤其如此,如藏文的〈brgyad〉[br?gyat]、〈sbrul〉[s?brul]“蛇”,緬文的〈krwat〉[kr?wat]“水蛭”、〈prwak〉[p?rwak]“螞蟻”。這樣的語詞已跨越單音節(jié)的范圍,實際上是一種“一個半音節(jié)”(sequisyllable),也就是說它占了一個再加半個音節(jié)的長度。①這個術(shù)語于Matisoff 1973年首度提出。古藏緬語時期聲調(diào)有無對立目前有爭議,因此我們暫時將聲調(diào)符號[T]放在方括弧里。以上音節(jié)結(jié)構(gòu)如圖1所示:
圖1 原始藏緬語的音節(jié)結(jié)構(gòu)
最近,我發(fā)覺有必要將上圖音節(jié)結(jié)構(gòu)略加調(diào)整以容納元音+滑音(如-aw,-ay等)的組合,因為我認為這樣的組合偶爾會出現(xiàn)于輔音韻尾之前(如-awk,-ayk)。修正后的音節(jié)結(jié)構(gòu)可以簡化原始藏緬語的元音音系,不必設(shè)立中元音*-e與*-o。請見圖2:②Matisoff,James A.On the demise of the Proto-Tibeto-Burman mid vowels[M].Bulletin of the National Museum of Ethnology(Osaka),2014.
圖2 修正后的原始藏緬語音節(jié)結(jié)構(gòu)
單音節(jié)語言中,音節(jié)不同部件的相互關(guān)系特別密切,幾乎任何部件都會影響其他的部件。圖3以箭頭標志出音節(jié)內(nèi)相互影響的可能方向:
圖3 藏緬語音節(jié)內(nèi)部相互影響的模式
首篇系統(tǒng)研究藏緬語前綴的形式與功能的研究是Wolfenden(1929)。其后Benedict(1927)為原始藏緬語設(shè)立7個原始前綴,其中3個(*s-,*m-,*?-)極為重要,語義內(nèi)涵也相對清楚,其余4個(* b-,*g-,*d-,*r-)較為次要。
從歷時觀點來看,某一原始前綴可與詞根聲母之間發(fā)生極其復(fù)雜多樣的音韻互動。除影響詞根聲母的清濁與送氣外,前綴還可與詞根聲母位置互換、將其腭化或整體移除(“前綴鵲巢鳩占現(xiàn)象”)、與其融合成單一音段、完全脫落或被另一前綴取代——以上任何一種程序還可能伴隨著對音節(jié)聲調(diào)的影響。設(shè)想有一個原始詞形*g-ya,它在語言中可能經(jīng)歷幾種不同的命運,分別討論于下。
(一)前綴保留
原始前綴基本保留原貌,或許是有個央元音?把前綴與詞根聲母Ci隔開的關(guān)系(〉g?ya,k?ya)。(參見藏文lag g-yas“右手”)
(二)前綴替換或前綴交替
許多藏緬語“偏愛”某一個前綴,可以自由引進詞根來替換早期的前綴。我們假想的*g-ya詞源形式在后代語言中很容易變成p?ya,t?ya,m?ya等。受“偏愛”前綴的實例包括古漢語*s-(Benedict 1975);緬文??-;拉祜語?`-(源自原始彝緬語*?a?-;參見畢蘇語?a?,Phunoi語??-);Mikir語i?-; Chokri語t?-、th?-;Tangkhul語動詞詞根前的kh?-等等。前綴替換也是藏緬語數(shù)詞的醒目特征:景頗語的數(shù)詞“3”、“4”、“5”發(fā)生“連續(xù)數(shù)詞前綴合流”現(xiàn)象:前綴m?-替換了仍然保存在藏文里,或許是存古的前綴,如下表:
藏文景頗語“三”gsum m?sūm“四”bz'i m?lī“五”l?a m??a
(三)前綴“鵲巢鳩占”
還有一種類似的現(xiàn)象,我一向稱之為前綴“鵲巢鳩占”,主要出現(xiàn)在詞根聲母“發(fā)音較弱”的情況下,此時前綴將原始詞根的聲母驅(qū)走,自己成為音節(jié)唯一的聲母,如*g-ya〉ga。見下表:
原始藏緬語后代反映“四”*b-l?y浪速語bìt3①浪速語-it是*-?y的規(guī)則反映。(比對錯那門巴語pli53,緬文lê)“舔”*m-lyak哈尼語my?`q,Lotha Naga語myak,基諾語m?a55(比對Ao Naga語m?zak,景頗語m?tá?,緬文lyak)“虱子”*s-r(y)ik Hayu語sek(比對Bunan語s'rik,Mizo欽語hrik,Mikir語rek,Kanauri語rik)“陰莖”*m-ley拉祜語nī(比對藏文mje,景頗語m?nē,緬文l?)“使睡”*s-yip緬文sip,撒尼彝語sˇi55(比對緬文?ip“睡覺”,拉祜語í“使睡”“七”*s-nis原始彝緬語*s-ni-t〉拉祜語sˇ■ˉ(比對景頗語s?nìt,嘉戎語k??n?s,錯那門巴語nis55,爾龔語snie)
(四)重加前綴
在詞源形式歷史發(fā)展的任何階段,個別語言都可在原有詞綴前增添新的詞綴。有時原有的前綴完整保留,例如Tangkhul語的kh?m?lek“舔”,其中能產(chǎn)的動詞前綴k(h)?-加到原有鼻音前綴(參見原始藏緬語*m-lyak)之前,“舔”的現(xiàn)代詞形因而帶有兩個次要音節(jié)。Tangkhul語里同樣的例子還有k?kh?yak“羞恥,崇敬”,源自原始藏緬語*g-yak“羞愧的”(STC詞根編號452;參見景頗語k?yà?)。
然而,原始前綴經(jīng)常會被全部或部分遮蓋住。Miri語si-tum“熊”第二個音節(jié)詞根聲母*w-原本已被古老的齒音前綴(參見原始藏緬語*d-wam,STC詞根編號461;藏文dom)鳩占,而前面又加上一個新的表“動物”的咝音前綴(明顯來自原始藏緬語*sya“動物”),亦即*sya-d-wam〉*s V-dom〉si-tum。
首先是術(shù)語上的問題。一些學(xué)者反對稱呼詞根聲母前并無清晰語義的成分為“前綴”。雖然我們會想要把部分這些語義模糊的成分稱為“前綴形式”,或簡稱“形式”,然而將聲母前的成分嚴格區(qū)分為“有意義”、“無意義”二類似乎無必要。即使最古老、意義最明確的前綴,有時也出現(xiàn)于很難看出它們語義作用的語詞。另一方面,后代語言里意義最清晰的前綴反而可能是晚近產(chǎn)生的。重點是:藏緬語的前綴經(jīng)常發(fā)生替代或變遷,今日語義模糊的前綴過去可能語義相對清晰。相反的,過去模糊、零星、不成系統(tǒng)的前綴模式常在類推過程中越來越規(guī)則,最后成為高度能產(chǎn)與語法化的產(chǎn)物。
就更高層次的語法化來說,許多藏緬語都發(fā)展出能產(chǎn)的,語義透明的“前綴聚合”。
其一,繁復(fù)的“方向前綴”系統(tǒng)是羌語支語言的主要特征之一。這類前綴加在動詞前標志動詞事件真正的或引申的方向。黃布凡(1991)①Huang Bufan黃布凡.Qiang yuzhi[The Qiangic Branch].In Ma Xueliang,ed.,Han-Zang-yu Gailun[An Introduction to Sino-Tibetan][M].Beijing:Beijing Daxue Chubanshe,1991:208~369.表列出羌語支共13個方向范疇,而羌語支個別語言中方向前綴的數(shù)目在3個(納木依語)到8個(爾蘇語、木雅語)之間。以下為北部羌語(四川茂縣雅都鄉(xiāng)峨口村)方向前綴體系:
t?-向上ɑ-向下k?-向里hɑ-向下游dz?-向心thɑ-向外??-向上游s?-離心dɑ-不定向
其二,許多欽語支語言都發(fā)展出一套規(guī)律的動詞主/賓語人稱前綴(通常是獨立人稱代詞的弱化形式),兼具名詞領(lǐng)屬前綴的功能。以Lai語為例:
ka-kal“我去”ka-rool“我的食物”na-kal“你去”na-rool“你的食物”?a-kal“他/她去”?a-rool“他/她的食物”
(一)前綴在使役形態(tài)中扮演的角色:直接與間接的證據(jù)
前綴方面最有趣,同時也可認為是最古老的形態(tài)交替便是鼻音前綴*m-與咝音前綴*s-的對立;前者指稱不涉及外在對象的靜態(tài)動詞,后者指稱涉及外在對象的使役動詞。
STC沿用Wolfenden的說法,認為原始藏緬語動詞前綴*s-具有“指向、使役、或強調(diào)”等功能。②Benedict,Paul K.(Contributing editor,James A.Matisoff).Sino-Tibetan:A Conspectus[M].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STC”),1972:105~106.
1.藏語
藏文許多靜態(tài)、使役對立的動詞中,使役動詞都帶有前綴s-:
mnam-pa“有氣味”snam-pa“聞”khor-ba“旋轉(zhuǎn)”skor-ba“包圍”bar-ba“著火,燃燒”sbar-ba“點燃”phro-ba“散出[自動]”spro-ba“放射,使散出”ring-ba“長”sring-ba“弄長”
2.景頗語
景頗語里,咝音前綴作為使役標記非常能產(chǎn),但已腭化為s??(在送氣或者咝音詞根聲母前可變讀為dz??-):
lòt“松,自由,逃脫”s??lòt“釋放”dám“走錯路”s??dám“使走錯路”prùt“沸騰”s??prùt“煮沸”phrī?“滿”dz??phrī?“裝滿”sù“醒”dz??sù“喚醒”
3.Lepcha語
Benedict(1943)早已指出,Lepcha語在詞根聲母之后發(fā)展出一個“后起的硬腭中綴”,這是古咝音使役前綴的反映:①Benedict,Paul K.Secondary infixation in Lepcha[J].Studies in Linguistics I,1943,(19).
nak“直”nyak“變直”thor“脫逃,自由”thyor“放走,使自由”rop“粘附”ryop“黏貼”
實際上,這種現(xiàn)象應(yīng)該屬于換位,而非添加中綴,亦即:*s+Ci〉Ci+y
4.緬語
緬語有50多對動詞,其中不及物動詞聲母不送氣,使役動詞聲母送氣(例如prat“被切成兩半”/phrat“切成兩半”,n?i“醒”/hn?i“叫醒”,lwat“自由,松”/hlwat“釋放”),其中聲母的送氣明顯源自前綴*s-。
5.Hayu語
Hayu語(又稱Vayu語)是尼泊爾一種瀕危的藏緬語,使用于加德滿都東南的幾個小村里,要走4天路才能到達。Hayu語動詞的對立組呈現(xiàn)數(shù)種發(fā)音方式的語音交替,條件并不清楚(Michailovsky 1988②Michailovsky,Boyd.La Langue Hayu[M].Paris:Editions du Centre National de la Recherche Scientifique,1988:106~110.):
(1)濁音與不送氣清音交替(19個例詞,如dam“滿”/tam“填滿”,d Uk“落下”/t Uk“使落下”);
(2)濁音與送氣清音交替(19個例詞,如bek“進來”/phek“使進來”,bok“出生”/phok“生”);
(3)不送氣清音與送氣清音交替(少見,僅有4例,如tun“喝”/thun“給喝”)。
6.拉祜語
拉祜語保留十幾對這樣的動詞,交替形式依據(jù)發(fā)音方法分為4類,都是兩個原始前綴在詞根聲母上的殘跡:
(1)濁阻音與不送氣清音交替
d?`“喝”t?“給喝”j?`“學(xué)習(xí)”c?“訓(xùn)練”dε`“停下”tε“放下”d?“挖”tū“埋葬”
我之前闡述過(Matisoff 1972,③Matisoff,James A.The Loloish Tonal Split Revisited.Research Monograph#7[M].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Center for South and Southeast Asia Studies.(“TSR”),1972:15~16.Matisoff 2003④Matisoff,James A.Handbook of Proto-Tibeto-Burman:System and Philosophy of Sino-Tibetan Reconstruction [M].London: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HPTB”),2003:17.),拉祜語的濁阻音聲母源自原始彝緬語的前鼻化聲母,因此這個小類的非使役動詞形式明顯反映原始彝緬語的靜態(tài)動詞前綴*m-。
(2)不送氣清音與不送氣清音交替
ca“吃”cā“喂”tò?“自燃(不及物)”tú“點燃”
這些非使役形式的聲母本可變濁(拉祜語有d與j),然而看來這些詞根的聲母從未帶過鼻音前綴(前綴是多么難以預(yù)測的物事!)。
)”v?`?“穿”f■'“使穿”và?“躲藏”fá“藏(東西
(3)濁擦音與清擦音交替以上非使役形式來自原始彝緬語*w-,而使役形式來自原始彝緬語*?-w-。
m?`“看見”m?“給看”n?^“醒”n?ˉ“叫醒”lε`?“舔”lε'“喂(動物)”y■`?“睡覺”í“使睡”
(4)響音聲母這類動詞的非使役形式必定是濁音,因此無法追尋任何鼻音前綴的痕跡(原始鼻音前綴對拉祜語聲調(diào)沒有影響)。
然而,上述4類動詞使役形式的聲母與/或聲調(diào)都明顯反映原始彝語的*?-前綴(源自原始彝緬語/原始藏緬語*s-)。這個喉塞音前綴導(dǎo)致清不送氣聲母的產(chǎn)生(拉祜語不似緬語,沒有清化鼻音或流音,因此上述第四類動詞不發(fā)生聲母交替)或特殊聲調(diào)發(fā)展:這些使役形式或帶中調(diào)(無標記,源自原始彝緬語第*1調(diào))、特低調(diào)(標記為上加橫線,源自原始彝緬語第*2調(diào))、或高升調(diào)(標記為尖音符號,源自原始彝緬語低促調(diào))。
(二)印度東北部動詞“給”發(fā)展為使役前綴的過程:以Angami語為例
許多印度東北地區(qū)藏緬語里,源自原始藏緬語*b?y“給”(STC詞根編號427)的助動詞弱化為唇音使役前綴。例如Dimasa語(博多—嘎羅語支)nu“看見”,使役式phu-nu“給看,指明”;Mikir語me“好”,使役式pe-me“治愈,使變好”(〈Mikir語pi“給”加原始藏緬語*ma?y“好”)(STC詞根編號300)。Angami語里使役前綴p?-變得極為能產(chǎn),可加在許多行為動詞與靜態(tài)動詞之上:
非使役動詞使役動詞tū“燃燒”p?tū“放火燒”bá“坐”p?bá“使坐”krɑˉ“哭泣”p?krɑˉ“使哭”?ū“看見”p??ū“展示”ze“睡覺”p?zē“使睡”n?`“笑”p?n?ˇ“逗笑”
(三)動物名稱中的前綴
1.動物名稱前綴s-
作為名詞前綴,*s-的語義內(nèi)涵在動物和身體部位的語詞里最為清楚,明顯是表“動物/肌肉/身體”的音節(jié)*sya的弱化形式(STC詞根編號181)。①Benedict,Paul K.(Contributing editor,James A.Matisoff).Sino-Tibetan:A Conspectus[M].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STC”),1972:106~108.
這個前綴以完整的音節(jié)形式sa出現(xiàn)在Mizo語的動物名稱中,例如sa-khi“麂子”,sa-vom“熊”,sava“鳥”,sa-h?a“魚”,sa-kor“馬”,sa-hram“水獺”,sa-ku?“豪豬”,sa-zu“老鼠、兔子”,sa-zuk“水鹿”,sakei“老虎”,sa-nghar“野貓”,sa-thar“野羊”等等。在景頗語與怒語里,這個前綴變?yōu)檩p讀的弱音節(jié),有時還會腭化:景頗語s?g?“綿羊”,s?na?“野豬”,s?wōi“穿山甲”,sˇ?krép“臭蟲”,sˇ?rū“竹鼠,鼴鼠”,sˇ?ro(?)“老虎”;怒語s?wi“熊”,s?r?“螞蟻”,s?ri“麂子”。Miri語里前綴元音變成-i-:si-tum“熊”,si-be“猴子”。Chokri語里,這個前綴是一個帶齒清塞音或清送氣塞聲母的弱音節(jié),來自thi“動物”〈*sya。在藏文正字法里,這個咝音成分直接書寫在詞根聲母之前,例如sbrul“蛇”,sbal-pa“青蛙”,sdig-pa“蝎子”,sreg-pa“鷓鴣”,srin-bu“蟲子”,stag“老虎”,spre“猴子”,但在咝音前綴與某些詞根聲母之間或許可以插入一個央元音來發(fā)音。
2.彝緬語里表達動物的軟腭塞音前綴*k-
彝緬語的動物名稱里有一種有趣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緬文有軟腭聲母k-,而彝語支同源詞里卻沒有。所有這些對應(yīng)組的詞根聲母都是響音(流音或半元音),因此可與緬文前綴k-組成復(fù)輔音。雖然彝語支幾乎完全沒有保留前綴k-的輔音殘跡(或許除了“螞蟻”以外,見下文),如果詞根恰好是原始彝緬語促音節(jié)(源自*-p,-t,-k)的話,這個前綴還是會在聲調(diào)上留下確鑿的痕跡,即音節(jié)聲調(diào)從濁響音聲母的低促調(diào)變成清聲母的高促調(diào)。因此,這個動物前綴在原始彝緬語層次必須構(gòu)擬為*清音。我們至少有5個好的例證:
擬音緬文拉祜語“貓”*k-ro?1—krau?g¨?`野貓原始彝緬語TSR①參見景頗語sˇ?ro(?)“老虎”?!扒蓊悺?k-rak H詞根編號184號krak g¨a?②對比拉祜語的形式g¨a?(低促調(diào))“編織”,〈原始彝緬語*rak(緬文也是rak)。“水蛭”*k-r-wat L詞根編號167號krwat vè?③此處軟腭前綴在彝語支明顯沒有保存。本語支只反映簡單的*wat(所以拉祜語vè?呈現(xiàn)濁音聲母與低促調(diào))。原始藏緬語的構(gòu)擬原是*r-pat(STC詞根編號45),我修改為*k-r-pw at(Matisoff 2000,詞根編號13)?!袄鲜蟆?k-r-wak H詞根編號188號krwak fa? la“老虎”*k-la2—kya7④碑文緬語kla。
3.螞蟻和狗
“螞蟻”的詞源形式(STC詞根編號199,TSR詞根編號183)極為有趣,需要一些不同的解釋。緬文“螞蟻”是p?rwak,其前綴明顯是原始彝緬語*b?w2“昆蟲”的弱化形式(緬文的同源詞如載佤語pauvo?,浪速語phyò-?ùk,哈尼語pi-φu,拉祜語pú-g¨?^?同樣如此)。拉祜語g¨?^?的高促調(diào)也是清軟腭音前綴存在的證明,與撒尼彝語極特殊的形式ka-vu(Vial 1909)同樣顯示原始彝緬語的形式是*b?w-(k) rwak(或者也可構(gòu)擬兩個變異形式*b?w-rwak~*k-rwak)。不過,此處的軟腭前綴在其他藏緬語支里也出現(xiàn),特別是藏文grog-ma,嘉戎語k?r?k,Lohorong語及Lambichong語khorok。
“狗”也很棘手,原始藏緬語形式是*kw?y(STC詞根編號159),其中軟腭詞根聲母在部分語言里似乎視為前綴而脫落或被替換,例如Mizo語ui,Tiddim語?wi,克倫語thwi。
(四)數(shù)詞的前綴
數(shù)的前綴特別復(fù)雜(參見Matisoff 1995)。⑤Matisoff,James A.Sino-Tibetan numerals and the play of prefixes[M].Osaka:Bulletin of the National Museum of Ethnology 20.1,1995:105~252.例如Mizo語的數(shù)詞從1到9都帶前綴pa-,不過這是4種形音程序運作的結(jié)果:
注:(1)保留原本之雙唇音前綴:“4”;“5”;“8”;
(2)以pa-取代早先之前綴:“3”;“6”;“9”;
(3)將新前綴pa-疊加于早先前綴之前,產(chǎn)生了帶雙重一個半音節(jié)的形式:“7”;
(4)以*s-取代早先之前綴*g-(*s-n-〉hn-),前面再疊加新前綴pa-:“2”。
疊加的前綴可能會因古老前綴與詞根聲母發(fā)生融合而掩蓋,如上文Mizo語的pahnih。另一個例子是“水獺”,原始藏緬語依據(jù)景頗語sˇ?ram,Miri語si-ram,Mikir語serim等形式構(gòu)擬為*s-ram。它的兩個后代反映,Mizo語的sa-hram與Lepcha語的sǎ-ryom,都是藏緬語前綴循環(huán)性的例證。早先的*s-前綴與詞根聲母r-融合,在Mizo語里變成清流音hr-,在Lepcha語則變成硬腭化的ry-,然后動物前綴sa-(來自原始藏緬語*sya“動物”)再疊加于音節(jié)前。就此個案而言,早先與后起的前綴詞源似乎一樣,都是詞根“動物”的弱化形式,只是時間層次有別。
條件有利的話,藏緬語可以明顯區(qū)別輔音加滑音構(gòu)成的復(fù)輔音以及前綴加響音詞根聲母構(gòu)成的輔音系列,如下例所示:
原始彝緬語緬文拉祜語傈僳語“織”*rak L rak g¨à?yε31“織布機”“弩”*krak H—kha??hε35“雞”*k-rak H krak g¨a?ɑ55?ɑ55
“編織”詞根帶響音單聲母*r-(TSR詞根編號192),拉祜語規(guī)律演變?yōu)?-(轉(zhuǎn)寫為g¨),由于帶古濁聲母,本音節(jié)屬于古彝語低促調(diào)類(拉祜語讀帶喉塞的低促調(diào)/?`/);另一方面,“弩”(TSR詞根編號9)的聲母卻是古軟腭音加r組成的復(fù)輔音,規(guī)律演變?yōu)槔镎Z的前軟腭音kh-及傈僳語的硬腭塞擦音。由于帶古清聲母,本音節(jié)屬于古彝語高促調(diào)類(拉祜語讀帶喉塞的高促調(diào)/?^/)?!半u”的詞源形式(TSR詞根編號184)則與二者都不同。此處緬文的k-明顯是前綴。拉祜語的聲母g¨仍然反映真正的古詞根聲母*r-,不過音節(jié)帶高促調(diào),這是曾經(jīng)存在過清音前綴的痕跡。
許多帶塞音加響音聲母的詞源形式在結(jié)構(gòu)上極為模棱兩可,這一點反映它們在各個藏緬語中分歧的演變。最好的例子之一便是“狗”,原始藏緬語構(gòu)擬為*kw?y(見上文)。大部分藏緬語把輔音聲母系列處理成復(fù)輔音(藏文khyi,Chepang語kwi,達讓語nkwi,景頗語gwì,緬文khwê)。拉祜語演化形式p的雙唇聲母卻來自軟腭詞根聲母與雙唇半元音融合而成的雙唇軟腭單音位,亦即*kw?y。欽語支語言則把軟腭音處理成前綴,而且把它脫落了,成為Mizo語、Lai語的ui(〈*w?y〈*k-w?y)??藗愓Z支更進一步發(fā)展,把軟腭音當做前綴脫落后,又替換上一個齒音前綴,如Pwo語thwì、Sgwa語thwà(〈*t-w?y〈*k-w?y〈*kw?y)。無法確切進行區(qū)別的例子包括:
“箭”*b-la或*bla Bahing語bla,緬文hmra,Bhramu語p?ra,Magar語mya,Tangkhul語m?la,Chepang語la,Garo語bra,Dimasa語bala等(HPTB詞根編號449) Vayu語與Bahing語ru?,Moshang語?ru?,景頗語rū?n`-“犄角”*g-ru?或*gru?①另一種可行的構(gòu)擬(與本討論無關(guān))是*g-r wa *r wa?(見STC詞根編號2 3 1)。rū?,Garo語gro?,Bodo語go?(前綴鳩占鵲巢;見上文3.3節(jié)),Dimasa語gro?“邊,角”,goro?“邊,角”,bogro?“角落,犄角”(STC詞根編號85、第113頁)“猴子”*m-ruk或*mruk緬文myauk,Intha緬語mrok~mlok,拉祜語m?`?(前綴鳩占鵲巢;見上文),Bhramu語p?yuk,Chepang語yuk,Bahing語moro,達讓語t?myu,Gurung語timyu(STC 112頁,TSR詞根編號133)
我們可以輕松地為原始彝語構(gòu)擬至少一套前鼻化阻音,因為許多彝語支語言都有發(fā)音方法一致的反映,如拉祜語的全濁音/b d j g/,祿勸彝語(馬學(xué)良1949)①Ma Xueliang馬學(xué)良.Luowen zuoji xianyao gongsheng jing yizhu(Annotated translation of the Lolo Classic of Rites,Cures,and Sacrifices)[M].Bulletin of the Institute of History and Philology,Academia Sinica 20,1949:577~666.的前鼻化送氣音/mp1,nt1等/,納蘇彝語(高華年1958)②Gao Huanian高華年.Yiyu Yufa Yanjiu[M].Beijing:Scientific Publishing Co.1958.的濁送氣音/b1,d1等/,許多彝語方言亦然。從促音節(jié)聲調(diào)發(fā)展的證據(jù)可進一步斷定有清、濁兩套前鼻化阻音,例如拉祜語*m-bak演化為bà?,而*m-pak則演化為ba?。
Mpi語(南彝語支)里,這兩套前鼻化聲母的歷史演化尤其有趣,因為有證據(jù)顯示帶前鼻化聲母的語詞屬于幾個不同的層次,從最早到最晚的都有。
(一)最古的層次,Mpi語帶前鼻化聲母的詞可找到彝緬語以外明顯帶原始藏緬語*m-前綴的同源詞:
Mpi語原始藏緬語其他藏緬語“門”?4 ko4*m-ka南Khami語?mkha,景頗語m?khà“(門)開”“斑鳩”?2 khi2*m-kr?w Khami語m?khru,Angami語mekru,拉祜語g? ūn“枕頭”?2 kwi?2*m-kum怒語m?khim,祿勸彝語?k1 v■,拉祜語ú-gε“腎”?4 kjo5*m-glun景頗語n`-khy ^
(二)較晚近的層次是“帶有前綴”的詞,源自雙音節(jié)復(fù)合詞,其中第一個復(fù)合詞成分以鼻音起首:
Mpi語其他藏緬語“耳朵”m2 pha2比較拉祜語nā-p?“耳朵”,á-phà?“樹葉”;Mpi語第一音節(jié)是“耳朵”,源自原始藏緬語*r-na,第二個音節(jié)是*pak“樹葉;扁平物”“臉”m4 phjo?2比較拉祜語mε^?-ph^u;第一音節(jié)源自*s-myak“眼睛”“頭發(fā)”?4 kh?6比較拉祜語ú-khε-mu音節(jié)的順序相反:ú-“頭”,khε“線”,mu“毛”〈原始藏緬語*s-mul“鼻子”?4 kho?6比較拉祜語nā-qh?^,來自原始藏緬語*s-na“鼻子”與*ko?“洞,空心通道”“煙”mi2-khwi2~?2 khwi2注意不加前綴的變體mi2-khwi2;比較拉祜語m?-qh?^“煙”;第一個音節(jié)源自于原始藏緬語*m?w“天空””?!瓣柟狻?4?ho6比較拉祜語m?-cha“陽光”;第一音節(jié)同樣源自于原始藏緬語* m?w“天空
(三)最后為數(shù)最多的一類,是來自壯傣語帶鼻音聲母的借詞:
Mpi語其他藏緬語“時鐘”?2 kɑ4比較泰語naalikaa;此處壯傣語借詞的前兩個音節(jié)都被弱化,成為Mpi語的前綴“茄子”mɑ2 kh?6~?2 kh?6比較泰語m?kh y?a;注意不帶前綴的變體“萊姆”n4 nɑ5比較泰語m?naaw“撞擊式雷帽”n4 te?6比較拉祜語mà?-tε^?“撞擊式雷帽”,起源于撣語?!靶印眒2 pu??6比較泰語m?lεε?p?`??~mεε?p?`??“柚木”n4 sa6比較泰語májsàk“井”m4 po5比較泰語náamb?`?;此處很難說到底是náam-的聲母n-還是韻尾-m變成Mpi語的前綴
再過一萬年,肯定再也無法區(qū)別這些層次了。
藏緬語的前綴明顯與構(gòu)成復(fù)合詞的形態(tài)機制密切相關(guān),又一次展現(xiàn)前綴在決定與改變音節(jié)結(jié)構(gòu)上扮演的關(guān)鍵角色。
(一)前綴化:從雙音節(jié)復(fù)合詞到一個半音節(jié)
復(fù)合詞化是在漢藏語系兩千年來的發(fā)展史中極常見的構(gòu)詞程序,是漢藏語因應(yīng)單音節(jié)同音詞泛濫的形態(tài)機制之一。然而雙音節(jié)復(fù)合詞一旦形成,第一個組成音節(jié)就會面臨語音的弱化,這是漢藏語系極普遍的共時音韻程序,例如大羊普米語:φpǐ“肚子”〉φp?-?óu“肚臍”“水”〉??-φpá“開水”。
這類復(fù)合詞的第一個音節(jié),元音通常是輕讀的央元音?,聲調(diào)失去原來的高低起伏變成“中立”調(diào),輔音韻尾傾向脫落,連語義最終也變得模糊不清。這就是“前綴化”,亦即語義完整的形位弱化為前綴,原本雙音節(jié)成為一個半音節(jié)的過程。進一步舉例:
①相關(guān)語義參見拉祜語?“鞋”〈kh?“腳”+no^?“捏,擠”。②在壯傣語中也可找到相似的例子。如泰語s?d??“肚臍”,s?-〈sǎaj“線,弦”;許多水果、蔬菜名稱的前綴m?-(如m?m u^a?“芒果”,m?phráaw“椰子”,m?kh y?a“茄子”)也是原始壯傣語*hmaak的弱化形式(Li Fang-Kuei.李方桂.A Handbook of Comparative Tai[M].Honolulu:University Press of Hawai”i.1977:75~92)。
有時第一個音節(jié)極度弱化,產(chǎn)生復(fù)雜的單音節(jié),連把輔音叢隔開的央元音都沒有,例如:原始彝緬語*?u2-(y)ikL“年長的兄弟姐妹”(*u“頭”為年長親戚名稱的敬語,來自原始藏緬語*d-bu)〉原始彝語*?-wyikL〉緬文?ac-kui,拉祜語ví,阿卡語q(參見TSR詞根編號172)。③Matisoff,James A.The Loloish Tonal Split Revisited.Research Monograph#7[M].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Center for South and Southeast Asia Studies.(“TSR”),1972:72.
(二)前綴的裂變:從一個半音節(jié)到雙音節(jié)
還有一種較罕見的演變,幾乎是前綴化的鏡像,我們可稱之為“音節(jié)化”或“裂變”(dimidiation),亦即原先不成音節(jié)的前綴強化為完整音節(jié)的程序。成音節(jié)與不成音節(jié)前綴的替換或交替,是景頗語的突出特征。景頗語里,軟腭前綴k?-、g?n-與kum-、gin-、gum-交替,許多語詞中鼻音前綴n-、m?-也與ni?-、?nam-、num-等形式交替(例如nùm-gá~m?gá“邊”;nì?-mà~nùm-mà~mà“瘡”,nùm-phrà(?)~-phrà(?)“野蠻的,兇殘的”,nùm-rí?~m?rí?“露水”)。
處理景頗語這些交替形式時,會出現(xiàn)雞生蛋還是蛋生雞的問題。究竟是早先的完整音節(jié)通過“前綴化”程序弱化為C?-類前綴與鼻音前綴,還是早先的前綴通過“前綴裂變”程序發(fā)展為完整的音節(jié)?考慮像“馬”一類的例詞,我們更偏好第二種解釋。這個詞源形式原先的構(gòu)擬形式*mra?包含了復(fù)輔音,主要的依據(jù)是緬文mra?(HPTB詞根編號145),但是后來考慮到以r-開始的形式(如Kanauri語ra?,Hakha語ra?)及西喜馬拉雅語言帶后起“動物”咝音前綴的形式(如Bunan語s'ra?s,Manchad語hra?,Chepang語s?ra?),又修正為帶有前綴的*m-ra?*s-ra?。白保羅嘗試借助兩個前綴*k-m-ra?來解釋景頗語雙音節(jié)的同源詞gùm-rà(?),把“馬”與動詞詞根*m-ra?“高”(參見Kanauri語ra?,古緬文mra?)聯(lián)系起來,即“高的/高貴的動物”(《藏緬語概論》腳注139;Matisoff 1979④Matisoff,James A.Problems and progress in Lolo-Burmese:quo vadimus[M].Linguistics of the Tibeto-Burman Area 4.2,1979:26.)。而我認為,景頗語不過是與很多其他詞一樣(例如gùm-phr o`“銀子”〈原始藏緬語*plu)在“馬”的詞根前加了成音節(jié)的前綴gùm-。
(三)前綴音節(jié)結(jié)構(gòu)的循環(huán)變化
下圖可用以總結(jié)藏緬語音節(jié)結(jié)構(gòu)類型之間相互關(guān)聯(lián)的歷時進程:
圖4 音節(jié)結(jié)構(gòu)歷時演變的方向
我們可以設(shè)想原始藏緬語或原始漢藏語“眼睛”的詞形*myak(緬文的實際形式),早期就經(jīng)歷形式豐富化,與形位“肉、身體部位”組成復(fù)合詞*sya-myak,后來弱化為一個半音節(jié)(*s?myak)或復(fù)雜單音節(jié)*smyak形式,音韻銷蝕作用再將復(fù)雜音節(jié)進一步簡化,例如變作mε^?(拉祜語的真實形式,高促調(diào)源自原始彝語支鼻音聲母的前綴*s-,參見TSR 24頁、58~61頁)。依照循環(huán)進一步發(fā)展,這個單音節(jié)形式后來又添加另一個形位sˇī“圓形物體”(〈原始藏緬語*sey“水果”)產(chǎn)生了新的雙音節(jié)詞mε^?-sˇī (現(xiàn)代黑拉祜語真實形式)。未來有一天,這個雙音節(jié)詞或許又會再度弱化成單音節(jié)詞,也許是通過一個半音節(jié)的變化階段*m?sˇī。
圖5 “眼睛”一詞可能的演變
我的看法是:凡是原始詞形起首的某個成分只在部分后代語言出現(xiàn),卻不見于其他后代語言,它就有可能是前綴,無論我們能否賦予它具體的語義。也就是說,“前綴”對我來說基本上是個形態(tài)的概念,而不一定是形態(tài)—語義的概念。雖然我們應(yīng)該努力探索這種成分可能的語義(或曾有過的語義),但不一定能成功(這個困難在孟—高棉語系更嚴重,本語系形位經(jīng)常是一個半音節(jié),而次要音節(jié)的語義幾乎完全晦澀不明,參見Haiman 2015①Haiman,John.Khmer as a mainland Southeast Asian language,in Alice Vittrant&Justin Watkins,eds[M]. Languages of the Mainland Southeast Asia Linguistic Area.2015.)。
有幾個因素導(dǎo)致上述的情況。新的前綴會通過復(fù)合詞第一個成分的弱化不斷地產(chǎn)生。另外,部分語言里某些偏愛的前綴在詞匯中大量擴散,用途太廣導(dǎo)致它們總體的語義難以確定。
STEDT詞源數(shù)據(jù)庫里的“全詞族公式”(PAF's),就是我們同時展現(xiàn)某個詞源形式所有變體的方式,包括不同后代語言中出現(xiàn)的各種前綴。個別的變體是否古老,公式本身不作主張,唯有在相對年代清楚的情況才提供詳細的論證。
有時,很難判斷語詞開首的一串輔音到底是前綴加上詞根聲母的組合,還是中間沒有形位界線的純復(fù)輔音。這種困難尤其會出現(xiàn)在第二個輔音是流音或半元音的情況。
某個詞首的成分算不算是前綴,不一定能從單一語言判斷。一個知名的藏學(xué)家曾反對我把藏文sbrul“蛇”的起首輔音視為“動物前綴”(見上文),理由是沒有現(xiàn)代藏語方言的母語人有這樣的語感。某一個成分的前綴地位顯然需要多種語言的比較材料才能認定,尤其是廣大藏緬語族跨語支的證據(jù)。①實際上,我們給這個詞構(gòu)擬了兩個前綴:*s-b-rul。部分后代語言只保留了顯然更古老的雙唇前綴(如Thulung語blo,Thebor語brul,Tangkhul語ph?r?,Mikir語phurul,Ao Naga語per,Trung語b?,史興語bɑ33 ro55,Puiron語marun,緬文mrwe等)。而另外一些后代語言則只保留了詞根本身(如Mizo語ruul,Palaychi克倫語rù,土家語wo,拉祜語v■`等)。現(xiàn)代英語的母語人往往也沒有意識到英語某些詞匯中的起首成分起源于前綴(例如area,around,atop,afire,ahead,awry,amiss等大批語詞里的a-)。
前綴對藏緬語和漢藏語的構(gòu)擬無比重要,是未來研究上一個豐富而有趣的課題。希望大家在這一點能有共識。
附:本文符號與縮寫
Cf詞根輔音韻尾
Ci詞根聲母
G 滑音 (半元音或流音)
HPTB 馬提索夫2003《原始藏緬語手冊》
P1主要前綴(起源較古),距詞根聲母較近
P2次要前綴(起源較晚),距詞根聲母較遠
STC 白保羅1972《漢藏語概論》
T 聲調(diào)
TSR 馬提索夫1972《緬彝語聲調(diào)分化再探》
藏緬語前綴的動態(tài)演化:澄清一些誤解*①
(美國)詹姆斯A.馬提索夫1著
Tibeto-Burman prefixal dynamics:correcting some misconceptions
James A Matisoff1;trans.SUN Tian-xin2&TIAN Qian-zi3
(1.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at Berkeley,Berkeley 94701,US;2.Institute of Linguistics,Academia Sinica,Taiwan,China;3.Institute of Sino-Tibetan Languages,Yunnan Normal University,Kunming 650500,China)
Prefixes are of primary importance for Sino-Tibetan/Tibeto-Burman historical phonology and synchronic grammar.This paper explores the effects of prefixes on the syllabic structure,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prefixes and root-initials,and the degree of semantic content where prefixes may or may not contribute to the words in which they appear.Finally the cyclical relationship of prefixation to the key ST/TB process of compounding is discussed.
prefixes;sesquisyllables;prefixes and root-initials;compounding/prefixation cycle
H4
A
1000-5110(2015)02-0001-12
詹姆斯A.馬提索夫,男,美國人,加州大學(xué)教授,研究方向為漢藏語。
[譯者簡介]孫天心,男,臺灣臺北人,臺灣中央研究院研究員,研究方向為漢藏語。田阡子,女,遼寧沈陽人,云南師范大學(xué)助理研究員,研究方向為漢藏語。
①本文為作者第47屆國際漢藏語言暨語言學(xué)會議(云南師范大學(xué),2014年10月17-19日)主題報告之修訂版。譯文初稿曾蒙作者賜閱并提供詳細修改意見。
楊 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