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爽
在中國新詩史乃至整個現(xiàn)代文學史中,胡適《嘗試集》的地位毋庸贅言。這部“但開風氣不為師”的詩集被奉為中國現(xiàn)代詩歌的開山之作,《嘗試集》初版至今近百年,其對中國現(xiàn)代詩歌的影響力依然不容低估。這部詩集最廣為人知的版本是1922年10月的增訂四版,自1923年3月的第五版始,此后《嘗試集》諸版皆以增訂四版為底本,內(nèi)容大同小異。而在《嘗試集》的版本研究中,以初版、再版與四版進行比較者居多,罕有談及第三版者。目前涉及《嘗試集》第三版的研究僅有三篇文章,分別是:周策縱的《論胡適的詩》、羅義華的《<嘗試集>“第三版”考辨》高楠的碩士論文《<嘗試集>版本考辨》。此外,《胡適全集》第十卷《整理說明》中亦對《嘗試集》第三版約略提及。
以曹伯言、季維龍編著的《胡適年譜》為例,在書中編者分別標明《嘗試集》初版、再版以及增訂四版的出版時間,唯獨沒有列出《嘗試集》第三版的出版時間,這意味著《胡適年譜》的編者很可能沒有親見第三版文本。出于謹慎的考慮,《胡適年譜》只在涉及《嘗試集》增訂四版處順帶提到《嘗試集》第三版,并未對第三版進行詳述:
是年《嘗試集》(附《去國集》)由上海亞東圖書館出第四版。本版對第二、三版做了較大的增刪。正文前有《四版自序》。
關于這個語焉不詳?shù)牡谌妫踔劣袑W者對其產(chǎn)生根本性的懷疑:《嘗試集》第三版真的存在嗎?羅義華在《<嘗試集>“第三版”考辨》中,根據(jù)“學界到目前為止并沒有看到‘第三版”,以及胡適本人日記等文字中的矛盾記述,得出亞東圖書館并未出版過《嘗試集》第三版的論斷。那么《嘗試集》第三版是否存在?與其他幾個版本相比有何區(qū)別?胡適關于第三版的矛盾記述又該如何理解?以下將進行具體分析。
一、與《嘗試集》第三版有關的記述
版本的考證,證有易,證無難。根據(jù)經(jīng)驗常識,在發(fā)生學的角度,如果初版、再版、四版以及其后諸版都確實存在,那么“第三版”缺失將是令人難以理解的。對《嘗試集》第三版是否存在的質疑,如果依據(jù)僅是研究者個人未親見《嘗試集》第三版的文本,無疑難以服人。親見《嘗試集》第三版的文本,固然是證明其存在的最有力依據(jù)。但若因某種原因無法找到《嘗試集》第三版的文本,我們亦可以圍繞著第三版的“周邊”材料,通過與其相關的記述,來確定亞東圖書館曾經(jīng)出版過《嘗試集》第三版。
周策縱在《論胡適的詩——論詩小札之一》一文中直接提到《嘗試集》第三版。此文共有三處文字直接提到《嘗試集》第三版:
1.因為我手頭只有第三版的《嘗試集》,沒有第四版本,所以這兒也不打算做一一細論。
2.在語言文字方面,胡適的新詩雖流利平實,卻變化不多。試就一小處論,他最大一個毛病或痼疾,就是用“了”字結句的停身韻太多了。現(xiàn)在只從手頭所有的一九二二年三版《嘗試集》和一九六四年影印的《詩歌手跡》,略加統(tǒng)計。
3.以上三版《嘗試集》二十六個詩題中已有四十七行“了”!四版本似乎還多了些詩,尚有“病拖住了”“快要去了”“已過去了”等,這里未算進去。
周策縱的這篇文章,是以《嘗試集》第三版來討論胡適的詩,這在胡適《嘗試集》的研究中是極其少見的。周策縱說得十分清楚,他使用的是第三版的《嘗試集》,并且明確指出第三版的出版時間是1922年。
正是因為周策縱是唯一一個以第三版《嘗試集》來研究胡適新詩的學者,他關于《嘗試集》第三版的說法,受到了質疑:
《嘗試集》再版、四版之間缺了個“第三版”,如果一定要找一個“第三版”的話,四版就是“第三版”。胡適犯下的一個小小錯誤,不僅迷惑了他自己,也讓諸多關注新詩發(fā)展的學人和出版界一錯再錯。再回頭看周策縱先生所謂“手頭所有的一九二二年三版《嘗試集》”的說法,筆者以為,周先生可能已經(jīng)洞察到《嘗試集》的版本問題,不過因手頭資料不足舉證,就此賣了個破綻,而他所謂“四版本似乎還多了些詩”的說法當為誤記。
羅義華誤認為《嘗試集》第三版不存在,但他尚無法解釋為何周策縱會明確指出其使用的是第三版的《嘗試集》,因而只能將周策縱拉入自己的“陣營”中,認為“周先生可能已經(jīng)洞察到《嘗試集》版本問題,不過因為手頭資料不足舉證,就此賣了個破綻”。
周策縱在文中提到《嘗試集》第三版出版時間是1922年,增訂四版的出版時間同樣是1922年,那么周策縱是否將增訂四版誤認為是第三版?從現(xiàn)有資料來看,這種可能性并不存在。1922年10月《嘗試集》(增訂四版)在封面豎排書寫的書名“胡適的嘗試集 附去國集”左下方明確寫著“增訂四版”。增訂四版封面上的標識明確,想必周策縱絕不會分不清楚《嘗試集》第三版與增訂四版。
當然,若僅有周策縱提到過《嘗試集》第三版的文本,憑此來確立第三版《嘗試集》的存在,未免孤證不立。周策縱的文章為我們提供了《嘗試集》第三版的信息,除此之外,胡適日記及當時的一些報刊提供了關于第三版更為詳細的記錄。
1928年12月25日,胡適在日記中記載了一則賬單:
在亞東圖書館送來的這則賬單中,左起第一欄為單價,第二欄為書名,第三欄為版次,第四欄為印數(shù),第五欄為版稅比例,第六欄為應收版稅。這則賬單清晰地記錄了售價0.3元的《嘗試集》第三版,胡適可以得到15%的版稅?!秶L試集》第三版版稅記錄的發(fā)現(xiàn),提供了第三版的更多信息。
這則賬單中有一個細節(jié)值得注意,賬單中印數(shù)一欄顯示《嘗試集》第三版的印數(shù)為12000冊,印數(shù)之龐大讓人生疑。亞東圖書館出版的《嘗試集》各版均沒有標明印數(shù),《嘗試集》每版的印數(shù)是多少,也鮮有相應的文獻記錄,汪原放在《回憶亞東圖書館》一書中關于胡適《嘗試集》印數(shù)的記錄有兩則:
1.到1953年亞東圖書館結束時止,《嘗試集》共印了47000冊,《三葉集》印到了22900冊。(《回憶亞東圖書館》53頁)
2.至1922年《嘗試集》印四版共一萬五千部。
根據(jù)這兩則記錄,《嘗試集》全部版本的總印數(shù)為47000冊,前四版共印15000冊。由此可以推斷,第三版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印12000冊。胡適在作于1922年3月《嘗試集》四版的自序中寫道:“這點大度的承認遂使我的《嘗試集》在兩年之中銷售到一萬部?!苯Y合上文所提供的數(shù)據(jù),大致可以推斷,《嘗試集》第三版的印數(shù)約為2000冊,《嘗試集》增訂四版則約為3000冊。亞東圖書館所出版的圖書,共同的特點是多次再版,每次印數(shù)適中,避免出現(xiàn)圖書因銷量問題大量囤積造成損失。其所出版的《嘗試集》多次再版,有時甚至一年之內(nèi)再版兩次,每一次的印數(shù)均應該在2000~3000冊之間。
雖然《嘗試集》第三版印數(shù)不可能為12000冊,但賬單的記錄并不是錯誤的。12000冊的印數(shù)應是《嘗試集》初版、再版、三版的總印數(shù),因前三版定價均為“洋三角”,故版稅結算時算的是前三版的總冊數(shù)。同樣,賬單中《嘗試集》(4/10版)20000冊的印數(shù),是《嘗試集》第四至第十版的總印數(shù)。
除了胡適日記中記載的這則《嘗試集》第三版的版稅記錄,當時報刊上的廣告也記錄了《嘗試集》第三版的出版信息。廣告是亞東圖書館營銷手段之一。亞東圖書館的廣告分為兩種,一種是在時下的報刊上刊登廣告,如《申報》《文學旬刊》,另一種是通過已出版的圖書為其他圖書做廣告。亞東圖書館在報刊上多次為《嘗試集》出版售賣刊登廣告,其中便有為償試鰳第三版所做的廣告。
亞東圖書館是上海的出版社,在《申報》這樣影響廣泛的上海報紙上為其出版物刊登廣告,擴大作品的影響力,是營銷手段之一。根據(jù)筆者的統(tǒng)計,自1920年起,《申報》刊登關于《嘗試集》的廣告共有51則,包括《嘗試集》的初版、再版、三版、增訂四版、十版、十三版、十四版、十五版。其中刊登《嘗試集》第三版的廣告有6則,分別刊登于1922年9月6、8、9、10、19、21、23日。亞東圖書館在增訂四版出版前一個月的時間里,頻繁地為《嘗試集》第三版做廣告,這既是為了擴大《嘗試集》的銷量,也是為《嘗試集》增訂四版的出版“造勢”。亞東圖書館在《嘗試集》的眾多版本中,為《嘗試集》增訂四版所花費的宣傳力度可算是最大,在《嘗試集》增訂四版出版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里,便開始在《申報》上為其刊登廣告,從1922年10月27日至12月24日,共刊登廣告15次。
《嘗試集》第三版廣告的發(fā)現(xiàn),可以作為《嘗試集》第三版存在的重要證據(jù)。值得一提的是,在《嘗試集》初版出版前,亞東圖書館曾在1919年12月重印《新潮》第一卷(三版)時為《嘗試集》寫了一則“出版預告”,再加上胡適本人將其與錢玄同所做的《嘗試集》兩篇序發(fā)表于《新青年》雜志上,造成了《嘗試集》已經(jīng)出版的誤解。那么,若沒有發(fā)現(xiàn)《嘗試集》第三版的文本,《嘗試集》第三版的廣告是否可以作為其存在的可靠證據(jù)?是否會出現(xiàn)只有廣告而無出版物的情況?《嘗試集》第三版的廣告與初版的預告不同:首先,《新潮》雜志上《嘗試集》初版的廣告,明確寫明是“出版預告”,而《申報》上刊登的《嘗試集》三版的廣告沒有標明出版預告。其次,亞東圖書館在1922年9月連續(xù)六次為《嘗試集》三版做廣告,或可說明《嘗試集》第三版已經(jīng)出版,不然不必花如此力氣為其宣傳。
在民國時期另一份重要的報刊《文學旬刊》上,也可看到亞東圖書館刊登的《嘗試集》第三版廣告?!段膶W旬刊》上的廣告多刊于報刊的中縫處。1922年9月21日,《文學旬刊》上刊登了一則亞東圖書館“新詩界的消息!”的廣告,廣告內(nèi)容包括汪靜之的《蕙的風》、康白情的《草兒》、俞平伯《冬夜》、《一九一九年新詩年選》以及“胡適的三版”《嘗試集》。這則廣告繼續(xù)刊登在1922年10月1日的《文學旬刊》上。與《申報》相比,《文學旬刊》直到1923年2月11日才開始刊登《嘗試集》增訂四版的廣告,其后2月21日、3月11日亦有刊登。
綜上,即使無法親見《嘗試集》第三版的文本,胡適日記中第三版的版稅賬單、亞東圖書館在《申報》《文學旬刊》等報刊上刊登的第三版廣告,以及周策縱在《論胡適的詩》中提及的第三版信息,這些可以互為佐證,作為亞東圖書館出版過《嘗試集》第三版的有力證據(jù)。因此,誤認為《嘗試集》第三版不存在未免草率。此外,在胡適留下的文本資料中,亦有兩處提到《嘗試集》第三版,下文將會重點分析。
二、胡適對《嘗試集》第三版的誤記
僅僅通過相關文獻的記載,畢竟不能坐實《嘗試集》第三版的存在;親見文本,才是對其存在的最好證明。有幸的是,筆者在首都師范大學圖書館古舊文獻處找到了此書。《嘗試集》第三版出版于1922年2月,僅早于增訂四版(1922年10月)八個月。在封面題名的右下角明確標明“(三版)”,版權頁豎排寫明版本信息:中華民國九年三月初版、中華民國十一年二月三版,定價為“洋三角”。
從具體文本來看,《嘗試集》第三版與再版(即第二版)相比幾無更動,胡適本人沒有為《嘗試集》第三版作序,以《再版自序》作為三版的序言??梢哉f,《嘗試集》第三版幾乎就是《嘗試集》再版的第二次印刷。第三與第二版最大的區(qū)別集中在《看花》一詩上。胡適1918年5月作《看花》一詩,后收入《嘗試集》初版,但其對此詩并不十分滿意,再版時刪去了“人生在世,須使可愛的見了我更/可愛;須使我見了可愛的我也/更可愛!”二句。三版時,又將此二句重新添入,恢復此詩初版時的樣貌。
《嘗試集》第三版具有一定的新文學史料價值,能夠豐富與還原胡適《嘗試集》版本的史實。盡管,從已發(fā)現(xiàn)《嘗試集》第三版來看,第三版在研究價值上或不如初版、再版與增訂四版。但第三版的發(fā)現(xiàn),可以更正當下學界的某些誤識。此外,通過《嘗試集》第三版,能夠發(fā)現(xiàn)胡適日記及相關文字中的誤記,為胡適研究的材料做出勘誤,這體現(xiàn)了《嘗試集》第三版的重要價值。
胡適本人是自己的記錄者,他的文本有著重要的新文學史料價值。但胡適自己不免有記錄錯誤、筆誤之時,研究者在研究胡適時須對一些材料加以辨析,方可作為可靠的研究資料。隨著對《嘗試集》第三版的發(fā)現(xiàn)與關注,可以發(fā)現(xiàn)胡適文本中的兩處筆誤,須在此澄清。
在胡適所留下的文本中,明確提到《嘗試集》第三版的文字有兩處,但這兩處記載均是胡適的筆誤。
其一,胡適在1922年3月11目的日記中記載:
昨夜與洛聲同整理詩稿,預備三版付印。今天完畢,計共刪去新舊詩三十余首,添入十六首,共存六十四首?!T姼澹髂夸?。夜作三版《自序》。
其二,《嘗試集》四版自序:
例如《看花》一首,康白情寫信來,說此詩很好,平伯也說他可存;但我對于此詩,始終不滿意,故再版時,刪去了兩句,三版時竟全刪了。
胡適《嘗試集》四版自序完成時間是1922年3月10日,而日記記載三版自序的寫作時間是1922年3月11日。對比以上兩則材料,胡適本人的記載似有矛盾之處,四版自序已經(jīng)在前一天完成,為何又開始寫作三版自序?
胡適在這里的記錄確實有筆誤之處,仔細辨析不難發(fā)現(xiàn)這一錯誤。首先,《嘗試集》四版自序記載:
再版時添的六首詩,此次被我刪去了三首,又被“魯迅”、叔永、莎菲刪去了一首。此次添入《嘗試集》十五首、《去國集》一首。共計:
《嘗試集》第一編,刪了八首,又《嘗試集》提出代序,共存十四首。
《嘗試集》第二編,刪了十六首,又《許怡蓀》與《一笑》移入第三編,共存十七首。
《嘗試集》第三編,舊存的兩首,新添的十五首,共十七首。
《去國集》,刪去了八首,添入一首,共存十五首。
共存詩詞六十四首。
胡適在1920年底,請任叔永、陳莎菲、魯迅、周作人、俞平伯、康白情等人為其“刪詩”,刪詩后出版的《嘗試集》便是增訂四版。在《嘗試集》增訂四版中,共存詩64首,而且在初版、再版《嘗試集》第一、第二編基礎上,增加了第三編。如果確如胡適1922年3月11日日記中所記載的那樣,《嘗試集》三版“共存六十四首”,那么《嘗試集》三版應該是“增訂三版”,是胡適請人刪詩后“定稿”,事情果真如此嗎?
《嘗試集》第三版是再版基礎上修訂而成的。1920年9月《嘗試集》再版時,胡適作再版自序,并增添了《示威》《紀夢》《藍藍的天上》《許怡蓀》《外交》《一笑》等六首詩?!秶L試集》第三版同樣保留了再版所增訂的詩歌,以及再版自序??梢哉f,《嘗試集》三版與再版基本完全相同,所存詩歌共七十三首。如此看來,胡適日記中關于《嘗試集》第三版的記錄有誤。
其次,從出版時間來看,《嘗試集》第三版出版于1922年3月,若胡適為三版作序的時間為1922年3月10日,豈不是在《嘗試集》三版付印時才為其作序?由此判斷,胡適的記載或與事實有出入。
再次,《嘗試集》三版中并沒有所謂的三版自序,《嘗試集》三版中只有《再版自序》《再版自序》《錢序》。
由此可見,胡適在1922年3月11日所記載的日記,與事實并不相符。胡適雖偶爾會補錄日記,不過這則日記是否是補錄的,胡適沒有說明。即便這則日記是胡適事后補錄,也不能說明胡適日記中所記的事情沒有發(fā)生。真實的情況很可能是,胡適在1922年3月10或11日這一天確實與洛聲整理刪定《嘗試集》中的詩歌,為新版《嘗試集》付印做準備,入夜后胡適也的確為“新版”《嘗試集》寫作了一篇自序。但胡適誤認為即將出版的是《嘗試集》第三版,因此他一直以為自己是為三版刪詩、作序。胡適記錯《嘗試集》出版的版本,或許是由于《嘗試集》在短期內(nèi)(1920年3月至1922年2月),兩年時間多次再版,胡適也不曾為第三版作序,這些可能造成了胡適誤認為即將出版的是《嘗試集》第三版。
本文的這一猜測,在胡適的另一個筆誤中得到了印證。上文所引胡適在增訂四版自序中曾經(jīng)提到三版時將《看花》一詩完全刪去。事實上在三版中,《看花》這首詩完整地保留下來。這是胡適的第二個筆誤,這一筆誤亦說明,胡適一度將增訂四版誤認為是第三版。
值得一提的是,胡適本人可能也意識到了自己的這一“筆誤”,在1923年3月出版的《嘗試集》第五版中,胡適(或亞東圖書館人員)將“三版”改成了“四版”,因此,我們現(xiàn)在看到《嘗試集》增訂四版自序,關于《看花》一詩的說法是:
例如《看花》一首,康白情寫信來,說此詩很好,平伯也說他可存;但我對于此詩,始終不滿意,故再版時,刪去了兩句,四版時竟全刪了。
有意思的是,在1922年10月出版的增訂四版自序中,胡適寫道:“我借這個四版的機會,謝謝那一班幫我刪詩的朋友?!惫P者大膽推測,此處胡適原本應該寫的是“我借這個三版的機會,謝謝那一班幫我刪詩的朋友”??赡墚敃r胡適(或亞東圖書館人員)已意識到“四版”與“三版”的筆誤,便對“三版自序”做了修改,將文中的“三版”改為“四版”,但《看花》那一處筆誤則忘記修改,留下了歷史的痕跡。
以上指出胡適在記錄《嘗試集》第三版時的筆誤,1922年3月胡適在為整理詩稿,并寫作新版自序時,他本人以為即將出版的是三版,因此,其日記中記載的內(nèi)容也與第三版有關。同時,其在寫作新版自序的過程中,文中兩處提到即將出版的《嘗試集》時均稱之為“三版”,之后或他本人,或亞東圖書館人員意識到自序中的筆誤,但由于某種原因,1922年10月增訂四版出版時,只修改了一處筆誤,另一處筆誤直到1923年3月《嘗試集》第五版出版時才做出了修改。
在尚未發(fā)現(xiàn)《嘗試集》第三版前,胡適文本中的筆誤與矛盾,讓研究者誤認為《嘗試集》第三版不存在。而第三版的發(fā)現(xiàn)能夠合理地解釋胡適日記及1922年四版自序中的誤記,為胡適本人的記錄做了勘誤。
結語
亞東圖書館的《嘗試集》多次再版,銷量可觀,或許由于《嘗試集》第三版多被讀者所購,為個人所有,各處圖書館、資料館很少保存第三版的《嘗試集》。從內(nèi)容上看,第三版與再版幾無不同,所不同者僅在《看花》一詩,因此三版類似于再版的二印。在關于《嘗試集》的版本比較中,通常將再版與三版并稱,甚或根本不提三版。值得一提的是,雖然三版與再版幾乎相同,但現(xiàn)代文學史上著名的“胡適刪詩”卻不能因此翻案。胡適的“刪詩”事件始于1920年底,是時,《嘗試集》再版已出版,第三版尚未出版。所以,“刪詩”的底本應為再版的《嘗試集》。
盡管如此,《嘗試集》第三版仍具有一定的新文學史料價值,探討與其相關的問題,能夠厘清目前學界對第三版的相關認識,尤其在是否存在《嘗試集》第三版這一問題上。同時,通過對第三版的考察,亦能夠發(fā)現(xiàn)胡適文本資料中的兩處誤記,對胡適的研究亦有重要的意義。
最后,需要指出的是《胡適全集》中對《嘗試集》第三版描述的舛誤之處。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年出版的《胡適全集》是當下胡適研究的重要資料?!逗m全集》第十卷收錄胡適的文學作品,其中包括《嘗試集》。在本卷的整理說明中,編者寫道:
《嘗試集》1920年3月由上海亞東圖書館出版,有錢玄同的“序”和胡適的“自序”。這是中國新詩的第一部個人詩集,也是胡適生前編定并公開出版的唯一一部詩集。所收詩以1917年9月胡適到北京前后分為兩部分,附《去國集》(在美國作的舊體詩詞),共存詩詞68首。1920年9月《嘗試集》出第二版,增收六首詩。1921年的“三版”與“二版”相同。1922年10月的“四版”,篇目上做了較大的增刪,部分詩篇的字句也有改動,存詩詞64首。其后《嘗試集》便以此“增訂四版”行世,版次甚多,其中仍小有變動。
編者在編纂《胡適全集》時,無法回避《嘗試集》第三版的問題,可能由于無法親見其書,編者無法得知第三版的出版時間。因《嘗試集》再版時間為1920年9月,四版為1922年10月,編者在寫作《整理說明》時恐取其折中,將第三版出版時間定為1921年。而三版與再版,在《看花》一詩上存在著差異,亦不得言“‘三版與‘二版相同”。在《胡適全集》編纂過程中,對第三版描述的錯誤,很可能會影響學界對《嘗試集》第三版的看法,需要做出更正。
(責任編輯:張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