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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草

2015-09-25 08:30朱宏梅
芳草·文學雜志 2015年1期
關(guān)鍵詞:居士姐姐電話

朱宏梅

1

早上七點,心草推開“好心情”玻璃門。

領(lǐng)座。菜單。大麥茶。

心草冰涼的手指一點一點轉(zhuǎn)著滾燙的茶杯。這陰冷綿長的冬天真是吃不消。

杯子是青釉的,古色古香,襯在中式條桌上,很好看。貴的不是面,是這種精細,哪兒哪兒都精細。很多人說吃的是環(huán)境。環(huán)境?不就看看嗎?看看還要錢!真是人心不古。

老大金瓶怎么想起來請客了?請的還是早餐,還是“好心情”。它是本城數(shù)百家面館中的勞斯萊斯,死貴死貴的。

嗯,有古怪。

她在電話里問了好幾遍,為什么請這個客,什么來頭?可金瓶扭扭捏捏就是不說,那感覺,仿佛李逵翹蘭花指。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請不起酒店請面店,請不起午餐請早餐,難道姐妹們挑理不成?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請客,到底什么事呢?心草忽然張開嘴巴,保險!一定做到單子了,大保險單子!

十分鐘后,金瓶挎了個大黑包出現(xiàn)了。心草笑了笑:“遲到了啊,哪有請客遲到的,搞得我像討飯似的?!崩先A畫從金瓶身后閃出來,朝她丟個眼風:“二姐,你不能怪范進。”金瓶笑罵:“死丫頭!你才瘋了呢?!?/p>

心草笑笑說可不是瘋了么,請客也不能請早餐啊,凍得鼻涕都出來了。

“快說,什么好事。”心草依然轉(zhuǎn)茶杯,節(jié)奏沒變,心卻劇烈地跳起來,逼著血往頭上沖。她希望這個消息是真的,又不希望是真的。

“等等,我餓了,先吃。”金瓶坐下來,抽出一雙筷子。

心草說吃個屁啊!面還沒來呢,一塊排骨就二十,連面湯也賣錢,十塊,心疼死我了!

“三十算個屁!”金瓶小心翼翼從包里拎出一張A4紙,往桌子上一拍。

心草捂住了心口,臉也白了。

“大姐,你發(fā)啦!”華畫叫起來。三個月的指標一張單子就搞定,可不是發(fā)了么。大姐你可以睡大覺了。

金瓶豪氣干云:“吃好了我們算錢,說好了的,三一三十一(珠算口訣之一,借用以表示三者平均分配之意。)!”

到保險公司上班第一天,心草不敢看人。金瓶第一個招呼她,金瓶不問你為什么來這種蠢問題,她只是按了按她的肩膀,心草的眼眶立刻濕了。坐在心草旁邊的女孩叫華畫,大學剛畢業(yè)。她們說好一起干,簽下單子平分。

講師上完課,組訓教大家唱《真心英雄》,唱得熱血沸騰。熱血沸騰的心草覺得拉保險很容易,誰不要保障呢?她心草就是沒保障才淪落街頭的。

失業(yè)大軍就像錢塘潮,那個叫排山倒海。最好找的工作就是保險業(yè)務(wù)員,他們天天招,上至六十歲老太,下至十六歲小妹。錢塘潮奔那兒去,又給撞回來——來得洶涌,退得干凈。底薪是這么好拿的?三個月指標沒完成,對不起,底薪?jīng)]了。沒了怎么辦?組訓說,陌拜。也就是陌生拜訪。為什么不是兩個月四個月呢?直到今天心草才明白:保險公司有多少精算師啊,門檻太精噢!三個月是圍獵期。親朋好友打光了,你外面找食去吧!找不到,自覺滾蛋。

這張保單宣告了金瓶陌拜成功。她呢?她心草怎么辦?

呼嚕呼嚕,一大碗面,一塊大排瞬間下了肚。金瓶抹抹嘴說,“應(yīng)該慢慢吃的,味道也沒吃出來?!?/p>

心草放下了筷子。

金瓶探頭看了看心草的碗,咽了口唾沫:“你快點吃啊,吃完分錢?!?/p>

心草茫然看著忙來忙去的服務(wù)員。唉,若是年輕十年,她可以在這里做。

“我不要!”華畫說,我也吃不下。不如喝咖啡去吧,我請。

金瓶一甩刺猬頭:“不去!你們都不吃?我一個人吃!真是氣死我了。”

三塊排骨入肚,金瓶的腰也挺起來了,打著飽嗝湊近心草:“妹子,別灰心,記住,臉皮要厚!”

說到底,人和人就是一粒粒沙子,哪怕都被雨打濕了,也還是散著。

金瓶很忙,華畫退出了,鐵三角玩完。

晨會就像一臺戲。做到單子的,荷爾蒙噴發(fā),兩手空空的,羨慕嫉妒恨。

講師的話心草明白啊,展業(yè)(特指保險公司業(yè)務(wù)人員開展保險業(yè)務(wù))就像織網(wǎng),織網(wǎng)起碼先有兩根線吧,她到哪兒找去?

金瓶說,臉皮就像酒量,練出來的。

好吧,練練。

空調(diào),尿布。有空調(diào)的人家有錢,有尿布的地方可以推銷少兒險。心草不去破街老巷城鄉(xiāng)結(jié)合處。保險是什么?是嫌貧愛富的狗東西。當然,高檔小區(qū)就別去了,去也白去,門都不讓進。

這是個老新村,門口倒是有兩個門衛(wèi),他們在逗狗,毫不在意人們的進出。心草裝作散步,挑僻靜的地方走。她最怕人家用警惕的眼睛盯她了?,F(xiàn)在的人不知怎么了,仿佛全世界都是壞人,尤其陌生人。

心草邊走邊看,發(fā)現(xiàn)一幢五層樓的防盜門敞著,樓梯上空無一人。她壯起膽子摸上頂樓——頂樓僻靜,沒有往來的人。才敲了一下門,就聽見一聲吼:“找誰?”心草嚇得掉頭就跑,千萬別追出來,千萬千萬,聽聲音肯定是彪形大漢,山東大漢。他要是一把抓住她說她是小偷怎么辦?打一頓送派出所?她百口莫辯百口莫辯啊,誰叫她沒帶證件,慌慌張張就出門了。當然,她可以申辯,可他們?nèi)菟贽q嗎?當然,單位可以證明她的清白,清白又怎么樣?還不被人笑掉大牙?

狗屁陌拜,不過自取其辱。怎么辦?不干這個干什么呢?所有的路她都想過了,做保險是她最后的選擇。也就是說,她沒得選。這輩子,她和這行粘在一起了。

小河邊,一位老太太坐在輪椅里,拿著放大鏡在讀報,太陽照著她。一群農(nóng)民工在疏清河道。掛在樹枝上的收音機里放著蘇北梆子,一排腌肉掛在枝丫間的繩子上。

今天是大雪,小雪腌菜,大雪腌肉??爝^年了呢。

天越來越暗,風越來越冷,走著走著,心草的眼淚下來了。

手機響了,一串蟋蟀叫。號碼是陌生的。金瓶說,陌生電話可是寶貝,哪怕一個打錯的電話。假如你是蜘蛛,那些陌生電話就是誤撞的飛蟲,你只要迅速爬過去,逮住它。

“快點回來,我給你帶了好吃的?!?/p>

是姐姐。

心草有點失望卻也松了口氣,要真是陌生電話她怎么抓住它呢?就說,您沒打錯,遇見我是您的運氣,我就像圣誕老人給您送禮物來了,這禮物是保障,今后您一家沒有后顧之憂了,告訴我地址,我上門服務(wù),我的服務(wù)您見了就知道了,是多么誠信多么為您著想……

心草啐了自己一口,恐怕,說第一句話人家就掐了,也有可能吃飽了撐的,隨便說個地址,你跑去吧。

父親過世了,媽媽住在姐姐家,一定是媽媽心疼她,讓她送吃的來了。她這個姐姐呀,除了上香拜佛就是叉麻將。

是啊,退休了,不這么過怎么過呢?

心草也想退休,退休多好啊,雖無多少活絡(luò)錢,死粥死飯是有了。她只要吃飽飯就行,就這點要求,怎么這么難呢?

姐姐說,有沒有面?我來下。這是澆頭。她打開飯盒,三塊豆腐干碼得整整齊齊。

心草看了姐姐一眼,就這?

“你吃吃看!”姐姐喂了妹妹一口,然后像小孩一樣看著心草,渴望表揚。

心草點點頭:“好吃?!?/p>

“這是肉。”姐姐得意地笑了。

“嗯,有點肉味。”心草說,“你自己燒的?”

“不是,穿心寺買的?!彼f你該燒燒香,求求菩薩??纯茨?,吃不好睡不好的,病了怎么辦?

心草搖搖頭:“拉倒吧。迷信?!?/p>

“別瞎說!”姐姐趕緊低頭念佛,請菩薩原諒妹妹的胡言亂語。

心草笑笑,坐到了窗口。這是丈夫單位分的福利房,兩個單身漢合住,那時也沒有產(chǎn)權(quán)不產(chǎn)權(quán),住著就是。后來,她和他結(jié)了婚,三個人住,再后來,那個單身漢死了,再再后來,丈夫也死了,是工傷。單位領(lǐng)導說,這房子我們也不收回了,算是對你丈夫的補償。房子在底樓,心草落寞的時候,常常坐在窗前。她的坐功很好,可以坐成一座雕像。

姐姐走了過來,扶住妹妹的肩膀說,“想吃可以去寺里買,不貴,十塊錢能吃上素澆面。比外面好吃多了,還干凈。外面的東西有毒,怎么這么多害人精呢?也不怕下地獄!”

“不信就沒有。”心草說。

“你存心氣我?”

“好吧,說不定有機會呢?!毙牟菡f,信佛的人心腸好吧,慈悲慈悲,保費也就有了。

“是機緣,不是機會?!苯憬慵m正她。

3

穿心寺在穿心街上。這是一條小街,街長一百二十五米,寬四米,筆直筆直的,就像一支利箭。大概,這就是街名的來歷了。換言之,穿心寺就是一支利箭,目標就在幾步開外,幾步開外,就是紅塵,紅塵里,車水馬龍。又仿佛,穿心寺是紅塵接壤處,就像一個門檻,可以出家,也可以家里家外各一只腳,或者兩只腳都在家里。這個“家”,就是紅塵。

門口只有三四輛電瓶車。難道,香火不盛?心草狐疑地走進去,劈面一尊陌生佛像,環(huán)眼怒張。迎接她的不應(yīng)該是彌勒佛嗎?笑嘻嘻的樣子起碼是正能量。

左首就是賣香燭的地方??墒菦]人。

心草沖里面喊,有人嗎,買香燭!不多會,一個五十多歲的謝頂男人走出來,一聲不吭轉(zhuǎn)進柜臺。有很多香燭,心草買了最便宜的,一束香,點燃了,轉(zhuǎn)著圈,四面八方地拜——姐姐說了,不能揀佛燒香。難道,菩薩也小氣?心草拜完卻不知往哪插。天井里有一只鼎,燭火熊熊,仿佛火焰山。怎么下得去手呢?正躊躇,又來了一個女人,珠光寶氣的,捧著大把的香。心草問,這個插哪兒?女人理都不理,自顧自拜。心草想,我跟著你,你插哪兒我就插哪兒。不料那女人拜完往那火爐里一扔。心草呆了,這也可以?想想還是不妥,一咬牙,把香插進鼎。手燙紅了,但沒事。她長吐了一口氣??磥?,今天沒戲了。

吃面吧。那塊“肉”,余香猶在。

飯廳里一個人也沒有。

哦,每月只供應(yīng)兩次,初一、十五。心草忽然記起姐姐的話。

第二天就是初一。

八點不到。已是人頭攢動,煙霧繚繞。心草眼睛辣辣的,睜不開。搞什么啊,萬一燒起來呢?這房子是木結(jié)構(gòu),不說千年古剎,也有幾百年了吧?和尚也不開示開示。都說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爐香。佛還爭?爭還是佛嗎?

咦,做法事不是在大殿嗎?怎么都去了廂房?

心草在廊下站下了,透過古色古香的玻璃窗,瞄見幾個穿了袈裟的和尚領(lǐng)著七八個穿黑色或赭色漢服的女人沖著一個方向又拜又念。那些應(yīng)該是居士吧。姐姐連居士也不是,可見是個打醬油的,殿外那些香客都是打醬油的,醬油瓶里裝著欲望。

他們出來了!仿佛游行。領(lǐng)頭的幾個和尚都很年輕,穿著袈裟的樣子很帥,大概是佛學院的學生吧,法器敲得很有章法,后面排著居士,居士們走進大殿,從一個穿黑色漢服的老婦手里接過一支香,是一支!心草鄙夷自己,拿了一把香亂拜,真是草腳(蘇滬俗語,指沒入門、不得要義者)!那個老女人應(yīng)該是居士的頭吧,那是什么職位。居士有職位嗎?

心草輕輕問發(fā)香的女人:“你們衣服的顏色不一樣,黑色和赭色有什么區(qū)別?”女人生硬地說:“一樣的!快點跟上!”她遞給心草一支香,推了她一把。

什么態(tài)度!進門就是有緣人,你難道不應(yīng)該和顏悅色?還居士呢。唉,還真是想錯了,到廟里來找什么機會!都是一樣的俗人。

希望的心裂了一道口子,仿佛用舊的碗。她不能發(fā)作也不敢發(fā)作,這可是在佛殿。心草大氣也不敢出,乖乖跟上隊伍,各就各位,跪——拜——,眾人在念著什么經(jīng),心草聽不懂也跟不了,只好胡亂念阿彌陀佛。她只會念這個。心里有些好笑,仿佛自己是混進革命隊伍里的階級敵人。

禮畢,大殿一下子空了,眾人仿佛鴿群又仿佛蝴蝶,呼啦一下飛走了,她一只也沒抓住。

乘沒人注意,她溜進“做佛事”的神秘處。

這是個套間。外面一間,只有兩張拼起來的辦公桌,面對面,一男一女似乎在商議什么事,見心草進來也不以為意。心草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往里間去,迎面見一老和尚塑像,正襟危坐,香燭正旺。印光法師,這就是大名鼎鼎的印光法師啊。心草膝蓋一下子軟了,跪在蒲團上,磕了一個頭。起身時,聞聽身后有腳步聲,心草心里著慌。要是問她怎么進來的,她就說不知道,你們也沒掛“香客止步”呀。預備爭執(zhí)的心草轉(zhuǎn)過身來,哦,不過一個“老百姓”。這個人,明顯不是“初一十五”幫的,是個有求于菩薩的人。求者,無非事業(yè)壽命前程孩子愛情。哪樣離得開錢?離得開保障?心草心里打了一千通鼓,鼓起勇氣湊上去,悄聲說:“先生,買份保險吧,實實在在的保障,比燒香更實在。”那人怒目而視,“滾開!”心草嚇了一跳,臉都白了。趕緊走吧,讓人轟出去,臉上就不好看了。

心草訕訕走進飯?zhí)谩?/p>

靠墻,幾個義工阿姨在揀菜說笑。三張圓桌。上面趴著十來個人在吃面。心草買了一碗,坐在一個女人身邊。定睛一看,正是那位發(fā)香的居士。

心草趕緊低下頭,耳朵卻豎了起來。

“阿彌陀佛!張師兄,你肯定前世外財布施了,兒子都買別墅了么,得報了哇。你的電話是?”

“啊,電話?你怎么還沒記住我的電話?××××××,別忘記,放生一起去??!”

“好的,師兄?!?/p>

心草輕輕放下筷子,走了出去——把張居士的電話號碼存進手機。直覺告訴她,這個電話有用。什么叫外財布施?哦,這女人前世就有錢,而且心腸好。

轉(zhuǎn)過身來,發(fā)現(xiàn)面碗已經(jīng)收掉了,她還沒吃完呢。正發(fā)愣,“張師兄”飛過來一個白眼,“浪費糧食!”

好兇的女人!希望的碗又裂了一條縫。

4

張淑鳳不太舒服。這種不舒服由來已久了,開始是心情不好,然后就身體不好了,心上仿佛有很多線,這根牽著腳,那根牽著手,許許多多的線打了結(jié),整個人都活動不開了。

平時,她總是坐在“蘭若齋”看經(jīng)書,念佛?!疤m若齋”,是她退休后給書房起的名字,取自印度話“阿蘭若”,意思是“寂靜處”。其實,新村里很安靜,平時路上沒什么人,只有上下班的時候,才有小汽車沙沙地開過,也不鳴笛。外界的靜沒用。就是失聰也沒有用。她的心不靜。這就是“蘭若齋”的來歷或者用意了。

張淑鳳閉關(guān)的時間越來越長。其實啊,閉關(guān)是對出關(guān)而言的,而她閉與不閉根本沒區(qū)別。從一個小學校長到家庭婦女,多長距離呢?不過一刻,宣布的那刻。但她覺得走了好長好長的道,她累了,走不動了,就扶了“佛教”這根拐杖,繼續(xù)走,走著走著,校長模糊了,看不見了。她徹徹底底蛻變?yōu)橐粋€家庭婦女,一個虔誠的佛教徒。她獨居,并非膝下無子,而是她愿意一個人住。丈夫走得早,她又忙不過來,把兒子寄養(yǎng)在鄉(xiāng)下婆家,直到讀書,兒子才回到她身邊。然后,小伙子就蓬蓬勃勃長大了,成了社會精英。精英對母親客客氣氣的,仿佛隔了一塊玻璃。你看得見,摸不著——摸到的是冰涼和堅硬。精英想給母親請個保姆,可張淑鳳不要。一個人的家務(wù)可有可無。

“只生一個好”,她不知好在哪里,要是有個女兒就好了。每次在窗前看見母女有說有笑地經(jīng)過,她總要緊念阿彌陀佛,干脆閉上眼睛。

她患了類風濕關(guān)節(jié)炎,晨僵越來越嚴重,心里著急啊,今天無論如何要去廟里的,十年里,她一次也沒缺過。拜佛的時候她幾乎是撲下去的。勉強吃完的面,進門就喂了地。給師傅面票時就關(guān)照了,面少點啊面少點,可還是有半碗。看著地上的面糊糊,張淑鳳很生自己的氣,浪費了?;蛟S今天不該責怪那個香客的,人家不過是出去打個電話上個廁所遇見熟人什么的,她不是存心浪費,不吃了她還回來干嗎?倒是自己,完全可以不吃面的,她又不餓,自己才是罪過呢。下回見到那個人,得請她原諒。還得建議食堂,等幾分鐘再收,總得問下你吃不吃了吧?若不吃了,可以提醒提醒,下次量少點。佛說,不見他人過。唉,還得修啊。

保姆小陳趕緊把地上弄干凈,又伺候她漱口。

兒子說,哪怕您天天趕走一個保姆我還得幫你請,要么您過來住,要么請保姆,您挑。

挑什么挑,你不過是求得自己心安。張淑鳳嘆口氣說:“好吧,但有一樣,葷腥不許進門?!?/p>

5

心草挨到下午三點,決定打電話。這個時候,張居士午睡該起來了。

“喂——”

接電話是個男人。居然是個男的!心草趕緊掛了。記錯了?不會,怎么會記錯呢?她老公不是死了嗎?心草打聽得很清楚。也許是她兒子。如果還是他接怎么辦?她沒電話?現(xiàn)代人怎么可以沒有電話呢,真是奇葩。

怎么辦?

不能放棄!張居士是金字招牌:居士都買保險了,你比她還看破紅塵?

心草正琢磨說辭呢,對方打回來了。他說喂,請問哪位?

“您好,我找張居士。您是?”這時,心草很佩服自己的急智。

“打錯了?!?/p>

“慢點慢點,我說的是張——居——士,燒香的居士,明白嗎?”

“我媽不住這里啊。你哪來的電話?”

“她告訴的就是這個電話啊?!蹦膩??偷來的。

“我媽難得來,請問你是?”

“我們是佛友,”心草說,“我問問她放生的時間。”

天曉得香客之間叫不叫佛友,管他呢!水龍頭打開,謊話嘩嘩出來。心草覺得奇怪,第一次說謊就這么溜??梢娝亲永镆膊皇鞘裁春萌?。

“你貴姓?”

“免貴姓張?!?/p>

“這么巧?和我母親同姓。你也退休了?”

“不,我在做保險。”

對方哈哈大笑。

心草腿都哆嗦了。好吧,笑吧。笑完買保險!不知不覺就說了出來:“你要買嗎?”

“是的,呵呵,所以我笑么,真是巧。你信佛是吧,我娘的朋友,保費歸你啦,怎么樣,來一趟吧。”

“不好意思,我,我今天約人了,明天好吧,明天?”

約人?鬼都沒約。再聊準出事。他真是張居士的兒子嗎?會不會是逗她玩的陌生人?也許這電話根本就是錯的……可萬一沒錯呢?他會不會告訴他母親?這樣就穿幫了——作為圈內(nèi)人她應(yīng)該知道放生的時間,應(yīng)該知道她什么時候來兒子家,肯定是騙子!

啊呀錯了錯了,什么佛友啊,該叫師兄。他們都這么叫。見誰都叫師兄?怎么說都有點亂。

心草趕緊打電話問姐姐。

姐姐的聲音很興奮:“晚上過來,我給你好好上上課?!彼詾槊妹谜嫘欧鹆四亍?/p>

掛了姐姐的,又打給金瓶。不分她的錢,要分她的膽子。

“去!當然去!”

“騙子也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要了?!蹦阋蝗?,單子歸你啦。利益當頭,親人也翻臉。

第二天,電話通了,還是那個男人。他怎么還在家里?心草心里七上八下的,這是個正經(jīng)人嗎?正經(jīng)人都上著班呢!對,也許是老板,私企,愛什么時候去就什么時候去。

“你到我單位來吧,我的手機是……”電話里的男人說。

心草松了口氣,單位,很好。我看你性侵!

心草把一大摞資料擺在對方闊氣的大班臺上。對方擺擺手說:“我沒時間看,這樣吧,你做個計劃書。大約二十萬保費。這是我的名片,保持聯(lián)系?!?/p>

他說話像搶東西,特別快。心草還沒反應(yīng),秘書叫他開會了。

中午的時候,心草去了趟姐姐家。進門就叫:“姐,有好事了,有好事了!”姐姐不知道妹妹有什么好事,她在廚房下面。倒不是喜歡吃,而是快,隨時可以拔腳,叉麻將或是街舞。她端著碗出來,遞給心草:“還沒吃飯吧,這碗給你,我再下?!毙牟菖d奮得臉都紅了,說:“我不吃,吃什么飯啊?!毙牟莅衙o姐姐看了下,這個人,要保二十萬,不是保額,是保費哎。姐姐說:“你看吧,我叫你去燒香去燒香,怎么樣,運氣來了吧。”

姐姐臉上都是黑斑,皮膚又干又皺,這是燒香熏的吧?心草笑道:“也沒那么玄,不過巧而已。”是啊,巧。要是張居士接電話這事就不可能發(fā)生了。

心草說:“走了啊,做計劃書去,唉,要做很多份呢,不知他到底要保什么險?!?/p>

在姐姐看來,妹妹這一聲“唉”實在太喜氣洋洋了。

“你許愿沒,趕緊還愿。”

心草“噢”了一聲,小心翼翼收好名片。

母親從房里出來了,一坐下來就說你慢點,出家人買什么保險啊,肯定是圈套。媽媽轉(zhuǎn)向大女兒:“你也算是燒香念佛的?騙誰也不能騙出家人啊,不怕下地獄?”

姐姐叫起來:“媽你知道什么呀,什么出家人,根本不是?!?/p>

“不是就不是唄,叫什么?”媽媽斜了心草一眼,“做什么不好要做保險?老姐妹給你介紹好幾個男人了,一聽做保險的都不要。真是作孽?!?/p>

“我跟你說活呢,眼睛看哪兒啊?”

“知道了,媽?!毕蛊饎?!

姐姐反擊母親:“媽呀,你不曉得就別瞎說好不好?人家保險公司是真金白銀,什么嘴皮子,你倒是會說呢,錢呢?”

媽媽被姐姐嗆得直翻白眼,舉起手里的拐杖說,“氣死我了,你……滾出去!”姐姐趕緊告饒:“娘呀,我錯了我錯了,我給您下面好不好?”

母親哼了一聲,轉(zhuǎn)身回房了。

心草指頭戳向姐姐的腦門:“你呀。說你什么好。家里的菩薩都沒供好。我走了!”

二十萬,這么大的數(shù)字看來是躉繳,也就是一次性繳費。意外險,健康險,對,就這兩種,有錢人不稀罕這一點點養(yǎng)老金,二十萬到退休能拿幾個錢?物價這么個漲法,買只雞都不夠。他三十多,應(yīng)該是當家人,出意外或者重病就麻煩了。對,就這個!萬一他結(jié)婚了,有孩子了呢?那就做兩份,一份健康,一份少兒。

6

穆世良說現(xiàn)在有空,你過來吧。

心草仔細檢查了要帶的東西,不要慌,忙中出錯就要了命了,什么叫命懸一線?這種感覺家里有米的人是不知道的。

按照設(shè)定,心草一到就掏出兩證:代理證和資格證。堅持要穆總過目。保險代理人資格考試她是用了尿不濕的,她一緊張就想尿。當然,今天也用上了。

穆總對了對照片,說,給你半小時。

有錢人就是這樣,二十萬,區(qū)區(qū)半小時。心草緊張地咽了一口唾沫,開始第二步——解釋計劃書,穆總聽了幾句就打斷了,他說這不是我要的,也怪我沒說清楚。

他到底要什么???開玩笑?心草一急,小肚子脹脹的。

穆總微笑了下,溫和地說:“不是給我保,是給我娘?!?/p>

“你娘?張居士?”

“是啊,給她保養(yǎng)老險?!?/p>

心草又傻了。二十萬,足夠養(yǎng)老了,買什么保險啊?她懷疑自己沒聽清。

“是養(yǎng)老金保險嗎?”

“是啊。不是有分紅嗎?”

原來他沖著分紅去的??龋际切麄黥[的,無非利用人們的貪欲,“利滾利”三個字害了多少人!你以為放高利貸啊。什么分紅,他們說虧了就虧了,沒賺就沒賺,覺得上當又來退保。解約手續(xù)費死貴,上來就扣你百分之八,二十萬的百分之八是多少?一萬六千哎,這一萬六千給我,我飛起來了!

有些業(yè)務(wù)員根本不說退保要扣錢,擼進來再說。結(jié)果呢,一年投訴就兩千多。有證據(jù)嗎?沒證據(jù)有屁用。無恥嗎?真無恥。當然,她理解他們,尤其是自己干了這行。保險代理人也是人,是人都要吃飯,管你道德不道德的。什么叫窮途末路?總比搶好吧偷好吧?這些話她能對穆總說嗎?不好說,也不能說。

心草極其誠懇地說:“穆總啊,我是個吃素念經(jīng)的人,得為你想——要買也是你買,合算啊,繳費期越短,費率越高。你媽年紀大了,不合算?!睋Q作金瓶,她會說“咱媽”,可心草說不出口。

“我不要買。”穆總的眼鏡片后一絲笑意。

白癡!

但是心草很快推翻了自己的看法。白癡怎么做老總?肯定自己錯了,他只是沒說他的算盤。剛才他的笑就是這個意思!他有算盤。

抵押貸款?會不會為了這個?保險責任有這么一條。資金鏈出問題了?電視里說,那些小型房地產(chǎn)商,資金鏈斷了,就完了。穆總不像是大企業(yè)的老板。如果是大老板她怎么從來不知道這個人?

前一個問題沒厘清,后面的又來了。

心草聽見這個男人說:“二十萬年繳?!?/p>

等等,等等,心草亂了,心草要昏過去了,難道,不是躉交?她輕輕扶住穆總的辦公桌,囑咐自己穩(wěn)住,穩(wěn)住。

養(yǎng)老金。年繳,二十萬。

三個關(guān)鍵詞。

乖乖,不得了。她實在有些消化不良,喃喃道:“穆總,請給我半小時好不好?”

穆總說:“可以,你去那里吧,我看點東西。”

心草“卷鋪蓋”到門邊的辦公桌,斯斯文文地拉開椅子。

這該是秘書的位置吧,或者,他覺得我合適這位置呢!嗨,想什么呢!她嚇出了一身冷汗,趕緊凝神斂氣:這張單子一定要做成,要非常誠心非常耐心地為客戶打算。

險啊。這么大一塊肥肉沒給電話、網(wǎng)上這兩只狼叼去。電話銷售比較可怕,“一通電話,保險到家”,電話錄音將作為證明保險合同成立的證據(jù),這,靠譜嗎?網(wǎng)售呢,只是一年內(nèi)的短險,倒也不足為慮。她這一步走得多么及時!要是姐姐不叫她去燒香,她就捉不到那個電話,關(guān)鍵的關(guān)鍵就是穆世良家里的電話,關(guān)鍵的關(guān)鍵張居士沒在!要是她在,事情就沒這么順利了。

緣分,只有這兩個字能解釋。也許,她真和佛菩薩有緣呢。回頭一定要燒高香!心草心潮澎湃地翻閱手里的資料。哎。哪個手續(xù)費高呢?穆總就像不按常規(guī)走道的棋手,哪怕你棋譜背個滾瓜爛熟也沒用。

這時她才發(fā)現(xiàn),所有的養(yǎng)老保險都有分紅這一款,誰發(fā)明的?太狠了!哪個人不想發(fā)橫財呢,看看股市就知道了。分紅?哈哈,多肥大的魚餌。

他母親五十六歲。

權(quán)衡、斟酌、比較、分析,心草選擇了一種繳費期二十年,保到七十六歲的險種。哈,二十年,二十萬乘以二十。四百萬!

心草戰(zhàn)戰(zhàn)兢兢把計劃遞給穆總:“不行我重來啊?!鼻f別不行,千萬,千萬!阿彌陀佛!

佛祖顯靈了。穆總說:“可以。”

心草靈魂出竅了,鉛筆插到了簽字筆套。

四百萬,換兩個字:“可以”。心草咂舌,太他媽嚇人了!等等,還有簽字這環(huán)呢。穆——世——良,三個字,每個值一百三十三點三萬。有的人,一文不名,有的人值千值萬,心草直著眼睛在投保單上刷刷打鉤——不用看,她都能背出來了。分文未進的那些天,她天天看著它發(fā)呆。

“好了,請您過目?!?/p>

穆總看都沒看,在投保人一欄寫上自己的名字。

“被保險人我能簽嗎?”他抬眼看心草。

“最好親筆?!?/p>

心草眼巴巴看著穆總把投保單鎖進抽屜。

7

心草捧著燒紅的臉,滿臉是淚。通常,夢想成真的時候,生活中發(fā)生重大變故的時候,我們總是質(zhì)疑它的真實性。心草現(xiàn)在就是這樣。她不是一直幻想有一大筆保費嗎?一定是幻想??伤髅鲝哪莻€門里出來了呀。電話也是真的。她翻了翻自己的手機,又摸摸兜里的名片。千真萬確!她一遍遍嚼著細節(jié),沒有說錯,沒有失態(tài),褲子里是干的,一切正常!

正常下來的心草第一個念頭就是要好好敬佛,一定是菩薩顯靈了,給了她大大的福報。

她直奔姐姐家,進門就扯住了正在包餛飩的姐姐,泣不成聲。姐姐有點懵,搓麻將輸了十來塊,妹妹又來了這一出。

“喂,被搶了還是被人打了?我看看我看看,傷在哪兒?。俊?/p>

心草破涕而笑:“去你的!你才被人打了呢?!彼鋈弧鞍 钡卮蠼幸宦?,抱起姐姐轉(zhuǎn)了一圈。

“神經(jīng)病發(fā)作啦,快點放我下來!”

心草得意洋洋地晃著腦袋,我,我,發(fā)了——

“發(fā)?發(fā)神經(jīng)吧?!毖蹨I還在臉上呢。姐姐曲起食指,刮對方的臉。

真的。心草說了一遍。

姐姐說,換作我,就買健康險,現(xiàn)在看病多貴??!

瘋了一陣,心草的眉頭又皺起來了。被保險人,這個名簽得下來嗎?他是瞞著母親保的?還是母親自己要保,他攬過來的?也許錢是母親的,他怕母親上當。危險,一個看破紅塵的人買什么保險啊!菩薩啊,您既然給了我希望,請您兌現(xiàn)吧。

心草說:“姐姐,我要請一尊大大的佛?!?/p>

姐姐說,“放高點,要仰視。”

心草說,“沒地方啊,總不能放梁上吧?!?/p>

姐姐哼了一聲,“你信佛?蒙人吧你?!?/p>

心草笑了:“見事主么,萬一要見張居士呢?先學著點!”

在燒不燒香問題上兩個人梗住了。

心草覺得別扭,燒香干嘛,香有毒的。

姐姐生氣了。你混蛋!

心草也生氣了,“你才混蛋!”跟你沒法說。

心草躺在床上一粒一粒吃后悔藥,干嗎要和姐姐吵架干嗎要說親筆簽名呢?規(guī)定不過是說說而已,很多投保單都是業(yè)務(wù)員代簽的,代簽投保人,代簽被保險人。公司不是照樣受理?保單不是照樣生效?等猶豫期過了,再把合同給客戶送去。一切已成定局。吃進去容易,吐出來就難了。退保?哼哼,你倒是試試看?

她的嘴小,這么大一塊餡餅她吃得下嗎?

餡餅還是陷阱?現(xiàn)在還不好說。如果下一步他讓她自己去弄簽名呢?如果他要和她上床呢?如果上了床還不給呢?一切皆有可能。等等,成功也是一種可能啊。穆總真不像在騙她,他用得著騙她嗎?年輕漂亮的女人多的是,她心草算什么?一個四十歲的老女人。

心草天一腳地一腳地想著,這一晚啊,又睡不成了。

屋里朦朧的亮。窗外,大片的雪花飄舞在石板路上。寧靜,祥和。奇怪,今晚一點也不冷。心草覺得,在活過的所有的日子里,今晚是最美好的。

心草取下掛在鋼窗支棱上的內(nèi)衣,貼在發(fā)燙的面頰上。如果成了,一定能鎮(zhèn)住所有人。得意的人自己就癟了,失意的人呢,她就是榜樣。作為榜樣,別說市先進省先進,全國先進也不在話下。哪個業(yè)務(wù)員陌生拜訪第一單就二十萬年繳?她的職級也會來個大飛躍,也許她能當組訓,吃管理費!她主持晨會,指導新人,意氣風發(fā),意氣風發(fā)??!

先進也好,組訓也好,最接地氣的是手續(xù)費,上萬塊吶,而且整整二十年!一單就管二十年的吃喝。更重要的是,以后的路可以從容走了,一點心理負擔也沒有,她也可以像那位老人一樣,曬太陽,看報紙。

新生活,新生活就要開始了。阿彌陀佛!心草拉上窗簾,恭恭敬敬將一尊紫砂觀音供在窗臺上,一個頭磕到了水泥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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