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鳳能
“麈(zhǚ)”與“塵(chén)”,今人或混之。報刊網絡,時有把“麈尾”、“揮麈”誤為“塵尾”、“揮塵”者。如《中國石油報》“金秋周刊”2013年8月24日“文史博覽”版載郇子良《貪官蔡京何以餓死》一文,一開頭便是:“王明清《揮塵后錄》……”
王明清,字仲言,汝陰(今安徽阜陽)人,南宋學者,與張孝祥、尤袤、陸游、李燾等人有過接觸和交往;所撰《揮麈錄》多記兩宋之際的史實掌故,為其三十余年心血澆灌而成,分前錄、后錄、三錄及余話。上海書店出版社出版的《歷代筆記叢刊》就收有該書。然而令人詫異的是,這本由上海書店出版社2001年8月出版的書,封面雖題寫為“揮麈錄”,書脊卻赫然印刷成“揮塵錄”,“麈”“塵”二字,竟被該出版社莫名其妙地混為一談了。
將“麈”誤為“塵”,緣于不辨其形,不識其聲,不知其義。
“塵”是“塵”的簡化字,其形與“麈”近似,這是致誤之由。然“塵”還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繁體,其籀文的寫法是三個“鹿”成品字形排列,下邊加一“土”。《說文》:“鹿行揚土也?!瓘耐痢!币蚨@是個會意字,表示群鹿奔跑揚起塵土。而“麈”卻是個形聲字,《說文》:“麈,麋屬。從鹿,主聲,之庾切。”《名苑》:“鹿大者曰麈,群鹿隨之,視麈尾所轉而往。古之談者揮焉?!薄钝拧罚骸镑嫠坡苟螅湮脖賶m?!笨梢姟镑妗笔谴舐?,或者是鹿群的領頭鹿。因其尾有“辟塵”的功效,故人們拿它來做拂塵。
雖然麈尾可做拂塵,然拂塵卻不叫“拂麈”,揮麈更不可誤作“揮塵”。
拂塵是名詞,也是動詞短語。作為名詞,拂塵的通俗叫法是拂子或甩子,是用獸毛及麻之類的東西捆扎在一個短柄上的生活用品;作為動詞短語,則是拂去灰塵之意。揮麈則只能是動賓結構的短語,意即揮動麈尾。
麈尾是古代清談家喜愛之物,所以前引《名苑》有“古之談者揮焉”之語。尤其在兩晉時期,名士們在高談闊論時常常喜歡揮之以助談興。據《晉書·王戎列傳》記載,戎之從弟王衍,“常自比子貢,兼聲名籍甚,傾動當世。妙善玄言,唯談老莊為事。每捉玉柄麈尾,與手同色。義理有所不安,隨即改更,世號口中雌黃”。東晉王導《麈尾銘》云:“勿謂質卑,御于君子。拂穢清暑,虛心以俟?!摈嫖脖緛硎恰百|卑”之物,可是一經“君子”之手,它立刻就令人敬畏了。揮麈的另一個作用是驅趕擾人的蚊蠅,宋歐陽修《和圣俞聚蚊》一詩便有“抱琴不暇撫,揮麈無由?!敝?。
在昔人詩文中,“揮麈”與“拂塵”可謂屢見不鮮。如:“雅燕飛觴,清談?chuàng)]麈,使君高會群賢”(秦觀《滿庭芳·茶詞》)、“欲盡休公揮麈樂,鬢絲羞對落花風”(趙秉文《靈感寺》)、“呼樽來揖客,揮麈坐談兵”(戚繼光《韜鈴深處》)、“揮麈談文,終日不倦”(錢泳《履園叢話·耆舊·二林居士》)、“揮麈清涼尚不可,何況踉蹌策蹇大道傍”(陳夢雷《行路難》)、“濫官來此游,時得拂塵累”(杜牧《屏風》)、“拂塵開蝕鑒,志士淚沾臆”(蘇轍《次韻張禹直開元寺觀畫壁兼簡李德素》)、“親手于鵲尾瓶中,取拂塵將塵拂去”(《警世通言·王安石三難蘇學士》)、“旁邊丫鬟執(zhí)著拂塵、漱盂、巾帕,李紈、鳳姐立于案邊布讓”(《紅樓夢》第三回)、“手里一把白馬尾拂塵,風兒吹過,綢大衫在下部飄起,白拂塵遮滿前胸,長頭發(fā)散在項后,上中下三部迎風飄舞,真是飄然欲仙”(老舍《老張的哲學》)等等,但從來沒有出現過“揮塵”這個不倫不類的詞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