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良樹
東湖、西湖俱為我國特色鮮明的兩座名湖。東湖位于華中重鎮(zhèn)——武漢,湖面面積33平方公里,系我國最大的“城中湖”。西湖坐落東南名城——杭州,湖面面積6.5 平方公里,以悠久的歷史、旖旎的風光、厚重的人文,被譽為“天下第一湖”。
中國秦嶺-淮河一線以南,湖泊眾多。杭州西湖無疑為其中翹楚。自唐代開始,西湖登堂入室,源源不斷涌現(xiàn)、融合、吸附大量的湖山勝景與文化建設,為其它風景湖泊所罕見。就文化深度和影響力而言,西湖遠在中國最大的“城中湖”——東湖之上。西湖之盛,非一朝一夕之故。
武漢,兩江交匯,三鎮(zhèn)鼎立。中國第一大江——長江、長江第一大支流——漢江,在此匯合,為武漢帶來充沛的淡水資源。武漢居民的人均擁有淡水量,遠遠超過一般城市。除了長江、漢江兩條大江,武漢還擁有沙湖、水果湖、月湖、南湖等一百多處湖泊,為赫赫有名的“百湖之市”。武漢坐擁江湖,因水而興,因水而盛。在武漢,江河湖泊縱橫交錯,東湖僅為其中一員,宛如閃爍在繁星群落中的一顆亮星。
“茫茫九派流中國,沉沉一線穿南北”,如果說武漢充溢一種闊大與流動,城市建設能向四周延伸,杭州的主城位于西湖的東面,城市建設無形中受到西湖的界限。就湖泊數(shù)量而言,杭州的湖泊,不能同武漢的湖泊等量齊觀,但西湖在杭州“獨此一家,別無分店”,并且因杭州湖泊之少、城區(qū)面積之小,恰到好處。
大有大的好處,小有小的妙處。在杭州城市發(fā)展史上,杭州主城的西面,始終沒有逾越西湖,這是杭州城市發(fā)展很獨特的一點。歷代古寺、書院、別業(yè)、庭院、墓碑、寶塔薈萃西湖周圍,給西湖增添了眾多的人文勝跡,也為后人發(fā)展旅游業(yè)奠定堅實基礎。前人說西湖“三面云山一面城”。這種基本格局,歷經(jīng)千年牢固不移。就城、湖互動而言,杭州、西湖,湖城合璧,十指連心,融為杭州西湖一體。今人每每以“杭州西湖”并稱,可見杭州城、湖互動的緊密。
同杭州城市重心的牢不可破相比,俗稱“三鎮(zhèn)”的武漢,先是漢陽、武昌兩鎮(zhèn)隔江對峙。到了明成化年間,漢江改道,漢口沖出江湖,成為新的一鎮(zhèn)。民間說,“到漢口,貨物活”;“緊走,慢走,一天走不出漢口”。擁有江漢轉運之利的漢口迅速勃興,成為武漢乃至華中地區(qū)全新的影響源。武漢由兩鎮(zhèn)擴張到三鎮(zhèn),城市擴張到哪里,新的城市湖泊就矗立在哪里。漢陽有漢陽的湖泊,武昌有武昌的湖泊,漢口也有漢口的湖泊。武漢三鎮(zhèn)鼎立,三鎮(zhèn)的湖泊各據(jù)一方,鼎足而三。
武漢多水,整座城市因水而盛。世界范圍內,像武漢這樣擁有豐富淡水資源的城市,也不多見。在自來水網(wǎng)絡沒有通達武漢全城的情況下,沿江、沿湖居民靠水吃水。那些離江湖距離稍遠的居民,要么在地下打井,要么在山澗找山泉水。位于武昌的珞珈山、洪山、桂子山都有清泉涌出,便利鄰近居民就近取水。
兩江、百湖、諸泉,為武漢居民帶來飲用水源的豐盛選擇。由于交通阻隔,在武漢長江大橋沒有修建前,人們要靠渡船將三鎮(zhèn)聯(lián)系。沒有貫通武漢三鎮(zhèn)的自來水網(wǎng)絡,漢陽居民喝漢陽的水,武昌居民喝武昌的水,漢口居民喝漢口的水。三鎮(zhèn)的經(jīng)濟文化體系涇渭分明,飲水系統(tǒng)也是自成一體。對漢陽、漢口兩鎮(zhèn)居民而言,東湖并非他們的飲用水源,他們同東湖沒有多少交集。
在歷史上相當長一段時間,西湖曾經(jīng)作為杭州居民的集體飲用水源。這是我們觀察杭州西湖城、湖互動不容忽視的視角。杭州在歷史上本為江海故地,海水容易倒灌,地下水咸苦不中飲。自唐代官員李沁督杭,將西湖引入杭州城內,供給杭州居民飲用,西湖由此成為杭州居民關鍵的飲用水源。
一城居民同飲一泓湖泊,這樣的飲水格局,在中國名城中并不多見。清代北京,皇室享用位于北京“上風上水”的玉泉山泉水,百姓飲用不潔的井水,或找專業(yè)的“水窩子”買水喝。同北京居民涇渭分明的飲水體系相比,杭州居民既要共享西湖,更須共建西湖。保持西湖水質的長盛不衰,也就成為杭州居民的重責大任。
自唐代官員李沁引導西湖入城,杭州居民,無論貧賤富貴,莫不將西湖視為掌上明珠。西湖在杭州牽一發(fā)而動全身,除了西湖風光秀美,為杭州居民天然的棲息、游賞家園,西湖為杭州居民的集體水源,也是一項不容忽視的因素。水是生命之源。為了呵護這泓寶貴的湖水,歷代治理杭州者,莫不將治理西湖視為理政首要,形成一門綿延不絕的“西湖學”?!拔骱W”浸透的諸多智慧,如發(fā)展經(jīng)濟、保護環(huán)境的關系,尊重前賢、返本開新的謙卑,為我們經(jīng)營城市提供了難得的借鏡。
東湖有東湖之美,西湖有西湖之妙,就自然風光而言,兩座名湖,伯仲之間。就人文積淀而論,東湖同西湖的差距,不止于道里計了??v覽東湖風景史,在民國以前,鮮少有歷史名人踏足于此。與之相應,關于東湖的歌詠,少之又少。在武昌蛇山,一座千古名樓吸引了五湖四海的行者。
黃鶴樓,與岳陽樓、滕王閣并稱江南三大名樓。自唐代詩人崔顥首唱,黃鶴樓一躍為武漢的經(jīng)典地標。黃鶴樓的對面,為漢陽龜山。“龜蛇鎖大江”, 浩浩蕩蕩的長江在此驟然變窄。汽車、火車尚未登場的時代,紛至沓來的旅游者很容易從不同角度見到黃鶴樓。黃鶴樓無形中也發(fā)揮方位指引、燈塔照明等諸多功能。
“日暮鄉(xiāng)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歷史上的黃鶴樓,多為木構建筑,易在大火中燒為灰燼,但人們憑借對黃鶴樓的堅強記憶,一次又一次重新修建。黃鶴樓屢毀屢建,成就了武漢的一則傳奇。一代又一代旅行者登臨此樓,把酒臨風,留下了包括詩歌、楹聯(lián)、古文在內的大量遺存。唐代以降,黃鶴樓迎來送往,最終成為一座不朽名樓。
相比東湖的冷落,西湖因其同杭城相距不遠,成為不少學人、藝術家、隱逸者的鐘愛。在宋代,林逋隱居西湖之畔,“梅妻鶴子”開創(chuàng)了西湖的隱逸傳統(tǒng)。在清代,兩浙學人將西湖作為治學重地。清末民初,西冷印社等學術團體及大批學人的入駐,把西湖變成浙江乃至東南地區(qū)首屈一指的文淵。文瀾閣、浙江省立圖書館、國立藝術院等文化重鎮(zhèn)薈萃于此,大大提升西湖的文化影響力。蔣夢麟先生說,浙江為“學人之省”。大批學人在西湖切磋學藝,安居著述,結社論文,西湖作為“文化湖”的意蘊,也更為醇厚。
今天,你在東湖、西湖分別走一圈,東湖、西湖的游客量,可謂天壤之別。一年四季,西湖人來人往,摩肩擦踵。無論西湖十景、增修西湖十八景,還是白娘子、東坡肉、西湖醋魚、雷峰塔為什么倒塌,西湖總有不同的故事引人入勝。武漢的城市地理,為兩江交匯,三鎮(zhèn)鼎立,百湖密布。漢陽、漢口兩鎮(zhèn)的居民前來東湖,要跨越長江。這在一定程度上妨礙了漢陽、漢口兩鎮(zhèn)居民常到東湖走走,無形中削弱了東湖的游客量。
杭州居民傾城到西湖游玩,為西湖帶來旺盛的人氣。龐大的客流進一步刺激了西湖旅游業(yè)的發(fā)展。千年以來,杭州與西湖,美美與共,互為推進。西湖不僅為杭州之湖,也堪稱上海后花園。1909年,滬杭鐵路通車。那些在“十里洋場”奔波的蕓蕓眾生,有了到杭州的便利。包括郁達夫、林語堂、豐子愷在內的大家,或來杭小住,或西湖暢游。他們在滬杭的空間位移中,瞻望打量,寫下不少膾炙人口的名篇。西湖旅游由此步入一個新時期。2010年,滬杭高鐵開通。滬杭之間的旅程時間進一步壓縮。2011年,西湖正式列入《世界遺產(chǎn)名錄》,為目前中國列入《世界遺產(chǎn)名錄》的世界遺產(chǎn)中唯一的湖泊類文化遺產(chǎn)。在全球化和西湖作為“世界遺產(chǎn)”的今天,可以預見,西湖的潛在游客量,會更多更廣。
?(作者系華北電力大學政教部副教授、碩士生導師,北京能源發(fā)展研究基地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