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雙成

上海師范大學(xué)語言研究所 上海 200234

藏語送氣擦音的來源*

王雙成

上海師范大學(xué)語言研究所 上海 200234

藏語安多方言和康方言的擦音有送氣和不送氣的對立。藏語的送氣擦音，有人認(rèn)為是從不送氣的擦音演變來的，也有人認(rèn)為是早期特征的遺留。文章在檢討以往觀點的基礎(chǔ)上，結(jié)合藏文歷史文獻(xiàn)、方言材料以及緬語、苗語等語言材料詳細(xì)論證了藏語送氣擦音的來源，提出送氣擦音的重要來源之一是早期的一部分塞音(塞擦音)在歷史演變過程中變?yōu)榱瞬烈敉瑫r又維持了原有的送氣特征所致。

藏語方言 送氣擦音 歷史來源

1 引言

藏語安多方言和康方言擦音有“送氣/不送氣”的對立。

有關(guān)安多方言的送氣擦音，王雙成和陳忠敏(2010)專門做過實驗分析，從擦音的發(fā)音機制、能量的強弱、能量集中區(qū)頻率的高低以及后接元音諧波能量的大小等幾個方面進(jìn)行了分析，從聲學(xué)的角度充分論證了安多方言擦音的送氣特征。王賢海(1988)的相關(guān)研究主要針對藏語巴塘話以及苗語黔東方言、白馬語的擦音送氣現(xiàn)象，其實驗也證明這些語言(方言)的送氣擦音除了有擦音段之外，還有一送氣段。

藏語送氣擦音的來源，Sun(1986:121-124)指出來源于早期不送氣的擦音，張濟川(2009:290)也持相同的觀點。江荻(2002:206)、王雙成和陳忠敏(2010)則認(rèn)為是古藏語的遺留形式。鄭張尚芳(2003:93)指出“在沒有塞擦音的兄弟語言中可見到擦音s、z，也有送氣擦音sh[sh]，我們認(rèn)為這代表較早的格局，可以分別對當(dāng)漢語的心精s、清sh、從z。沒有塞擦音而只有擦音跟-r、-l結(jié)合，更合于后墊復(fù)輔音聲母的古老構(gòu)造狀態(tài)?！?/p>

我們根據(jù)現(xiàn)在的進(jìn)一步研究，對藏語的送氣擦音是早期特征的遺存、藏語的送氣擦音來自不送氣的擦音的觀點提出懷疑，需要對這個問題再做討論。

2 送氣擦音的分布特征

“送氣/不送氣”在漢藏語系的語言中主要表現(xiàn)為爆發(fā)音(塞音、塞擦音)的區(qū)別性特征，但是少數(shù)語言的擦音也因“送氣/不送氣”形成對立，藏語部分方言就有這樣的對立。

表1 藏語擦音分布情況

從表1可知，藏語除衛(wèi)藏方言和部分境外方言外，安多方言和康方言都有送氣擦音，只是安多方言的部分土語由于來自古藏語的濁擦音還沒有清化，所以擦音的對立主要是“清/濁”的對立而非“送氣/不送氣”。

另外根據(jù)我們對36種藏緬語(包括部分方言)的觀察，送氣擦音只分布在藏語、扎巴、道孚、白等極少數(shù)語言的少數(shù)方言中。

侗臺語的擦音都沒有“送氣/不送氣”對立的相關(guān)報導(dǎo)，這也很好理解，因為侗臺語族的語言中，壯語北部方言、布依語、臨高語、侗語北部方言的部分土語、泰國南部董里、博他侖等地的泰語甚至沒有送氣的塞音，壯語南部方言和其他語言的音系中都有送氣塞音聲母，一般來說，送氣塞音聲母的送氣成分都不強(梁敏和張均如1996:52)。

苗瑤語中，苗語“個別方言、次方言有送氣清擦音fh、sh、?h”(王輔世1985:4);瑤語根據(jù)孫宏開先生的調(diào)查(個人交流)，廣西白褲瑤的語言有送氣擦音，其他瑤語沒有送氣擦音和不送氣擦音對立的報導(dǎo)(瑤語布努方言有f/v、θ、?、?/?、?、?、h等擦音，勉方言有f、s，標(biāo)敏方言有s、?、h)。

以上分析顯示送氣擦音的分布非常有限，沒有普遍性。

3 藏語送氣擦音的來源

藏語送氣擦音的來源，我們認(rèn)為是早期部分具有送氣特征的塞音(塞擦音)在演變過程中變?yōu)榱瞬烈?，同時又維持了原有的送氣特征的結(jié)果，證據(jù)有以下幾點:一是不同的異形詞之間的交替關(guān)系，二是現(xiàn)代藏語方言的演變特點，三是緬語、苗語等語言的旁證。先看下面的一些異形詞，可以為我們觀察藏語方言送氣擦音的來源提供重要的線索:

表2 藏語送氣擦音和送氣塞音的對應(yīng)詞

上表異體詞的關(guān)系很明顯，目前在安多方言和康方言中讀送氣的s-總是和送氣的塞擦音?h-對應(yīng)，個別詞還反映了s-和塞音th-之間的關(guān)系，如thim/sim(滲入)，這種關(guān)系用偶然性很難解釋，應(yīng)該顯示了塞音、塞擦音和擦音之間的演化關(guān)系。

異體詞是語言演變過程中逐漸形成的不同寫法，可以提供語言歷史演變的重要信息，結(jié)合這些詞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我們認(rèn)為藏語送氣擦音的重要來源之一是早期送氣的塞音或塞擦音。

本刊審稿專家指出以上異體詞也可能反映了“送氣擦音＞送氣塞音(塞擦音)”的演化關(guān)系，所以需要就這個問題做適當(dāng)討論。

首先，比起塞音(塞擦音)，擦音更可能是后期的。Jakobson(1962:526)曾明確指出世界上“存在著沒有擦音的語言，但是不存在沒有塞音的語言”。

Henton，Ladefoged，&Maddieson(1992)指出爆發(fā)音是唯一出現(xiàn)于所有語言中的輔音音類，也就是說，擦音在語言中可能出現(xiàn)，也可能不出現(xiàn);根據(jù)Maddieson(1984:43)的統(tǒng)計，UPSID的317種語言中，21種語言沒有擦音，占總數(shù)的6.6%。所以，既然塞音比起擦音更常見、更古老，那么二者的演變關(guān)系似乎也是顯而易見的 ?！?〕夏威夷語有7個輔音音位/h、k、l、m、n、p、w/，只有一個擦音h(霍凱特1986:257);漢藏語系景頗語支的崩尼-博嘎爾語只有一個擦音?，很可能反映了早起的輔音格局;侗臺語族的黎語有濁擦音z而無清擦音s;布央語沒有擦音s;南島語的阿美語有擦音f、∫、x、h，沒有s;雅美語有輔音音位20個，只有?、?、h沒有s;南亞語系的佤語有35個單輔音，只有擦音f、v、vh、∫、?、?h，沒有s;莽語單輔音18個，沒有擦音音位s(以上材料均參考孫宏開等《中國的語言》)。

其次，Maddieson(1984:27)的統(tǒng)計結(jié)果顯示，UPSID中清送氣塞音出現(xiàn)的頻率僅為28.7%;塞音兩分格局的語言最常見的是“清/濁”對立，占語言總數(shù)的72.2%，以“送氣/不送氣”對立的語言只占語言總數(shù)的16.7%，這一數(shù)據(jù)說明，在塞音(塞擦音)兩分的語言中，對立更傾向于“清/濁”而非“送氣/不送氣”。

一些壯侗語雖有送氣音，但是“送氣”這一特征不是區(qū)別特征，“送氣音”和“不送氣音”可以自由變讀;再如英語，從語音學(xué)的角度分析，也有“送氣音”和“不送氣音”，但也不具有音位功能，所以說，在人類語言中，“送氣/不送氣”不是顯性特征 ?！?〕從古藏語的情況看，早期藏語很可能也是“清/濁”對立類型，“送氣/不送氣”的對立是后起的。

再次，擦音送氣更有標(biāo)記性。擦音在發(fā)音過程中發(fā)音信道某處要收緊，從而導(dǎo)致氣流快速通過形成摩擦，同時也使得擦音在發(fā)音過程中帶有較強的氣流特征，“摩擦”增強了氣流，“強氣流”增加了摩擦。所以擦音在維持這兩個特征的同時聽覺器官能將“強氣流”感知為“區(qū)別特征”無疑是有很大難度的，因為這種“強氣流”和“強摩擦”時刻交織在一起。正如前面提到的，人類語言中，塞音的送氣特征都不是區(qū)別特征的首選，更何況是擦音。

最后，塞音(塞擦音)和擦音出現(xiàn)交替時，我們認(rèn)為更可能是塞音(塞擦音)演變?yōu)榱瞬烈舳皇遣烈糇優(yōu)榱巳?塞擦音)是有藏語、緬語等有文字記載的歷史文獻(xiàn)、方言材料的有力支撐，并不是簡單的推理〔4〕比如藏語se-ba～gse-ba～bse-ba(玫瑰叢，玫瑰)，se-?bru(石榴)，瓦尤語se(結(jié)果)，se～si(果子)，巴興語si (結(jié)果)，si～?i(果子)，怒語?i??i(果子)，克欽語si～?si(果子)，?si si(產(chǎn)果子)，緬語sì(產(chǎn)果子)，ǎsì(果子)，加羅語the～bithe(果子)，迪馬薩語thai(產(chǎn)果子)，bathai(果子)，盧舍依語thei，米基爾語the～athe(果子)。藏語?es-pa(知道)，瓦尤語ses，緬語sí(知道，懂得)，克欽語?i(新聞)，加羅語masi，迪馬薩語mathi～mithi(知道)，博德語mithi(知道)，dithi～khithi (指出)。藏語??od-pa～??o-ba(用開水煮，焙)，克欽語?u(燃燒，烤;焙)，怒語?su(燒)，thi su(燒水)，緬語?hu(燒，沸騰，冒氣泡)，加羅語so，迪馬薩語sau(燃燒)，盧舍依語?ou，拉克爾語?aeu(燒)，梅特黑語?sau(熱)，本文境外藏緬語材料主要引自本尼迪克特(Benedict)《漢藏語言概論》(Sino-Tibetan:A Conspectus)，境內(nèi)藏緬語材料主要引自《藏緬語語音和詞匯》。(這方面的材料不勝枚舉);再者，假如送氣擦音塞化變?yōu)榱司哂兴蜌馓卣鞯娜?塞擦音)，那意味著藏語、白語、苗語等語言的送氣擦音sh-、fh-、?h-、xh-、?h-等需要在很長的時間內(nèi)維持擦音的送氣特征并最終塞化為同部位具有送氣特征的塞音(塞擦音)，從音理來看，這是很難實現(xiàn)的。

我們認(rèn)為藏語的送氣擦音來自早期部分送氣塞音(塞擦音)的判斷還可以得到安多方言一些土語共時演變證據(jù)的支持:

表3 安多方言天祝話送氣塞擦音演變?yōu)樗蜌獠烈舻睦C〔5〕天祝話材料引自華侃和馬昂前(1992)，樂都北山話材料為筆者自己調(diào)查。

天祝、樂都北山地區(qū)稱作dpa?rus，雖分屬甘肅、青海兩省，但隔山相望，語言差異很小。這兩個地方一個非常突出的演變特點是:古藏語的部分送氣塞擦音變?yōu)榱瞬烈?，同時保留了原有的送氣特征，并且和不送氣的擦音形成對立;部分復(fù)輔音簡化后雖然也有塞擦音擦音化的現(xiàn)象，但是擦音沒有送氣特征，所以說這是送氣擦音來源的最有說服力的現(xiàn)代方言證據(jù)。

以上材料都來自藏語內(nèi)部的直接證據(jù)，是非常有說服力的，正是因為基于這樣的證據(jù)，我們有理由相信藏語送氣擦音應(yīng)該不是早期特征的遺存，也就說，早期藏語的擦音沒有送氣特征，不是“送氣/不送氣”對立格局，而是“清/濁”對立格局(這種語音格局目前還反映在一些特征較為存古的方言中)。藏語的送氣擦音是部分塞音、塞擦音在演變?yōu)椴烈舻倪^程中仍維持原有的送氣特征的前提下產(chǎn)生的，并不是不送氣擦音演變?yōu)樗蜌獠烈簟?/p>

擦音為什么有的藏語方言中有送氣特征，有的方言中沒有送氣特征，可能還得考慮更早的來源。比如“土”，藏文sa、拉薩sa55、錯那門巴語sa53、夏河sha、道孚x?h?、喜德彝語?ɑ33、巍山彝語?he21、綠春哈尼語mi55?ha31、墨江哈尼語mε55?h?31、呂蘇■h?53、納木茲?a31?h?53、木雅?a53、蘭坪普米語?ɑ55、景頗kha55、獨龍ga?55、羌語khiɑ、巴興語kha，除了藏語、門巴等極少數(shù)語言是擦音外(藏語s-/sh-，門巴s-)，其他語言要么是塞音(如景頗kh-，獨龍g-，羌語、巴興語kh-)，要么是塞擦音(道孚x?h-，彝巍山、哈尼、納木茲?h-，木雅、彝喜德、普米?-，呂蘇■h-)?！巴痢焙汀暗亍标P(guān)系密切，“地”藏文sa，基蘭提語*kha(巴興語kha pi，洛霍龍語ba-kha)，卡杜語ka，克欽語gɑ'～?gɑ'～ngɑ'[n-gɑ']，怒語ga-r?gɑ'，莫尚語ga，加羅語ha;不少語言讀為濁塞音，濁音在后來的清化過程中會有兩個方向:“送氣”和“不送氣”，中古漢語的濁音清化過程中總的特點就是“平聲送氣”，“仄聲不送氣”;古藏語的濁音在拉薩話中清化的結(jié)果也是變?yōu)樗蜌庖艉筒凰蜌庖?。?dāng)然，還有一種可能是擦音的送氣特征很難維持，在后來很快消失了，和不送氣的擦音合流。

4 來自其他語言的佐證

只有單一語言內(nèi)部的歷史、共時證據(jù)還不夠，還需要考察其他語言中是否也有這種演變，這可以很大程度上排除語言演變的偶然性，證明這種變化的普遍性。下面我們利用其他語言的材料來考察早期的送氣塞音(塞擦音)和后來的送氣擦音之間的淵源關(guān)系。

藏緬語中除了藏語，緬語、白馬語、苗語、白語等均有送氣擦音。〔6〕關(guān)于白馬語的送氣擦音，因其送氣擦音和藏語方言的送氣擦音有非常整齊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所以這里不做討論。緬語的最早材料可以追溯到11世紀(jì)的緬文碑刻，是藏緬語中除藏文之外擁有較早文獻(xiàn)的語言。

現(xiàn)代緬語的送氣擦音sh-在早期碑刻中為送氣的塞擦音?h-，如“冬”緬語碑銘為?h??h，現(xiàn)代仰光話shau~55;“鹽”碑銘為tshaa，現(xiàn)代仰光話sha55;“攜帶”碑銘為?h??，現(xiàn)代仰光話shau~22，這種對應(yīng)關(guān)系也可以通過親屬語言進(jìn)一步觀察(鐘智翔2010:72-74、234)。

表4 緬語送氣擦音和送氣塞擦音的對應(yīng)

現(xiàn)代緬語讀為送氣擦音的在有的方言中讀送氣的塞擦音(鐘智翔2010:214):

表5 現(xiàn)代緬語讀為送氣擦音的在有的方言中讀送氣的塞擦音

現(xiàn)代緬語不送氣的擦音早期碑銘、親屬語言中對應(yīng)的也是不送氣的塞擦音，如“吃”緬文tsaa、載瓦語tso21、勒期語ts?:33、傈僳語dza31、哈尼語dza31、基諾語ts?44(鐘智翔2010:83、176)。

苗語部分方言有送氣擦音，這些送氣擦音也總是對應(yīng)其他方言的送氣塞擦音:

表6 苗語送氣擦音的分布特征(材料引自王輔世1985)

苗語的臘乙坪、養(yǎng)蒿、大南山三個方言中，只有養(yǎng)蒿方言的擦音有“送氣/不送氣”的對立，其他兩個方言均沒有這種對立。根據(jù)上表材料，苗語不同方言擦音、塞擦音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可以梳理如下:

表7 苗語不同方言擦音、塞擦音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

苗語有送氣擦音的養(yǎng)蒿方言的特點是送氣擦音總是對應(yīng)送氣的塞擦音(如sh-:?h-、?h-:■h-)，不送氣擦音總是對應(yīng)不送氣的塞擦音(如s-:n?-、?-:■-)，沒有擦音送氣現(xiàn)象的臘乙坪方言和大南山之間的對應(yīng)則更多的是“不送氣的塞擦音:不送氣的塞擦音”(如?-:■-、n?-:n?-)、“送氣的塞擦音:送氣的塞擦音”(如n?h-:n?h-、??h-:?■h-)，這些材料同樣反映出送氣擦音和送氣塞擦音之間的密切關(guān)系。

最后來看看白語送氣擦音的情況。汪鋒(2006)曾專門討論過白語送氣擦音的來源，他認(rèn)為白語的送氣擦音有三種來源:*Cv.-s-→h-s→sh-，*sk-→sh-，*Ph-→fh-。*Ph-→fh-，即送氣的重唇音在輕唇化的過程中塞音變?yōu)椴烈敉瑫r仍保留了送氣特征。比如鶴慶白語的fho31(屁)，彝巍山z■21?h?21、彝南華bi21、彝武定pi2、彝撒尼vz?11、哈尼墨江?31?hi31、阿儂怒■h?21、景頗phjet31、拉祜qhε53、納木茲?h?31、浪速khjik55、勒期khjei55、載瓦khji21，通過比較會發(fā)現(xiàn)，fh-這類聲母的確和唇音等送氣塞音關(guān)系密切，這從某種程度上也證明了送氣擦音的歷史來源和送氣塞音(塞擦音)的關(guān)系，無需贅言。

關(guān)于*Cv.-s-→h-s→sh-，汪鋒先生通過和藏語的歷史比較，認(rèn)為白語經(jīng)歷了Cv-s-→h-s→sh-，前置輔音[h]漂移為后接擦音的送氣成分?！?〕句法成分的漂移比較常見，也是比較容易接受的，但音系成分(特別是具有區(qū)別特征的音系成分)漂移的可能性有多大?我們對此保留意見，因為音系成分的對稱性很強，不像句法成分來的自由。關(guān)于復(fù)輔音*sk-，汪鋒先生認(rèn)為藏語中發(fā)生了*sk-→hk-→k-，但在白語中是*sk-→sh-→s-，送氣成分[h]是-k-演變的結(jié)果。白語的這種音變，我們沒有太多的發(fā)言權(quán)，只是在不同的關(guān)系詞中，仍不難發(fā)現(xiàn)白語的送氣擦音和歷史上送氣塞音之間的關(guān)系，比如鶴慶白語sho44(繩)，〔8〕鶴慶白語材料均來自奚興燦、李紹尼《鶴慶白語的送氣擦音》。汪鋒先生用藏文的skud(線)來對，藏文還有一個詞thag(繩)，白語sho44(繩)是否跟藏文的thag(繩)關(guān)系更密切呢?玉樹藏語中th-有?-的讀法，如go?thag(前鞧)玉樹為khu?22?a?44，bje tha?(沙漠)為she21?a?41，me tog為me21?uo?44(黃布凡等1994)〔9〕me tog(花)在安多方言牧區(qū)話中很多讀為me thoχ，是藏語早期特征的遺留，古藏語就有me thoχ寫法。，顯示了th-和擦音之間的演變關(guān)系。

再如鶴慶白語shuɑ44(血，藏文khrag，血)、shue44(雪，藏文kha，雪)、shuɑ55(孫子，藏文?ha孫子、侄子)、xhue33(lu21)shu55(草木灰，藏文thal，灰)等等，這些詞無疑都顯示了白語送氣擦音和藏語送氣塞音(塞擦音)之間的關(guān)系，這是否也可以表明白語送氣擦音的歷史淵源呢?

根據(jù)以上分析，我們可以肯定:送氣擦音和送氣塞擦音的關(guān)系不是孤立語言的孤立現(xiàn)象，具有一定的普遍性，而且通過這些語言的材料的比較考察，送氣塞音(塞擦音)和送氣擦音孰先孰后一目了然。

5 結(jié)語

擦音在發(fā)音過程中有較強的摩擦，這種強摩擦特征需要通過改變發(fā)音通道的大小來獲得。在這個過程中，發(fā)音通道的變小既可以增強摩擦，同時也會造成氣流的強度增加，所以說，除了濁擦音外，清擦音一般具有較強的氣流是很正常的。但是，在具有送氣擦音的語言中，又要使這種強氣流成為區(qū)別性的特征，“強摩擦”和“強氣流”在語言的聽覺感知上難免會帶來很大的不便，這也是送氣擦音有標(biāo)記、在語言中比較少見的原因。所以說，即使有送氣擦音的語言，想要一直維持這種特征是比較困難的，應(yīng)該經(jīng)歷過這樣一個階段之后很快消失，如安多方言樂都南山話、同德話，部分人群對送氣擦音的感知已經(jīng)非常模糊，甚至和不送氣擦音完全合流。根據(jù)鐘智翔(2010:214)的報導(dǎo)，現(xiàn)代緬語也有這種趨勢:送氣擦音逐漸失去送氣特征，s-和sh-趨于合并。

探究藏語送氣擦音的歷史來源，無論是藏語內(nèi)部，還是親屬語言，共時和歷史材料均顯示了送氣擦音和送氣塞音(塞擦音)之間的密切關(guān)系，比如藏語方言的?h-(?h-在一些方言中演變?yōu)閤h-)，華銳藏語中?h-＞?h-的音變是最有說服力的證據(jù)，苗語不同方言間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也顯示了這種內(nèi)在聯(lián)系;藏語方言的sh-在現(xiàn)代藏語方言中沒有發(fā)現(xiàn)像華銳藏語?h-＞?h-一樣的音變現(xiàn)象，但是我們能找到很多有說服力的詞匯證據(jù)，緬語的文獻(xiàn)和方言材料同樣是非常有力的證據(jù)。將這些歷史和共時證據(jù)放在一起，我們有足夠的勇氣和理由證明藏語送氣擦音和送氣塞音(塞擦音)之間的淵源關(guān)系。但這并不是說送氣擦音只有這一個來源，送氣擦音可能還會有其他來源，不過就目前掌握的證據(jù)而言，歷史上具有送氣特征的塞音(塞擦音)是送氣擦音的重要來源之一無疑是成立的。

Benedict，Paul K.1972.Sino-Tibetan:AConspectus，Cambrige:Cambrige University Press.

Henton C，Ladefoged P，&Maddieson I.1992.Stops in the world’s languages，Phonetica，49(2):65-101.

Hockett，Charles F.(霍凱特).1986.XiandaiYuyanxueJiaocheng現(xiàn)代語言學(xué)教程[ACourseinModernLinguistics].Beijing:Beijing Daxue Chubanshe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Beijing:Peking University Press].

Huang，Bufan(黃布凡)，Suonan Jiangcai(索南江才)，&Minghui Zhang(張明慧).1994.Yushu Zangyu de duyin he lishi yanbian guilü玉樹藏語的讀音和歷史演變規(guī)律[The pronunciation and historical sound change in Yul-shul Tibetan].ZhongguoZangxue中國藏學(xué)[TibetologyofChina]1994.2:111-134.

Hua，Kan(華侃)，&Angqian Ma(馬昂前).1992.Zangyu Tianzhuhua de yuyin tedian jiyu Zangwen de duiying guanxi藏語天祝話的語音特點及與藏文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Tianzhu Tibetan’s phonological features and the corresponding relationship between Writing-Tibetan]，XibeiMinzuYanjiu西北民族研究[N.W.JournalEthnology]1992.1:189 -203.

Jakobson，Roman.1962.Typological studies and their contribution to historical comparative linguistics，Roman Jakobson Selected Writings:Phonological Studies，Mouton&Co.，S-Gravenhage，1962:526.

Jiang，Di(江荻).2002.ZangyuYuyinshiYanjiu藏語語音史研究[TheStudyonTibetanPhoneticHistory].Beijing: Minzu Chubanshe北京:民族出版社[Beijing:Nationalities Press].

Liang，Min(梁敏)，&Junru Zhang(張均如).1996.DongtaiYuzuGailun侗臺語族概論[AnIntroductiontoDongtai Languages].Beijing:Zhongguo Shehui Kexue Chubanshe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Beijing:Social Sciences Academic Press of China].

Maddieson，Ian.1984.PatternofSounds，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Ma，Xueliang(馬學(xué)良)，&Xichun Wula(烏拉熙春).1993.Manyuzhi yuyan zhong de songqi qingcayin滿語支語言中的送氣清擦音[The aspirated and voiceless fricatives in Man languages].MinzuYuwen民族語文[MinorityLanguagesofChina]1993.6:4-7.

Sun，Hongkai(孫宏開)，Zengyi Hu(胡增益)，&Xing Huang(黃行).2007.ZhongguodeYuan中國的語言[The LanguagesofChina].Beijing:Shangwu Yinshuguan北京:商務(wù)印書館[Beijing:The Commercial Press].

Sun，Jackson T.-S.1986.Aspects of the phonology of amdo Tibetan:Ndzorge sˊ?me x?ra Dialect.MonumentaSerindicaNo.16.Tokyo:Institute for the Study of Languages and Cultures of Asia and Africa.

Wang，F(xiàn)eng(汪鋒).2006.Baiyu zhong songqi cayin de laiyuan白語中送氣擦音的來源[The origin of aspirated fricatives in Bai languages].MinzuYuwen民族語文[MinorityLanguagesofChina]2006.2:19-23.

Wang，F(xiàn)ushi(王輔世).1985.MiaoyuJianzhi苗語簡志[ABriefDescriptionofMiao].Beijing:Minzu Chubanshe北京:民族出版社[Beijing:Nationalities Press].

Wang，Shuangcheng(王雙成)，&Zhongmin Chen(陳忠敏).2010.Anduo Zangyu songqi cayin de shiyan yanjiu安多藏語送氣擦音的實驗研究[An experimental study on the aspirated fricatives in Amdo Tibetan dialect].MinzuYuwen民族語文[MinorityLanguagesofChina]2010.2:7-15.

Wang，Xianhai(王賢海).1988.Guonei jizhong shaoshu minzu yuyan songqi cayin shiyan yanjiu國內(nèi)幾種少數(shù)民族語言擦音送氣實驗研究[An experimental study on theaspirated fricatives in several minority languages].MinzuYuwen民族語文[MinorityLanguagesofChina]1988.1:38-46.

Xi，Xingcan(奚興燦)，&Shaoni Li(李紹尼).1997.Heqing Baiyu de songqi cayin鶴慶白語的送氣擦音[The aspirated fricatives in Bai language].ZhongyangMinzuDaxueXuebao中央民族大學(xué)學(xué)報[JournalofMinzuUniversityof China]1997.2:102-106.

Xu，Lin(徐琳)，&Yansun Zhao(趙衍蓀).1984.BaiyuJianzhi白語簡志[ABriefDescriptionofBai].Beijing: Minzu Chubanshe北京:民族出版社[Beijing:Nationalities Press].

Zangmianyu Yuyin he Cihui Bianxiezu(藏緬語語音和詞匯編寫組).1991.ZangmianyuYuyinheCihui藏緬語語音和詞匯[PhoneticsandVocabulariesinTibeto-BurmanLanguages].Beijing:Shehui Kexue Wenxian Chubanshe北京:社會科學(xué)文獻(xiàn)出版社[Beijing:Social Sciences Press of China].

Zhengzhang，Shangfang(鄭張尚芳).2003.ShangguYinxi上古音系[OldChinesePhonology].Shanghai:Shanghai Jiaoyu Chubanshe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Shanghai:Shanghai Education Press].

Zhong，Zhixiang(鐘智翔).2010.MianyuYuyindeLishiyuyanxueYanjiu緬語語音的歷史語言學(xué)研究[AHistorical StudyofthePhonologicalSystemofBurmese].Shanghai:Shanghai Jiaotongdaxue Chubanshe上海:上海交通大學(xué)出版社[Shanghai:Shanghai Jiaotong University Press].

The Origin of Tibetan Aspirated Fricatives

Wang Shuangcheng

InstituteofLinguistics，ShanghaiNormalUniversity，Shanghai200234

There is contrast between aspirated and unaspirated fricatives in Tibetan Anduo and Kang dialects.Some people think the Tibetan aspirated fricatives have developed from unaspirated fricatives while others believe they are the residue of an early feature.Based on previous research，we propose that Tibetan aspirated fricatives have developed from unaspirated fricatives mainly due to the early development of stops(or affricates)into fricatives which have retained the original feature of aspiration during the history of sound change.

Tibetan dialects;aspirated fricatives;the origin

H214

A

1671-9484(2015)05-0526-09

王雙成，男，1970年生，青海門源人。上海師范大學(xué)語言研究所教授，博士研究生導(dǎo)師。研究方向為藏語方言、漢語方言、語言接觸等。

2014年7月21日 [定稿日期]2015年7月6日

10.7509/j.linsci.201507.029686

*本文為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12AYY005)、(14AZD102)的階段性成果;上海高校一流學(xué)科(B類)建設(shè)計劃規(guī)劃項目、上海高校高峰學(xué)科建設(shè)“中國語言文學(xué)”階段性成果。本文曾在“國際中國語言學(xué)學(xué)會第22屆年會暨第26屆北美漢語語言學(xué)年會”(美國馬里蘭大學(xué)2014年5月)報告?！墩Z言科學(xué)》編輯部及匿名評審專家提供了許多寶貴的修改意見，在此一并致謝，文中錯漏概由本文作者負(fù)責(z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