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韌
北京語言大學教務處 北京 100083
兼類說反思*
周 韌
北京語言大學教務處 北京 100083
朱德熙先生的詞類觀和他確立的漢語詞類體系在漢語語法學界影響深遠。本文認為,如果深入貫徹朱先生最主要的詞類觀,那么在漢語的詞類劃分體系當中,便不宜有兼類的概念。文章首先說明設立兼類詞所依據(jù)的“數(shù)量原則”其實難以把握,進而從概括詞和個體詞關(guān)系、詞類劃分標準的確定和詞性標注三個方面說明兼類概念帶來的理論困境。我們認為,一旦確立“漢語詞類和句法成分不是一一對應關(guān)系”這一重要原則,那么設置兼類便會多多少少和這一原則產(chǎn)生矛盾。
兼類 概括詞和個體詞 詞類劃分標準 詞性標注
“兼類”是詞類劃分中的重要概念,指“一詞多類”現(xiàn)象,即一個詞屬于兩個或多個類別的情況。
兼類的概念在漢語語法研究之初,就已經(jīng)存在了?!恶R氏文通》中就有“字類通假”的說法。例如,在論述“名字”中的“通名”時,便認為“通名”也可假借“靜字”、“動字”和“狀字”。以“通名”假借“動字”為例,馬建忠(1983:34)是這樣論述的:
韓〔1〕指“韓愈”。上于相公書:“圣賢之能多,農(nóng)馬之知專故也?!薄澳堋薄爸眲幼忠玻萌缤?。韓上鄭相公書:“竊自計較,受與報不宜在門下諸從事后?!薄笆堋薄皥蟆眲幼忠?,而用如通名。韓答侯繼書:“冀足下知吾之退未始不為進,而眾人之進未始不為退也?!薄斑M”“退”動字也,而用如通名。其見于他書者,不可枚舉。
表面上,“字類通假”好像是不用兼類這種說法。可實際上,“字類通假”認為同一個詞在甲位置上和乙位置上有不同的詞性,它其實就是漢語語法中 “兼類說”的最早版本。
在后來的漢語語法研究中,出現(xiàn)了種種不同的理論來處理“一詞多類”現(xiàn)象。這其中有上個世紀二三十年代提出的“轉(zhuǎn)類說”和“詞類活用說”,其代表為黎錦熙(1992:17)和陳承澤(1982:18-20)。而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又出現(xiàn)了“名物化”等理論。不過,這些觀點在漢語語法研究的歷程中不斷受到質(zhì)疑,其中有些觀點早已被淘汰。
呂叔湘(1984)對這些說法都有詳細而深刻的批評。呂先生指出了“通假說”、“轉(zhuǎn)類說”和“活用說”的種種弊病。其中,以“依句辨品”為基礎(chǔ)的“轉(zhuǎn)類說”受到的批評最多,呂先生指出:在實用上,“依句辨品”不僅模糊了詞類的特點,而且顯得不必要的羅嗦;在理論上,“依句辨品”實質(zhì)上是“離句無品”,并且是將詞的意義和詞的用法混為一談。
呂先生在文章中著重指出的一點是:這幾種說法的根本缺陷就在于將詞類和句法成分看成是一種一一對應的關(guān)系,因而在理論上終歸站不住腳。
在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關(guān)于漢語詞類中兼類的討論一度又成為熱點,其中比較有代表性的有徐樞(1991)和胡明揚(1996)。但是,彼時討論兼類問題的焦點集中在“確定詞的同一性”,“確定判斷兼類詞的語法功能標準”以及“控制兼類詞數(shù)量”等方面。而且,各位學者討論問題的前提都是漢語中是存在著兼類詞的。
而本文最主要的觀點是:說明漢語詞類劃分中不應存在兼類的概念。兼類的概念和朱德熙先生的語法觀點存在著一系列不可調(diào)和的沖突。
朱德熙先生的詞類研究在漢語語法學界影響最為深遠,詞類研究是朱先生語法研究中最重要的組成部分。朱先生的詞類觀主要體現(xiàn)在朱德熙(1985)當中,而朱先生確立的漢語詞類系統(tǒng)主要體現(xiàn)在朱德熙(1982)當中。
朱德熙(1985:4-5)討論了漢語語法與印歐語系語言相比較的特點,朱先生認為漢語語法的兩條主要特點中的第一條便是:“漢語詞類跟句法成分(就是通常說的句子成分)之間不存在簡單的一一對應關(guān)系”。朱德熙(1985:5)進一步解釋說:“漢語詞類和句法成分的關(guān)系是錯綜復雜的,大致的情形可以從下邊的圖示里看出來?!?/p>
圖1 漢語詞類和句法成分對應關(guān)系示意圖
朱先生提出這條原則,最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要解決漢語中名詞和動詞的糾葛。我們注意到,在朱德熙(1983)中,第一句話便是:“漢語和印歐語語法上的顯著區(qū)別之一,是漢語的動詞和形容詞(兩者合稱謂詞)可以直接作句子的主語或賓語而無需改變形式”。
可見,朱先生提出詞類和句法成分不是一種一一對應關(guān)系,主要就是要說明動詞和形容詞做主賓語的問題,說明動詞和形容詞并非需要“假借”、“轉(zhuǎn)類”、“活用”、“名物化”和“兼類”等處理方法,其本身就可直接充當主賓語。
認為動詞形容詞無需改變形式便可直接充當主賓語,正是朱先生“擺脫印歐語的干擾,用樸素的眼光看漢語”的一個重要實踐例證。沈家煊先生曾在各種場合評論到:“這是漢語語法研究一百年來最重要的成就”。
朱先生的觀點現(xiàn)今已經(jīng)是漢語語法學界的主流觀點。黃伯榮和廖旭東(2007)和胡裕樹(1995)是現(xiàn)今國內(nèi)通行的兩大現(xiàn)漢教材,在論述現(xiàn)代漢語語法特點的時候,黃伯榮和廖旭東(2007:8)將詞類和句法成分不是簡單的對應關(guān)系這一條列入,而胡裕樹(1995:18)也明確表示“動詞、形容詞可以充當主語或賓語”是漢語的重要特點。
本文的主旨是討論兼類的問題。我們認為,如果堅持朱先生的詞類觀,堅持漢語詞類和句法成分不是一一對應的關(guān)系這條原則,那么在漢語詞類劃分的系統(tǒng)當中,不僅可以取消動詞和名詞的兼類,而且可以取消所有的兼類,或者說,如果貫徹朱先生的詞類觀,那么在朱先生的詞類劃分系統(tǒng)中,是不能有兼類的。
首先要明確,本文所要討論的兼類現(xiàn)象,根據(jù)陸儉明(1994)的研究,指的是嚴格具有形式和意義同一性的詞的兼類現(xiàn)象,如“共同綱領(lǐng)”和“共同奮斗”中的“共同”。根本不具同一性的同音詞,如“花錢”和“買花”中的“花”不是本文要講的兼類詞;不具備嚴格語義同一性的詞,如“買把鎖鎖門”中的“鎖”也不是本文要講的兼類詞;而一些修辭上的臨時用法,如“這個連長太‘軍閥’了”中的“軍閥”也不是本文要講的兼類詞。
在朱德熙先生建立的詞類系統(tǒng)中,究竟什么樣的情況才算是兼類?判斷兼類的標準是什么?實際上,在考慮是否設置兼類的時候,最常用的標準應該就是數(shù)量上的標準,一般要求兼類必須在同類詞中不能占多數(shù),只能占少數(shù),否則便是分類不精。我們姑且將這樣的標準稱為“數(shù)量原則”。
關(guān)于數(shù)量原則,趙元任(1979:229)、朱德熙(1982)和呂叔湘(1984)都曾提到過。朱德熙(1982:39)論述到:
當我們把A、B兩類詞分開的時候,可以允許有一部分詞兼屬A、B兩類。但是兼類的詞只能是少數(shù),如果把A和B分為兩類之后,大部分A類詞同時兼屬B類,或大部分B類詞兼屬A類,那只能說明我們當初把A和B劃分兩類詞本身沒有多大意義。而呂叔湘(1984:256-258)講得更為詳細:
一個甲類詞,在某一場合具有咱們規(guī)定為乙類詞的特點的特點,應該算是乙類詞;可并不是難得這樣用,是經(jīng)常這樣用,而且同類的詞大多數(shù)都能這樣用。例如“天冷了”。一般都說“冷”是形容詞,但是如果規(guī)定只有動詞能做謂語,能加“了”,這里的“冷”是不是動詞?換句話說,“冷”是不是兼屬形容詞和動詞兩類?這就要考慮了。假使咱們采取這樣的看法,大多數(shù)形容詞都要兼屬動詞,這兩個詞類就不大分得清,這個分類法就有毛病了。這個時候咱們就應該考慮一下,當初的標準是否定得恰當。為什么不可以把做謂語和加“了”字不作為動詞的特點而作為動詞和形容詞的共同特點,另從別的方面去分辨這兩個詞類呢?只要把標準改訂一下,這一詞兩屬就不是一詞兩屬了。
……總而言之,要建立一個詞類,就不要讓這一類里的詞有全部或大部兼屬另一類的可能;如果有這種情形,應該重新考慮劃分詞類的標準。
不過,我們發(fā)現(xiàn),數(shù)量原則在詞類劃分的實踐中卻存在著諸多的問題:
首先,數(shù)量原則中的“數(shù)量”卻是個模糊的概念,因為我們直到現(xiàn)在也沒見到哪個語法學家提出一個具體的百分比數(shù)值,用來界定是否采用兼類的概念。甲類詞中,具備乙類詞性質(zhì)的詞到底低于百分之多少時候,才處理為兼類,是百分之十,還是百分之二十?這沒有人談過。
其次,這種百分比的數(shù)值是以某詞類中的所有詞來計算,還是以其中的常用詞來計算?這種選擇也可能造成兩難的局面。例如,根據(jù)郭銳(2002:163)的統(tǒng)計,可以直接作狀語的形容詞在所有形容詞中只占12%,但在常用形容詞中卻占37%。那么,到底是否應該設置形容詞和副詞的兼類就兩難了。
最后,在是否設定兼類的評估中,數(shù)量原則也沒有貫徹到底。比如說,在朱德熙(1982)及其他一些學者的詞類體系中,一般有區(qū)別詞和副詞的兼類,有形容詞和動詞的兼類。但卻沒有名詞和副詞的兼類,也沒有動詞和副詞的兼類。根據(jù)郭銳(2002:230,194)的統(tǒng)計,兼有區(qū)別詞性質(zhì)的副詞占副詞的7%,兼有動詞性質(zhì)的形容詞同樣占形容詞的7%,但另外一方面,根據(jù)郭銳(2002:188,213),兼有副詞性質(zhì)的動詞占動詞的1.3%,兼有副詞性質(zhì)(指充當狀語)的名詞占名詞的0.2%。那么,按照數(shù)量原則,我們更應該設立名詞和副詞的兼類以及動詞和副詞的兼類,但事實并非如此。
順便講一下,要是把充當狀語的名詞看成是副詞,那么很可能讓我們錯失一些深入挖掘語言規(guī)律的機會,陸丙甫(2004)所提出的“距離-標記對應律”正是從名詞充當狀語的角度看問題,要是將“電話聯(lián)系、掌聲通過”等結(jié)構(gòu)看成是副詞修飾動詞,也就發(fā)現(xiàn)不了“距離-標記對應律”了。
按照朱德熙(1985:7),現(xiàn)代漢語中“百分之八九十的動詞和形容詞可以做主賓語”,如果把這些動詞形容詞都處理成和名詞的兼類,顯然違背數(shù)量原則,不能讓人滿意。
不過,朱先生在堅持漢語詞類和句法成分非一一對應關(guān)系的時候,還有更重要的理論考慮,朱先生在批評“依句辨品”和“名物化”理論的時候,并不是用數(shù)量的多少進行論證,而主要是從概括詞和個體詞的角度出發(fā)論證自己的觀點。所謂概括詞和個體詞,即結(jié)構(gòu)主義語言學中的詞型(word-type)和詞例(word-token)的概念?!?〕在朱德熙(2010:83)中,概括詞被稱為“類象詞”,個體詞被稱為“具象詞”。
朱德熙等(1980)指出,個體詞是在語言片段中占據(jù)一定位置的詞,而概括詞是對個體詞的抽象和綜合,是具體的語言片段以外的東西。個體詞的語法性質(zhì)只是這個個體詞在一定的語言片段里所實現(xiàn)出來的語法性質(zhì),概括詞的語法性質(zhì)則是隸屬于這個概括詞的所有個體詞的語法性質(zhì)的總和。請看以下朱德熙等(1980)的一段論述:
(a)誰去1? 誰看1?
(b)去2是對的。 看2是對的。
(c)去3是對的。 看3的人很多。
“去1、去2、去3”三個個體詞的形式和意義相同,是同一個概括詞;同樣,“看1、看2、看3”也是同一個概括詞。當我們把“去1、去2、去3”綜合成一個概括詞的時候,同時也把它們的語法性質(zhì)綜合起來作為概括詞的語法性質(zhì)。譬如個體詞“去1”在(a)里所實現(xiàn)的語法性質(zhì)是做謂語,“去2”在(b)里所實現(xiàn)的語法性質(zhì)是做主語,在(c)里所實現(xiàn)的語法性質(zhì)是做定語。這三者合在一起是概括詞“去”的語法性質(zhì)。
朱德熙等(1980)明確表示:“詞類是概括詞的分類,不是個體詞的直接分類。個體詞與詞類之間只有間接的關(guān)系,沒有直接的關(guān)系”。在漢語中,概括詞的不同個體詞可能出現(xiàn)在不同的句法成分上,由此就造成了漢語詞類和句法成分不是一一對應關(guān)系的格局?!耙谰浔嫫贰闭菍€體詞的分類,因此被朱德熙(2010:85)批評:
因為黎氏受了印歐語語法的影響,認為動詞只能在謂語的位置上出現(xiàn),不能在主賓語和定語位置上出現(xiàn),在主賓語位置上出現(xiàn)的只能是名詞,在修飾語位置上出現(xiàn)的只能是形容詞。這樣就把名、形、動三類跟句子成分一一對應了起來。把“去1”和“看1”歸為一類(都具有做謂語的功能),把
“去2”和“看2”歸為一類(都具有做主語的功能)等等。說起來是詞類,實際是句子成分的類。
這才是朱先生取消大多數(shù)動名兼類的最主要理由!順著朱先生的這個思路,我們就知道,兼類本質(zhì)上還是根據(jù)個體詞分類的一種處理,人為地割裂了某一概括詞的整體性質(zhì)。在邏輯上,如果上述朱先生批評“依句辨品”和“名物化”的理由成立,那么,這種理由同樣適用于批評兼類詞的設置。
對此,陳小荷(1999)早就指出:如果接受朱先生關(guān)于概括詞和個體詞的觀點,顯然就不應該容許任何兼類詞的存在。我們同意陳先生的這個觀點,并進一步進行闡釋。
例如,“自動”作為一個抽象的概括詞,它本身所具有的語法功能是完整的,在“自動步槍”中充當定語的“自動”和在“自動提取”中充當狀語的“自動”都是同一概括詞“自動”所具備的語法功能。那么,把定語位置上的“自動”看成區(qū)別詞,把狀語位置上的“自動”看成副詞,從而認為“自動”是區(qū)別詞兼副詞。這是否也只是句子成分的類?是否也只是根據(jù)個體詞劃分的類?
過去,對于兼類有著假借、活用和轉(zhuǎn)類的不同闡釋?,F(xiàn)在,同意兼類的學者的說法是:某詞既具有甲類詞的語法性質(zhì),也具有乙類詞的語法性質(zhì),因此可以被看成甲類詞兼乙類詞。比如說,“端正”可以受“很”修飾,是具有形容詞的性質(zhì),而可以帶賓語,是具有動詞的性質(zhì)。因此被看成是形容詞兼動詞。
按照上面這種邏輯,就沒有什么理由阻擋我們設置名詞和區(qū)別詞的兼類,設置形容詞和副詞的兼類,動詞和區(qū)別詞的兼類,等等。比如,我們同樣可以說,“木頭”充當主賓語是具備名詞的語法功能,而充當定語是具備區(qū)別詞的語法功能,所以“木頭”是名詞和區(qū)別詞的兼類。不過,現(xiàn)今的各家詞類系統(tǒng)中,并沒有哪家設置了名詞和區(qū)別詞的兼類。是的,這只不過是我們承認名詞也可以充當定語,所以不用把充當定語的名詞看成是有區(qū)別詞的性質(zhì)。那么,為什么我們就不承認動詞“端正”本身也能受“很”修飾呢?
既然說詞類和句法不是一一對應關(guān)系,既然說動詞形容詞也可以充當主賓語,形容詞也可以充當狀語,為什么不承認副詞也可以充當定語,或者區(qū)別詞也可以充當狀語?
兼類現(xiàn)象造成的另外一個大問題就是:它們往往使得詞類劃分標準失效,讓詞類的定義在邏輯上出現(xiàn)漏洞。
在朱德熙(1982:52,192)中,區(qū)別詞被定義為“只能在名詞或助詞‘的’前邊出現(xiàn)的粘著詞”,而副詞被定義為“只能充任狀語的虛詞”。
陳小荷(1999)就指出,“高速”既能充當定語(如“高速列車”)又能充當狀語(高速前進),卻在朱先生的系統(tǒng)中被處理為區(qū)別詞兼副詞,這不能讓人滿意。陳小荷(1999)認為,這不僅和朱先生“概括詞和個體詞”的理念相沖突,也由于定義中含有“只”字,將會造成邏輯矛盾。
宋柔(2009)繼續(xù)指出:這其中的定義都有一個“只”字,因此區(qū)別詞和副詞兩個詞類定義的內(nèi)涵是完全排斥的,外延不可能有交集。嚴格按照這兩個定義,“高速”因為可以充當狀語,所以不可能是區(qū)別詞,因為可以充當定語,也不可能是副詞,當然更不可能是區(qū)別詞和副詞的兼類。所以,宋柔(2009)認為此處有嚴重的邏輯謬誤。
朱德熙(1982:55-56)還設置了動詞和形容詞的兼類,也涉及了這個問題。依靠能否受“很”修飾和能夠帶賓語這兩條標準,可得出四個類別,前3個類別被歸為動詞,第4個類別被歸為形容詞。朱德熙(1982:55)列出下表:
表1 現(xiàn)代漢語動詞與形容詞語法分布表
所以,朱德熙(1982:55)為動詞和形容詞設置的定義分別是:
動詞:凡不受“很”修飾或能帶賓語的謂詞是動詞;
形容詞:凡受“很”修飾而不能帶賓語的謂詞是形容詞;
按理說,動詞和形容詞按照上述分類,兩個標準正負值匹配可得四類,實際已窮盡了邏輯上的可能性,應不存在交叉兼類的可能,不過朱先生還是設置了動詞和形容詞的兼類,朱德熙(1982:56)講到:
“委曲”可以受“很”修飾,又能帶賓語(委曲你了),看起來好像屬于上邊表里的1類。但是1類動詞帶賓語的時候,可以同時受“很”修飾(例如:很想你|很怕生病)?!拔笔堋昂堋毙揎椀臅r候,后頭不能帶賓語;帶賓語的時候,不受“很”修飾。我們說此類動詞帶賓語的時候是動詞,不帶賓語的時候是形容詞。
“端正、寬大”本來是形容詞,現(xiàn)在常常在后邊加上賓語,使它轉(zhuǎn)化成動詞,例如:端正學習態(tài)度|寬大了一個特務分子。情形與“委曲”類似。
仔細分析朱先生對動詞和形容詞兼類的設置,我們并不完全認同。
從邏輯上講,既然“委曲”可以帶賓語,它就完全符合朱先生關(guān)于動詞的定義,完全不符合朱先生關(guān)于形容詞的定義。如果認為“很委曲”和“委曲你了”中的“委曲”是具備同一性的概括詞的“委曲”,〔4〕郭銳先生、袁毓林先生和張伯江先生都向筆者指出:“很委曲”和“委曲你了”中的兩個“委曲”未必具有同一性,它們的意義是不同的。在袁毓林等(2009:628)的處理中,“委曲”(書中寫作“委屈”)被分成“委曲1”和“委曲2”。如果“委曲”可以被分成兩個概括詞,就更不是兼類了。那么按照朱先生給動詞下的定義,這個“委曲”就是動詞,不是形容詞。
說“委曲”受“很”修飾時就不能帶賓語,帶賓語時就不能受“很”修飾,兩種語法性質(zhì)不能共現(xiàn),因此受“很”修飾時是實現(xiàn)形容詞的語法性質(zhì),而帶賓語時是實現(xiàn)動詞的語法性質(zhì)。這種說法并不能讓人接受,因為這和朱先生另外一個重要的詞類觀點是沖突的。我們想起來,在另外一個結(jié)構(gòu)中,原本能夠帶賓語的動詞一般也不能帶賓語,這就是漢語語法研究中著名的“N的V”結(jié)構(gòu)。例如:
(1)他的去——*他的去公司
顧客的挑選——*顧客的挑選產(chǎn)品
領(lǐng)導的考慮——*領(lǐng)導的考慮問題
壞人的欺騙——*壞人的欺騙兒童
在上述例子中,如果我們說“去、挑選、考慮、欺騙”因為不能帶賓語,不能加體態(tài)標記(如不能說“顧客的挑選了”),不能重疊(如不能說“領(lǐng)導的考慮考慮”),因此不能被看成動詞。朱先生一定不會同意這個觀點,他一定會說:一個詞入句后,在某一具體位置上并不一定能將這個詞類的所有語法功能都實現(xiàn)出來。也就是說,個體詞并不一定能把概括詞具備的諸多語法功能在一個位置上同時實現(xiàn)。朱先生肯定會堅持說“去、挑選、考慮、欺騙”還是動詞。這正是朱德熙等(1980)批評“名物化”論的一個重要原因。朱先生認為,在這種“N的V”結(jié)構(gòu)中,無論是動詞V已經(jīng)實現(xiàn)的性質(zhì),還是其蘊含在內(nèi)未能實現(xiàn)出來的性質(zhì),都是動詞本來的性質(zhì)。
現(xiàn)在,同樣是在某個具體的位置上不能帶賓語,為什么“很委曲”中的“委曲”就不是動詞了?而“顧客的挑選”中的“挑選”就還是動詞?我們是否也可以說,“委曲”本來就是動詞,只不過受“很”修飾后不能實現(xiàn)其帶賓語的性質(zhì)而已。
在我們看來,朱先生對動詞形容詞兼類的設置和他其他論著的一些觀點并不一致。特別是朱先生說“‘端正、寬大’本來是形容詞,現(xiàn)在常常在后邊加上賓語,使它轉(zhuǎn)化成動詞”的時候,不僅違背了按照概括詞分類的原則,而且其中用了“轉(zhuǎn)化”一詞,耐人尋味。
詞類標準或許還可以再調(diào)整,例如宋柔和邢富坤(2011)提到,郭銳先生在與他們私人討論中曾建議將區(qū)別詞和副詞的定義分別改成:
區(qū)別詞:即能做定語不能做狀語定語之外成分的概括詞;
副詞:即能做狀語不能做狀語定語之外成分的概括詞。
盡管付出了失去簡明性的代價,但上述定義在邏輯上至少是自洽的。并且宋柔和邢富坤(2011)指出,如果有區(qū)別詞和副詞的兼類,那么在計算機處理文本的詞類標注中,如果在定語位置則標注為區(qū)別詞,而在狀語位置則標注為副詞,宋柔和邢富坤(2011)認為這樣的標注是可行的。
問題在于,區(qū)別詞和副詞只做定語和狀語。但形容詞和動詞的兼類可能就會出現(xiàn)問題,比如說,對于“委曲”來說,在“很委曲”中自然可以標為形容詞,在“委曲你了”這種帶賓語的情況自然可以標為動詞,但是宋柔和邢富坤(2011)指出,在充當謂語、定語、狀語和主賓語等情況下,這些兼類詞到底該標為動詞,還是形容詞呢?例如:(以下例子是我們添加的)
(2)a.他委曲了好幾天。 b.委曲的孩子 c.委曲地走開了。
d.受到的委曲很多 e.她心里有委曲。
名詞和處所詞的兼類也有這個問題,朱德熙(1982:42-43)提到處所詞包括三類:第一類為地名,如中國、亞洲、重慶、長安街、黃莊等等;第二類是可以看成是地方的機構(gòu),如學校、公園、郵局、圖書館、電影院等等。第三類是合成方位詞,如:上頭、下邊、里頭、前邊、背后、當中等等。朱先生認為前兩類詞里的大部分應該看成是名詞兼處所詞,作為政治單位或機構(gòu),是名詞;作為地方,是處所詞。
這里,朱先生區(qū)分名詞和處所詞主要依靠語義,并不符合他重視語法功能的作風。而且,朱先生說前兩類處所詞都應該看成是名詞和處所詞的兼類,第三類是方位詞,這幾乎等于說處所詞都是兼類詞,明顯不合理。
如果要說處所詞和名詞在語法功能上有區(qū)別的話,就是處所詞在充當介詞賓語的時候可以不用后附方位詞,但是在不充當介詞賓語的時候,在充當主語、賓語和定語的時候,這些詞就難分清是處所詞還是名詞了:
(3)a.亞洲國家眾多。 b.飛去重慶 c.電影院門票 d.學校領(lǐng)導朱德熙(1985:25-26)曾解釋了他為什么將“研究、調(diào)查”看成是名動詞,而不看成是動詞和名詞兼類的問題。朱先生說到:
一個詞如果兼屬甲乙兩類,我們總能確定它在哪些語法位置上表現(xiàn)為甲類詞,在哪些位置上表現(xiàn)為乙類詞??墒菃蝹€兒的名動詞和名形詞處于主語或某些動詞的賓語位置上的時候,我們沒有辦法確定它到底是動詞、形容詞,還是名詞,例如下邊兩句里的“調(diào)查”和“困難”:
調(diào)查很重要。
我不怕困難。
要是采取名動詞和名形詞的說法,就無需回答這樣的問題。很顯然,朱先生忽視了動詞和形容詞兼類,名詞和處所詞兼類也存在某些語法位置上難以標注詞性的問題。即使是我們剛才討論的區(qū)別詞和副詞的兼類,當這些詞修飾名動詞的時候,可能還是要碰到這個問題。例如:
(4)a.長期研究有利于這個問題的解決。
b.自動分析目前還很難達到很高的水平。
其中的“長期”和“自動”到底是區(qū)別詞還是副詞呢?
之所以要設置“兼類詞”,是碰到了下圖這樣的情況:
圖2 兼類情況示意圖
范圍a的詞屬于甲類,范圍b的詞屬于乙類,問題是怎么處理范圍c的詞。郭銳(2002:158-159)指出,對于c的處理,可有三種不同的策略:
第一種:同質(zhì)策略,即將c處理為甲類和乙類的兼類詞;
第二種:同型策略,即將c處理為丙類,即獨立的一類;
第三種:優(yōu)先同型策略,即將a和c處理為甲類,b為乙類,或者,將b和c處理為乙類,a為甲類。
本文反對兼類的處理,說明我們一般不采取同質(zhì)策略的處理方法,而采用同型策略或優(yōu)先同型策略,尤其是優(yōu)先同型策略。
對于優(yōu)先同型策略,郭銳(2002:159)給出的評價是:“優(yōu)先同型策略的優(yōu)點是無兼類,詞類的數(shù)目不大,缺點是詞類與詞類性質(zhì)不完全對應”。對于同型策略,郭銳(2002:159)給出的評價是:“同型策略的優(yōu)點是無狹義兼類詞,缺點是類的數(shù)目大,詞類與詞類性質(zhì)不一一對應”。
對于其中提到的同型策略和優(yōu)先同型策略的缺點,我們想講的是:
第一,在漢語中,詞類與詞類性質(zhì)不完全對應實在是一件很正常,并且是很普遍的事情,我們只要稍加思考,就可舉出以下種種例子:
動詞有能帶賓語的,也有不能帶賓語的,如“保護”和“休息”;
動詞有能帶體態(tài)助詞的,也有不能帶體態(tài)助詞的,如“邀請”和“盤踞”;
形容詞有能重疊的,也有不能重疊的,如“漂亮”和“美麗”;
形容詞有能做狀語的,也有不能做狀語的,如“刻苦”和“臟”;
副詞有能做補語的,也有不能做補語的,如“很”和“挺”;
名詞有能受數(shù)量詞修飾的,也有不能受數(shù)量詞修飾的,如“桌子”和“政治”;
名詞有不能做主語的,也有不能做賓語的,如“泡影”和“年事”;
區(qū)別詞充當定語時候有必須要加“的”的,也有不必加“的”的,如“親愛”和“野生”。
可見,即使在詞類系統(tǒng)保留兼類詞,詞類和詞類性質(zhì)在太多方面也是不對應的。
第二,即使是采取同型策略,將c看成獨立的丙類,表面上是在甲類和乙類之外新增加了一類,實際上也未必更復雜。
例如,有三類詞,分別以“軍用”、“忽然”和“自動”為代表,第一類只能充當定語,第二類只能充當狀語,而第三類既能充當定語也能充當狀語。事實上,我們就是需要在詞類劃分工作中,對這三類詞進行區(qū)分,但可以有種種辦法。例如:
軍用 忽然 自動
第一種 區(qū)別詞 副詞 區(qū)別詞和副詞兼類 (同質(zhì)策略)
第二種 區(qū)別詞 副詞 修飾詞 (同型策略)
第三種 區(qū)別詞 副詞Ⅰ類 副詞Ⅱ類 (優(yōu)先同型策略)
第四種 區(qū)別詞Ⅰ類 副詞 區(qū)別詞Ⅱ類 (優(yōu)先同型策略)
其實,把“自動”看成是兼類,或者是獨立的一類,或者是副詞的小類或區(qū)別詞的小類,都是要把“自動”與其他兩類區(qū)分看來,將它看成與不同“忽然”和“軍用”不同的第三個類別。說白了,認為“自動”是區(qū)別詞和副詞兼類,實質(zhì)上也是在區(qū)別詞和副詞這兩類詞的基礎(chǔ)上,增加了一個第三類。
取消兼類,絕不是漠視和忽略詞與詞之間的語法功能差異,完全可以用增加新的大類(即“同型策略”)或大類里頭增加小類(即“優(yōu)先同型策略”)兩種方法來處理。至于究竟采取哪一種方法,是可以繼續(xù)討論的。
所以,在我們看來,取消兼類并不會造成嚴重的負面后果。
我們查閱了朱德熙(1982)一書,朱先生提到的兼類的情況有:
1)名詞兼處所詞,如:學校、郵局;(43頁)
2)名詞兼量詞,如:縣、站;(50頁)
3)區(qū)別詞兼副詞,如:共同、自動;(53頁)
4)動詞兼形容詞,如:委曲、端正;(56頁)
5)動詞兼介詞,如:在、到;(174頁)
6)介詞兼連詞,如:跟、和;(176頁)
而在此之后,朱德熙(1990)認為也可將“調(diào)查、研究”等名動詞也看成是動詞和名詞的兼類詞。
針對以上兼類詞,再提出幾點看法:
第一,傳統(tǒng)上我們說句子有六大成分“主謂賓定狀補”,把能否充當句子成分看成是區(qū)分實詞和虛詞的標準。但我們應該承認,虛詞出現(xiàn)在句子中的各種位置,它們也應該被看成是某種句子成分,只不過,有的時候我們并沒有給這些位置取名而已。舉例來講,量詞所處的位置,如“一個人”中的“個”,我們也可以看成是某種句法成分,取名為“類語”,這樣,我們只要承認某些名詞也可充當“類語”,便沒有名詞和量詞的兼類了。
第二,名詞與處所詞不是一種層級上并立的詞類,處所詞應該是名詞的一個小類。朱德熙(1982: 41)定義名詞的時候,使用的標準是“可以受數(shù)量詞修飾”和“不受副詞修飾”這樣宏觀的標準,但是在朱德熙(1982:42)定義處所詞時候,使用的標準卻是具體到“能做‘在、到、往(wàng)’的賓語”和“能用‘哪兒’提問”等這種和具體某個詞搭配的微觀標準。盡管使用標準的等級不一樣,但分出的詞類卻處在平級的地位,這個分類并不合理。說處所詞和名詞有后附方位詞的差異,這個觀察本身當然正確,但這只是名詞內(nèi)部不同小類的差異,名詞和處所詞兼類應該是不存在的?!?〕郭銳(2002:217)大大縮小了處所詞的范圍,認為處所詞的語法功能是:只能進入“在~”格式并且不能后附方位詞。這樣,就把“中國、亞洲、學校、公園”從處所詞中排出出去了,因為這些詞都可以后附方位詞,如“中國以南”和“學校里”。郭銳(2002:212)認為真正的處所詞是“當?shù)?、野外、民間、遠處、一旁”,注意這些詞進入“在~”格式后都不能后附方位詞了,請比較:在當?shù)亍?在當?shù)乩?在野外——*在野外上在民間——*在民間里 在遠處——*在遠處上不過,我們依然認為“當?shù)?、野外、民間、遠處、一旁”這些詞首先還是名詞,其次才是處所詞。
第三,把名動詞看成是名詞和動詞的兼類是行不通的,關(guān)于這點,沈家煊(2012)已經(jīng)有了充分的論證,沈先生一個重要的論點就是:如果將名動詞的判定標準推廣,那么無論單音動詞還是雙音動詞,幾乎所有的動詞都可看成是名詞和動詞兼類。比如,沈先生指出,單音動詞也可以受名詞修飾,如“三級跳、本壘打、龍虎斗、窩里反、姐弟戀、鴛鴦配、姑嫂爭、胡馬會”。也可能在主賓語位置上造成歧義格式,例如:(例子摘自沈家煊2012)
(5)a.去N很重要(劉備的第三次去很重要)
b.去V很重要(接二連三地去茅廬很重要)
沈先生認為設立“名動詞”作為名動兼類不僅沒有解決問題,反而會帶來嚴重的理論危機?!?〕順便說一句,假設不將“名動詞”看成名動兼類,而維持《語法講義》的觀點,將其看成動詞里的小類,也有很大問題。因為“數(shù)學研究”和“人口調(diào)查”整體是名詞性的,而“研究”和“調(diào)查”是動詞,這就會引起“向心結(jié)構(gòu)難題”。詳情請參看沈家煊(2012),本文不再詳述。
第四,無論從歷史來源,還是從句法語義角度來看,都有理由將介詞看成動詞的一個小類。我們知道,現(xiàn)代漢語的介詞都是從古代漢語的動詞虛化而來,而在形式語法的處理中,動詞和介詞常常具有相同的地位,比如說,動詞和介詞都具備給名詞賦格的能力。在丁聲樹等(1961:95)中,介詞就是被處理為動詞的小類,被稱為“次動詞”。
本文主張:在朱先生倡導的詞類系統(tǒng)中,應不設置兼類詞。那么,也許有人會提出疑問:如果取消了兼類詞,那么有沒有一個新的可替代的詞類系統(tǒng)呢?
這根本不是什么大問題。在上述朱德熙(1982)列出的兼類詞中,名詞兼處所詞都處理成名詞,名詞兼量詞都處理成名詞,區(qū)別詞兼副詞都處理成區(qū)別詞,動詞兼形容詞都處理成動詞,動詞兼介詞都處理成動詞,介詞兼連詞都處理成介詞。也就是說,暫且先不論是否還有其它問題,在朱德熙(1982)的詞類系統(tǒng)中,只稍加修改,并不影響大局。
沈家煊(2009)等論著主推的漢語詞類的“包含模式”中,實際上也應該是取消兼類的。
既然朱先生明確提出“漢語詞類和句法成分之間不是一種一一對應的關(guān)系”這條原則,那么在漢語詞類劃分中,設置兼類就多多少少會和這條原則發(fā)生沖突,因為設置兼類的本質(zhì)還是想讓詞類和詞的語法功能對應起來。
本文從多個角度回顧了朱德熙先生的一些重要的詞類觀,我們著重指出:在概括詞和個體詞關(guān)系、詞類劃分標準確定和詞類標注這三方面上,設置兼類是違背朱先生的詞類觀的。我們要明白,朱先生的詞類觀是朱先生構(gòu)造漢語詞類系統(tǒng)的基石,不能因為需要容納兼類的存在而輕易退讓。但反過來說,在漢語詞類劃分系統(tǒng)中取消兼類基本上不會對朱先生的詞類觀造成傷害,相反,筆者堅信,這才是對朱先生詞類觀最徹底的貫徹。
確立詞類和句法成分不是一一對應關(guān)系后,想用動詞、名詞、形容詞等簡單幾個符號就完全抓住漢語的結(jié)構(gòu)關(guān)系,基本是不可能的。〔7〕注意,我們只是說“完全抓住”不可能,在很多情況下,抓住了詞類,也就抓住了結(jié)構(gòu)關(guān)系,例如,“副詞+動詞”只能是狀中結(jié)構(gòu)。既然這樣,為什么我們不干脆取消兼類,還能求得整個詞類系統(tǒng)的整體性和一致性。那么,對于那些愿意保留兼類的學者來說,對本文所提出的一些問題,是否也應該再仔細考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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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韌,1977年生,北京大學中文系博士畢業(yè)?,F(xiàn)任北京語言大學教授,主要從事現(xiàn)代漢語語法研究。
Reflections on“Multi-Category”in Mandarin’s Word Classes
Zhou Ren
TeachingAffairsOffice,BeijingLanguageandCultureUniversity,Beijing100083
In line with Mr Zhu Dexi’s insightful thoughts on Mandarin’s word classes,this paper raises some doubts on the conception of“multi-category”from three perspectives:a)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word-type and word-token;b)the establishment of standards for word classes division;c) the annotation of word class in text.We believe that the conception of“multi-category”is inconsistent with the principle“Chinese word classes has no strict correspondence with the syntactic position”.
multi-category;word-type and word-token;the standards for word class division;the annotation of word class
H042
A
1671-9484(2015)05-0504-13
2012年11月5日 [定稿日期]2013年9月18日
10.7509/j.linsci.201309.027971
*本文的研究受到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12&ZD227)、北京高等學校青年英才計劃項目(Beijing Higher Education Young Elite Teacher Project)和和教育部新世紀優(yōu)秀人才支持計劃的資助。感謝郭銳、袁毓林和張伯江先生以及《語言科學》匿名審稿人對本文提出的寶貴意見。文章初稿曾在“第十七次現(xiàn)代漢語語法學術(shù)討論會”(上海師范大學,2012年10月)上宣讀,感謝與會學者的寶貴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