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祥娟
(北華大學 文學院,吉林 吉林 132013)
虞世南是隋唐間著名的文學家,他在隋朝大業(yè)年間纂集群書、分門類事、兼采前世詩賦銘頌文章而成《北堂書鈔》,歷經(jīng)千余年流傳至今,成為我國現(xiàn)存最早的一部類書?!侗碧脮n》首開事文兼采的體例,集中而又有類別地保存了豐富的隋前文獻資料,具有較為可貴的資料價值。
虞世南(558―638年),字伯施,越州余姚人。兩《唐書》有傳。
虞世南出生在一個有著深厚家學傳統(tǒng)的家庭,其父虞荔“幼聰敏,有志操……及長,美風儀,博覽墳籍,善屬文”,梁武帝時“泊然靜退,居于西省,但以文史見知,當時號為清白”[1]1679。其叔父虞寄“少聰敏……及長,好學,善屬文”,因作《瑞雨頌》,被梁武帝贊為“典裁清拔,卿家之士龍也”,意欲擢用,而虞寄“閉門稱疾,唯以書籍自娛”不肯出仕[2]258,其諫陳寶應一文,被全錄于《陳書》《南史》,可見其為人為文之一斑。虞世南出生和成長在這樣一種具有良好的文學和文化傳統(tǒng)的家庭氛圍之中,父輩的文章德行,給予他最直接的教育和影響,留給他豐厚的精神和文化財富。
據(jù)本傳,虞世南幼年時即得到了陳文帝的愛護。陳宣帝時,他被任命為建安王陳叔卿的法曹參軍。陳后主時期,又除西陽王友。參照《舊唐書·職官三》,王府官屬有:“友一人,從五品下……功倉戶兵騎法士等七曹參軍事各一人,正七品上。”七曹參軍的職責,是“各督本曹事,出使檢校”,友則需“陪侍規(guī)諷”[3]1914。從虞世南的官職推測,他受到了陳朝王室的信任和重用。
隋文帝開皇九年(589年),陳朝滅亡。虞世南與其兄世基同入長安,二人俱有重名,被比作晉時的二陸。當時還是晉王的楊廣與秦王楊俊都希望虞世南能為自己所用,辟書交至,虞世南則以母老固辭。大業(yè)初年,虞世南累授校書郎,又遷起居舍人。義寧二年(618年)三月,宇文化及弒煬帝,虞世基被殺。宇文化及北走聊城,虞世南從之,待竇建德生擒宇文化及,“悉虜其眾”,虞世南也陷于其中,并被授予黃門侍郎的官職。唐武德四年(621年)七月,竇建德為李世民所滅,虞世南又成為秦王府參軍。此時,虞世南已年過花甲。
武德四年十月,李世民加號天策上將,位在王公之上。“于時海內(nèi)漸平,太宗乃銳意經(jīng)籍,開文學館以待四方之士?!盵3]28虞世南與房玄齡、杜如晦等18人為學士。從這時起,虞世南受到了李世民的知遇。每更值閣下,李世民“降以溫顏,與之討論經(jīng)義,或夜分而罷”。武德九年(626年)六月,李世民被立為太子,虞世南遷太子中舍人。八月,李世民即位,虞世南則轉(zhuǎn)為著作郎,兼弘文館學士。年近古稀的虞世南“抗表乞骸骨,詔不許。又遷太子右庶子,固辭不拜,除秘書少監(jiān)”。貞觀七年(633年),轉(zhuǎn)秘書監(jiān),賜爵永興縣子。貞觀十二年(638年),他又表請致仕,這一次終于得到了批準,“仍授銀青光祿大夫、弘文館學士,祿賜、防閣并同京官職事”。不久之后,虞世南辭世,唐太宗為之“舉哀于別次,哭之甚慟。賜東園秘器,陪葬昭陵,贈禮部尚書,謚曰文懿”。貞觀十七年(643年),“又敕圖其形于凌煙閣”,與長孫無忌等24人同居唐太宗的勛臣之列。
前已言及,虞世南的父輩均為博學之士,虞世南在耳濡目染的同時,還求學于名家。據(jù)兩《唐書》本傳記載,虞世南“篤志勤學,少與兄世基受學于吳郡顧野王,經(jīng)十余年”。顧野王字希馮,吳郡吳人,其父顧烜即以儒術知名。顧野王幼好學,七歲讀五經(jīng),九歲能屬文。十二歲時隨父親顧烜到建安,就撰有《建安地記》二篇。顧野王“長而遍觀經(jīng)史,精記嘿識,天文地理、著龜占候,蟲篆奇字,無所不通”[2]399,是一個非常博學多才的人,撰有《玉篇》《輿地志》《符瑞圖》《顧氏譜傳》《分野樞要》《續(xù)洞冥記》《玄象表》《通史要略》《國史紀傳》多種著述,還有文集20卷。在這樣一位博學老師的教導下,虞世南“經(jīng)十余年,精思不倦,或累旬不盥櫛”,終以博學多才著稱。“太宗嘗命寫《列女傳》以裝屏風,于時無本,世南暗疏之,不失一字。”正因為虞世南如此博聞強記,所以“太宗嘗出行,有司請載副書以從,上曰‘不須,虞世南在,此行秘書也’”[4]15。他能受到唐太宗的重視,就是因為他的才識:“太宗重其博識,每機務之隙,引之談論,共觀經(jīng)史?!?/p>
博學之外,虞世南能夠受到唐太宗的禮遇,更因為他的德行。太宗“嘗稱世南有五絕:一曰德行,二曰忠直,三曰博學,四曰文辭,五曰書翰”。德行乃在博學之前?!笆滥稀拘钥沽?,每論及古帝先王為政得失,必存規(guī)諷,多所補益?!比缲懹^八年(634年),隴右山崩,山東及江淮大水,一系列的天災異變令李世民心生疑懼,虞世南因而勸諫太宗賑恤饑餒,施惠于民,申理獄訟,以查冤獄。當天見彗星百余日之時,虞世南則提醒太宗“勿以功高古人而自矜伐,勿以太平漸久而自驕怠”,應該“慎終如始”,及時地警醒了唐太宗的自滿情緒。唐太宗頗好射獵,虞世南則勸諫他“重慎防微”。虞世南有犯無隱,忠直懇誠,得到了善于納諫的唐太宗的嘉獎,他曾說:“朕因暇日,與虞世南商略古今,有一言之失,未嘗不悵恨,其懇誠若此,朕用嘉焉。群臣皆若世南,天下何憂不理!”當虞世南去世后,唐太宗在寫給魏王李泰的敕書中說:“虞世南于我,猶一體也。拾遺補闕,無日暫忘,實當代名臣,人倫準的。吾有小失,必犯顏而諫之。今其云亡,石渠、東觀之中,無復人矣,痛惜豈可言耶!”可見他在唐太宗心中的位置。
虞世南“文為辭宗”,有集30卷,文章婉縟,今《全唐詩》編其詩為1卷,計32首?!度莆摹蜂浧湮?卷,存文18篇。由他纂集群書而成的《北堂書鈔》160卷,流傳至今。
虞世南《北堂書鈔》編纂于隋朝大業(yè)年間,其纂集原因,既為方便詩文創(chuàng)作,也為排解仕途的蹭蹬,更符合了類書發(fā)展的歷史趨勢。
《隋唐嘉話》曰:“虞公之為秘書,于省后堂集群書中事可為文用者,號為《北堂書鈔》。今此堂猶存,而書鈔盛行于代?!盵4]16從唐人稱謂的習慣以及《隋唐嘉話》的行文體例來看,“秘書”應指“秘書郎”,《書鈔》應作于虞世南在隋為秘書郎之時。另外,《北堂書鈔》中對“忠”“堅”“廣”等字的改避以及《隋書·經(jīng)籍志》的著錄,也都可以證明《北堂書鈔》作于隋,至唐初已經(jīng)完成。需要強調(diào)的是,從隋大業(yè)年間與貞觀初年的主客觀條件來說,也可以證明《書鈔》編撰于隋代。
客觀上,隋大業(yè)年間遠較唐初豐富的藏書,為《書鈔》的編撰提供了便利的條件。類書的編撰,首要的客觀條件就是圖書資料的大量占有。隋朝立國伊始,即注重對書籍的搜集與整理。據(jù)《隋書·經(jīng)籍志》:“隋開皇三年,秘書監(jiān)牛弘,表請分遣使人,搜訪異本……于是民間異書,往往間出。及平陳已后,經(jīng)籍漸備……于是總集編次,存為古本。召天下工書之士……于秘書內(nèi)補續(xù)殘缺,為正副二本,藏于宮中,其余以實秘書內(nèi)、外之閣,凡三萬余卷。煬帝即位,秘閣之書,限寫五十副本,分為三品……于東都觀文殿東西廂構(gòu)屋以貯之?!盵5]908隋文帝、煬帝為當時圖書的搜集整理做出了重大的貢獻,取得了巨大的成就,正如《舊唐書》卷四六所云:“及隋氏建邦,寰區(qū)一統(tǒng),煬皇好學,喜聚逸書,而隋世簡編,最為博洽?!盵3]1962如此豐富的藏書為類書的編撰提供了充分的客觀條件。
改朝換代的同時,戰(zhàn)火頻仍,百官流離,書籍的散失往往是很嚴重的?!缎绿茣肪砦迤撸骸俺?,隋嘉則殿書三十七萬卷,至武德初,有書八萬卷,重復相糅。王世充平,得隋舊書八千余卷,太府卿宋遵貴監(jiān)運東都,浮舟泝河,西致京師,經(jīng)砥柱舟覆,盡亡其書。”[6]1422隋朝的大量藏書,到了唐初,所存不及原來的五分之一。唐太宗即位之后也曾致力于圖書的搜集與整理,“貞觀中,魏征、虞世南、顏師古繼為秘書監(jiān),請購天下書?!盵6]1422但效果并不太好,《新唐書》卷一〇二:“方是時,大亂后,經(jīng)籍亡散,秘書湮缺,德棻始請帝重購求天下遺書,置吏補錄。不數(shù)年,圖典略備?!盵6]13983《新唐書》卷五七:“藏書之盛,莫盛于開元,其著錄者,五萬三千九百一十五卷”[6]1422,較隋時嘉則殿藏書仍相差甚遠。從圖書資料的占有量上來看,貞觀時期的客觀條件遠不如隋大業(yè)年間。
主觀上,虞世南在隋的時間與精力,都更適合于類書的編撰。編撰大型類書,主觀條件要求編撰者精力充沛,有大量的可供利用的閑暇時間。虞世南“大業(yè)中,累至秘書郎。煬帝雖愛其才,然疾其峭正,弗甚用,為七品十年不徙”[6]3909。這時期的虞世南“躬履勤儉,不失素業(yè)”,沉靜寡欲,清簡自守,時值50歲左右,正是學識素養(yǎng)累積的頂峰,精力旺盛,加之以不受寵遇的清閑職守,可以說,他此時編撰《書鈔》,在時間、精力、學識修養(yǎng)上都是最佳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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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貞觀年間,虞世南已年過古稀。又《舊唐書》卷七三《顏師古傳》:“貞觀七年,拜秘書少監(jiān),專典刊正,所有奇書難字,眾所共惑者,隨疑剖析,曲盡其源?!盵3]2595此時唐王朝的圖書收藏尚處于整理階段,秘書少監(jiān)的主要工作職責如此,則秘書監(jiān)虞世南的工作重心也不外乎此。而且,唐太宗“重其博識,每機務之隙,引之談論,共觀經(jīng)史”,這樣,虞世南于職責之外,還要用相當多的時間來陪同唐太宗談論講史。年過古稀的老人要在此時完成《書鈔》這樣一部巨著,在精力、時間上來說都力不從心。
《北堂書鈔》是虞世南在大業(yè)年間摘抄古代典籍、分門別類編纂而成,他為什么要編寫這樣一部類書呢?
1. 方便詩文創(chuàng)作
在前引《隋唐嘉話》的記述中,就認為《北堂書鈔》是“集群書中事可為文用者”而成,即虞世南輯選事、文的原則與目的是“可為文用”,方便文學創(chuàng)作。這一點,應該是他編輯《北堂書鈔》的最為直接的原因。
虞世南的前半生,有 30多年生活在南朝的陳朝。陳朝是文學和知識受到高度重視的時期,陳后主“唯寄情于文酒……深弘六藝,廣開四門,是以待詔之徒,爭趨金馬,稽古之秀,云集石渠”[2]119。在文學發(fā)展史上,陳朝正是駢體文和宮體詩盛行的時期。宮體詩語言風流華麗,講求隸事用典,駢體文則用典更趨繁縟,修辭更重雕繢,虞世南的文學創(chuàng)作自然深受這種時代風氣的影響。世南“善屬文,常祖述徐陵,陵亦言世南得己之意”,徐陵乃一代文宗,是宮體詩和駢體文的重要作家,能得到他的賞識,說明虞世南在文學上的造詣很高,也說明他在文學創(chuàng)作的風格上與之趨同。史稱其“文章婉褥”,也說明了虞世南的創(chuàng)作與當時流行的文體特征是相符合的。因而,他對為文的事類應該是相當重視的。
煬帝好文,在他即位之后,詩風和文風依然沿襲齊梁積習。這時,虞世南從自己的創(chuàng)作實踐出發(fā),編寫一部可以用來為詩文創(chuàng)作提供事類與文字素材的類書,有著相當?shù)膬r值。
2. 類書發(fā)展的結(jié)果
一般認為,真正意義上的類書產(chǎn)生于三國時期,第一部類書是由魏文帝下令,王象、劉劭等人編撰而成的《皇覽》:“帝好文學,以著述為務,自所勒成垂百篇。又使諸儒撰集經(jīng)傳,隨類相從,凡千余篇,號曰《皇覽》?!盵7]88“合四十余部,部有數(shù)十篇,通合八百余萬字?!盵7]664可見,類書之始,即與文學有著不解之緣。
自《皇覽》之后,類書大盛,就南朝而論,即有南齊蕭子良依《皇覽》例為《四部要略》1000卷;梁劉峻《類苑》120卷;另有梁徐勉《華林遍略》700卷,梁劉杳《壽光書苑》200卷,梁陵罩《法寶聯(lián)璧》300卷,梁陶弘景《學苑》100卷;北齊祖珽《修文殿御覽》300卷等。到了隋代,在完成了書籍的搜集與整理之后,類書的編撰也被提上日程。開皇中,杜臺卿編成《玉燭寶典》,大業(yè)初年,虞綽、虞世南、庾自直等修成《長洲玉鏡》400卷,諸葛潁編撰《玄門竇?!?00卷,曾憲編寫《桂苑珠叢》100卷。隋大業(yè)年間,類書的發(fā)展正處于上升的勢頭,是類書編撰的興盛期。虞世南《北堂書鈔》的編寫,正符合類書發(fā)展的時代節(jié)拍。
3. 打發(fā)時日的方式
前已述及,虞世南擅長于詩文,“迄于有隋,四海一統(tǒng)……辭人才士,總萃京師”,兄弟二人同入長安的初衷,應該也是想要有一番作為。不過,“屬以高祖少文,煬帝多忌,當路執(zhí)權,逮相擯壓。于是握靈蛇之珠,韞荊山之玉,轉(zhuǎn)死溝壑之內(nèi)者,不可勝數(shù)?!盵5]1091和這些人相比,虞世南還算是幸運的,入京之初,晉王與秦王“辟書交至”,大業(yè)初年,累授校書郎。不過,他文學創(chuàng)作的熱情,應該是被壓抑了的,因為隋煬帝雖然賞愛虞世南的才學,但是疾其峭正,并沒有重用他,以至于虞世南在大業(yè)年間“為七品十年不徙”,功業(yè)這條路似乎走不通了。他為人沉靜寡欲,面對當朝貴盛的兄長,他能夠做到“躬履勤儉,不失素業(yè)”,兩家之間的交際也自然減少了。于是,終日面對的秘閣所收藏數(shù)萬卷典籍,就成為他排遣時日的最好資源。根據(jù)自己的經(jīng)驗,利用這些典籍,編寫一部類書,既可以發(fā)揮典籍的作用,又可以發(fā)揮自己的特長,同時還可以增長自己的知識,打發(fā)長日的清閑,可謂一舉而多得。
時至當今,類書在古代的常用功能雖已基本消亡,但類書仍然是文史研究不可或缺的工具書,在科學文化研究、古籍整理與研究中都發(fā)揮著相當重要的作用。就《北堂書鈔》而言,其功能與價值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北堂書鈔》編纂于隋,利用的是隋文帝、煬帝時期搜集整理的豐富圖書資源,卷帙浩繁,事文兼采,輯錄了古書中大量的史實典故、名物制度、詩賦文章、麗詞駢語、自然知識等,按類編排。在其19部851類的體系內(nèi),共有條目21000余條,所引均為唐前古籍,國藏善本,正如孔廣陶所說,《北堂書鈔》“既古且博,大有稗于四部”,“自《修文御覽》既佚,遂首為隋以前古佚書存亡所系”,有著重要的文獻價值。
據(jù)統(tǒng)計,見于記載的宋元以前的古代文獻約近8萬種,完整流傳下來的僅3000種,從古類書及其他古籍中輯佚的也約3000種。如果對隋唐以前的古代文獻進行統(tǒng)計,這個數(shù)字比例將會更低。馬端臨《文獻通考·自序》云:“漢隋唐宋之史,俱有《藝文志》,然《漢志》所載之書,以《隋志》考之,十以亡其六七,以《宋志》才隋唐,亦復如是?!盵8]8而《北堂書鈔》廣征博采,是隋前書籍的一大淵藪,許多重要的古代文獻因其輯錄而得以保存。正如清嚴可均在《鐵橋漫稿》卷八《書陳禹謨刻本〈北堂書鈔〉后》中云:“所鈔之書,皆三代、漢、魏迄于宋、齊。又鈔者今世亡其本十蓋八、九;其存者,亦流俗寫變、殘闕誤訛,不為典要?!盵9]47《北堂書鈔》作為今傳最早的類書,于失傳古籍的保存上,可謂功德無量。這是《北堂書鈔》對今人而言最大的價值所在。
范希曾《書目答問補正》云:“古類書不特所引佚文足資考證,即現(xiàn)存諸書,亦可訂正文字異同?!睂τ谝呀?jīng)散佚的文獻,《北堂書鈔》可以用來輯佚,而對于現(xiàn)存的文獻,《北學書鈔》則可以用于???,因而,其在古籍整理上的價值,歷來為學者珍視。
以輯佚論,成書年代越早、保存歷代遺文秘典越多的類書,往往越受到學者的重視。馬國翰《玉函山房輯佚書》、黃奭《漢學堂叢書》、嚴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王謨《漢魏地理書鈔》,大都取材唐宋類書。《北堂書鈔》《藝文類聚》《太平御覽》等類書在這里起到了重要作用。以??闭?,傳世文獻在千百年的流傳過程中,經(jīng)過多次的傳寫、刻印和其他有意或無意的竄亂,造成大量的脫落、訛誤、混亂和倒簡。此時,抄撮文獻而成的類書就成為校正這些錯誤的重要文獻憑證。清劉文典《三余札記》卷“類書”條云:“清代諸師??惫偶嗪萌∽C類書?!盵10]6他本人亦利用類書校正《淮南子》《呂覽》《論衡》等書,所獲甚多。又如王念孫以《北堂書鈔》所引校通行本《逸周書》,厘正《大武篇》中375字訛脫之文,功用良著。
《北堂書鈔》的內(nèi)容分為19部851類,涵蓋了天文、地理、歷史、人文諸多學科,作為古代的一部百科全書,帶有資料匯編的性質(zhì),有著重要的資料價值。《北堂書鈔》卷一三〇《儀飾部上·渾儀十》下共有15條,可以看作是關于渾儀的資料匯編。從中可知渾儀即渾天儀尚有璿衡、旋璣之稱以及這些名稱的由來與含義;可大致知曉渾天儀的構(gòu)造、制作與功能以及各部件的名稱;可以考見張衡所作渾儀土圭在東晉安帝時的下落;還可知除張衡外,黃閎、葛衡也作過渾天儀;所引諸條還為我們提供了文獻線索,可知專門論及渾天儀的文獻有王蕃《渾天說》,記載了渾天儀相關資料的文獻有《義熙起居注》《益部耆舊傳》《晉陽秋》等史傳,而在《春秋潛潭巴》《孝經(jīng)援神契》這一類緯書中,也有當時人對于渾天的認識。誠如張滌華《類書流別》所云:“尋檢之書,類書尚矣。觀其囊括古今,包羅巨細,既已極稱富備;而又分以部居,裁以類例,如錢就貫,一一秩然。故學者擁此一編,則智珠在握,無俟他求,而覓證取材,隨在有逢源之樂。其為便捷,無俟繁言。”[11]36《北堂書鈔》的資料價值,不容小覷。
《北堂書鈔》是“集群書中事可為文用者”而成,目的在于方便詩文創(chuàng)作。從這一點來說,《北堂書鈔》的文學價值,亦是其價值的一個重要方面。如今,《北堂書鈔》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的功用已經(jīng)不太顯著,但其文學價值依然存在,并且以多種形式體現(xiàn)出來。
其類目結(jié)構(gòu)、材料取舍中都透露出一些文學觀念與文學信息,啟發(fā)著古代文學的研究,如卷一〇〇《藝文部六·論文二十》共有26條,前17條可視為文章總論,后9條則論及具體文人。第一條引《左傳》論文之用,第二條引《釋名》論文之義;以下引《漢書》《抱樸子》《文賦》《文章流別》諸書,論及文學的多樣性、各文體特色、審美特性、為文常見弊病、文章字句錘煉諸多方面;再以下則引《抱樸子》《典論》《西京雜記》《劇秦美新》《與吳季重書》《與楊德祖書》《起居誡》諸文,論及王充、二陸、屈原、司馬相如、枚皋、揚雄、劉楨、王粲、陳琳、蔡邕諸人的文章辭賦。按,歷代論文之作不只此數(shù)篇,文人不只此十數(shù)人,而虞世南只選擇了以上諸條,其中又以《文賦》為最多,聯(lián)系他編纂《北堂書鈔》的初衷,此處所輯,首先應該是他所認可的、為當世所接受的前人論述,再者所涉文人當是隋時經(jīng)常被提到的文人,對他們的評價也是虞世南認為最為恰當?shù)摹R虼?,從這些條目中就可見他的文學態(tài)度和文學觀念。這些材料對于古代文學觀念的研究具有重要的價值。
又如卷一九〇《樂部五·鼓吹八》所引文皆出自陸機《鼓吹賦》和孫毓《東宮鼓吹賦》,這是可以起到范文作用的兩篇辭賦,引文涉及鼓吹的原始、地位、用途、功效、特色,都可以作為詩文創(chuàng)作的借鑒,這是《北堂書鈔》文學價值的體現(xiàn);而此處引用的這兩篇賦,也是研究魏晉詠物賦的重要材料。從這一點來說,《北堂書鈔》對于古代文學的研究,同樣有著重要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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