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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南欣

2015-07-17 19:17
雪蓮 2015年3期
關鍵詞:阿蘭

(一)

我不知道我是在什么地方。我記得我應該是在床上睡覺的。有人在我耳邊說話。那話聲叫醒了我。我感覺我被鎖鏈銬住了雙手。我看不見,可是我能感覺到那束縛我的鎖鏈。然后我被鎖鏈拉著走。那鎖鏈牽在一個人的手里。我也看不見那個人。我能聽到他的呼吸,他的腳步,他的心跳,可是我看不見他。我遲疑著,我掙扎,可是我身不由己。我從床上,被那個我看不見的人拽進一片濃霧中。濃霧把我的恐懼鍛造成新的鎖鏈。我徒然想哭喊,我張嘴,我的哭喊聲也立刻被濃霧截住,捆綁起來扔到無聲的虛無之中。

霧越來越濃,濃到如冰,伴著刺骨的冷。隨著我的前進,身邊冰塊碎裂聲不絕于耳。最后有砉的一聲巨響。好像是所有的冰墜落在水泥地面上。霧在最濃處化開。我驚異地發(fā)現(xiàn),我是飄在半空,如同一只紙鳶。那無形的鎖鏈是系著我的線,不讓我飛走。鎖鏈的那頭,有一個巨大的,黑色的影子。鎖鏈握在那影子的手里。那影子重若干鈞,每走一步,地上就留下一只深深的蹄印。是的,我沒看錯,那不是人的腳印,而是馬蹄印。

你是誰?你要帶我去哪?我恐怖地大叫。我有聲音了。在空蕩蕩的山谷,我的聲音有如驚雷,轟隆隆震響,把我嚇得捂住耳朵。影子不理我??墒氰b于我的聲音遠比事件本身更使我恐怖,我再也不敢說話了。

我極目四望。我是在一片幽暗的曠野空谷之中。我們剛路過一個弓形的石臺。石臺那邊,迷霧彌漫,過了石臺,才可見物。天空中不見太陽,也沒有月亮星星。不過不時有粼粼的微光。地面是暗紅色,像是鋪滿了赭石的戈壁,寸草不生。我的右邊是一條綿延不見來處也不見去處的河流。河流的水是渾濁的,有如另外一個黃河。河流兩岸開滿一種炫燦緋紅妖艷詭異的花。從上面望下去,花兒如同少女向天伸展的手掌,好像是在默默哀求什么。一陣風兒拂過,把它們的竊竊私語帶到我耳邊,我聽到嬰兒的天真,少女的羞澀和塾師的莊嚴。花兒們如同翻滾的麥浪,發(fā)出熟睡的濤聲,拍打戲弄磷火。河里的流水則在沉默中卷起浪花。浪花離開河水,有如岸邊的花兒開到了河面上。

我們,影子和我,來到了一座橋頭。影子停下。我也停下。我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

為什么不把她放下來?

地面都是罪人的血。一個嗡嗡的聲音回答。

這個女人沒有罪嗎?

未知。

奈何橋頭,來碗湯吧?蒼老的聲音充滿慈愛,悲憫,讓人聽了心不由安定。

奈何橋?孟婆湯?我是死了嗎?不知道為什么,我心里的恐懼如陽光下的黑暗,瞬間沒了影蹤。原來死亡,對死人是如此天經(jīng)地義,就如同生命,對活人一樣。

不了!嗡嗡的聲音說。

過了奈何橋,我們繼續(xù)走。我也不知道去哪。過了奈何橋,磷火就多了起來,很多很多往我身邊匯集,像是一只只螢火蟲的聚會。我好奇地打量它們。我發(fā)現(xiàn),每個磷火里面,都住著一個靈魂。磷火是透明的,有如一層薄薄的水晶。熠熠閃光的,正是那一個個靈魂。

你好!你好!它們跟我打招呼。它們很友好,還稍稍有些膽怯。

你們好!我說。

磷火們高興了,在我周圍手舞足蹈,上下翩飛,不住嘴地跟我說話,嘰嘰喳喳像是小鳥。你也是靈魂嗎?你的衣服呢?為什么你跟我們不一樣,你沒有水晶的衣服?你要到哪里去?你好大,好漂亮哦!

你們才可愛呢!我說。

有它們一路陪伴著,我覺得高興極了。不過,走著走著,它們忽然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似乎前面是一堵看不見的墻攔住了它們。你不要再往前走了!它們說。為什么?我問。啊!聽人說,前面很恐怖的?。∷鼈冋f。哦!好像我停不下來。我說。那我們在這兒等你回來?你記得要閉上眼睛哦!好!再見!再見!

果然,沒多遠,我就看到靈魂們說的恐怖的一幕一個女人被反綁在一根銅柱子上,一只在爐火上燒得火紅的大鉗子從爐子上起身,在女人的嘴面前跳啊跳,女人恐怖地大叫。那鉗子就趁女人張嘴大叫的機會,伸進了女人的嘴里,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拽出一根很長很長的舌頭出來……我嚇得趕緊閉上眼睛,再也不敢睜開。直到我被拽回地面。我不由自主就跪在了地上。我睜開眼睛。我是在一座大殿里。大殿空無一人,卻擁擠不堪。我知道我周圍是有無數(shù)的鬼怪。但是我的眼睛是瞎的。我還沒被允許看見他們。我只能看見一些頂天立地的影子,大殿的昏暗和昏暗里面十幾根好幾個人才能合抱的巨大的銅柱。

跪下何人?-個威嚴的聲音問我。那聲音不知從哪傳來,繞著銅柱,經(jīng)久不衰。

民婦……民婦南欣。我說。不知道為什么,我感覺我不再是我。我在我身外,望著這個跪著的我,聽她說話??墒菬o論行動,還是語言,她都不經(jīng)我控制。我是我的局外人。這實在讓我迷惘萬分。

小狐貍,今有比干,告你謀害他性命,你可認罪?

小狐貍?比干?謀他性命?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想。不過,她說:

民婦……并不認識什么比干……

傳比干!那威嚴的聲音又響起。

一個人無聲無息地站在我身邊。這是個五十開外的老男人,一臉的悲哀比皺紋還多,可是在悲哀和皺紋之外,隱隱約約還有些別的什么。我說不清楚是什么。我不認識他。我想說??墒撬f:

民婦并沒有謀害他性命,是他……他自己跌下馬摔死的……

我本陽壽未盡,雖遭剖心,卻未必死,只是因為她一語而沒。還請大王圣裁!老男人說。

民婦……民婦只是信口答他一句,無心……無心之失……還請大王明察……明察!她慌了,語無倫次地辯解說。

那老男人對著前面的虛無鞠躬,說,比干的心雖是妲己所剖,比干的命卻實為面前這女人而隕,這女人又和妲己份屬同類,焉知其中沒有蹊蹺?

有七嘴八舌的聲音在討論著什么。然后,那威嚴的聲音說:

小狐貍,本王罰你為比干種一顆心,聊為彌補,你看如何?

大王開恩!跪著的我,或是她,說,民婦只會種菜,不會種心。民婦……就是一賣菜的呀!

咄!聲音說,你這個婦人!本王給你兩條路選,一是入拔舌獄,一是種心,你自己抉擇吧!

我的眼前浮現(xiàn)出那被反綁在銅柱上拔舌的女人。我渾身戰(zhàn)栗,抖如篩糠。

民婦……民婦愿意為比干種心!我說。

(二)

婚禮過后,我在老公家里勉強住了三天。每日的三餐,他父母就用婚禮剩下的餐食來打發(fā)我。這使我郁悶非常?;旧现皇撬麄內顺?,我拿著筷子坐在那兒,等他們吃完。我餓得不行,就剝我們臥房里的一口袋生花生吃。

吃完飯,他媽就收拾了碗碟。我來洗碗吧?老公說。他媽用筷子敲著碗,發(fā)出叮叮當當?shù)穆曧憽]出息的東西,哪有男人頭下廚房的?她說完,噼里啪啦把碗碟收盆里,端外面去打水。水聲嘩啦,我在里間婚房里淚水嘩啦。

怎么了,寶貝?老公把我攬在懷里。

我要回家!我說,同時把鼻涕眼淚往他身上蹭。

為了我,為了我,你就忍幾天,好嗎?他求我。

那你不許讓我吃剩菜!我說,你也看見了,那么多雙筷子夾過的,留了不知多少人的口水唾沫,而且大夏天的,那么多蒼蠅蟲子產(chǎn)的卵留的細菌。咱就不能做點新菜嗎?哪怕就是素炒大白菜也行??!你們家不會連白菜都吃不起吧?

好!好!老公說。

不許讓我洗碗。人家長這么大,就沒洗過碗!我說。

好!不洗!不洗!老公說。

那你去跟你媽說!我說。

好!老公猶豫了一下。這確實讓他很為難。寒門多孝子。他父母培養(yǎng)一個博士出來,不知為他付出了多少。他可以跟他父母吃糠咽剩菜,多臟多餿他都可以忍,我呢?我憑什么?

我隔著窗子,看老公訕訕地,在他媽身邊轉悠,像一只玻璃球。他蹲下身子,伸手抓盆里滿是油漬的盤盤碟碟。去!去!洗碗是女人的事,不許你沾!他媽說。哦!老公果然垂著手,不知所措。媽跟你說,你是博士了,不比以前,要有點男人樣。洗碗燒菜這些事,一輩子都不許碰!你娶了媳婦了,媳婦是干嘛使的?你老這么慣著她,她早晚騎你身上去!母雞打鳴,什么樣的家也得敗!你聽媽說沒有!老公低著頭,搓著手。媽,我在聽!晚上上床,記得一定要比她晚,要把你的衣服壓在她衣服上面,你不鎮(zhèn)住她,她可就反天了。聽到?jīng)]?嗯,我知道了,媽!光知道不行,你一定要聽媽的。按媽說的做,聽到?jīng)]?嗯,媽,我聽你的。還有,晚上你倆小點兒聲,她叫得那么響,你讓你媽在村里老臉都沒處擱,媽輕易都不敢出門了!嗯!我都聽媽的!然后就是沉默。他媽繼續(xù)把碗洗得乒乒乓乓地響,好像她不是洗碗,而是在打擊什么樂器。

媽……老公終于鼓起勇氣,壓低著聲音說。

什么事!他媽問。

沒……沒事……就是……那個……

沒見過一個大男人這么窩囊的!他媽狠狠地瞪著他,有什么屁就放吧!

咱……咱吃飯的時候,能不能……炒個新菜?。?/p>

真是娶了媳婦忘了娘??!他媽聲音不自覺地提高好幾十分貝,好像知道我在偷聽,好像生怕我聽不到。不僅忘了娘,你連本都忘了,連祖宗都忘了!你說生兒子有什么用哦!俺們也是人,你家媳婦也是人,憑什么俺們吃得剩菜,她就吃不得?她是城里大小姐是吧?是大小姐就別邁咱農村的門檻!

不是的,媽,你不要多心嘛,是我想吃點新鮮的,跟她沒關系!

就你那點小心眼子,還能瞞得過你媽!你從你媽身上掉下來的,你知不知道?你爹你媽吃了一輩子剩菜,也沒得個什么病啊!再說,菜一吃不完,就倒了?我跟你說啊,剛子,糟蹋糧食,老天會降下雷來劈的!老天可不認識什么城里小姐!

媽!

行了,去吧去吧!去哄你女人去吧!

不過晚上,他媽還是添了個新菜。夜深人靜了,他就傻呵呵地沖我笑。我坐在床上,就是不脫衣服。他就自己脫了衣服,放在床頭的椅子上,賴賴唧唧往我身上挨。

去!我說。

好老婆!他涎著臉,色迷迷地望著我。

你不等把衣服壓我衣服上了?我嘟著嘴說,你不怕鎮(zhèn)不住我?不怕我反天?不怕我這只母雞會打鳴?

老公把臉挨到我臉上,他的呼吸熱熱的,他含住我的耳垂,他嘴巴湊在我耳邊,說,你是我的女皇,我這輩子心甘情愿被你壓著,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被你壓一輩子!

他弄得我的耳朵和脖子癢癢的,心也癢癢的。

那你今晚在下面!我說。

好!老公說。

我把衣服脫了,壓在他衣服上面。我趴在他身上。我咬他的耳朵,我說:

老公,我喜歡聽你說臟話……

(三)

夜里做了一個夢。早起就恍恍惚惚的,我連自己怎么到單位都不知道。那個夢似有還無,套用時下的流行歌曲,像霧像雨又像風,無論我怎樣,總抓不住它。我揮舞著捕蝶的網(wǎng),一直追著它??墒撬皇呛且恢煌该鞯尿唑?,在山雨欲來的黃昏,在水面上翔游。水面的薄霧是它的隱身衣。我以為我捉住它的時候,它卻總一閃而沒。我以為它消失了的時候,它又點一下水,在水面堆起一圈圈的漣漪。我只好在岸邊,滿頭大汗,無可奈何地望著它時隱時現(xiàn)。到后來,我甚至分不清它到底是不是我的夢。

我昨夜夢見你了。正在我精疲力竭不知所措的時候,比干進了我辦公室,沒頭沒腦給我來了一句。我看到他,就想起我昨夜的夢。他也像我的那個夢,虛虛實實,讓我難以捉摸。我確信我倆是被無形的線綁在一起的。他身上散發(fā)著我的味道。他是我一直追逐的另外一個我。一個與我相異又相同的我。我在等待。不過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等什么。我無法主動,像潘工說的。我也不能退縮,那不是我。我就在這兒,站成一棵等待的樹,開一樹等待的花。

我夢見你是一個賣菜的。大約看我沒反應,比干接著說。好像是特別申明他并沒有在夢中對我做什么齷齪的事兒。他的神情告訴我說,男人夢見女人,一定是在做那個事。而他不是。不過他確實讓我很吃了一驚。依稀中,我昨夜的那個夢中,我也是個賣菜的。民婦……民婦就是個賣菜的。我記得那個我,或者她(既然我已經(jīng)無法分清那是我的夢,還是她的,我也就無法分清,夢中的那個女人,是我,還是她了),這么說。莫非,我倆的夢都是一樣的?我昨夜的夢里,不是也有個名字叫比干,似乎是他,又不是他的他嗎?

好了,我捉住它了,那個夢!在比干的幫助下。

多謝你!我說。

比干莫名其妙。我也懶得跟他解釋。我更不敢把這個夢給他看。如果他看見夢里有他,如果他發(fā)現(xiàn)我跟他做了同一個夢,這會讓我多么難堪?。∥野褖粜⌒囊硪淼卣郫B起來夾在書里。等他走了再處理吧。我也還沒想好怎么處理它。是把它做成心形的,還是方形?書簽,還是明信片?或者做成一枚郵票,帶著漂亮的鋸齒?要用漂亮的塑料帶,給它扎上蝴蝶結嗎?

他坐下,坐在我對面,面對著我。他在我對面,就跟午間在食堂一樣,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我卻不能跟在食堂一樣那么坦然。習慣了面對他的時候,有一群人陪著。單獨這么相對,我總有些不知其然的心虛。好像我是個賊。好像我偷了他的什么東西。好像我欠了他什么,一直賴著沒還,而他,是我的寬容的債主。盡管他極力表現(xiàn)并不那么熱衷于讓我還債,甚至他已經(jīng)完全忘了我還欠他的,這依然讓我不舒服,讓我如坐針氈,讓我羞愧不已。

(四)

三天之后,在我的強烈要求之下,我們回到了北京,住在我老公清華的員工宿舍。再過幾天,他就該飛往美國去了。我們一起聊我的未來。也不是未來,也許一年,也許不用一年,半年,或者八個月。老公說,你在家等我的消息好了。不,我要找個工作!我說。我不需要錢,可是我需要工作。我不想在家呆著。在家呆一年,我會殘廢的。

好吧!老公沉思了半天。如果你不介意,我在法國上學的時候,有一個朋友,叫阿蘭,是法國一家跨國公司,叫班生的,一個負責人。前些日子,他告訴我說,他們公司在中國一個小鎮(zhèn),名字我忘了,合資了一個新項目,公司派他來負責這個項目,他正缺人。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去。

好!有工作就行!我說。

老公第二天就帶我見了這位阿蘭。這是一個看起來很慈祥的老頭,有五十多歲吧,頭發(fā)全白了,像是銀線鋪在頭上,煞是好看。他的眼睛是深藍的,有如海水,鼻子高聳如山??粗谋亲?,我就想起老公在床上跟我說的,他說男人是跟他的鼻子成比例的,女人是跟她的嘴成比例的。這個齷齪教授,鼻子又小又塌,偏偏戴那么大的一副眼鏡。我就總捏他的鼻子,說,你的鼻子好小哦。他說,正好正好,因為你的嘴也好小??粗⑻m的碩大的鼻子,我就忍不住笑了起來,如果老公說的是真的話……見我笑,阿蘭就也笑。他笑起來很純潔的樣子,使我為我笑背后的骯臟的想法臉紅。

It's a great pleasure to meet you!阿蘭握著我的手,說,you are the most beautiful woman I ever see!

法國式的殷勤和贊美,鬼才把它當真,不過,我依然心花怒放,尤其是被另外一個男人當著自己的老公這么夸獎。我斜了一眼我老公。他的驕傲,也在他臉上橫七豎八堆了一個個小土丘,是在盛夏的陽光底下被曬得龜裂的那種,裂口里盛滿了他的笑。

我們在阿蘭住的友誼賓館一樓的咖啡廳里。老公和阿蘭聊天,聊他們在法國的歲月,阿蘭也給老公介紹他這幾個月在中國的見聞,開展工作的艱難。阿蘭的英語才剛及他殷勤和贊美的腳后跟高,語法不通,發(fā)音含混,夾雜著法語,對我這個剛畢業(yè)的學生來說,實在是一個挑戰(zhàn),以至于有時候我得借助老公給我翻譯。

盡管有我老公介紹,阿蘭依然給我做了個interview。他說的這個詞我完全是蒙出來的。英語法語有很多相通的詞,意思一樣,發(fā)音卻完全不同。他是前半用法語音,后半用英語音。我簡單做了下自我介紹,我在大學的課程和表現(xiàn)。阿蘭顯然對我的介紹并不感興趣。他只是頻頻點頭。我都懷疑他聽懂了沒。末了他來了句,you speak English very very good!我的媽呀!

然后我集中精神聽他說,我很努力地聽了半天,大體意思是懂了。他說他很欣賞我,不過既然我沒有工作過,沒有工作經(jīng)驗,沒有資歷,更無從談工作能力,那么,我將用什么來進行我即將面臨的工作。

我低頭,想了半天,然后我說:

HEART!

OK,from now,you are my adjoint!他笑著說,然后再次跟我握手。我知道我這就算應聘成功了。不過我很歉意地望著他。我還是沒聽懂。

晚上回到老公的宿舍,我問他,阿蘭最后說的是啥意思,那個所謂的adjoint啥職位。老公笑著說,助理。那就是assistant唄。我說。不是,此助理非彼助理,不一樣的級別。老公拽文。那什么級別?經(jīng)理級?我問。比經(jīng)理還高!老公說。我吐了下舌頭,捏著老公的鼻子,說,你這個小鼻子大騙子!我攔住老公往我臉上湊的嘴巴,心神又飛到阿蘭身上,我對老公說,他那鼻子好恐怖哦!

老公自卑了。他撲到我身上,強行用他的嘴堵住我的,不讓我繼續(xù)說下去。

(五)

比干越來越頻繁地開始在單位食堂吃晚飯。我不知道為什么。他和他那個貌若天仙的女朋友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她離開他了嗎?比干沒說過。我也沒法問。他像是一只從市場買回來放久了的橙子,日漸萎縮,失去往日的光澤。白天上班,只要沒事的時候,我就看見他呆呆地坐在辦公室,若有所失。

晚上加班到很晚,給阿蘭做部門考核指標。鎖了辦公室的門,出了辦公房,撲面就是半空的明月,皎潔圓潤。月光如水,浸著秋的寒意,潑滿夜空。四下望去,遠遠的工地的四面圍墻,把月光圍起,就像是一個貯水池。墻邊稀稀拉拉的幾棵樹,不知經(jīng)歷了多少的風霜夜月,在秋風中微微喟嘆,低語,訴說著時光的故事。我豎起耳朵想聽的時候,它們卻警覺地轉為沉默。棄在工地上凌亂的斷磚殘瓦,也在月光下,藏幾聲蟲鳴,幾絲綠語,幾句無奈的自嘲。

我驀然發(fā)現(xiàn),比干辦公室的燈還亮著,只是那燈光,失去了平日的清明,仿佛是籠在薄霧中。他為什么這么晚還沒走?我又放下自行車,回到辦公室。我敲他辦公室的門。沒人理我。我推門。門開了。一股濃煙帶著灼熱的氣浪把我一直推到對面我自己辦公室的門上。門發(fā)出吱的一聲呻吟。濃煙迅速彌漫,把我淹沒,把整個辦公區(qū)淹沒。我如同陷入海潮。煙把我舉起來,把我往后推,把我往前拉。煙的搖籃。煙堵住我的鼻子,阻塞我的呼吸。我張嘴,煙往我的喉嚨里沖,瞬間把我的肺和胃全部充滿,把我的血液充滿,在我的體內沖撞,最后從我的毛孔滲出來。我成了一只壞了的煙囪,四面冒煙。

我在濃煙中艱難地進入比干的辦公室,發(fā)現(xiàn)比干和鐵梅都還在。他們像是兩尊大理石雕像,相對而坐。比干的左手食指和中指之間還夾著一根煙,煙霧就從他手里點著火的煙卷上升騰。而他面前的辦公桌上,一個煙灰缸里面,滿是還沒有熄滅的煙頭。他一動不動,對我的侵入完全視而不見,好像我壓根就不存在一樣。我在朦朧的煙霧中走到他身邊,發(fā)現(xiàn)他左邊的臉頰,有一顆晶瑩剔透的淚珠,熠熠閃光。我輕輕把那顆淚珠擦下。它就滾落到我的手心,化成一顆珍珠。

我再看鐵梅。她臉上掛著癡癡的笑,眼睛一眨不眨地凝望著比干?!澳銈冞@是怎么了?”我問。我……我醉了!鐵梅說完,頭一歪,身子軟軟地撲到地上。我趕緊伸手去扶她,她四肢軟綿綿的,全然不禁扶。她手腳一著地,人就沒了形跡,原地歪倒著一棵枝干蕪雜的梅樹。梅樹上掛著她的衣服。

比干!比干!我大喊。

比干如夢初醒。他也大叫一聲。他手里的煙頭燎到他的手指,發(fā)出滋滋的聲響。

怎么了?他問我。

你看!你看!我指著地上的梅樹。梅樹的根系在地面四處尋找,想抓住什么。

樹?哪來的樹?他們干嘛把一棵樹拖辦公室來?他問。

不是。我說,這是鐵梅。

他驚異地望了我一眼。怎么可能?他說。

我…我親眼看見的。鐵梅…鐵梅倒在地上,就變成了這棵樹。你看,她還穿著鐵梅的衣服。真的!我說。

他把一只手掌覆在我額頭上。你發(fā)燒了?沒有???他望著在地上掙扎的鐵梅。像是為了安定我似的,他牽了我的手。我倆就這么站著,并肩站在一起,望著地上的鐵梅。她在地上的根兀自無助地四處亂鉆。還真像她!比干噗嗤笑了。她在找什么?

土!我說,她在找能夠扎根的土壤。這辦公室都是水泥的地面。她會死嗎?我們怎么辦?

沒事!比干沉思了一會兒,說,你在這兒看著她,我去給她挖個坑,把她先種院子里吧。

我沒了主意,只點頭。

我望著比干出了辦公室,望著他在工地上找了把鐵鍬,他走到遠遠的圍墻邊,在那兒挖呀挖。然后,他回來,把鐵梅扛在肩上。我尾隨著他。他把鐵梅豎在坑里。你扶著她,扶正了。他說。我扶著鐵梅。比干又用鐵鍬一鍬鍬鏟土,把坑填平。然后呢?我問他。你去辦公室提壺水來。他說。

我去我的辦公室,把水壺提了過去。比干望著我說,你這個是開水吧?你想燙死她?苦大仇深啊這是!你又沒跟我說冷水還是熱水!我氣呼呼地說,回去又接了一桶自來水來。比干給鐵梅澆了水。干涸的土地張著龜裂的口,咕嘟咕嘟,把他倒的水全吞到肚子里,只留一些水泡在表面潤著唇。風吹動著鐵梅的掛在樹枝上的衣服,獵獵作響。比干把衣服給剝了下來。我就望著他笑。

笑什么?比干詫異地問我。

你這算不算看了鐵梅的裸體?我說。

啊?

小心她醒了,要你負責的哦!我掩著嘴,得意于自己的惡作劇。

比干嚇了一跳,趕緊把衣服給鐵梅又穿上。不夠這小丫頭片子干的,他說,從小我爺爺就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六)

早晨醒來,睜開惺忪的睡眼,就看見老公坐在床頭,手里拿著一把粉紅的團扇,在我臉邊輕輕扇著。哦!好老公!我說。熱吧?他問我。嗯!我望著他手里的扇子,你這個大男人拿一把女人的扇子,真是滑稽哦!開開電風扇吧!我說。那個風太大,我怕你會著涼的。他笑著說。哦!老公,不要對我太好!我把頭埋他懷里,把我臉上的汗盡數(shù)擦在他白白的襯衫上。我不敢對你太好!老公說,免得我不在你身邊了,你會不適應的。他說。我感到心里暖暖的。我很后悔把他衣服蹭臟了。我歉意地說,對不起啊老公,你這身衣服穿不出去嘍!胡說,他宣稱,這上面是我老婆的汗,為什么穿不出去?我要驕傲地穿著它,去向所有的人炫耀!

老公,你書讀得太多,把自己都讀傻了哦!我說。

懶洋洋地起床,懶洋洋地洗漱完畢,老公已經(jīng)把早餐端端正正地擺了一桌,豆?jié){油條雞蛋包子還有咸菜。我一直吃到嗓子眼,連著打了好幾個飽嗝,飽嗝里都是雞蛋和包子的味道。老公很滿意地看著我說,這才是我的好乖!明天我就走了,記得我不在你身邊的日子,每頓飯都要吃得這么飽!那我不成了小豬了?我說。你成小豬我才喜歡!他說。

對哦,明天某頭小豬就走嘍!我忽然有點傷感。雖然跟他在一起的時間真的很短,我好像做夢一樣把自己嫁了出去,但是,我還是對他產(chǎn)生了依戀和不舍。再也沒人這么疼我,這么寵我,這么捧著我了。

老婆,你會想我嗎?他碩大的鏡片后面的小眼睛飽含深情地凝望著我。這深情,如果是從電影的帥哥男主角眼里演出來,一定會催人淚下的,但是他,他的臉,他的眼睛,配上這副表情,我實在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閉不上嘴。他依然一副執(zhí)著到死的認真,不解地望著我笑。最后終于自己忍不住,也從嘴角擠出一些笑來。

小豬,你去找根蔥來,插鼻子上,我看看像不像一頭大象。我指著他說。

好的,遵命,老婆!他居然毫不猶豫,從墻角旮旯找了根蔥出來,剝了蔥頭表層的干皮,就把它插鼻子里,一邊哼哼呦呦,發(fā)出豬一樣的聲音。我笑得淚都出來了。

這美好的一天,就在我的大笑和混合著豬肉大蔥的包子和雞蛋的飽嗝中鋪開。老公拉著我去了海淀圖書城。老公給我買了夠我看一輩子的書。文學歷史經(jīng)管英語。他給我買了夠我聽一輩子的流行歌碟,夠我看一輩子的電影光盤,夠我吃一輩子的零食。他說他要用這些東西把他的缺席在我生活中留下的空白填滿。臨走臨走,在圖書城門口,他又看中了一只毛絨豬。盡管我們大包小包再也沒有手腳能夠拿它了,他依然執(zhí)著地把它買了下來。我們只好打了一輛黃包出租回清華?;氐剿奚?,他就自己端詳他的毛絨豬。這個像不像我?他問我。像,像極了。你倆就一個模子出來的兩兄弟。后來怎么失散了?我笑。他把小豬塞在我懷里。對他好點!他說,想我的時候,抱抱他,親親他,就像我還在你身邊。

黃昏,我們就在清華校園里面散步。我們手牽著手兒,沿著水木清華岸邊,緩步而行。荷花池內的荷花盛開,碧綠的蓮葉在池上鋪萬頃波濤,突起的荷花亭亭玉立,如同旖旎的唐仕女,透著嫵媚,也透著清爽。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意境很美。不過還只是表面文章。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這才是骨子里的荷花,也是人所遠遠不可及的地方。我在想,人之所以成為地球主宰,萬物的主宰,倒正是因為他出淤泥則染,濯清漣則妖。與物同化,與環(huán)境同化,與淤泥糞土同化,最終成就了人。

我部分認可你的理論。老公說,不過,我認為,這不是最終,成就人只是過程。最終的結局,不是成就,而是泯滅。人通過被同化,自以為主宰了地球和萬物,最終是人不再是人。人將泯滅。也許,這過程中,會牽連無數(shù)無辜的生靈,甚至地球,和萬物。

過了水木清華,在夕陽余暉蒼松掩映下,我們登上聞亭。聞亭是一座古式的六角亭,矗立在一座不高的土山上。這里原來是一座鐘亭,清華建校伊始,鐘亭就已經(jīng)為號令作息而設。大鐘直徑四尺有余,鐘聲清脆,遠及海淀。日寇侵華期間,鐘亭被毀,大鐘則下落不明。1946年艱苦卓絕的八年抗戰(zhàn)結束,清華教授聞一多卻因呼喚民主反對當時國民黨的獨裁而遭到暗殺。那以后,鐘亭改名聞亭。這鐘聲,也不再是為作息而響,而是為了聞先生呼喚的民主自由的精神而響。只可惜,五十多年過去了……

別說了,你明天就走了,咱說點高興的吧。我說。

老公也沉默。我們一時都無法從歷史中走出來。歷史是一個血肉堆積成的泥沼,一旦一只腳踏進去,就很難拔出來。

晚上,老公說,讓我原諒他,他出生農村,他是個農民,他天生不解風情,不懂浪漫。他想啊想,他絞盡腦汁,想做點浪漫的事,讓我記住他,可是他想不出。他的腦袋是榆木疙瘩。他從七歲到二十八歲,整整上了二十一年的學,都沒法給他頭上的這個疙瘩開個竅。他說,等他掙錢了,他會給我買一只頂級的鉆戒。等我到美國了,他會給我補一個蜜月旅行。將來,他會給我買一個大房子,帶一個好大好大的花園。他要四季都在花園里種滿玫瑰,讓玫瑰對我說他說不出來的情話,表達他不會表達的浪漫……

我用手堵住他的嘴。什么都不要做!我說,我只要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

愛。

那夜我們瘋狂做愛。我們的汗水把床都漂了起來。床變成了一葉扁舟。我們在煙波浩渺的湖面,在月光下,赤裸裸如同兩條糾纏在一起的八爪魚。一浪接一浪的高潮把我倆推到峰頂浪尖。我們從黃昏一直愛到曙色羅堂。老公在最后一波沖鋒后偃旗息鼓,氣還沒定就趴在我身上睡著了。他睡著了就變成了一只白白的公豬,四只蹄子把我抱在懷里。我的老公是只豬!我朦朦朧朧中有點悲哀,可是疲乏很快合上我的雙眼,也抽走了我最后一絲氣力和思想。

我醒來的時候,老公已經(jīng)走了。飯桌上是他為我準備好的午餐,和他留的一張字條。字條上他說,他不忍心叫醒我。飯記得熱了再吃。我夜里做夢,夢見我懷里抱著一只渾身雪白的小狐貍睡在床上。說不定我老婆前生真的是只白狐。為了我,照顧好你自己,我的小狐貍!promise me!老公。

我趴在床上,抱著他給我買的毛絨豬,淚水奪眶而出。

(七)

安置好鐵梅,我們回到辦公室。比干的辦公室。我給他打開窗戶。我把相對的我的辦公室的門和窗戶都打開,讓穿堂的風驅趕他辦公室經(jīng)久不散的濃煙。他坐回他的辦公桌。我坐在鐵梅的位置,面對著他。我望著他。他望著我。

不要這么看我,給我一種錯覺……他有些窘迫。

什么錯覺?我問,是跟鐵梅相對的那種嗎?

不是。他撓了撓頭。我不知道。我說不清。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好像是昨天才發(fā)生的事??墒俏揖褪窍氩黄饋?。我病了。我的頭腦出問題了。

所以你才抽煙?抽這么多煙?我問。

是。他好像很信賴我。我們之間有種天生的親近。我總感覺我丟了什么。一件很重要的東西,或者事,或者人,可是,我就是想不起來。我抽煙。煙霧飄在我面前,帶給我很多感覺。很多回憶??墒?,我就是抓不住它。我只好一根接一根地抽。煙霧越濃,我好像就越能看到點什么。好像它們能夠凝結成一個形象,一個我苦思冥想?yún)s不得的答案。

你抽得太多了。我說,你把鐵梅都熏醉了。

哦!他突然捂住胸口,給你這么一說,我才反應過來,我也醉了。他話沒說完,就起身,沖到衛(wèi)生間。我尾隨著他,看他趴在抽水馬桶上面,吐得天翻地覆。我在他身后,輕輕拍打他的后背。他又干嘔一陣,然后放水,把他吐的一灘穢物沖走。

我攙扶他回到辦公室。他坐在椅子上,臉色煞白煞白,還喘著粗氣。

怎么樣了?感覺好點了嗎?我問。

嗯。他說。他平靜了下來。

我們倆又隔桌相望。我看到他的目光逐漸迷離。他把手伸向我。我猶豫了一下,把手給他。他拽著我的手,把我往他身邊拉。他把我拉到身邊,他在我耳邊說,你怎么沒飄起來?為什么我會飄起來?我問他。他惘然若失,但張開雙臂,把我抱在懷里。整個過程中,我猶猶豫豫,畏畏縮縮,不知所措。直到我感覺到他灼熱的呼吸燙著我的肌膚,他的嘴唇在我的脖頸上游走,我才狠狠地推開他。比干!我大聲喊。我想罵他,你怎么這么過分!可是,我抬起頭來,看到的,是他如夢初醒的眼睛,那眼睛里,滿是迷茫和不安。

我抑制住自己的沖動,我捂著胸口,平復心的激昂。

比干,比干,你怎么了?我問他。

他很無辜地望著我。他滿臉的憂傷和絕望。他兩手抱住自己的頭,扯著自己的頭發(fā)。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他開始只是喃喃地,聲音越來越大,最后變成憤怒的哀嚎,像是一匹受了傷的狼。

我走到他身邊,把他的頭抱在我懷里。我的手穿過他的發(fā)。我撫摸他的臉。他則安靜地趴在我懷里。他用他的手,輕輕捂住我在他臉上的手。

你流淚了。我說。

不會。他說。我去醫(yī)院檢查過。我沒有淚腺。我也曾想哭,想流淚??墒俏铱薏怀鰜?,我也沒有淚。

我在口袋里摸索著。我把從他臉頰采來的淚珠放在他手心。他看著他手里的淚珠,晶瑩,閃爍,在他手心滾動,有如早晨的露珠在蓮葉上。他抬起頭,疑惑地望著我。我點點頭。

是的,這是你的,我從你臉上摘下來的。我說,你想起來了嗎?

他搖了搖頭。他又低頭研究他的淚珠。對他來說,它是那么新奇。他攤開手掌。它圓潤光滑。他蜷起手心。它被擠扁,拉長。他用手指捏它。它就分身,散成幾個,幾十個小淚珠,在他掌心頑皮地四散避逃。它們彼此吸引,在跑累了之后再次合而為一。

我坐回他對面,默默地看他興致盎然地弄著那顆淚。比干,很久以來一直憋著我的一個問題,我終于,雖然很艱難,還是把它問出來了,你女朋友呢?

比干再次抬起頭來,眼里一片茫然。

我女朋友?他夢囈一般地問我。

是啊!我說,你的漂亮的女朋友。我記得,你原來晚上從來不在公司吃飯,因為你要回家跟她一起吃。可是,好長好長時間了,你每天在食堂吃晚飯,晚上很晚還不回去。你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我女朋友?比干搖了搖頭。我不記得了。他說。你見過她嗎?他又接著問我。

我搖頭。

你是不是,我問,把她給丟了?是不是一直找的是她?

比干抱著頭,沉思了很久,很久。

我不記得了!他說完,習慣性地點燃了一根煙。

第二天早晨,我去前一天我們栽鐵梅的地方,發(fā)現(xiàn)那個坑還在,鐵梅卻不見了蹤影。十點多,鐵梅打電話給我請假,說她感冒了。我很懷疑是比干給她澆的那一桶涼水惹的禍?;蛘?,是一夜風霜月露的侵襲?

(八)

老公走后,我給阿蘭打了個電話,告訴他,我隨時可以開始工作了。

Take a taxi,come right now,I'm waiting for you inmy hotel.阿蘭說。

我立刻打了輛車,趕往友誼賓館。我們開始手忙腳亂地準備第二天的招聘會。我們設計公司介紹,展位布置,職位,人數(shù),應聘資質,薪酬范圍。我在外面找平面設計公司,打印,訂購展示牌。與招聘會主辦單位聯(lián)系入場布置,出入證。頭一天我就忙得焦頭爛額。我們一直忙到深夜。阿蘭給我在賓館他房間隔壁另外訂了間房。

第二天在國貿舉行的人才招聘會,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大的場面之一。我在展臺里面,看展臺外的求職者,已經(jīng)遠遠不是人山人海所能形容。國貿小小的招聘區(qū),在瞬間涌入了可能十個場所才能容納的人群。以至于求職者們一個個都被擠成了扁扁的,四方的照片。照片們層層疊疊,看不清他們的面孔,聽不見他們的聲音。他們被淹沒在人群的洪流中,如同水珠匯入江海。每個人都失去了特征。每個人都身不由己。盡管大廳里中央空調以最大的功率從上下左右四方的孔洞縫隙不遺余力地制造冷風,人群的汗水依然淋漓流淌。人群在汗水中,如同米粒在煮沸的粥中。最多他們能夠從懸浮的照片中伸出一只手來,在展臺上丟下一份被照片的重疊和摩擦揉皺了的簡歷。

我望著這驚心動魄的場面,不由地由衷感謝我的老公。如果沒有他,我現(xiàn)在也是這照片中的一員,在渴望中給每個展臺留一份自己精心修飾的簡歷,在惶惶不安中等待面試,給自己插一根稻草廉價把自己出賣。能夠成功把自己推銷出去,才算邁出自己事業(yè)的第一步,也是你成功的第一步,這說明,至少你是有被利用,被榨取的價值的。人生的價值就在于此。否則,你就是一個looser。

晚上,我們不得不雇一輛卡車來拉簡歷。裝卸工人在裝滿一卡車之后,拒絕把剩余的簡歷往駕駛室及其他還能塞一些簡歷的地方放。那剩下的簡歷就這么被自然淘汰。這有悖于達爾文的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我找不到什么別的理論來解釋它。反正,它們就是因為沒地方裝連被選擇的機會都喪失掉了。它們舉行了大規(guī)模的轟轟烈烈的集體罷工,靜坐,絕食。可是沒有人理它們。它們最后全部絕食而死。不過這是后話了。

原計劃五天的招聘會,我們只去了第一天。第一天投了簡歷的求職者還有一半的機會被拉到賓館。這印證了早起的鳥兒有蟲子吃。我們花了整整一個禮拜整理簡歷。為了梳理這些鳥兒們,我們廢寢忘食。我們終于把兩屋子的簡歷壓縮成一屋子的時候,阿蘭臉色已經(jīng)露出了勝利在望曙光在前的笑容。他從他屋里拿了瓶葡萄酒來,打開。他給我斟了大半杯紅釅釅的液體。To our victory!他舉杯。我抿了一口,趁機坐床上喘口氣。

今天早點睡吧!阿蘭說,累了吧?

累!我回答。

那睡吧?他說。

嗯,那我就先睡了。我說。

我望著阿蘭。他一點離開的意思都沒有。

沒什么事,我就先睡了。我再次重復。

好!阿蘭坐在床頭,好像他的屁股被粘住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了。我望著他碩大的鼻子。我望著他滿頭銀白的發(fā)。我望著他滿臉紅光掩映下的皺紋。也許法國女人喜歡跟她們的爺爺上床。但是我沒有這個癖好。很遺憾,阿蘭。

You want to sleep here,with me,tonight?我問他。

阿蘭笑了。很慈祥的笑。很有活力的笑。

我拿起電話。我問他:

You know how to explain to my husband ? If youknow it.I will call him n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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