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蟲,1981年生,畢業(yè)于臺灣樹德科技大學(xué),曾獲臺灣多種文學(xué)獎。著有散文集《昨天是世界末日》等。
沒有想到這么早,就開始在陌生的城市里孤單游蕩。說要帶著我在這城里四處逛逛的朋友,還要幾個小時才下班。
我只好自己找樂子。
車子停在路邊,地圖拿在手上,任何人都可以一眼看穿我并非在地的身分。來時的公路幾經(jīng)流轉(zhuǎn),與我像兩個背對而行的人,互相失落了彼此。
出發(fā)才沒多久,我已經(jīng)覺得艱難。
好不容易找到火車站,停好車決定繞著附近的商圈打轉(zhuǎn)。車站前的廣場,一名傳教士主動和我打招呼,用勉強可供辨識的中文對我說:“你好,可以跟你聊一下嗎?”
有何不可?
他看我背著一個大背包,問我是出來玩嗎?我嘗試用簡單的中文向他說明我正在環(huán)島的事,但看他一頭霧水,只好用同樣勉強可供辨識的英文與他交談。
兩個外地人,矗立在人潮中使用著對方的語言,自然招來不少注目,最后反而是我主動要求,不如找個位子坐下來好好聊。
換他露出一個WHY NOT的表情。
他開始傳福音。但我有其他更好奇的事,反過來開始問他:來臺灣幾年了?為什么來臺灣?覺得臺灣怎么樣?他從頭到尾都堅持以中文與我對談,一字一句慢慢向我解釋,他們是如何自愿經(jīng)由學(xué)校的分派,到世界上各個不同城市去自我鍛煉;如何在幾乎連語言都不通的情況下,找一個愿意聽他說話的人。
難不成真就成天在路上找人?他說大部分的日子里,都是這樣,沒錯。就是一直走一直繞,有時會碰到完全溝通不來的人,有時被視而不見,更多的時候,則是一發(fā)現(xiàn)他走近,就避之唯恐不及地跑開。
我想象著他如何來到這無比陌生的島嶼,穿著白襯衫和輕便的西裝外套,斜背一個包包,踏上路就開始找人。想象他如何繞著這些迷宮般的路線,像繞出一種命定的相遇,直直走來就找到我。
問他的學(xué)校在哪里,他說加拿大。來這里會不會覺得很辛苦,他笑笑說不會,說他覺得也是一種難得的體驗吧,跟我一個人出來旅行,其實有點像。
但,其實并不像吧?我多想解釋如同為他辯護。盡管我騎車到島的另一端,至少仍能聽見熟悉的語言,遇見相同膚色的臉。
但我沒跟他說,隱約只覺得他懂。
離開前,他說要為我禱告,一路旅行平安。有點尷尬,還是跟著他閉上雙眼,聽他誠摯地為我祈求一條安全的道途。
聽他遠渡重洋而來,于此為我祈禱。
握手道別后,我們各自消失在彼此的視野。忽然想起,該為他拍張照片,為我的旅途留念。于是,一個轉(zhuǎn)身,我也開始在巷道間,邊繞邊找,尋找一個真正的外地人身影。
(選自臺灣聯(lián)合文學(xué)出版公司《昨天是世界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