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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好的文學,更好的生活

2015-05-31 11:36郭君臣
南方文壇 2015年1期
關鍵詞:周作人文學時代

對我來說,黃德海是一個讓人身心振拔的朋友,他善于體貼你在煩瑣世事中的無奈。不過在他看來,這無奈顯然只能是個起點,接下來應該是反省、決斷、擔當?shù)念I地,從當下的生活里抬起頭來,催促自己往更好的地方去,才是生活的大義。當然,這些意思他首先是行之于己的,表現(xiàn)出來,就有了他在人群中行色匆匆又堅定果決的身影。不大見面時,偶爾想起他急匆匆的樣子,也就覺得應該做點什么,不至于太過偷懶或頹唐。

怎樣做更好的自己,哪里才是生活更好的地方,這些問題不會隨年齡的增長就自然明澈起來,往往會變得更加復雜、糾結不清,讓人難以回答。不過,一個人如果不想在生活里隨波逐流、彷徨無依,而是能容納眾流,做到“立己達人”,就必須憑思考和行動摸索更好的生活,并且不封閉自己,保持開放成長的狀態(tài),慢慢活出光彩來?!皸l條大路通羅馬”,人們在生活里理解、接近不同程度的好,道路也各不相同。黃德海喜歡看書,有很多溫暖的回憶,有一次是大學里“在搖曳的燭光里讀完了黑格爾的《美學》,一種非常遼遠的感覺充塞胸間,仿佛心中的某個部位被洗凈,溫暖明亮,引人欲泣”。讀書給了他另一個奇異的世界,他在日?,嵓氈袡z驗讀書所得,也用書檢查自己和身處的時代,循環(huán)往復,堅持不懈,是他提高自己的主要方式。因為學業(yè)和工作的契機,他關注現(xiàn)當代文學,同時又不局限在文學的框子里,時常抬眼看歷史或現(xiàn)實中動人的德行或功業(yè),偶爾用文字表達自己的感想和敬意。十多年間積累下來,文章不多卻也小有可觀,大都收在即將出版的《若將飛而未翔》和《個人底本》中。

一 、 對得起一本書

黃德海經(jīng)常說,看一本書,就要對得起它,不管說好說壞,對書、對己都要有個交代。怎樣才算對得起一本書呢?

首先是仔細讀作品,貼近文本中作者的用心。文學批評里以己度人、指手畫腳是常見的策略,如果沒有高屋建瓴的思考,沒有艱難深切的生命體驗,批評家手里的標尺揮舞得再漂亮,也難掩偷懶的痕跡,終究與作品隔著一層,看不到與作品真誠溝通的努力。黃德海批評的起點很普通,用他自己的話說,是“赤手空拳,與作品素面相對,從作品本身發(fā)現(xiàn)其秀異之處”。他有直接的閱讀體驗,又不執(zhí)著于這些體驗,而是將它們再次放回作品中、放回作者的整個創(chuàng)作歷程里,參驗、切磋,進而生發(fā)出對作品好或局限的認識。《關于〈很久以來〉的三種猜測》是一個典型例子。小說寫抗戰(zhàn)到“文革”結束后兩個女人跌宕起伏的命運,讀起來很像一部平庸之作,和作者的自我期許甚有差距。為什么會這樣呢?黃德海提出三種推測,第一種推測最簡單,這就是一部平庸之作,也最容易論證,照以往的文學慣例,“思想不獨特,敘述不節(jié)制”,肯定是平庸。但這樣判斷下去總有些地方不夠妥帖,難道這平庸是作者有意為之,要寫出“非中斷的線性日?!眮?,照見所謂大時代本質上的平淡無奇。再回到作品中,好像有這方面的意思,而且隱約可見作者更大的野心,他要借幾個人的故事描摹出流淌在所有普通人身上的命運。這是第二、第三個推測。但這就是小說的秘密嗎?再檢查自己的閱讀體驗,他還是覺得平常無奇。到這里體驗和分析都走到了邊界,接下來是決斷的時刻,種種要素綜合考量,他得出結論:《很久以來》提供了“反思時代和命運的一種可能”,但從各方面說,“葉兆言的這本小說都顯得有些過于拘謹了,因此還算不上走入時代和人性叢林的探險之旅,只能說是一次探索路線的重新設定?!?/p>

這個閱讀體驗與作品分析相互考校的過程,也就是黃德海說的“從具體開始”,“在深入、細致閱讀具體作品的基礎上,獲得具體的感受,回應具體的現(xiàn)象,得出具體的結論”,溫婉周致,一唱三嘆,形諸文字貌不驚人,卻有一種從容不迫的厚重韻味。在這個過程中,他進入作品隱微的深處,體貼出作者的苦心,也顯出自己的用心。有些文章能明顯看出這種考校的過程,比如關于《第七天》《我不是潘金蓮》的文章;更多時候,這個過程會隱身于他對時代或創(chuàng)作問題的論述中。

耐心領會作者用心,是對作品“入乎其內(nèi)”的過程,“入乎其內(nèi),故有生氣,出乎其外,故有高致”,要真正把握住作者的用心,還需要站開一步,把作品放到更大背景里,給它一個恰切的位置。在這一點上,黃德海有一個進步的過程。2002年左右的兩篇文章,《在人群之中》和《被挽留的〈蛇為什么會飛〉》,寫莫言和蘇童不再刻意強調寫作的姿態(tài)和角度,把人放回人群中,寫市聲喧嘩,寫操勞者的歡樂和艱難,小說里的世界因此大了起來。他描摹出莫言和蘇童轉變的軌跡,但為什么會有這些轉變,這些轉變對作家、對當時的小說創(chuàng)作、對讀者認識時代和生活分別意味著什么,卻交代得不夠,文章讀起來緊巴巴的,不夠開闊。

2004年,黃德海畢業(yè)、工作,在生活里奔波勞碌,卻不忘聚心凝神,沉潛了幾年之后,于2010年左右再次回到寫作和文學批評時,說文論事大都化掉了黏滯不暢,讓人有豁然開朗之感。他曾經(jīng)兩次比較集中地寫周作人,兩相對照,可以看出他的進路。2004年的《從“抄書”到“兩個夢想”》是他的碩士論文,細致分析20世紀三四十年代到60年代周作人思想的變化,梳理了周作人在“抄書”基礎上提出“兩個夢想”的過程,認為這些工作是在認識時代的基礎上,對中國傳統(tǒng)進行的重新闡發(fā)和改造,讓傳統(tǒng)獲得了某種現(xiàn)代生命,也是周作人眼中可行的應對現(xiàn)代中國問題的道路。論文有理有據(jù),對理解周作人的思想軌跡和現(xiàn)實關懷很有幫助,但也因為是論文,材料和想法相互推演,字里行間透著作者運思和行文的努力與艱難,文章不夠輕盈、透徹。2010年前后,黃德海又寫了《周作人的夢想與決斷》,篇幅小得多,視野卻更顯開闊,回答問題多而不亂,從小到大可以列這么幾個:周作人這個時期的思想和他的現(xiàn)實決斷是什么關系?這個階段在周作人一生里有怎樣的地位?他眼中的傳統(tǒng)和魯迅有什么區(qū)別?周作人的想法今天還有意義嗎?如何評價周作人一生的工作?回答了這些問題,文章就跳出了周作人自己的文字圈,從高處再回頭看周作人,簡單明了,清清楚楚?!安蛔R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當然要盡可能地站到高處。不過另一方面,如果沒有《從“抄書”到“兩個夢想”》里略顯遲滯的推敲,恐怕也很難有《周作人的夢想與決斷》里的意興飛揚。

幾年間一直關注周作人,其實是為了給自己一個交代。周作人的寫作和生活里有黃德海自己關心的問題,把周作人寫清楚實際上也正是澄清自己的過程。這是對得起一本書的第三個意思,也是最重要的一個意思?!昂玫奈膶W評論是一次朝向未知的探索之旅,尋找的是作品中隱而不彰的秘密”,作品的世界和批評者的世界相互激發(fā),共同照亮了一片混沌幽昧的領域,會有“發(fā)現(xiàn)的驚喜”。在這個過程中,作品里的好顯現(xiàn)為具體的形狀,它“跟閱讀的作品有關,卻絕不是簡單的依賴”,因為它也是批評家的好,本來潛在模糊的意識里,現(xiàn)在隨著閱讀展開、自我辨析,逐漸變得清晰。

作品不同,“好”的樣式也各不相同,黃德海善于體貼每一種“好”。有時是作家在寫作形式上的創(chuàng)獲,比如《第七天》里余華對新聞和現(xiàn)實進行的創(chuàng)造性轉化,《繁花》里透過客廳描繪大上海的視角;有時是作家對世事的洞見,他嘆服《日夜書》中韓少功對準現(xiàn)實焦點的努力,“理論里沒有現(xiàn)實,世俗里沒有精神”,責任被層層轉移到善良者和柔弱者身上,小說里寫的正是現(xiàn)實里有的悲慘嚴酷。他也贊賞韓東對日常里大小荒誕的描寫,它們不是人類生存的根本性悖謬,而是人與人之間常見的情感或欲望的錯位,構成“交叉跑動的人世境況”。比如《中國情人》,其中人們多多少少都在努力,卻難以真正地溝通并融為一體。在這些描寫里,韓東目光銳利,看到了人世某個層面的深處。面對紛繁的世事、人生的無奈和操勞,有的作家寫人對自己和時代的超越,這意味著對卓越的追求,是向上的精神,黃德海會不吝贊美。《喀拉布風暴》寫人的第二次成長,主人公或收斂年少時的驕橫,或揭開心底自卑的傷疤,真誠地面對身邊的人,躍出人生的某些牢籠,部分解放了自己,也得以接近生活里更高的幸福。在這部小說里,紅柯改變了原來習慣的主題,起承轉合間不夠流暢,黃德海卻珍惜、尊重這種轉變,將其看作紅柯的第二次成長。文章結尾富于詩意,“一莖美麗的小小樹枝,感受了世界的光風霽月,霜雪雷電,然后凝聚所有的力量,記下其中最讓人震撼的部分和最隱秘的變化,小說這棵大樹的年輪日歷上,會悄悄刻寫下這一切吧?”

黃德海也會說“不好”,當他看不到作品中作家真誠細致的努力時。他認為嚴歌苓的《陸犯焉識》是一朵假花,技巧嫻熟地講述陸焉識近一個世紀的對愛情和自由的“徹悟”,其中卻沒有真實生命與世界的撞擊,沒有生命在苦難和屈辱中透出光芒來的艱辛歷程,所謂“徹悟”不過是一句空話。愛情和自由都是好詞,但沒有選擇、擔當和付出的支撐,只是高調地自我宣稱,往往不是自我欺騙,就是亮出了一個幌子。反省這個詞也一樣,它本來的意思是返回自身,檢查自己的執(zhí)著和剛愎,目的是打開自己,淘洗自己的好,也容納更遼闊的生活。但安妮寶貝的《春宴》中擺出反省的姿態(tài),矛頭所向卻是時代的貧乏,在黃德海看來,這些反省其實都是自辯,他們“只關注自我卻轉身把責任推給他人和時代,然后一臉的淡然和無辜。如果我們真的處在一個‘貧乏時代,那么,這些人物和安妮寶貝的小說,一起為建筑這個時代備好了材料”。黃德海說的這些不好或許可以反駁,但是最好認真對待,因為這“不好”,也是用心體會出來的。

因為要緊貼直接的閱讀體驗,要回溯作家生長的歷程,也因為要尋找作品在短期或長期文學變遷史上地位,要闡發(fā)作品與時代浪潮和個體生存之間的互動關系,關心的問題太多,每每下筆,經(jīng)常要思慮再三,因此黃德海的批評文章多淳樸厚重的氣息,少輕盈飛揚的韻致。不過,這種風格大體上也正是他想要的,偶爾逸興遄飛之際,他往往會收一下,提醒自己不要過于興奮,只顧自我抒發(fā),忘了和作家和作品的交流。但是當一部作品足夠精彩的時候,寫著寫著,黃德海的文字會隨著作品的好一起神采飛揚起來。寫《魚掛到臭,貓叫到瘦》的《知青時代安魂曲》就是個例子,其中最后幾句說得特別好,“不是因為作家經(jīng)歷了就必然應該產(chǎn)生一部好作品,而是有了一部好作品之后,那個此前晦暗的時代才被點亮,人物經(jīng)受的種種無奈、屈辱和悲慘,才在如歌的行文中得以洗清,得到安慰?!蓖瑯?,這些話也可以稍加改動,反過來用到好的文學批評上:當批評者艱難的辨析終于找到靈感的風標、行文如歌之時,就會照亮人心里某些晦暗的領域,先前所有的疑惑和勞作也都轉化為發(fā)現(xiàn)和創(chuàng)造的欣喜。

二 、再翻出一層意思來

由于天賦、機緣和自身努力的原因,有些人、有些作品的好已經(jīng)顯出博大或精純的氣息,黃德海看到了就放在心里,再加以日積月累的沉潛含玩,然后在文章里和作品及其背后的人相互唱和,往往桴鼓相應,玉振金聲,就像一段段美妙的合唱歌曲。前面說的《周作人的夢想與決斷》是個例子,《匱乏時代的證詞》《天馬行地》是另外兩個例子?!秴T乏時代的證詞》寫阿城從小說開始一路走來,談世俗,聊常識,出入古今中外,無視雅俗磕絆,目標只有一個,就是再次豐富人們的知識結構,抵制現(xiàn)代社會政治和其他樣式的規(guī)訓和催眠,以應對自鴉片戰(zhàn)爭里來日漸稀薄和貧乏的時代?!短祚R行地》則是努力地讓胡蘭成那亂花飛舞、曼妙炫目的文字落地,一以貫之,總結出胡蘭成的問學之路。首先是立志的大而婉,繼之以“見物之真,能與之親”的格物,又要經(jīng)得起學問關口和人間世中的猛峻,還要在時事艱難里識得將起未起的機緣,于立身邊沿學會“勉強”、懂得修行,如此方能“日月常新花長生”,看到“天人之際的處處生機”。在這幾篇文章里,黃德海胸懷所向,已經(jīng)超越了當下的文學,開始追擬一些特出的人與文,觸及更寬闊的時代和人生。有時候這些關注和追擬會超出文學,延伸到其他領域動人的德行、學識和事功上。金克木、張五常、劉小楓,以及喬布斯、麗絲·邁特納、海森堡和玻爾,還有愛因斯坦,黃德海都寫過文章,認真體味他們不懈向上的事業(yè)和人生。寫愛因斯坦的那篇名為《“你站在我的心中對我說話”》,文章從愛因斯坦和別人的通信里拈出幾個片段,拼貼出愛因斯坦對自然秩序的敬畏、他超越俗世的果決以及應對人事的睿智、審慎和善意,“他似乎總能在別人思考結束的地方,再翻出一層。這翻出的一層,才是愛因斯坦很難企及的深邃之處?!?/p>

黃德海經(jīng)常說文章是改出來的,就某一件事、某一句話會說這個還可以再翻出一個層次來,他的意思是說在看似思維邊界的地方,隱著百尺竿頭、再進一步的契機。這個過程可能需要些外在的助力,但這個念頭卻是要時時惦記于心的。這是在模仿愛因斯坦嗎?不知道。不過,能看到的是,許多別人的好被他讀到了自己身上,偶爾也會在文章里轉化為一種特別的秀異,比如《咔嗒》和《一句話的底本》。兩篇都是短文,《咔嗒》寫從技藝嫻熟到頂尖高手之間數(shù)次輕微調整的過程,從打籃球的奧尼爾、彈鋼琴的小女孩,一直說到錢穆、多多和張子謙,小有《養(yǎng)生主》中庖丁談論“道進乎技”的架勢,沒有日積月累練習技藝的甘苦,沒有對生活用心的觀察領悟,是講不出其中況味的?!兑痪湓挼牡妆尽纷匪菀痪浯笤挼脑搭^。這句話有無數(shù)版本,大體意思是:我在哪里,中國文化就在哪里。文章先追到托馬斯·曼和梁漱溟,看到他們身處困境時的激越和擔當,看到某些模仿者的驕橫和空疏,又經(jīng)由熊十力上溯到孔子的“道之將廢也”“文不在茲乎”,結合孔子身處的具體歷史事實,從上下兩句的“道”“文”分別里看出孔子在激蕩里的克制,硬生生從一句話里翻出好幾層意思。最后對孔子的分析,力透紙背,感人至深。書讀到這里,也才真正有了些大的意思,生活和書之間好像沒有了隔閡,相因相生,相摩相蕩,在人心里,也在人群中,積水成河,浩蕩為美好的風景。

接下來,可以說一說黃德海整體上對文學的看法了。在某個階段,文學讓他驚異,他在中文系接受學術訓練,也努力接近文學方面的事業(yè)和工作,但從來沒有被文學的概念限制住。他喜歡把文學置入更大的背景中,看它和人們實踐活動的關系,看它和人類其他精神領域工作的關系,認為只有這樣才可見文學的生機和特別之處?,F(xiàn)在主流的文學觀念來源于西方,強調文學在審美上的自給自足,強調沒有任何界限地展現(xiàn)人性的權利。這些想法的提出和堅持有具體的歷史針對性,比如在十八九世紀的英國和法國,在五四運動和20世紀80年代的中國,針對的是強加在文學上的政治或道德牢籠,有很大的啟發(fā)意義。但今天它們已經(jīng)成為文學領域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再加以特別的堅持,要么是畫地為牢,要么是自我欺騙。黃德海的文學批評里貫穿著對現(xiàn)代文學觀念的反思,試圖再次打開加在文學身上的無形局限,讓它和熙熙攘攘的塵世相通,和人性序列里的各個層級相通。

有些反思指向已經(jīng)成為作品“合法性”依據(jù)的一些文學慣例或老調。有人曾質疑畢飛宇對筆下人物的絕對控制和小說里過多的議論,畢飛宇的回應有點矛盾,就前者他強調小說家的無能為力,就后者他堅持自己作為作者的權利。這兩種說法都是現(xiàn)代小說家的經(jīng)典辯護詞,黃德海不覺得它們能說明什么問題,而是緊貼著作品追問那個“無能為力”是否經(jīng)過了作家的自省,這個“作者的權利”是否成就了小說的品格。更多的時候,黃德海要分辨作品里出現(xiàn)的某些新鮮要素。余華的《第七天》爭議很大,被指是負面新聞和微博謠言的大雜燴,完全沒有了以往先鋒姿態(tài)的銳利,黃德海卻以為這個大雜燴好,它們讓你焦灼,有疼痛感,不能置身事外,而這正是余華能力的體現(xiàn),身邊混亂不堪的世事喧囂在他筆下轉化為尖銳逼人的時代音調。至于先鋒姿態(tài),黃德海覺得倒是打破的好,它雖然洋溢著作者發(fā)現(xiàn)人性幽暗的驚喜,也很驚人,但總有用放大鏡看生活局部的味道,有見木不見林之嫌,莫言、蘇童、韓少功都有一個類似的打破文學放大鏡的過程。另一個例子是豆豆,她的小說寫求為隱士而不得的現(xiàn)代高人,在“以嚴肅著稱的純文學界”應者寥寥,黃德海覺得這映襯出現(xiàn)代小說眼界的狹隘,“寫有缺陷甚至低端的人性,展示人的進退維谷、首鼠兩端,把人放在現(xiàn)實世界中檢視其卑劣和一點點閃光,幾乎是嚴肅小說寫作的‘虛構正確。”“非英雄化、去英雄化”據(jù)說是20世紀文學里的重大趨勢,說如此可以更好地展現(xiàn)人的復雜性,但幾乎完全忽略人尋求卓越的自由意志及其在人世間達到的高度,還有什么復雜的人性可言呢?這時黃德海的指向已經(jīng)不僅僅是當下的中國文學,也包括其背后源遠流長的現(xiàn)代西方文學傳統(tǒng)。為此他一直上溯到《莊子》《世說》,上溯到荷馬、柏拉圖,用一座山林來為一片樹葉張目,意在提醒我們文學曾經(jīng)有多么遼闊,遼闊到能裝得下所有的人性,裝得下人類所有的生活。

怎樣才能讓我們的文學再次遼闊起來呢?在黃德海的文章里隱約可見兩個路向。一個是接續(xù)傳統(tǒng)層面的,應該回溯人類寫作之初質樸的雄心,《文學作品的傳奇品質》拉拉雜雜,從西歐的騎士傳奇說到唐傳奇,從赫西俄德、荷馬說到莎士比亞、福樓拜,講的就是這個意思,“概而言之,人憑著對世界的敏銳體驗,從而自覺認識時空和自心,把人的卓越(aret )展現(xiàn)出來。這種認知的自覺會讓作品具備超凡的氣質,與平庸的作品區(qū)別開來”。這個就是“傳奇品質”,關于自己,關于這個世界,它說出了一些真正重要的東西。另一個路向是連通現(xiàn)實,文學應該放下自己的身位,與世浮沉,有意無意間碰觸無量人心交織而成的壯闊和雄渾。王國維說“一代有一代之文學”,西方也存在各種文體間的時代輪換以及交叉重組,一個時代的文學觀念、文學體裁可能會停滯,但文學精神本身不會停滯,它慧眼獨具,識得出時代深處或邊緣的些許生機,又冷酷無情,任時間掃蕩冠冕堂皇的高壘深壁,毫不吝惜。在電視劇《我的團長我的團》中,黃德??吹搅恕峨x騷》《天問》,看到了《國殤》《招魂》,甚至一部分大雅;在日本動漫《海賊王》中他看出了《西游》《三國》《水滸》,看出了《格列弗游記》和《荷馬史詩》。這些當下的藝術樣式大概提示著一種新的文學可能吧,在這種可能里,文學再一次煥發(fā)出勃勃生機,她植根大地,也向往天空的壯麗,關乎每一個人的生老病死、喜怒哀歌,慰藉人世里的無奈苦難,也標識人類可能的幸福生活。

三 、在紙面上生動起來

收在《若將飛而未翔》和《個人底本》里的文章,粗粗按文體分一下類的話,有三類:論文體、對話體和寓言體。這只是一個簡單的分法,有的文章里會同時混有兩種文體或三種文體,不過三種文體間還是有一個遞進關系,其間明顯可見十多年間他努力和進步的軌跡。最初是學術訓練階段的論文,生活或讀書有所得就立論、驗證,用某些條理規(guī)整流動的生命體驗,真誠里稍帶固執(zhí)、生硬,顯在文章里便是有點拘謹、放不開。2008年開始,黃德海試著寫一些對話體的文章,在夢里和金克木對話,和朋友聚飲聊一本書或一個人,在書店里聽別人談劉小楓,或者干脆就是和朋友一起聊電視劇、電影的記錄。這樣文章里一下子多了好幾個層面的意思,顯的層面是觀點之間的互補或駁難,隱的層面是談話者自身的氣質、知識結構和生活背景,談話的時機和場合,以及作為談話氛圍的清風朗月和炊煙燈火。經(jīng)過這一系列的試探、摸索,黃德海的文章有了些氣韻流動的味道。很多文章不是對話體的,卻隱含著對話模式,問題在作家作品和批評者之間來回往還,一步步走向深入,再添上眼前時代和過往文學史的背景,像一幅素描,既有正面的細致勾勒,又加之以光與影的襯托,也就在紙面上生動起來。

講一個故事,寫一段文字,意在言外,說的是這個意思,又指向另一個更大的意思,莊子把這稱為“寓言”?!霸⒀允?,藉外論之”,人和事都有自己的光暈,要清晰描摹這光暈的幅度,往往需要曲盡其妙。黃德海的對話文體已經(jīng)有了寓言的意思,接下來更進一步,也就有了從具體人事那里顯現(xiàn)更深層意味的能力。前面講的《咔嗒》,接下來要說的《斯蒂芬·張的學習時代》和《若將飛而未翔》,都是這方面的例子。黃德海寫過兩篇有關張五常問學道路的文章,正好給我們提供了一個對比的機會,一篇是《白發(fā)狂客張五常》,一篇是《斯蒂芬·張的學習時代》。兩篇文章內(nèi)容差別不大,意味卻有很大不同。前者基本上是張五常求學階梯的回顧,寫發(fā)心之初的憂患和驚喜,初學時期的“一年而野”,再到“離經(jīng)辨志”“博學親師”,最后終于在經(jīng)濟學領域知類通達,學有所立,“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在“大學之道”上走好了最初的幾步。文章把這個復雜而精妙的歷程梳理得井井有條,中規(guī)中矩。后者是寓言,張五常成了斯蒂芬·張,身上凝聚著無數(shù)向學的身影,人類精神領域里的創(chuàng)獲被比作天空中相互勾連的小鎮(zhèn),文章寫斯蒂芬·張接近一個小鎮(zhèn)的機緣、困惑和驚喜,寫大地上的苦難和神奇,寫小鎮(zhèn)上的研讀和修習,寫大地人間和天空小鎮(zhèn)的相合相離,有天地氤氳的磅礴氣息。

《若將飛而未翔》則順著阿城談歲差、天極,說巫師、孔子,說有史以來人們向往神、渴求自由狀態(tài)的努力。那么文學在這些努力里有一個怎樣的位置呢?講到《九歌·東皇太一》,阿城說:“當詩歌文學來解,浪費了……文學搞來搞去,古典傳統(tǒng)現(xiàn)代先鋒,始終受限于意味,意味是文學的主心骨。你們說這個東皇太一,只是一種意味嗎?”大多數(shù)文學作品只是用幻象提示風土和人心交織成世間萬態(tài),及其可能的局限,就是像一只飛而未翔的鳥,“乍離俗世,即將往更高更遠處去,卻又沒有完全離開的‘若將飛而未翔狀態(tài)。”這只鳥能不能“培風背,負青天”,翔而遠舉呢?阿城和黃德海都沒有明說,只是暗示了修行的漫漫長路。

有一次閑聊,說到酒桌上調笑,黃德海說,應該看到這些調笑背后的真實能量,如此才可能超越它們,切實地應付和安頓它們。這樣真誠地容納萬家燈火,在日升日落間努力做更好、更有力量的自己,記下來會是更好的文學嗎?不大清楚,但是一步一個腳印地走下去,不就是自己通向更好生活的路嗎?在這條路上,人們領受艱難險阻的磨礪,也見證生命的美麗和神奇。

(郭君臣,復旦大學中文系博士生,供職于曲阜師范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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