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昌建
“世界這么大,我想去看看。”
這是我第三次去南疆,卻是第一次去阿克蘇,阿克蘇有近一又四分之一個浙江這么大。那些天又遇風(fēng)沙天,不得不在烏魯木齊滯留了半宿。當(dāng)空姐接連說飛機快要降落快要降落時,我朝地面看看,好像還是沙塵一片??赡苁敲利惖目战銚碛蟹ㄐg(shù)吧,是她的紅唇輕輕一吹,下面就出現(xiàn)了一塊平地,飛機才穩(wěn)穩(wěn)地落在地上。
我對南疆有一種無以名狀的喜歡,所以即使是塵沙滿天,即使葡萄還未成熟,街上也沒有看見一只紅蘋果,我的心還是激動得怦怦亂跳。這次赴疆是去采訪浙江援疆的老師和醫(yī)生,采訪結(jié)束后我去了一次溫宿大峽谷。
去之前就看到了援疆朋友圈中的圖片,包括宣傳冊,那上面對溫宿的形容是用了震撼一詞,我當(dāng)時以為是夸張。不夸張,無廣告嘛。在南方長大的我們,最多見過一些石柱石林,所謂大峽谷,那在美國西部片中是見過的,但都平平,有的也只是3D鏡頭而已。前些年我也在西藏的阿里地區(qū)見過一大片土林,即泥土經(jīng)過千年的風(fēng)化之后站成了連綿起伏的雕塑狀,那是十分震撼的,但那個氣勢,手機是沒法拍出來的。
因為期望不高,所以一到了溫宿大峽谷才會“啊”的一聲叫出來,這個“啊”字伴隨著我驚愕的表情,那一瞬間我就定格成一個石頭人了。
首先我被它的氣勢和色彩給震撼住了。去的這一天天氣出奇地好。前些年我以為新疆西藏云南這些地方總是藍天白云,現(xiàn)實卻是越來越殘酷,我是6月中旬到南疆的,照理說這個季節(jié)不可能還有風(fēng)沙天,但風(fēng)沙卻頻頻光顧。只有到了新疆到了西部,才會突然想起唐詩中的邊塞派,像“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詩句,也不過是現(xiàn)實主義的手法,而非浪漫主義。因為你在大漠中驅(qū)車,那小小的龍卷風(fēng)是會把塵沙卷起來,這些孤煙就像一棵棵垂直的胡楊似的,而且是會行走和跟蹤的胡楊。當(dāng)然更美的景色是遠處的雪山,它一直在跟著我們的車。驅(qū)離城市十五分鐘后,即感覺到三百六十度都是風(fēng)景。當(dāng)我們把車停在廣漠之中時,我也不忘來個海市蜃樓式的夢想秀,我說這里造個賓館一定很棒,因為一年四季可以看見雪山,前提是能見度要好,如果能見度不好,那風(fēng)沙也至少可以呈現(xiàn)《西游記》中的某些場景。
這時我已經(jīng)啟動了拍照模式,相機、微單和單反三管齊下。
門票是三十元一張,相對還比較人性。不過一買門票之后心情還是略有點小低落,因為進了大門之后,發(fā)現(xiàn)風(fēng)景跟在路上看到的也相差無幾……有免費的為什么不免費呢,這種小嘀咕和小糾結(jié)可能是人的普遍心理吧,但且慢且慢,這只是寫文章的先抑后揚罷了。
進了大門仍可以開車,因為如果在景區(qū)里不能開車,那不是走死也是曬死渴死了。在新疆就是這樣,在樹蔭下和在烈日下,氣溫相差幾乎要有二十度。我們先是在兩棵大胡楊樹前面拍照,如果我沒有記錯,那樹一棵是活的,一棵是死的,厲害的是死的那棵,不,這里應(yīng)該稱睡胡楊,因為它跟活的似乎也沒有什么兩樣。對胡楊我們習(xí)慣的講法是三個一千:一千年不死、死了一千年不倒、倒了一千年不爛。那么這棵睡胡楊的狀態(tài)就是第二個一千年吧,想想我等人類在自然面前也不過是螻蟻一族,那就好好享受生活吧。蘇東坡說何不秉燭夜游,而現(xiàn)在我們是頂烈日而游,比一千年前的東坡要厲害吧。
一進入景區(qū),撲入眼簾的首先是鋪天蓋地的紅色,不是大紅,是介于鐵紅和赭紅之間,即宮墻上的那種紅色,我估計這種礦石含鐵量是非常豐富的。奇怪的是這種石壁石柱,乍一眼看上去好像比我們見到的花崗巖要松一些,但比泥坯又要堅硬一點,后來我多次用手去觸摸,其實還是蠻堅硬的,只是從肌理上來看好像一碰就會掉渣。
從廣闊走向狹窄,這是溫宿大峽谷的必經(jīng)之路,不經(jīng)歷狹何以知世界之廣,正如只有住過14平方米,才知140平方米是不錯的了。我們進的是二號峽谷,一開始整個大峽谷里只有我們?nèi)齻€人,后來才來了一個團隊。我禁不住大喊了一聲,想聽聽有沒有回應(yīng)。沒有回聲,但峽谷里突然飛竄起兩只黑鳥,飛得極高,目測是極瘦的黑鳥,它們一直在我們頭頂盤旋,是把我當(dāng)作一塊肥肉了吧,但或許它們根本就不吃肥肉。
滿眼望去,基本是寸草不長,也有個別山石的縫隙中還有芳草萋萋,我想這些草的種子說不定就是飛鳥播下的,真是自然的偉大。而更偉大或者更壯觀的就是那些千奇百怪的石柱了,我們常用鬼斧神工來形容,這就是沒辦法時候才用的詞語,這個神工的“工”到底體現(xiàn)在哪里呢?就是那些刺破天空的石柱的尖尖上,幾乎有一半都著一頂“帽子”,有大有小,有凸有平,這“帽子”也是石頭呀。那么我們要問了,這些“帽子”是怎么“戴”上去的?現(xiàn)在只有兩種解釋,一種是天外飛石,一種是突發(fā)洪水,反正是飛沙走石之后剛好有一些落在石柱之上,于是不偏不倚地頂在那里了,一頂就是千年……這么一想挺嚇人,因為這種地方一旦來了洪水,人是沒處逃的。因為爬不上這些石柱,洪水會像西班牙的斗牛沖出柵欄一樣,斗牛還可用塊紅布來耍一耍,而洪水一旦出谷,是傾覆一切的。
更為壯觀的是從溫宿大峽谷高處俯瞰,出現(xiàn)了“萬山之城”的景色。放眼望去,那些縱橫交錯的石柱就像一座座神廟的柱石,在藍天之下散發(fā)出成熟而古老的光彩。街巷沒有了,阡陌沒有了,車船沒有了,人類也沒有了,但那些柱石還在,好像在訴說,好像在問天,又好像在沉思,尤其是遠方還有連綿的雪山,雪山上面還有白云,那樣一種景象和色彩,我是第一次見到。因為現(xiàn)在無論在世界的哪個地方,要見到雪山已經(jīng)不容易了。所謂的雪山勝景,常常是要令人失望的,這個世界已經(jīng)不冷了。然而在溫宿,在萬山之城,還能夠遠眺到一大片雪山,這看來也是我們的幸運罷了,因為據(jù)說好多時候是看不到的,只有前一天下過雨才有這個可能,但新疆的下雨天少得跟南方的下雪天一樣。這個時候才咀嚼出了兩句話的含義:自然很偉大,人類很渺小。
我突然想用手機聯(lián)系司機,但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完全沒有信號了,不是沒有網(wǎng)絡(luò)信號,而是電話和短信都不能用了,于是想當(dāng)然地以為這個地方還是太落后了。后來才聽說含鐵量高的土層和巖石是可以屏蔽手機信號的,所以會有這樣的現(xiàn)象發(fā)生。幾天之后,我又去看了庫車大峽谷,感覺就好像一般般了,可能是先入為主吧,我還是把美好的懷想留給了溫宿大峽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