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敏
摘 ?要:“抗議范式”(protest paradigm)是指新聞報道會通過各種手法“邊緣化”、“妖魔化”挑戰(zhàn)權威的群體,以達到穩(wěn)定社會現(xiàn)狀的目的。本文以框架理論作為基礎,選取了國內主流媒體對反PX運動的報道作為研究對象,考察中國的大眾媒介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以及中國的抗議報道是否存在“抗議范式”。
關鍵詞:框架;抗議范式;PX運動
中圖分類號:G212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文章編號:1672-8122(2015)12-0062-03
一、“抗議范式”概述
所謂“抗議范式”,是指新聞報道會通過各種手法“邊緣化”、“妖魔化”挑戰(zhàn)權威的群體??棺h群體對社會現(xiàn)狀的抨擊越激烈,大眾媒介報道對他們的報道越尖刻,“抗議范式”也就越明顯?!翱棺h范式”研究始于20世紀60年代,彼時社會運動剛在美國、英國等西方國家興起,媒體對這些社會抗爭活動進行了大量的報道,“倘若抗議被界定為公民與政府之間的沖突,再加上政府內部的沖突,政治沖突就會變成新聞當中最為頻繁出現(xiàn)的活動。[1]”
這些報道引起了學者的注意,其中最廣為人知的是吉特林(Gitlin)的研究。在《新左派運動的媒介鏡像》一書,吉特林分析了大眾媒介對“學生爭取民主社會組織”的報道和反越戰(zhàn)報道。他提出,“媒介并非被動地反映現(xiàn)實世界的一面鏡子”[2],大眾媒介會通過“邊緣化”、“非法化”、“妖魔化”抗議者的方法,來達到鞏固社會現(xiàn)狀的目的。后來西方學者將抗議報道的這些特點稱為“抗議范式”。20世紀90年代起,美國學者Mcleod及其合作者發(fā)表了一系列文章,對“抗議范式”進行了更為全面的研究和總結。
首先,記者常常會使用犯罪敘事結構,強調抗議者與警方的暴力對抗,而不是抗議者對其訴求的理性抗爭。新聞中常常對抗議者的議題進行模糊化處理,只關注抗議活動的外在特點,將抗議者描繪為“不正常的”、與警方對抗的“犯罪”群體。受眾的注意力集中于抗議行動,抗議者想借助媒體發(fā)聲、對決策層造成壓力的意圖就難以實現(xiàn)。
其次,記者非常依賴官方信源,報道所呈現(xiàn)出的往往是官方視角。他們使用官方信源來增加報道的權威性,提高新聞生產效率,并借此維持“客觀性”的假象。結果,抗議報道會采用官方對抗議活動的定義,關注抗議者“行動的合法性”問題,而忽略其“議題的道德性”。
最后,抗議報道中常常使用多種手法來暗示輿論傾向,從而將抗議者表現(xiàn)成一個被公眾孤立的少數(shù)人群體。主流媒體會引用官方和無政府主義者的話,將不同于自己(主流社會)的他人或群體建構為明顯區(qū)別于主流群體的“他者”。如果抗議者沒能改變基礎政策就成了抗議失敗的證明,也成了他們偏離主流輿論的證明。
二、“抗議范式”與框架(Frame)理論
框架研究是大眾傳播效果研究的重要分支。麥奎爾認為,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大眾傳播的效果研究進入“社會建構主義”階段。大眾傳媒被認為是社會的主要建構者,也就是說,大眾傳媒通過某些“框架”來構架社會現(xiàn)實,“抗議范式”正是其中一種。
大眾傳播領域對框架理論的研究始于20世紀80年代,其中最廣為人知的是恩特曼(Entman)的框架理論。恩特曼認為,“本質上來講,框架就是選擇和突出。[3]”他對美國主流媒體在報道兩大類似事件時所采用的不同新聞框架進行分析比較。在這項研究中,恩特曼發(fā)現(xiàn)有兩種機制對新聞框架的建構與實現(xiàn)有著重要意義(Entman,1993)。第一種機制是報道規(guī)??刂?,即媒體框架。這是框架建構的“基本”,其主要作用是通過報道量和報道順序的控制進行議程設置;第二種機制是具體信息的呈現(xiàn),即新聞框架,包括對行為主體的描述、身份認定、對新聞事實的歸類以及對新聞事件的實質進行闡述。
從本質上來說,構建框架的過程是占統(tǒng)治地位的政治、經濟和社會勢力對輿論進行操作和控制的過程,而“抗議范式”的立足點正是媒介社會控制的一種手段。
三、樣本搜集及研究方法
2007年以來,從廈門開始,在成都、大連、寧波、昆明等地等地相繼發(fā)生多起民眾反對大型石化項目建設的反PX事件,形成一場以環(huán)境風險為主題的社會運動,政府、民間和新舊媒介圍繞該事件的互動開啟了國內的抗議報道。“在新舊媒介的不斷再現(xiàn)傳播與民間社會的演繹過程中,‘PX、‘反PX、‘散步等詞匯已突破原有的能指意義,……成為當代中國社會顯見的風險文化符號。[4]”基于此,筆者選擇以反PX運動進行“抗議范式”驗證。
本文選取了國內主流媒體《人民日報》《新京報》《南方周末》《中國新聞周刊》和《三聯(lián)生活周刊》對該運動的報道作為研究對象。這些媒體均是影響力和公信力位居國內前列的主流權威媒體,各有特點,且受眾群廣泛。國內引起公眾關注的PX抗議事件分別發(fā)生于廈門(2007.6.1)、成都(2008.5.4)、大連(2011.8.14)、寧波(2012.10.27)、昆明(2013.5.4),以目標媒體對以上5起抗議活動的報道為樣本,在中國知網以及各報紙電子報網站上進行關鍵詞搜索,經過篩選后,最終獲得樣本52篇。
對媒體框架進行分析時,筆者選取了報道數(shù)量、報道時間、版面安排為變量進行考察;對新聞框架進行分析時,結合“抗議范式”的特點,筆者選取了媒體報道議題、消息來源、對政府形象的構建、對PX項目的性質描述作為變量。隨后,利用SPSS系統(tǒng)進行量化統(tǒng)計。
四、結果分析
不同于西方媒體的高度市場化,中國媒體分為黨報黨刊和市場化媒體兩大類。對國內反PX運動的報道中,黨報黨刊傾向選擇權威框架,是政府態(tài)度的再現(xiàn);而市場化媒體則選擇告知框架,一方面服從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要求,另一方面則從受眾的利益出發(fā)進行新聞話語的架構,以表明其立場。具體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1.報道集中在危機過后政府對PX抗議事件的解決
美國學者斯蒂文·芬克把危機過程劃分為危機潛在期、危機突發(fā)期、危機蔓延期和危機解決期四個階段,媒體框架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著公眾對議題的關注程度以及危機走向。從上表可以看出,在反PX運動的報道中,危機發(fā)生前和危機發(fā)生時媒體幾乎集體失聲,對抗議活動的直接報道只有4篇,對政府處理工作的報道卻占據(jù)了報道的62%。媒體前期的失聲最大限度地減少了危機擴散的范圍,后期對政府處理工作的報道則意在樹立政府的正面形象。通過控制報道數(shù)量與報道議題,媒體為公眾設置了符合官方意志和主流話語的議程。
此外,在所有樣本文章中,對廈門PX事件的報道接近50%。可見,對于此類事件,國內媒體在報道上并沒有形成一個連續(xù)的、累積的力量,而是出現(xiàn)了斷層。報道量的減少最主要的原因是政治力量和商業(yè)力量的壓制,另一方面微博等自媒體的逐漸興起也起到了重要影響。
反PX運動是當代中國社會沖突性事件的典型代表,“大眾媒介對社會沖突性議題的報道以及圍繞媒介所形成的話語政治往往可以集中再現(xiàn)社會權利分析的分布”[4]?!度嗣袢請蟆纷鳛閲鴥鹊谝淮簏h報,肩負著傳達黨和政府的公共政策、維護社會穩(wěn)定的責任,因此該報在版面安排上多把反PX運動的報道置于不重要的位置,在重要版面刊出的相關文章則選擇了有利于穩(wěn)定現(xiàn)有局面、提升政府形象的議題。《南方周末》《新京報》《中國新聞周刊》和《三聯(lián)生活周刊》則把相關文章作為社論、封面文章,或進行專題報道,因為它們市場化程度更高,在對沖突性議題進行報道時可供選擇的話語空間更加廣闊,可對報道邊緣進行最大程度的試水。
2.中國主流媒體的抗議報道不符合西方的“抗議范式”
在新聞框架上,《人民日報》的報道多采用主題式框架進行報道,其他四家媒體的抗議報道往往從個體角度出發(fā),用講故事的方式進行報道。研究發(fā)現(xiàn),中國主流媒體的抗議報道并不完全符合西方的“抗議范式”。反PX運動的報道在時間上出現(xiàn)了斷層,官方權利話語與現(xiàn)實互動也出現(xiàn)了斷裂,《人民日報》與《中國新聞周刊》等4份報紙雜志形成了較為強烈的對比。
在52篇樣本中,直接對抗議活動和抗議人員進行描寫的只有《中國新聞周刊》的4篇文章,分別為《廈門PX事件:新媒體時代的民意表達》(2007.6.11)、《歷史的見證:廈門PX事件始末》(2007.12.31)、《廈門人:我們只想過好自己的生活》(2008.12.25)、《廈門PX事件:中國鄰避運動的開始》(2013.2.25)。從整體來看,報道并不符合“抗議范式”。
(1)對抗框架
首先,在對抗框架上,西方抗議報道的核心是抗議行為而非抗議議題,反PX運動報道所采用的卻是抗議者與訴求目標之間的對抗,比如《歷史的鑒證:廈門PX事件始末》一文寫道:“‘反對PX,保衛(wèi)廈門的民意,廈門市民通過和平、理性的‘散步方式,在6月1日、2日得到空前的表達。”文章開篇就點明了抗議行動的訴求,使受眾注意力集中于這一點。此外,與國外“犯罪報道”的框架不同,中國主流媒體的報道中提及警方時,并未將其作為抗議人員的對立面,而是強調其作為廈門普通市民的這個身份,對抗議群體與警方、官方的沖突描述較為含蓄。
(2)信息源
在信息源的采用上,媒體在報道廈門PX事件時采取了民間報道的立場,給予弱勢群體更大的利益表達空間,《南方周末》所追求的“讓無力者有力,讓悲觀者前行”,在這些報道中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xiàn)。除了《人民日報》外,其余四家媒體的記者都在用草根心態(tài)參與報道,天然地站在了弱勢群體的一方。在宏觀上來說,依然是官方把控著話語權,但是在文本的具體呈現(xiàn)上,《南方周末》等4份報紙雜志把話筒交給了抗議群體。這與西方媒體“暴力化”抗爭者的路徑截然不同。
3.寫作策略
首先,對抗議者身份認同的建構。不同于西方媒體對抗議者“邊緣化”、“妖魔化”的描寫,這四篇報道中強調了他們的“市民”身份和“公民”身份,以此凸顯他們對家鄉(xiāng)的熱愛,抗議行為也因此具有了合理性和合法性?!斑@種身份認同的意義和重要性就在于對個體的承認,……它標志著一種歸屬感。[5]”
其次,中國主流媒體還強調了抗議者們作為“弱勢群體”的身份。在反PX抗議報道中,隨處可見這種“草根”心態(tài),記者寫作時對“抗議者”持同情與關懷態(tài)度,突出了官方對抗議群體的力量對比,以此來展示抗議群體所受到的壓制。
最后,中國主流媒體力圖將抗議群體塑造為溫和的、有秩序的形象,他們只是試圖在體制框架內尋求解決問題的方法。《中國新聞周刊》多次用“溫和的散步”來指代廈門反PX運動。媒體極少關注抗議者的暴力行為,力圖刻畫一個理性而堅定的群體。
五、結 語
對樣本進行文本分析,在對抗議活動進行報道時,黨報黨刊與市場化媒體呈現(xiàn)出了不同的新聞框架,前者采用權威框架,后者則采用告知框架。如果說西方媒體的“抗議范式”是從新聞框架的層面進行把控,中國主流媒體則主要通過對媒體框架的控制,減少公眾對沖突性事件的關注。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中國媒體與西方媒體殊途同歸。
在當前我國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過程中,始終伴隨著社會沖突和社會矛盾。隨著公眾環(huán)保意識和政治參與意識的建立和提升,民眾會越來越多地介入到公共議題中。新聞媒體作為社會整合的基礎性工具,應當使社會多元主體的聲音得到合理表達。如果大眾媒體全面介入問題的能力太弱,會將公眾參與的核心媒體平臺推向網絡,降低民眾對政府和大眾媒體的信任。以廈門PX事件為例,正如報道中所說:“事件的平和落幕,奠定了民意訴求和政府意志新一輪互動的理性平臺”。廈門PX事件的“里程碑”意義不僅在于它是近年來公眾參與最為突出的公共事件,更在于這是一個罕見的、通過各方博弈之后改變了政府既定政策的案例。
因此,政府應該積極轉換思路,充分利用媒介展現(xiàn)各方觀點,通過政府和民眾的共同努力有效處置環(huán)境議題。這樣不僅能夠避免民眾在缺乏知情權的情況下將某些環(huán)境議題發(fā)展成為群體性運動,更能夠重建民眾對政府和媒體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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