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血的愛情
每天早上,我?guī)缀蹙褪潜圾B鳴早早地喚醒的。窗外站著一棵粗大而茂密的白玉蘭樹,齊著二樓高。我正好住二樓,那樹就近得伸手可及了。枝繁葉深,鳥兒們肯定早已把這棵樹當成自己的家,在鋼筋水泥的森林里,這當然是不錯的選擇。不過,除了每天大清早的聽到鳥們彼此之間親昵地互道早安,嘰嘰喳喳地談天說地和婉轉(zhuǎn)悠揚的歌唱之外,我還真沒有見過與我毗窗而居的那些芳鄰們都長得什么樣。自己那點可憐的關于禽類的知識,根本不足以從其啼鳴聲里分辨出鳥的種類來。而說實話,我原本就無心留意玉蘭樹上的鳥兒們,我每天清晨都會從樹下經(jīng)過,每天黃昏還是要從樹下經(jīng)過,步履匆匆。有時候我感覺自己其實也像是一只鳥,早出晚歸地棲息在城市的鳥巢里。
我半瞇縫著惺忪的眼,看看窗外曦微,眼前一片迷離,通常,我不會急于起床,我知道還有充裕的時間讓自己再賴一會兒床。這時候,似醒非醒,似睡非睡之間,任憑鳥兒仿佛就在耳旁輕言慢語,雖然我一點也聽不懂鳥語。如果要我形容說鳥鳴是多么動聽的音樂,又能讓我如何如何地陶醉,那倒難逃矯情之嫌,但現(xiàn)在回想起來,在我的確是一種享受了,朦朧朦朧的,讓我習慣于那一種如漂浮在一層薄薄的霧嵐之上的享受。
這天清晨的鳥鳴,卻是那么異樣。盡管我一點也聽不懂鳥語,但我卻的的確確地聽出了特別的哀怨,每一聲都拖了很長的尾調(diào)。當我被那一聲聲尖銳而且凄厲的啼鳴驚醒,我登時睡意全無,仿佛從一個惡夢中驚起。我不知道窗外發(fā)生了怎樣可怕的事情,會讓一只小鳥發(fā)出如此悲痛的叫聲,便翻身起床狐疑地推開窗子,探頭往外瞧去。
我看到了,看到了一只鳥一動不動地躺在水泥地上,翅膀猶呈掙扎之狀,羽毛零亂,可以確定它已經(jīng)死去。還有另一只外表一樣的鳥則守候在它的旁邊,哀傷的鳴叫即是由它啼出來的。小鳥獨特的外表,讓我一眼就認出來那是白頭翁鳥,鳥兒頭上的那一環(huán)耀眼的白羽,就是白頭翁的名片。這是一種招人憐愛的小鳥,不獨它的外形漂亮獨特,而且其鳴聲清脆響亮、婉轉(zhuǎn)悠揚,常常給人一種喜悅振奮的感覺。而眼下的一幕,卻又是那樣得讓人揪心。凄慘的鳴叫仿佛就在你的心尖子上顫動。這時我突然看到那只守候一旁的鳥使勁啄住死去同伴的羽毛,然后展開翅膀試圖奮力飛起,它一定是想把同伴帶走吧。但它的愿望落空了,它只不過是將其拖動了一點點而已,畢竟它沒有那么大的力量。它顯然更加焦躁了,一聲悲愴的啼叫拖得異常冗長。此時它更像一只沒頭的蒼蠅,圍繞著同伴的身子轉(zhuǎn)了兩個圈子,然后騰地飛起來,棲落于玉蘭樹的枝條,又是一聲仰天長鳴,似乎在呼喚求援。
其時,有人陸續(xù)地走近來,看到地上的鳥兒,人們停住了腳步。樹上的小鳥一見,立馬從枝頭飛下,展開翅膀護住了人們腳邊的死鳥。它一副凜然的模樣,好像在警告著人們。目光睽睽之下,它再一次嘗試著去拖曳業(yè)已僵硬的同伴,它多么想帶著它一同飛離。硬梆梆的水泥地當然不是它們的棲息之所,它們溫暖的家應該是在蓊蓊郁郁的樹林深處,飄蕩著藍天白云的天空才是它們精神的樂園。毫無疑義,它又一次失敗了,于是,它又開始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死去的鳥兒脖子上的羽毛被一片又一片地抓掉了,滲出了血跡,引來了兩只蒼蠅,發(fā)出令人討厭和惡心的嗡嗡聲。它一點點拉動著同伴,于它而言,天空曾經(jīng)是那么近,近在咫尺,也許就是一雙翅膀張開的距離,但現(xiàn)在,對于它來說,天空卻是那么遙遠,遙遠到無法抵達的高度。它們一定是一對情侶吧,我猜測著,曾經(jīng)比翼雙飛自由翱翔的情侶,曾經(jīng)不離不棄雙棲雙宿的情侶,現(xiàn)在呢,一只鳥的死亡,猶如生生折斷了一葉翅膀,而另一只鳥便再也飛不起來了。這是一個讓人酸楚的清晨,哀傷的鳥鳴正在演繹一曲啼血的愛情。不知道曾經(jīng)在《白頭吟》中詠嘆出“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的卓文君,如果目睹了眼前的這一幕,她的心頭又將是怎樣的一番百轉(zhuǎn)千回呢?
鳥兒竟情深至此!“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我想白頭翁一定是因此而得名吧。
我聽到圍觀的人們中有人在噓唏地感嘆,有人在沉默不語。
這時,一個披著一頭粟色頭發(fā)的年輕女子彎下腰來,她小心地把死鳥捧在手心里,許是太過勞累了吧,又或者是看出了她并無惡意,守候的鳥兒竟然沒有做出激烈的護衛(wèi)的舉止,它只是睜著一對圓溜溜黑亮亮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著年輕女子。不少人都認得她,時尚的女子在小區(qū)也算小有“名聲”,她的“名氣”大卻是因為她和先生經(jīng)常性的吵架,隔三差五地要鬧出些動靜來,兩口子似乎都是那種得理不饒人的角色,是以免不了讓左鄰右舍搖頭嘆氣而又無可奈何。她的先生,一個平時看上去有些玩世不恭睥睨一切的男子,此時,卻又是一派少見的恭順地立在她的身后,一言不發(fā)地注視著她的舉動。女子蹲在地上捧著鳥兒,環(huán)顧四周不知如何處理,男子見狀,便輕聲說,我們帶出去埋了吧,免得讓它守在這里傷心。語氣亦是少有的溫柔。女子回過頭來望了他一眼,輕輕地點點頭。
我目送著他們漸漸遠去,玉蘭樹上的鳥鳴啁啾四起,一如往日。
血浸的沙堤
仰天湖北是一道砂土質(zhì)的堤岸,距湖面四到五米高的樣子,足足有兩里地長。許是因為土質(zhì)的緣故,堤岸上寸草不生,真正的一溜不毛之地,與湖畔其它之處的那種野草葳蕤形成強烈的反差。不管你是否有疑惑,反正這是自然的造化。仰天湖是個天然的湖,叫它湖,其實算不得是那種真正意義上的,只不過比我們常見的水庫大些罷了,當?shù)厝藙t沿襲著一路叫下來。湖雖不大,但位置好,就在離市區(qū)不過二十來分鐘的車程,且因確有些湖光山色的景致,空氣也遠比鬧市區(qū)不知清新多少倍的原因,不知何時始,這里不知不覺間成為了都市人們閑暇之時喜愛逛逛的一個去處。還不獨如此,早幾年里,光禿禿的湖之北岸竟然招來另一批不期而至的客人。那一群不速之客便是燕子。按本地人的稱呼,就是土燕子。在土里安家落戶的燕子,很好理解的叫法。鄉(xiāng)下的孩子,對于燕子并不陌生,每年二三月間的時候,燕子鐵定會跟著春天一塊回來,就在你家屋檐下做窩,一點也不怕人,趕都趕不走,稀奇的是第二年它還記得回原來的家,那記性真讓人佩服。那是叫家燕的。我小時候還偶然見過老屋前那口水塘的對面土坎里也有一兩窩燕子,便覺得奇怪了,它們怎么不進人家屋子里住呢,祖父告訴我,那就是土燕子。土燕子并不在人家屋檐下造窩,不過,其時極少見到土燕子,不像家燕子那般常見,家燕子們則幾乎是無家不入的。想來土燕子許是難覓合適的筑巢之所吧。
看來仰天湖北岸上的砂土堤壩顯然是土燕子們安營扎寨的好去處,是以它們呼朋引伴不請自來了。
于是乎仰天湖上空燕影翩翩,燕語呢喃,竟成了另一番蔚為大觀的景致,在一個個麗日繽紛的天氣里,湖畔的人們呈絡繹之勢,他們除了來湖邊游玩之外,還多了一個遣興的項目,那就是看望燕子們,看燕子們飛翔時優(yōu)美的身姿,聽燕子們清脆的啼叫。兩里地長的砂土岸上不知什么時候突然間就冒出了密密匝匝的窟窿眼,那是燕子們一口土一口泥地銜出來的新家。一個一個挨得緊,卻又獨自為家,關起門來成一統(tǒng)。有細心的人數(shù)過,最多時竟有二百一十八穴之多,這就意味著二百一十八對燕子自此在仰天湖安家落戶了。每到石榴花開時節(jié),每家巢穴里陡然又添丁增口了,小燕子們爭先恐后地鉆出殼,睜開眼睛好奇地打量面前這個陌生而新奇的世界,小生命的誕生,讓燕子體會到了當?shù)鶍尩南矏?,一張張嗷嗷待哺的小嘴巴,讓做父母的忙得不亦樂乎,它們左右盤旋,悉心照撫,輪番上陣,馬不停蹄地外出覓食,那些小家伙們仿佛天生一個裝不滿的肚子,每當爸爸媽媽那熟悉的身影趨近于家門口,小燕子們立馬挨挨擠擠地擁到洞口,張開黃嫩嫩的小嘴,嘰嘰喳喳地叫喚,似在撒嬌,又好像在說“餓、餓”,誰都希望爸媽第一個喂養(yǎng)它。我想,小燕子的叫聲,肯定會讓爸爸媽媽的眼里充盈愛意,讓它們的心里無比柔軟吧。這樣的場景,在仰天湖上泛起一朵朵暖暖的水花,氤氳而生的溫馨在湖面上裊裊升騰。人們駐足觀瞻,分明已被這一幕深深感染著。
卻沒有想到,這寧靜祥和的一幕有一天會被無情地摧毀掉。
事情起因于半年前,由于城市的擴張,或許也是因為獨特的地理環(huán)境,仰天湖所在的行政區(qū)域被納入了一個開發(fā)區(qū)的規(guī)劃圖紙里。城市的足跡一點點地向四周蔓延,村莊在一點點地被紅線圖蠶食,好壞臧否,這已不是誰三言兩語就能講出個子丑寅卯的道道來的事了。一紙規(guī)劃常常因為其特有的效力,而具有了一種可以逢山過山遇水架橋無堅不摧的力量。不管人們的心態(tài)如何,表情怎樣,反正在這種效力之下,古老的土地上一幢幢高樓大廈雨后春筍般拔地而起,鋼筋水泥的森林取代蓊蓊蔥蔥的樹木,大自然原生態(tài)的痕跡被日夜轟鳴的現(xiàn)代化機器那堅硬冰冷的手指毫不遲疑地抹去。
現(xiàn)在,仰天湖北岸上的砂土堤壩上那些燕子們即面臨著如此的命運。不,確切地說,是一種厄運。
理由是冠冕堂皇的,因為不毛之地的砂土堤影響美觀,因為砂土里那一孔孔燕子的巢穴存在潰堤的隱患,所以必須將堤壩提質(zhì)改造,似乎已不再需要更多的說法了。而所謂的提質(zhì)改造,通過專家的層層論證,認為唯一的,也是最有效、最直接的辦法就是將堤壩修筑成一道由鋼筋混凝土構(gòu)成的堅固的堤岸。
時下人們總是喜歡以效率來標榜他們的行動。推土機,挖土機,攪拌機,于一夜之間浩浩蕩蕩地開進了仰天湖畔。燕子們一開始自然不明白這般陣勢是針對誰而來的。它們甚至只是睜圓了雙眼,好奇地打量那些在堤岸上排兵布陣的鐵家伙,它們根本不會想到,那些龐然大物們的不期而至,竟會與它們有著直接的關聯(lián)。當機械設備沉重的腳步驚醒它們的美夢,當機器長長的手臂伸向它們辛勤地構(gòu)建的巢穴,燕子們驚恐萬狀,一個從天而降的噩夢,像一把尖銳的刀子硬生生地扎進了這一片安詳與靜謐的土地里。
選擇在晚間作業(yè),據(jù)說是白天有人在阻止施工,人們建議將這一工程推遲到秋季等燕子南遷后再進行,因為現(xiàn)在每一窩都有三五只尚不能飛行的雛燕,如不停工,燕子們勢必將妻離子散,家破鳥亡。那將是何等慘烈的后果!據(jù)說,承建的包工頭起初一口拒絕了,因時間對他來說就是金錢,接下來架不住大家左一言右一聲的勸說,有位老先生甚至跺起腳來,疾首痛心地說,燕子也是活生生的生命啊,不顧這些生命的死活,那簡直就是作孽!包工頭勉強表態(tài)同意再考慮考慮。卻不料他玩起緩兵之計,虛晃一槍,在深夜搞起了突然襲擊。那個月黑風高的晚上,一場赤裸裸的殺戮在仰天湖畔悄無聲息地上演。
兒子早就嚷嚷著要我?guī)タ础棒~游燕子飛”。當我和兒子興沖沖地來到仰天湖時,眼前的一幕讓我們徹底驚呆了。正是屠戮過后的次日,堤上只見一派慘不忍睹面目全非的景象,前一天還密密麻麻排列的燕子窩已經(jīng)被損毀殆盡,從高處滾落的沙土死死封住燕子窩的出入洞口,堤壩頂端的那兩棵茂密的梧桐樹,曾經(jīng)是燕子們棲息的樂園,現(xiàn)在也被推土機掀下土崖,一頭栽進水坑里。土崖上下都有推土機的車轍印。透過殘缺的崖壁向上張望,十余只土燕子繞著被掩埋的巢穴低空繞飛,不時發(fā)出悲鳴。當我和兒子靠近崖壁時,燕子們躲得遠遠地在高空盤旋,想要近距離觀察燕子進出洞穴壓根不可能。而在以往,繞飛的燕子對人們絲毫沒有恐懼。
可以肯定的是,沙土封堵的巢穴里還有被活埋的小燕子和鳥蛋。我找來樹枝撬動土塊,試圖找尋燕子窩幸存的雛鳥,但是從上而下傾瀉的土層嚴嚴實實地堵住了燕子窩,就算還有嗷嗷待哺的幼鳥,也無力救它們出來。僅僅時隔一天,燕子窩已成廢墟,多么殘忍的一幕。兒子的眼眶里淚花盈盈,而我,更不知選擇什么樣的話語來安慰純真的孩子。
在天地之間,每一個生命自從其誕生之時起,便都具有了活下去的理由和權利,再高貴,或者再卑微,生存的權利卻是與生俱來的,所謂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任何生命都是不應該被生生剝奪的。這是自然法則,亦是對于生命的尊重。對于一個生命而言,它可以恣意汪洋地活出一派旖旎風光,惹人眼目,也可以俯臥身子,在某個潮濕陰暗的角落自生自滅,無論生與死,都應是一個生命自由、自主的選擇,而絕不該是被殘酷地扼殺的。
精靈般的燕子呵,現(xiàn)在,它們賴以遮風擋雨的家被素有高級動物之稱的人類所摧毀,它們穿云破霧的翅膀被貼上文明標簽的人類所折斷,它們苦心哺育的孩子被向來喜歡自我標榜博愛善良的人們狠毒地活埋,而就此終結(jié)的又何止是上千個生命的長度呢?我知道,要不了幾天,一道嶄新的堤岸就會屹立于人們的眼前,但我不知道,那道看似堅不可摧的屏障,又將在誰的心里成為一道滲血的潰堤?
血濺的鳥道
秋風乍起。隨風飄落的黃葉,讓人明顯地感覺到了幾分秋的肅殺氣氛,倒是營盤山下的小鎮(zhèn)比往日更顯熱鬧了。營盤鎮(zhèn)本就是個名副其實的小鎮(zhèn)子,一聲吆喝從東頭就可以直捅到了西頭。這些年來,青石板鋪就的街道兩旁不聲不響竟然就新建了不少鋪面,且大都是兩三層結(jié)構(gòu)的樓房。平時其實也是門可羅雀的商鋪,一到了秋分時節(jié),陡然即人流不息了。奇怪的是外地人也多了許多,像是被一股秋風一夜之間就刮進鎮(zhèn)子里的。那些陌生的面孔上大多表情神秘,甚至于舉止也有些怪異,或騎著摩托車,或駕著小車,且均攜帶著大大小小的工具箱子、包裝箱。這些突如其至的客人,對于鎮(zhèn)上的土著人來說,卻又并不是那么陌生和神秘的,他們知道他們是奔著什么而來。
座落在西北面的營盤山與東面的齊云山之間不知自何時始成為從中部路線南遷候鳥必經(jīng)的“千年鳥道”。 這是一條極窄的遷徙通道,不過是一條不規(guī)則的峽谷,寬約40公里、長約30公里,進入秋天,成群結(jié)隊的候鳥從西伯利亞、內(nèi)蒙古草原、華北平原等地起飛,經(jīng)東、中、西三路分別飛往中國南部地區(qū)越冬。我想,這條峽谷之所以成了鳥兒們歇腳的地方,肯定是因為此處森林茂密,有著鳥兒們豐富的食物資源,飛累了,它們需要補充能量,需要恢復體力,這里沒有它們的天敵,人跡罕至,相對而言更加具有安全性,也是它們首選的一條途徑。在山脈的指引下,候鳥們會在此作短暫的停留。而且每年秋分前后,這條通道內(nèi)還會出現(xiàn)一股從西北吹向東南的強大氣流,這股氣流沿著山勢上升,集結(jié)的候鳥正好利用這股強勁的氣流飛越隘口,再次踏上南下的遠征之旅。一旦低溫襲來,伴隨著強勁的氣流,鳥群便飛躍山脈,振翅南飛。年復一年,這些天空中自由的精靈,在群山間演繹著遷徙的史詩。
但它們卻萬萬想不到,“千年鳥道”現(xiàn)在四處布滿了陷阱,危機四伏。
那些隨著秋風蜂擁而來的人們,晝伏夜出,使出千般招數(shù),在守候鳥兒成群結(jié)隊地飛來。他們把山頂上的樹木砍掉,支起兩三米高、三四米寬的大網(wǎng),逢候鳥遷徙期便干脆住在山上,徹夜守候鳥兒經(jīng)過。這是專門前來捕鳥的人群。捕鳥者一開始是點燃松枝,后來又變成了焚燒廢舊輪胎,用火驅(qū)趕棲息的鳥群,火光沖天中,群鳥驚恐萬狀。為了“提高效率”,現(xiàn)在甚至于用上了高科技的LED燈,而捕鳥的武器也從鳥網(wǎng)、竹竿變成了帶著火藥的鳥銃。他們將電燈、音響全部派上陣,還有更“聰明”的做法,則是用放錄機播放早已錄制的鳥叫聲,誘使鳥兒自動“落網(wǎng)”。趨光的本性,往往使鳥兒們前赴后繼地落入人們張開的大網(wǎng),鼓噪的聲響,使鳥兒驚慌失措,如沒頭的蒼蠅四下里亂撞,紛紛落入魔掌。山頭上,樹木被推平,安置起獵鳥的粘絲網(wǎng)。凌晨時分,燈光從無數(shù)山頭亮起,束束藍光直射空中,上百盞大燈,亮如白晝,數(shù)不清的鳥銃睜大充血的眼睛隱藏在黑暗里。一場殺戮殘忍展開。一聲槍響,追光而飛的鳥中彈了,它垂下頭來,身子直挺挺地墜落,鮮血滴落,漂亮而光滑的羽毛飄散。
號稱文明使者的人類啊,此時此刻,變成了鳥兒眼中張牙舞爪的魔鬼,他們一個個眼里射著餓狼一般的綠光,揮動著手中的棍棒毫不留情地擊向那些弱小的生靈。你難以想像,那是一個何等慘烈的場面。
“千年鳥道”刮起了血雨腥風?!扒犋B道”成了越過千山萬水跋涉到此的候鳥的“葬身之地”。
而這一切,皆是因為人類的利欲熏心。因為利欲熏心,讓人迷蒙了雙眼,讓人淪喪了心智,讓人泯滅了良知。
記得一句公益廣告詞,道是沒有買賣,就沒有殺害。每一次殺戮結(jié)束后,扛著大大小小蛇皮袋的“收鳥人”就會在營盤鎮(zhèn)上出現(xiàn),買賣雙方以熟稔的方式迅速成交。接著,鳥兒會出現(xiàn)在縣城的菜市場或餐館里,甚至是遠到鄰省的高檔酒店。有的則被制成鳥干,堂而皇之地掛在店鋪里出售。
在山民中曾經(jīng)有一種流傳的說法:鳥,都是“天子派來的客”。年已古稀的楊老根跺著腳,痛心疾首地說,哪有這樣對待尊貴客人的啊。他一輩子沒捕過鳥,早些年,他還經(jīng)常去山里巡回走走,看到捕鳥的網(wǎng)就一把扯爛,看到打鳥的人,他站出來怒目以對?!艾F(xiàn)在年歲大了,走不動了,心有余力不足,只能干著急。”他說唯一能做的就是約束自家的子孫不去干那傷天害理昧良心的事。
以往每年重陽節(jié)前,只怕有數(shù)十萬只候鳥途經(jīng)這里呢,浩浩蕩蕩,遮天蔽日,那是多么壯觀的景象。老人家手搭涼棚,眺望著遠處的山巒,沉浸在記憶中,久久地。
雁鳴從天空輕柔地劃過,留下一掠優(yōu)雅的背影。
謝枚瓊,男,中國作協(xié)會員,湖南省散文學會理事,湘潭市作協(xié)副主席兼秘書長,在《文藝報》《青年文學》《散文選刊》《散文百家》《湖南文學》等刊物上發(fā)表作品多篇,出版散文集《向陽的山坡》《一路霜晨》等四部。現(xiàn)供職于湘潭市國稅局。
責任編輯 張韻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