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坤
我小的時候,部隊經(jīng)常在秋后拉練到老家鄉(xiāng)村。先期往往來排號的軍人,由鄉(xiāng)以及村干部陪同,挨家挨戶看房子坐向大小,看街巷路線。排號的軍人一邊走一邊在大門框上做標記,還有在街巷的拐角,都用不同顏色的粉筆畫上不同樣式的符號。村干部喝令大家不要破壞了部隊的軍事標記,否則,要抓起來批斗,弄不好判刑呢,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讓大人們不得不趕緊點頭應承。同時反復教導我們這些頑皮小子:不可胡鬧,尤其不能擦掉或者涂改那些個稀奇古怪的符號。其實,擦掉倒有可能,至于涂改嘛,那個時候哪里有那些個黃黃綠綠的粉筆?。〖由夏莻€時候正值“文革”后期,對批斗之事,鄉(xiāng)里人還處在敬畏害怕當中,家家的大人都嚴管孩子在那幾天乖乖的。而我們年紀小,對部隊軍人有無上的崇拜,不但不破壞,還煞有其事地相互監(jiān)督,保護號上的符號。
有幾件事使我印象深刻。
首先是放電影。部隊進駐村子后,在一兩天安頓好,熟悉環(huán)境了,就開始搞軍民聯(lián)歡,自然就是送文化,送文化主要就是放電影。電影都是憶苦思甜或是反映革命解放戰(zhàn)爭艱苦卓絕戰(zhàn)斗的影片,例如《苦菜花》《上甘嶺》《智取威虎山》等等。放電影的場地往往選在沙河中間的寬闊灘涂上,一頭在軍車的側(cè)旁掛上銀幕,一頭在軍車車廂的后面打開放映機。士兵整整齊齊地在銀幕正前方盤腿席地而坐,村長和部隊首長在中間擺個桌子,上面還有瓷缸子喝熱水,群眾則在士兵后面坐在高高矮矮的凳子上,黑壓壓一片。四周還有站崗的士兵,持著上膛的槍筆直挺立,刺刀在夜光下閃閃發(fā)亮,嚇得我們這些平日里閑散慣了的毛頭小子大氣也不敢出,乖乖地偎在爺爺奶奶或者爹媽的懷里,瞅著電影不眨眼。小時候看電影,一直以為銀幕臺子上的人都是從放映機的那個小孔里飛出來的,有時候就看著放射的光束發(fā)呆,想看看人是怎樣飛出來的??墒?,看著看著就睡著了,醒來時已經(jīng)在大人的背上,只好借著大人肩膀的高度看遠方天空的星星了。對于電影還有一個問題,就是電影里的槍啊炮啊怎么打不著我們?于是就想,緣由就是我們有解放軍保護,他們不敢往我們這里打槍放炮?,F(xiàn)在想起來很是好笑。雖然那個時候的電影好人壞人的形象十分鮮明,我們一般無賴小子對此不是很感興趣,對電影里的女人卻好感有加。甚至,對女特務更是如此。因為,那個時候人們的裝束打扮千篇一律,村子里不論老中青女人,服飾單調(diào),至于發(fā)式不是辮子就是小辮子盤頭或是齊耳等肩的妹子頭,就連新娘子也是簡單的盤頭別上嶄新但樣子單調(diào)的發(fā)卡而已,不上眼,不好看。而電影里的女特務或是壞女人,一律燙頭發(fā),涂口紅,還穿旗袍,走路扭腰肢,女人味十足。當然了,我們不明白,在那個時代,這種打扮的女人一般是壞女人的標志。但是在我們幼小尚未開眼的年紀里,這種充滿女人氣息的裝扮卻好似撬開了即將到來的青春心門,竟朦朦朧朧地幻想,我們村子里的某某要是穿上那服裝,也那樣化妝上,總之也不會太差吧!看來電影除了教育和教化以及普世功能外,它里面諸多元素傳播的信息,會帶給觀眾什么樣的感受和理解,倒是和觀眾以及觀眾所處的環(huán)境息息相關,甚至它會有誰也無法阻擋的誤導作用。就像我們,竟然對壞女人上眼,豈不是始料未及、貽笑大方?還好,長大后大家都沒有走上道德淪喪的地步,只是有一段時間有一些迷茫和手足無措而已。不過,這是每一個人一生當中必經(jīng)的思想迷茫階段,絕非是電影里壞女人影響的結(jié)果。
部隊拉練,首長選定的一般是貧下中農(nóng)根正苗紅的院落人家。我們家有幸被選中過一回。一個晴朗無云的下午,剛聽見三隊村口汽車的聲音,我們還沒有來得及結(jié)伙去看個究竟,就見一個士兵貓著腰,背著電線轱轆,一溜兒小跑,邊跑邊放線,后邊架線固定的兩三個士兵也迅速跟進,一直到我們家堂屋,在房間中間的方桌上接上了手搖電話。同時,在我們眨眼的工夫,兩個士兵已經(jīng)在大門外背著槍站崗了,一臉的嚴肅,讓人看著不敢靠近。又一會兒,一列隊伍整齊地走來,先是七八個跟著一兩個帶手槍的魁梧軍人。到堂屋門口,后面的士兵整齊地立正敬禮,前面兩個講了幾句話,回禮后進了堂屋。后面的士兵們則轉(zhuǎn)身邁著整齊的步伐走了。緊接著又來了十來個士兵,鍋碗瓢盆地帶了一大堆東西。不一會兒,就在院子的角落里搭起了帳篷,支起了鍋灶,而兩個士兵已經(jīng)從沙河的泉眼里挑來了水,原來是要做飯。那些個士兵們手腳麻利,動作很快,不到日頭落山,一鍋飄著紅蔥麻油香味的面條就汩汩地冒著熱氣了。那時候肚子里油水甚少,可以說平時就沒有油水,那蔥油的撲鼻而香啊!惹得我們的肚子“咕咕”直叫。但是他們吃飯時,大人把我們領到了大門外邊,并嚴肅地安頓說玩到天黑再來。我們只有把剛剛流出的口水咽進肚子里,到沙河沿上看軍車去了。一連十幾天,都是如此。但那面條的香味始終勾引著我們?nèi)比馍俨说哪c胃。終于,在部隊要撤的最后一天,我第一次吃到了那么多肉臊子的美味面條。不知是什么原因,那天他們的面條多出了一些,就叫來奶奶拿著鋁臉盆去盛。好家伙,他們大鐵鍋里一點點的,盛在鋁臉盆里足有多半臉盆。奶奶叫了我到廚房里,給我盛了一瓷碗,肉臊子好多啊!
我還想,他們拉練不走了多好,我興許隔三差五地就能吃上這么多肉臊子的面條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