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燕
一
鑲嵌在童稚中一顆紋理最清晰的鄉(xiāng)村記憶是:大樹是不會死的,他們只會“嘩啦啦”的站在房前屋后道旁鼓掌歡笑,或在陽光下頷首低眉微笑。但樹會被害死,因為所有生命之中只有他們的尸體最具價值、最具可塑性,人們能根據(jù)自己的喜好拿他們制作成各種或精美或粗糙的器物。
樹死了不會腐,而且越歷經(jīng)污濁腐臭他們皮肉越堅硬,軀體越芬芳!貪得無厭且有經(jīng)驗的木匠深諳他們無與倫比的高潔秉性,故意把他們?nèi)釉诔羲晾锶挭z!三年五載,撈起,越發(fā)堅硬、柔韌、大度!堅硬得被分尸后重新拼成各種形狀,他們都足以撐起人所要他承擔的各種重量;柔韌得無論你讓他們站成何種姿勢,他們都站成一種不老的風景;大度得你把他們蹂躪成任何器皿,他們都能包容所有的豪奢與貧賤、骯臟和潔凈。生時,人離了樹會窒息而死!死時,人離了樹,將不知魂靈何處棲身!
每當一把鋸或一把斧去啃咬大樹時,我的心就不停地痙攣:那些白森森的樹之骨粉總讓我觸目驚心!當一棵大樹在我心臟不停的顫栗中倒下時,我總是仰天咽下眼中的淚!這時淚光里湛藍天幕上會有幾朵白云在徘徊,我總堅信那就是樹的魂魄去天堂時留下的剪影!他們不忍離去,生命從此將以失水的方式或屈或伸地存在!被人們拾取燃盡的會是活著時的風中雨中的歡笑和冰雪烈日里的哀愁。余枝末葉以釋放出光和熱的方式懷念一場生命的盛宴,憑吊逝去的綠色年華,不失為一種壯美!本來確信大樹有千手千眼,是常駐人間的觀音。給人永恒的生命庇佑!不曾想一縷青煙讓千手千眼都追隨魂魄上了天堂!無奈虛無縹緲的泥塑觀音卻占據(jù)著人們的心靈,端坐在廟堂享受人們用大樹的骨粉做成香再燃起火去供奉!一個真正造福人類的觀音被愚昧輕賤,拿她去祭奠不曾給過人真實的溫情感受和福祉的土梗木偶的觀音,豈止是人的悲哀,簡直是這個世界的第一大悲??!
每一棵大樹被連根屠戮后,大地都會留下一個瘡孔,這時總會經(jīng)歷一場雨,那一定是大樹的魂魄帶來的,來揮淚告別故土。他們之后一定要去跟無數(shù)戰(zhàn)友的魂魄會師,去尋找一處廢墟、一片荒山或一個沙漠,再投身為樹!生為萬物之俊杰,死為萬物之梟雄。生死輪回,執(zhí)著奉獻是不變的底色!他們還會投胎轉(zhuǎn)世為樹,只有樹可以實現(xiàn)生命的不朽!他們一定還會去尋找下一個鄉(xiāng)村轉(zhuǎn)世為樹!因為鄉(xiāng)村里一定有人的氣息!他們生,為人而生,死為人而死!鄉(xiāng)村離不了樹!沒有樹的鄉(xiāng)村就沒有溫度!枯燥!單調(diào)!冰冷!再高的樓房也只能搭起鄉(xiāng)村的骨架!沒有樹的鄉(xiāng)村是沒有血肉的鄉(xiāng)村!沒有血肉的鄉(xiāng)村永遠荒涼!沒有鳥鳴婉轉(zhuǎn)、蟬聲蕩漾;沒有濃濃綠蔭,繁花似錦;沒有金風穿林,碩果累累;沒有靈蛇穿行,玉蟾呈祥。有了樹鄉(xiāng)村的血肉才會漸漸豐滿!
“轉(zhuǎn)世再為樹,扎根鄉(xiāng)村!”樹的魂魄在云間吶喊,“一世為樹,永世為樹!生死留痕,生死燦爛!生生世世,永為鄉(xiāng)村精魂!”
二
在鄉(xiāng)村,每一棵樹的生長與存在都恰逢其時。
春光一撫,萬千棵樹揉一揉鎖一冬的眼眸,頓時精神抖擻,開始了淡黃、嫩綠、青翠與青蔥的變奏。它們的手掌慢慢伸開,清風中“嘩嘩”一鼓,萬千雙勤勞的手有了熱情與信念,開始舞動。
茶園里的纖纖素手,采得整個春天的地利、天光、煙雨、霧靄之精華。莊稼挑剩的酸紅土,卻孕育出這些愿為天下蒼生不停斷臂又頑強重生的壯士。茶樹讓鄉(xiāng)村的日子肥沃起來,他們將靈魂的底色與馨香浸在失血枯干的臂膀里,無數(shù)臂膀幾百年前就漂洋過海踏遍世界,茶樹又是樹國的俠客。
庭院里的香椿這時吐出嫩紅抹綠的簇簇水嫩芽瓣,精于廚藝的主婦們早已盯上她們!掐來炒雞蛋或加上蒜泥涼拌,都足以拴住男人和孩子的胃,從而拴住他們不安分的腳步。一種享受都以一種犧牲為代價,這時鄉(xiāng)村的人們只顧舌尖愉悅,豈肯顧及樹的疼痛而憐葉惜花!榆樹的葉剛舒展指甲大小,便被成把成把地捋下,拌面蒸吃,不加佐料,吃貨們也會被蒸榆葉的綿軟清香俘虜。葛花暗紫的花苞還未來得及完全綴滿花串,就成了人們的鑊中物,口中味,就像只能定格在含苞欲放時的缺憾人生。葛花焯水后曬至半干燒臘肉,是濃烈的紅塵滋味;攪面煎香熬著品,是醇厚的佛家齋飯。洋槐花與葛花一紫一白,用相同的經(jīng)歷依次演繹自己的悲喜。皮樹似乎母性十足,首先就爆出豐滿的綠白色花嘟嚕,其間夾著幾片毛茸茸的小葉,那些性感的花嘟嚕太招搖,招搖的結(jié)局往往招禍,無數(shù)的竹竿鐵鉤會把它們勾向花季末路,勾向他們的欲望驛站,蒸吃或帶入集市售賣。
桑樹是樹類之中的苦行僧,“一年兩度伐枝柯,萬木叢中苦最多”。葉芽剛生出寸許,人們便把蠶籽放到胸前或貼緊肌膚的內(nèi)衣袋里,這些本無血肉的種子被體溫喚醒,幾天后便像螞蟻一樣在產(chǎn)卵紙上蠕動,摘幾片嫩桑葉,晾干水汽,用羽毛輕輕將這些蠕動的小家伙挪到桑葉上,他們的生命至此便由桑葉過繼而去。蠶與桑葉與人,注定是一個非凡的緣分鏈。黑色的小家伙吃桑葉后漸漸變白,四五次蛻變,越變越像潔白的絲團?!靶Q老桑葉稀”,待他們不再吃桑葉時,桑樹的葉子也幾乎只剩稀疏的幾片,伶仃的掛在枝頭。桑樹給予人溫暖和華麗的生命衣袍,由蠶這個神奇的生命來過渡!要上架的老蠶通體發(fā)光,把他們捧起端詳時都能瞧見他們貯存體內(nèi)的滿腹絲縷!爬到架上,他們不停地搖頭吐絲,最后將自己裹挾在潔白堅硬的繭中,自己給自己一個純潔完美的歸宿!
桑樹派自己的使者——蠶,完成造福人類的使命之后,又不眠不休地開枝散葉,結(jié)出紫紅的酸甜誘人的桑葚來施愛于那些沒有零食可吃的孩子。當然,孩子們青睞的極品桑葚是白桑葚,香甜且不會因貪嘴弄臟衣物!衣食都慷慨的給予,忽略自身遭受的苦難,未必被珍視與理解!鄉(xiāng)村人對災難的敏感往往讓他們忽視曾經(jīng)得到桑的恩賜?!扒安辉陨?,后不栽柳”的植樹風俗魔咒,在鄉(xiāng)村無人敢破,東鄰的桑枝若伸到西院,必須鋸掉,否則會鄰里結(jié)怨!就好像僧侶只能居廟不能居家一樣!盡管博愛,桑樹的生命仍被摧殘與禁錮!春天的柳樹柔韌成孩子頭上戰(zhàn)爭游戲的草環(huán),柔韌得可以被抽骨留皮做成柳笛,吹響春的號角,但在鄉(xiāng)村人的迷信里一樣被歧視!椿樹因為名字好聽成寵兒,男孩出生時父親常在庭院燈光能照到的地方栽一棵香椿樹或椿樹,以備孩子長大成婚打喜床用,象征人丁興旺。
梨李杏桃此時競相用姿色養(yǎng)鄉(xiāng)村人們的眼。目光所及,或潔白如雪而不覺冷艷,或粉紅如霞卻嫵媚空靈?;ㄓ妙伾珮税窆馁|(zhì)地,梨肉的雪白、桃肉的粉艷,是花開就預示過的!棗樹最懂得的道理是:不以形色悅?cè)吮阋詳?shù)量驚人。鵝黃色的棗花常密密麻麻粘滿枝條,有時仰面望去,有種桂花盛開的錯覺。只是花開高位又輸給桂花幾分濃郁芳香。鄉(xiāng)村人為能獲取個大的棗而損花,打腳一跺,弱小的棗花不勝暴力細雨紛飛般簌簌落下。柿樹花開最低調(diào),頷首低眉,四大綠色萼片護著玉雕的四瓣小花。低調(diào)的花能結(jié)出圓潤豐滿的碩大火紅燈籠果,實在讓人稱奇!楝樹羽狀的綠葉配以紫白色的花蕊,芬芳的幽香,讓孩子們開始神往它可以作彈子把玩的金黃色果實!蕊長花小的串串米黃色椿樹花有幽渺的怪香……
春日的花踏著歲月的節(jié)拍、挑著鄉(xiāng)村的期待悠悠化作夏日的果,桃紅杏黃時,青梅依然可以煮酒,與李子做一番誰是英雄的較量,論到青梅變黃梅,英雄未定,怎奈“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梅黃未及品卻遭遇“黃梅時節(jié)家家雨”的遺恨,穿過這縷遺恨,走進陽光潑辣的七月,樹類依然有花奉送,槐米(國槐的小花蕾)就是國槐夏季的饋贈。我小時候秋季的學費總來自夏天的槐米和蟬蛻。7月是摘捋槐米最好的季節(jié),爬到樹上去掐那些倒傘形的花序,隨手放在吊筐里,夠滿一筐回家慢慢捋在席子上或大笸籃里翻曬,曬干等待小販來收,80年代5元一斤的槐米價格真的不菲,伙伴們瓜分摘槐米的轄區(qū),我的轄區(qū)可摘曬出幾十元錢的槐米,除交學費外還能補貼家用?;泵滓话闶歉裟曦S收,可能是要休養(yǎng)生息一年吧!
槐米歉收的年份便滿樹林子覓蟬蛻來賣。有時無月的夜半夢醒,打起手電去林中尋覓正在褪殼的蟬,那些懶惰不愿上進的蟬最容易成為我們的俘虜!他們背部的殼剛裂開,身軀拱出一半時是絕不能碰的,碰了它們便會死去!好不容易熬到它們拱出殼,幽暗夜色中感覺它們?nèi)崮蹪嵃椎碾伢w像華清池剛出浴的貴妃。便情不自禁去摸它們,可這時的蟬卻有著李香君般的剛烈氣節(jié),手觸之處馬上流出黑色的血液,浸在月輝里的斑斑點點如黑色桃花。天明后這蟬翼再也無法展開,它們胸前的鼓鑼再也無法敲響。必須要他們自經(jīng)微風清露,身軀均勻變黑,黎明時分翅翼硬化,飛離蟬蛻,它們才可獲得一個健全的生命,才能唱響生命的贊歌。樹們嬌慣了他們挑剔的秉性。樹嬌慣他們也是為了鄉(xiāng)村的舌尖,沒錢買肉解饞時,媽媽總會讓我們?nèi)ネ谙s、釣蟬,蟬肉之香絕勝三牲五鼎。
夏日端著一碗飯樹下乘涼是最愜意的事,村中所有的新聞就在樹下展開評論!大樹們都只默默聽著,從不發(fā)表任何見解,最多隨風拍出一長串掌聲。若風云突變,大家便端起飯碗四散離去,把所有的風雨都交由大樹承擔,這時能來到樹下的常是驚慌失措逃來的避雨人。
“七打核桃,八打梨,九月的柿子紅了皮”,性格溫潤的樹往往等到秋天才奉出碩果。蘋果、梨、柿、石榴等水果讓人垂涎;板栗、核桃等堅果也當仁不讓擠在季節(jié)的風頭上?!肮鹱釉轮新?,天香云外飄”,桂花是花中智者,不隨波逐流開在春日爭芳斗艷,而是開在百花凋零的秋之深處,可謂盡得天時,一花獨秀。中秋節(jié)吃著板栗燒雞,品著桂花餅,舉頭賞月桂,低頭嗅桂香,鄉(xiāng)村勝天堂。
有了樹,冬日鄉(xiāng)村不寂寥。烏桕樹經(jīng)寒霜一染,滿冠云霞,瑰麗斑斕?!敖碜臃孱^烏桕樹,微霜未落已先紅”,那是宋代林和清的烏桕,陸放翁眼里的烏桕赤于楓。我的烏桕是冬日里一抹絢爛的遐想。樹葉間白色的小堅果又像春日花間飛雪,冷艷脫俗。人們此時會貪婪的收聚這些“小珍珠”,顆粒無遺,喂飽眼睛之后再用它喂飽口袋,賣給收購站換來一沓沓1元、2元、5元或10元面值不等的鈔票。
冬日里的溫暖大多是樹葉與樹果給的。樹葉被木耙摟光后,人們便給樹修枝,利鏟鏟斷旁逸的枝柯燒飯,枝葉燒光開始燒那些不能吃的果。楝樹果油光金黃,但性格太木訥,必須不停沖他們扇風點火,加上風箱的催促,他們才會發(fā)出“哧哧”的驚叫,灶膛里被風箱吹起的灰燼,是他們淬出的灰白色唾沫。之后才有火苗悠悠躥出。椿樹錢和榆錢最受歡迎,他們噴出的火苗最旺。大概是榆錢能夠給貧困以富足的憧憬,所以吐出“榆錢”二字時臉上總漾起幸福的笑。他們在灶膛里發(fā)出“噼噼啵啵”的脆響,像是發(fā)財鞭炮不張揚的哼唱。
孩子們此時幫大人尋刮凝固的椿樹膠,大人們正忙乎著曬榆樹皮做香,趕在來年逢春會賣!手腳凍皸裂時用火一烤,滴上立即止痛,不就便愈合。孩子找椿樹膠時正好偷空翻窺樹枝去找毛辣子罐,拿來用鐵釘鉆一個洞,就能做一個可敲打可吹響的缶,那大概是世上最質(zhì)樸的樂器。有時還可以找到過冬的螳螂,大人們把它投到火里燒給幼兒吃,他們深信“刀刀郎,燒吃不尿床”。沒摘盡的槐米這時結(jié)了果,拿來泡發(fā)后去皮抽芯炒來就紅芋稀飯吃,它的勁道讓人欲罷不能。
樹是鄉(xiāng)村里內(nèi)心有著無盡藏納和包容的智者,“參天地之化育”,四季輪回,他們默默站在鄉(xiāng)村的庭院道旁角落,用葉綠花紅、果熟葉落鐫刻鄉(xiāng)村人的悲歡離合,用風雨滄桑留下的年輪記載鄉(xiāng)村的榮辱興衰史。只有他們能吸納濁氣,傾吐清新來延續(xù)鄉(xiāng)村命脈。鄉(xiāng)村是城市的根,所有的城市原本都從鄉(xiāng)村脫穎而出,而樹木是鄉(xiāng)村的魂,所有的鄉(xiāng)村最初都由樹木激活。
三
雖然鄉(xiāng)村的樹不需要人拿肥料供養(yǎng),它們只會供養(yǎng)人!但在鼠目寸光的急功近利爭奪中,這些鄉(xiāng)村精魂遭遇了厄運。
10年前起,因為大冠楊類木材生長期短,可以做裝潢木材,價格飛漲,其他樹便成了現(xiàn)代文明的祭品。家鄉(xiāng)人大肆砍伐肢解本地土著樹種,而引進了“三年抱”、“五年抱”等大冠楊品種?;觑w魄散的土著飛不上天堂化云,漂洋過海而來的美國大冠楊們——那些被動入侵者,每年初夏吐放的漫天飛絮如六月飛雪!不知是對自己遠離故土漂泊宿命的嘆息,還是為那些逝去的精魂唱著無奈的凄哀挽歌?那一串串白色音符無孔不入,不光鉆進耳中、口中,甚至還會鉆進剛端起的飯碗里!多年前,有些根沒扎進鄉(xiāng)村土壤的鄉(xiāng)村干部,不光奉送鄉(xiāng)村,甚至強迫鄉(xiāng)村人奉送千畝良田供養(yǎng)“侵略者”,不料十年后它們沒有回報白銀,因為他的生長速度不及這些干部的欲望快!他們可能水土不服,雖有所長但很羸弱,未能按人的欲望成材!他們回報這些鄉(xiāng)村干部的是漫天漫地的白眼和惆悵,這些領(lǐng)導者們眼中也布滿楊花一樣迷離的無奈哀怨,口中也吐出楊花一樣蒼白的嘆息!
我曾無助地用憤怒和眼淚為我敬畏的鄉(xiāng)村精魂們送行。10年前尚在鄉(xiāng)村中學任教的我,看見學??橙资畾q的玉蘭和柏樹換成指頭粗的大冠楊時,我痛不欲生。領(lǐng)導勸我也買幾個樹坑(當時一個樹坑18元,只要交18元給學校,栽的樹成材后收益歸個人),我憤憤地說:“一棵樹3年就能賣一萬元我也不買!”
當電鋸對準我們宿舍大院里的一株梧桐時,我再也遏制不住胸中的怒火。聽父親說這株梧桐比我年長,是老校長初建校時栽下的,老校長當時苦于沒有師資,信奉“栽下梧桐樹,自有鳳凰來”的古諺,在宿舍大院栽下這棵梧桐,為院落取名“梧桐院”。其后果然招來一批名師,現(xiàn)在全市的幾十位名師名校長,都是從“梧桐院”里飛出。他曾讓我吟著“葉若碧云,偉儀出眾”的詩句從精神角度仰他它的高大與莊嚴。秋天我收藏的梧桐子治愈多少長期腹脹的孩子,我也挖他的根治愈過一個學生的毒瘡。想起從此要失去大院天空的一朵綠云,一片紫白的花海,我咆哮了起來,最終也沒改變他的悲劇命運。濃陰之中梧桐將倒時,一道火紅的天光驟然間從樹冠上射下,嚇得伐樹人倉皇丟鋸,未及逃,又一聲霹靂驚天動地,站在廊下的我疑是鐘愛梧桐的伏羲魂魄攜琴來詰問,心中的淚全被震落。
10年后的今夕,我重回當年“梧桐院”,衰草凄黃,滿目蕭然,學校因為生源不好撤并了,那些10年前栽的大冠楊依然沒有成材,還在秋風中悲嘆當今已日益低廉的身價。
秋風中,我仿佛嗅到了那些逝去的鄉(xiāng)村精魂的芬芳!即使變成木乃伊,也要去灶膛釋放靈魂芬芳,然后才戀戀不舍化作青煙升空,這是一種精神的芬芳!鄉(xiāng)村精魂是不會死的!有鄉(xiāng)村在,他們放不下自己對故土的牽掛!他們這些綠色觀音是上蒼用億萬年歲月培養(yǎng)的造福工程師!大業(yè)未完,柳樹更不會舍下玉凈瓶中的甘露水!在人們的幡然醒悟中,某一年,他們這些鄉(xiāng)村精魂還會回來!
責任編輯 ? 木 ? 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