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王杰，男，馬鞍山鋼鐵公司退休職工。

自1983年起，先后在《人民文學》《當代》《清明》《安徽文學》《作家天地》《江南文學》《東?！贰堕L城》《珠海》《西湖》《春風》等文學雜志發(fā)表中篇小說十部，短篇小說三十余篇。

出版有長篇小說《冷火》和中短篇小說集《紫霧》《展覽》，另有數(shù)十篇散文和雜文發(fā)表于各級報刊。

馮局一句話，把大家胃口吊起來了。于是老左、蔣邏輯和桃子幾個人便盼星星盼月亮，只盼著馮局再次帶他們去省城。

省城距江南市也就五六百公里，雖說山水風景名聞天下，去多了也沒什么意思，不就是一個破湖以及圍著破湖多栽了幾棵樹、多留了幾座古代的亭臺樓閣嗎？！他們盼著去省城，是對去省城半路上一座縣城里的一家小飯店感興趣。那家飯店雖然小雖然舊，可有道菜呀，嘿嘿，真像什么歌里唱的，讓他們“今生今世難忘懷”。

話題是那天下午挑起來的。當時蔣邏輯和桃子正在老左辦公室里閑聊，馮局來了，說喲，都在呀，聊什么呢？老左說，今天周末，討論討論晚上怎么過的問題。蔣邏輯連忙補充，說東風公司魯胖子打電話來，請我們今晚去江南酒家，左主任擺架子不想去。老左淡淡地說，我不是擺架子，我是說現(xiàn)在的形勢，那不是找霉倒嗎？要是讓人盯上了用手機拍下來傳到網(wǎng)上，全中國就都知道了，咱的飯碗還要不要？再說，那家飯店也太沒特色，大路菜，實在不想去。馮局笑笑說倒也是，犯紀律的事堅決不能做。而且咱們這江南市，哪家飯店都一個味兒。想了想又說，上次去省城，在半道上那個竹、竹什么縣……竹什么縣呢？你們記得吧，吃的那道菜味道怎么樣？

大家突然亢奮起來。

蔣邏輯昂著頭想想，說，竹山縣。

老左反對，說，不對，不是竹山縣。

蔣邏輯反問，那你說是什么縣？

老左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卻頑固地說，反正不是竹山縣！

老左平生最愛較勁，蔣邏輯不愿跟老左一般見識，便不再說話。馮局用征詢的眼神看著桃子，說，是竹山縣嗎？

桃子姓陶，大家親切地叫他桃子，是司機，做人兩面光，從不得罪任何人;又知道老左和蔣邏輯平時無論干工作還是說閑話，都愛頂牛。于是看看老左，再看看蔣邏輯，猶猶豫豫地說，好像是竹、竹什么縣吧？我也忘了。只要到了那里，我一眼就能認出來。

三個月前，老左和蔣邏輯跟著馮局去省城出差。坐的是馮局的“寶馬”，桃子開的車。路過竹、竹什么縣呢？反正恰到午飯時間，桃子便將車開下高速公路進了那個縣，無意中走進了那家小飯店，留下了難以忘懷的記憶。

于是，大家開始回憶那道菜的內容。你一句他一句，熱火朝天。蔣邏輯說有甲魚，有野雞;桃子補充說有海米，有海參;老左再補充說有鱖魚，有山菇……說來說去，說了好幾十樣;馮局最后補充說，最重要的是里面還放了十幾味中草藥，我記得的就有天麻、黨參、枸杞……

大家一致的記憶是：菜是盛在一個小缸似的大盆里端上來的。等他們將第一筷菜吃進嘴，特別是將第一勺湯喝進肚里之后，他們便被那道菜的鮮味弄得神魂顛倒了，迫不及待地又舉筷子又伸勺子，埋著頭兢兢業(yè)業(yè)大干苦干起來，偶爾在喉嚨里嗚嚕嗚嚕地發(fā)出一點聲音，說好吃，好吃，唔，真好吃……

那么，那道菜叫什么名字呢？這又難住了大家。想來想去，你說叫龍鳳呈祥，他說叫山中八鮮;這個說叫江天一色煲，那個說叫十全大補湯……終究沒一個人說的能讓大家一致認同，于是全都哈哈大笑，說弄混了弄混了，把八百年吃過的菜名全混到一起來了。最后，馮局站起來準備走的時候，丟下一句話，說想不起來別想了，名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內容。哪天找個機會再到省城去一趟，路過那個什么縣，再吃一次。

正是這漫不經(jīng)心的一句話，吊起了幾個人的胃口，從此，幾個人便一次次慫恿馮局帶他們再去一次省城。馮局笑著說現(xiàn)在不是從前了，政策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大家一起說，當然知道，當然知道。反正又不貴，咱們自己掏腰包就是了，保證不犯紀律。馮局說那就等我通知吧。

機會終于來了。馮局又要到省城出差了，依舊帶著老左和蔣邏輯，依舊是桃子開車。車子上了高速公路，開出十多公里了，桃子突然叫起來，說壞了壞了，導航儀忘帶了，得回去拿。大家說算了吧，還得往前走二十多公里下高速，再往回走，那得耽誤多少時間？輕車熟路的，要不要那玩意兒沒關系。桃子想想說，也是。于是繼續(xù)往前開。

這天早晨天氣格外好，晴空萬里，藍天白云。“寶馬”以每小時110公里的速度順著寬暢平坦的高速公路向前飛駛，窗外的青山翠林像水一樣向身后流去。幾個人嘻嘻哈哈，說說笑笑，談談聊聊，不知不覺兩個小時過去了。來到一個岔路口，路標牌上寫著：

竹山 ?2公里

竹林 20公里

桃子將車往右輕輕一拐，下了高速公路，不一會兒便進了竹山縣城，減速緩行，幾個人坐在車里東張張西望望，尋找那家小飯店。

竹山縣城街道雖然狹窄，店面卻擠擠挨挨到處都是，許多店面前都擺放了各種竹制品，有竹躺椅篾涼席竹筐竹籃竹簍等等。商家們見一輛錚亮的小轎車在慢慢行駛著，便友好地迎著他們微笑，喊，下車來看看呀，很便宜的啦。

桃子將車開到一位女孩子的攤位前停下來，搖下車窗喊，小姐，你們這里有家門面不太大的飯店，在哪里？女孩子一臉茫然，抿著嘴笑，說我們這里門面不太大的飯店多著呢，你問哪一家？蔣邏輯急忙將頭從車窗伸出去，插嘴說，就是門口右邊有棵梧桐樹的。老左立即反駁說，不是右邊是左邊！女孩子繼續(xù)抿著嘴笑，說門口有梧桐樹的飯店也多著呢，你找的飯店叫什么名字？大家一下子犯了難，一齊撓起了頭皮。

他們在記憶里翻來翻去，就是想不起來曾經(jīng)吃過飯并且留下深刻印象、時時刻刻還想再吃一次的那家飯店叫什么名字。這個說叫江海大酒店，那個說叫小天鵝賓館;這個剛剛說叫望月樓，那個便說叫皇家勝境;這個張口說叫香格里拉，那個不假思索地又說叫萊茵河畔……馮局沉穩(wěn)地笑笑，說別往那些洋名字上想了，我記得名字有點土里土氣的。

大家茅塞頓開。對呀，這里是座小縣城，哪來那么好聽的名字？只能土里土氣嘛。桃子猶豫了一下，試探地說，好像叫又一村飯店吧？蔣邏輯笑著說，不可能不可能。從邏輯上說，如果叫“又一村”的話，就應該有“這一村”，你們看到“這一村”了嗎？老左忽然說，好像叫……叫清水飯店吧？蔣邏輯連思考都懶得思考，立即反駁，不可能！哪個老板愿意把自己的飯店叫清水飯店？叫一個清湯寡水的店名，顧客一看就覺得沒一點油葷，誰愿意來吃？按照生意人的邏輯，應該給自己的店起一個紅紅火火蒸蒸日上的名字才對。

蔣邏輯在大學學過邏輯學，一開口就“邏輯”、“邏輯”的，大家就不喊他名字而喊他蔣邏輯。老左知道，反駁蔣邏輯的最好辦法就是邏輯。于是振奮起精神，說那不一定。假如這里有條清水河或者有座清水山莊之類的地名，用地名給飯店命名不也合乎邏輯嗎？蔣邏輯啞了。

馮局微笑著說，好像是家土菜館什么的。老左立即附和，說對了對了，土菜館，叫白天鵝土菜館！蔣邏輯堅定地將手一揮，嘲諷說，你這是土洋結合呀，可惜太不符合邏輯了！我想起來了，叫老鄉(xiāng)土菜館！老左不服輸，說，你還開口邏輯閉口邏輯呢?！袄相l(xiāng)”是北方話，這里是南方，怎么會起北方的名字呢？蔣邏輯的臉頓時憋得通紅，卻又找不到反擊的理由。于是繼續(xù)想。

“土菜館”沒錯。記得那天正是“土菜館”三個字深深吸引了他們。在小小的江南市，百十家像樣點的飯店賓館，哪里沒留下過他們的足跡！他們吃那些平常飯菜早已吃得倒了味口，早就向往著吃點真正的農家菜了。雖然江南市也有幾家飯店掛著“土菜館”的招牌，但那里面的雞呀鴨呀魚呀，全然是人工飼養(yǎng)的，一股怪味。所以在這偏遠的小縣城里看見了“土菜館”，他們立即親切異常眼睛發(fā)亮精神大振。然而到底是不是叫老鄉(xiāng)土菜館呢？有點像，又有點不像。

那么繼續(xù)尋找。桃子開著車，螞蟻一樣順著街道往前爬，幾個人緊盯著路邊的一家家店面，看上面的招牌。車到十字路口，桃子問，哪個方向？蔣邏輯說朝右拐。老左立即反駁，不對，朝左拐！你們看那不是珠寶店嗎，過了珠寶店再朝左拐，不遠就是了。

然而過了珠寶店后，街面卻空空闊闊沒有了店面，前面就是出城的路了，只好再轉回來朝右拐，拐來拐去，繞來繞去，“××土菜館”倒是找到好幾家，有大眾土菜館、鄉(xiāng)下人土菜館等等，卻一家也沒能喚醒大家共同的記憶。于是決定一家一家地進去考察。然而進了這家店，看看有點像，又有點不像，討論一番;進了那家店，看看不像，又有點像，再討論一番;下車，上車;上車，下車……兩個小時過去了，弄得幾個人精疲力竭，肚子咕嚕咕嚕亂響起來。蔣邏輯灰心喪氣地說，找不到算了，隨便找個地方吧，不就一餐飯嗎，在哪里吃不是吃？老左堅決不同意，說我們跑這么遠干嗎來了？馮局點著頭說這話也有道理。于是繼續(xù)找。直到車輪碾遍了縣城里的每一寸土地，找遍了縣城的每一家飯店，也沒找到記憶中的那家小飯店。

大家餓得實在吃不消了，幾乎人人都在喊算了算了的時候，馮局忽然笑了，說你們抬頭看看，左邊這家飯店叫什么名字？大家扭頭看去，只見飯店并不大，門頭上一塊牌子，上寫著“老地方土菜館”。大家也沒覺出有什么特別的，就憨憨地笑。馮局說怎么，還沒明白嗎？就是這家飯店呀！你們看，門口不是有棵梧桐樹嗎！是——嗎？老左、蔣邏輯和桃子都有點懷疑，卻說不出懷疑的理由。于是幾個人跟著馮局下了車，大搖大擺走進門，門兩邊的兩位小姐連忙彎腰鞠躬，甜蜜地同聲說，先生中午好，歡迎光臨。

進了酒店，站在大堂中央，蔣邏輯手一拍，興奮地大聲說就是這里就是這里，哎呀，找了半天，原來就是這里！還是馮局記性好，原來就是這家老地方土菜館！老左此時也沒力氣反駁了，只是露出不屑的神情。桃子左看看右看看，猶豫著說像倒有點像，好像又不像。蔣邏輯說，桃子你不記得了？當時你跟人家端菜跑堂的撞在一起，還潑了你一身菜湯，你硬要人家賠你衣服，你不記得了？桃子終于想起來了，笑笑，默認了。是的，后來他就問服務小姐有沒有特色菜，于是小姐便介紹了這道菜，說是叫什么萬鮮煲，說里面有這啦有那啦，怎樣怎樣有營養(yǎng)啦，還有怎樣怎樣的藥用價值，能補這補那啦——呀，桃子頓時也興奮得滿臉通紅了。自從上次馮局提起這件事，好長時間以來，大家一直沒想起那道菜的名字，可在無意中倒讓他想出來了！沒錯，那道菜叫萬鮮煲，一點不錯，就叫萬鮮煲！

于是挑了個臨街的包廂。桃子朝一位臉色紅潤的服務小姐喊，小姐，泡茶。小姐慌忙泡了茶來。蔣邏輯迫不及待地又喊，小姐，菜單。小姐連忙將一本粉紅色菜單遞過來，皺巴巴的，臟兮兮的，油拉拉的。

桃子接過菜單遞給馮局，說領導你點菜吧——有點調侃，有點親切，有點開玩笑。馮局說你點你點，你是“司長”，我們聽你的。一邊說一邊戴上老花鏡，將薄薄的菜單翻了個底兒朝天，問，上次吃的那菜叫什么名來著？桃子快樂而堅定地說，萬鮮煲。

蔣邏輯疑惑地看了看桃子，喃喃自語，說萬鮮煲？是叫萬鮮煲嗎？嗯，這個名字嘛，倒還合乎邏輯。老左本來想同意的，見蔣邏輯先他一步同意了，便又不同意了，說什么萬鮮煲千鮮煲呀，不對不對。蔣邏輯眼睛一瞪，說那你說叫什么？老左無言以對。馮局又將菜單翻了好幾遍，說菜單上哪有萬鮮煲呀？

蔣邏輯立即附和，說是呀，好像不是這個名字，我正想說呢，桃子你是不是記錯了？這名字有點不合邏輯嘛。桃子不樂意了，說我怎么可能記錯呢！我敢打一百二十四個保票，不叫萬鮮煲我一口也不吃！老左站到了桃子一邊，說小蔣你這人真成問題，我剛才說不是，你偏說是;現(xiàn)在馮局說找不到，你就說不是了。墻頭草呀！說得蔣邏輯的臉一片蠟黃。馮局將手一揮，說別爭了，桃子是對的，就叫萬、萬什么來著？對，萬樣鮮。小姐，來一份萬樣鮮。

小姐溫和而甜蜜地笑著，說先生，我們店里沒有萬樣鮮。桃子不開心了，說小姐你這人真不講道理，我們又不是付不起錢。三個月前就是我們四個人，就是在你們這店里吃的，你怎么能說沒有呢？蔣邏輯扳著手指頭補充說，是呀小姐，那次我們除了點了萬樣鮮，還點了許多其他的菜，有臘制大雁，有紅燒穿山甲，有醬野兔肉，還有……當時我還讓你們在紅燒穿山甲里多放點辣椒，我說我們馮局是湖南人，吃什么都離不開辣椒。你忘啦？小姐一臉茫然，只能溫和而甜蜜地微笑著，一言不發(fā)。

蔣邏輯催小姐，說小姐你發(fā)什么呆呀，還不趕快來一份萬樣鮮。小姐拿著筆捧著紙仍然溫和而甜蜜地笑著，說先生真是對不起，我們店里從來沒有萬樣鮮，真的沒有。有我不賣給你們嗎？桃子急了，說你這小姐長得滿漂亮，記性怎么這么差？上次不正是你給我們介紹的萬樣鮮嗎，你還說里面有甲魚，有野雞，有海參，有鱖魚，有牛鞭，還有天麻、黨參、枸杞什么什么的一大堆，又說怎樣怎樣有營養(yǎng)啦，還有怎樣怎樣的藥用價值，能補這補那啦……不都是你說的嗎？小姐明白了，手一拍笑著說，你們說的那道菜呀？有，有。不過呢，不叫萬樣鮮，叫百珍煲，是我們店里最有名的特色菜，我們縣里干部們來了都要吃的，連我們縣長書記都經(jīng)常來吃呢。老左哈哈大笑，說兜了半天圈子，原來名字記錯了。小姐，那就趕緊來一份吧，吃完我們還要趕路呢。

馮局點頭表示同意，說那就來一份吧。又向大家說，今天不能跟上次比了，今天只是工作餐，簡單點幾個菜，以蔬為主。飯錢平均攤，桃子你先墊著，回去以后再結算，誰多少就出多少。大家都說好好好，就這樣就這樣。

點了幾道菜。桃子又問，小姐有什么酒水？小姐介紹了十幾種酒。馮局說，那就來一瓶春光貢酒吧。桃子說他開車不喝酒，大家就笑，說你哪次少喝過？怎么今天扭扭捏捏起來了？少喝點少喝點。但桃子堅決不喝，說要是在咱們市里，喝多少我都陪你們喝，但在這里不行，這里一個人也不認識，一口也不能喝。大家只好作罷，讓桃子喝飲料。

冷盤先上來了。小姐打開了春光貢酒，一個一個為大家斟滿杯。馮局端起酒杯說，大家辛苦了一上午，來，先喝個滿杯。幾個人于是忙不迭地端起了酒杯。

不一會兒，跑堂的端上來一個大盆，放在桌子中央，拖著長腔說，百珍煲來啦——

大家一看，全都想歡呼了。上次吃的不就是這樣的大盆嗎！然而此時卻來不及歡呼了，一是餓，二是終于找到了記憶中的飯店記憶中的菜，豈有不趕快吃的道理！于是迫不及待地紛紛將筷子伸向火鍋。蔣邏輯正要讓馮局先吃，發(fā)現(xiàn)馮局的筷子上早已挾了一塊圓圓的瘦肉，正往嘴里放，便急忙將筷子伸進去，在火鍋里亂翻一陣，挾出一片薄薄的筍衣，不覺十分沮喪。倒是老左沉得住氣，拿起瓷勺舀了一勺湯送進嘴里。

然而每人吃了一筷子菜或者喝了一勺湯以后，全都把眉毛皺起來了，說味道不對呀，好像不是上次吃的那道菜嘛！桃子堅決地說，上次吃的絕對不是這道菜。老左破天荒地同意了蔣邏輯的意見，說湯的味道也不對嘛，上次吃的多鮮，今天這湯除了味精哪有鮮味？馮局將那塊圓圓的瘦肉吞下肚以后，又伸出筷子在火鍋里攪來攪去攪了半天，也不滿地說，哪有什么中草藥呀？怎么找不到中草藥呀？連牛鞭都只有這一點點。不對不對。蔣邏輯連聲附和，說是呀，小姐，中草藥呢？牛鞭呢？你們是不是弄錯了？——幾個人第一次形成了共識，都說上次吃的絕對不是這道菜，不是什么百珍煲。于是人人臉上都露出失望來，說上當了，受騙了，說以后再也不來了。

沒辦法，酒菜都已上桌，只好將就一點了。幾個人一邊吃一邊繼續(xù)討論。老左這時來了精神，說一開始我就說了，不是竹山縣不是竹山縣，你們不信。蔣邏輯反唇相譏，說那你說是哪個縣？老左說反正不是竹山縣！想想又說，在高速公路上我見路標上還寫著一個什么縣來著？哦，竹林縣，對，就是竹林縣，下了高速20公里，這里離高速只有2公里。桃子說那你當時怎么不說？老左說，你們一致都說是竹山縣，我一個人反對有什么用，我說了你們肯信嗎？馮局笑笑，說只要你說得對，我們就改正嘛。

蔣邏輯夾著一塊筍片，沒吃，停在半空，兩眼看著老左，說我仍然堅持我的觀點。按照邏輯推導，確實應該是竹山縣。你們想想，那次吃的那道菜里面不是有很多竹筍山菇還有野雞野兔嗎，只有山區(qū)才盛產(chǎn)這些東西，從邏輯上說，竹山縣是能夠成立的。老左冷笑一聲，事實已經(jīng)擺在這里了，錯了還不肯承認！有山就有林，野雞野兔大部分都生活在樹林里，而山菇只有樹林里才有;至于竹筍，就更不用說了，沒有竹林哪來竹筍？所以百分之百應該是竹林縣，而不是竹山縣。這一番論證，倒真把蔣邏輯弄了個白眼朝天。但他并不服輸，再次發(fā)難，說那些中草藥呢？中草藥不是長在山上懸崖上的嗎？老左鼻子一聳，說書生氣，十足的書生氣！樹林里難道就長不出中草藥來？蔣邏輯啞了，忿忿地將筷子上的筍片塞進嘴里。

馮局見老左跟蔣邏輯老是叮叮當當針尖對麥芒，就有點煩，但他仍然淡淡地笑著，慢聲細語地說，你們兩個呀，成天吵啊吵的，工作上要吵，學習上要吵，什么都要吵，出來了還是吵，又說不是這個縣啦，又說不是這道菜啦，怎么著都有理。不是這道……叫什么來著，對，百珍煲，不是百珍煲是什么？你們的味覺是不是出問題了？

桃子機靈，見馮局雖然面露微笑，話中卻有不悅之音，連忙朝老左和蔣邏輯擠擠眼睛，連聲說對對對，就是這家飯店，就是這道菜——可不是，就是這道百珍煲嘛。來來來，幾百里地跑來了，大家多吃點。說著夾了一塊蘑菇送進嘴里，邊咀嚼邊含混不清地說，唔，不錯，好吃！真好吃！吃呀，大家都吃呀。大家當然都懂，就連忙夾了菜往嘴里塞，連忙唔唔噥噥地說，不錯不錯，就是這道菜，味道不錯，唔，真不錯……

匆匆喝完吃完，大家臉紅紅的，一個跟著一個走出飯店，腳步都有點趔趔趄趄，只有桃子清醒著，步伐穩(wěn)健。上車以后，桃子轉臉問馮局：往哪去？馮局淡淡地說，你們不是說不是這家飯店嗎，不是說不是這道菜嗎，不是還有個竹什么縣嗎，去那里吃晚飯！老左立即說竹林縣竹林縣！大家歡呼一聲，迫不及待地鉆進了車。

“寶馬”順著縣城中心大道往城外駛去，準備上高速公路?？h城中心大道雖然算不上寬闊，卻還平展，兩邊時而店鋪林立人流如織，時而清冷寂寥車馬稀疏。馮局和老左大約是上了點年紀，又多喝了點酒，不一會兒就高低起伏地展開了呼嚕大賽;蔣邏輯畢竟年輕，眼睛一睜一閉，睡不踏實;桃子頭腦清醒精神振奮，手握方向盤，雙眼盯著前方……

開著開著，桃子忽然覺得蹊蹺，心想不對呀，這條路剛剛不是來過嗎？看看兩邊，別無岔路，只好繼續(xù)往前開。兩邊依然是時而店鋪林立人流如織，時而清冷寂寥車馬稀疏。桃子更覺蹊蹺了，定睛一看，怎么回到老地方土菜館來了？正猶豫著，蔣邏輯眼睛睜開了一條縫，前看看后看看，唔唔噥噥地說桃子你是不是開回來了？桃子說是呀，我也覺得奇怪，我是順著路標往高速上開的呀！蔣邏輯不再說什么了，頭一歪又睡著了。桃子繼續(xù)往前開車。又開了一個多小時，一看，又回到了原地。桃子害怕了。心里不停地念著完了完了，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怎么就上不了高速公路呢？我一口酒也沒喝，我沒糊涂呀，怎么老是在這小小的縣城里兜圈子呢？

天色漸漸黑下來，桃子看著迷迷茫茫的窗外，心想下次不論到哪里，一定得把導航儀帶著。

責任編輯 ? 張 ?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