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德林
就從一堆木柴說起吧。那是母親走了十幾里山路,手上磨了幾個泡,腳脖子被荊棘劃了幾道血印子,流了半天汗,親手打回來的。
攤在曾祖父用黑土和方磚鋪墊的院子里,讓曬過幾輩人的太陽曬,吹過幾輩人的風(fēng)吹。父親用祖?zhèn)鞯母优_的那些年輪和憂傷,一點點浸入祖屋在夕陽下拉長的背影里。
在祖父壘的土灶里,溫暖的火焰映紅了母親的白發(fā)。
青煙沿著光陰那悠長的隧道緩慢上升。和村頭清明節(jié)一年年鼓起的墳頭遙相呼應(yīng)。
空了的老屋日漸孤獨。偶爾有風(fēng),在里面走動。
曾祖父植的榆樹已干枯,祖父的西屋蛛網(wǎng)密布,父親的名字住進了家譜。離開故鄉(xiāng)的我們,多像那些越走越遠的云朵。
多年以后才發(fā)現(xiàn),其實我們的根,就是那堆歲月深處,母親打的柴火。
對 飲
一盤五十年代的槐花蒸菜,一壇六十年代的紅高粱。如此合拍。
兩只瓷盅發(fā)出七十年代的碰撞時,一場八十年代的大雪就落了下來。
盤子是林海雪原,筷子是斑竹明月,碗里天涯海角,桌上阡陌縱橫。
世事皆無常,哪里的黃土都埋人。
給歲月排序,揭開生命的底色。表情暗淡,凌亂的語言暫時無法梳理。仿佛一個世紀風(fēng)吹云散,只剩下幾聲唏噓。
接下來,將有一場宿醉。
究竟是火車背著云朵穿過原野,還是淚水義無反顧地投入火爐?
——“一個深刻的靈魂,即使痛苦也是美的出處”。
鄉(xiāng)村早餐
和我圍坐在一起的是玉米糊,青菜,筷子。
大家彼此謙讓,保持低調(diào)。
生活,不過是牙齒與牙齒無數(shù)次碰撞后,依偎著取暖。
悲歡。離合。深深如秋潭。
陽光擱淺。遼闊的碗筷間,人間的煙火——皈依,彌散。
流光在某個瞬間,微感風(fēng)寒。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這活著的證據(jù),需要一盆內(nèi)心的清水,反反復(fù)復(fù)地清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