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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稻作文化起源前沿的研究

2015-05-05 00:04:46李國棟
原生態(tài)民族文化學刊 2015年1期
關(guān)鍵詞:糯稻秈稻粳稻

李國棟

摘要:“照葉樹林”文化理論和稻作文化理論都試圖從本質(zhì)上闡釋東亞季風帶的文化特征。兩者都以植物命名,但“稻作”遠比“照葉”更能說明東亞季風帶的文化本質(zhì)。另外,稻作不僅是一種文化,還支撐過一個偉大的古代文明,即尚未被世界文明史認可的“長江文明”。

關(guān)鍵詞:野生稻;粳稻;秈稻;糯稻;火耕水耨;果隋贏蛤

中圖分類號:S3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621X(2015)01-0021-17

一、照葉樹林文化理論的基本框架

20世紀,日本人類學家為世界人類學與民族學貢獻了兩個充滿睿智的理論——照葉樹林文化理論和稻作文化理論。兩個理論都以闡釋東亞文明的本質(zhì)為宗旨,但在如何看待稻作文化方面卻產(chǎn)生了根本的分歧。

照葉樹林文化理論誕生于20世紀60年代,其首侶者是中尾佐助。該理論一經(jīng)提出,便獲得了許多支持與贊許。從喜馬拉雅山腹地東經(jīng)尼泊爾、不丹、阿薩姆、再穿過東南亞北部山地、中國云南南部、貴州山地、長江南岸直至日本西部,在這片濕潤溫暖的地帶生長著廣袤的常綠闊葉林,即日語所說的“照葉樹林”(樹葉表面有光澤的樹林)。因此,日本學者把這一地帶稱為“照葉樹林帶”,把這一地帶的文化也稱為“照葉樹林文化”。照葉樹林文化理論家們認為,照葉樹林文化源自山地森林,其核心區(qū)域位于不丹、阿薩姆至云貴山地以及湖南西部的部分地區(qū)。參照“西亞半月弧”,這一核心區(qū)域可以稱為“東亞半月弧”。

照葉樹林文化理論的基本框架由三大發(fā)展階段構(gòu)成:1.前農(nóng)耕階段;2.以栽培雜谷為主的刀耕火種階段;3.卓越的稻作階段。照葉樹林文化具有以下文化特征:喜食糯性食品,制作納豆、麴(qu)酒、茶、漆器和竹制品,養(yǎng)蠶(包括不食桑葉的蠶蟲),住懸掛式墻壁的干欄式房屋,另外,還有對歌、山神崇拜、儀式性狩獵以及特有的神話傳說等等。

進入21世紀以后,隨著長江中下游稻作考古的進展,與“照葉樹林”理論密切相關(guān)的稻作“阿薩姆·云南起源說”被推翻,稻起源于長江中下游的觀點獲得了越來越多的贊同,而且“照葉樹林”文化理論所強調(diào)的那些“照葉樹林”文化特征,其實也都可以理解為稻作文化特征。于是,佐佐木高明作為仍然健在的“照葉樹林”文化理論家感到有義務,同時也有必要對照葉樹林文化與稻作文化的異同,特別是兩種文化理論的本質(zhì)區(qū)別進行一次梳理和辨析。為此,他特意邀請環(huán)境考古學家及稻作文化研究家安田喜憲、稻作遺傳學家佐藤洋一郎和植物學家堀田滿,圍繞“照葉樹林”文化與稻作文化進行了一次學術(shù)辨析,題目就叫《圍繞照葉樹林文化與稻作文化》。在這次學術(shù)辨析中,他們對稻作文化研究領(lǐng)域的許多前沿性課題進行了深入探討;既有直率的觀點交鋒,也有大膽的學術(shù)假設(shè),讀起來饒有興味。

二、稻作起源地

關(guān)于稻作的起源,“照葉樹林”文化理論的立場有些微妙。1977年,日本農(nóng)學家渡部忠世曾依托照葉樹林文化理論提出了“阿薩姆·云南起源說”。因為這個學說把稻作起源地設(shè)定在了“東亞半月弧”,所以“照葉樹林”文化理論家們無不為之歡欣鼓舞。但是,當長江中下游被確定為粳稻起源地以后,他們又開始強調(diào)稻作的起源并不是“照葉樹林”文化的基礎(chǔ)。在這次學術(shù)辨析中,佐佐木高明就明確表示:“對于渡部先生的云南稻作起源說,我們當時雖然認為‘與照葉樹林文化理論很相符,但并沒有以此為基礎(chǔ)。因此,雖說稻的阿薩姆云南起源說被否定了,但這并不足以動搖照葉樹林文化理論?!?/p>

“照葉樹林”文化理論認為,稻作起源于雜谷文化,而雜谷文化起源于山地。因此,佐佐木高明堅持認為,水田稻作文化可以稱為“稻作文化”,但水田出現(xiàn)以前的原始稻作文化應該屬于“照葉樹林文化”,所以“即使稻作起源地與之有些出八”,但“照葉樹林”文化理論的基本構(gòu)想還是正確的。

佐佐木:我認為遠古時代的稻是在旱田或原初的天水田中和雜谷類混播的,其栽培方法也是雜谷式的。

佐藤:是古代的稻嗎?

佐佐木:是的,我認為與其說水田稻作之前的古稻受到了雜谷文化的影響,還不如說其栽培方式更多是在分不清是早地還是水田的耕地里與雜谷類混播的,我想把這種原初的稻作存在形式稱為“雜谷式”,盡管這種叫法可能會招來誤解。

人們何時開始修建有田埂和水渠的水田還是一個問題,但一旦出現(xiàn)了這種水田,就不再是混播了,而變成了水稻單獨耕作,生產(chǎn)性也提高了。說到“稻作文化”一詞語的使用,我還是認為由水田稻作農(nóng)耕所支撐的文化才是“稻作文化”,所以就把水田稻作以前的稻作放在“照葉林文化”的框架內(nèi)考慮了。因此,長江文明也可以認為是由“照葉林文化”支撐的。當然,安田先生說有了稻和定居生活就有了稻作文化……。

安田:是的,沖撞老師很不好意思,但這正是在稻作發(fā)展階段上我和老師的根本不同。按照以往“照葉林文化”發(fā)展階段的說法,稻作文化是被放在最終階段的,即第三階段。野生采集階段、刀耕火種階段之后才是稻作文化階段,您們是這樣考慮的對吧??墒俏艺J為,稻作文化從開始栽培稻的時候就開始了。

安田喜憲和佐藤洋一郎都是稻作文化理論家,他們不同意佐佐木高明的意見,他們不認為像“東亞半月弧”那樣的高原山地是稻的起源地。當然,安田喜憲曾是佐佐木高明的學生,稻作文化理論與“照葉樹林”理論也有許多相通之處。從本次學術(shù)辨析和安田喜憲的代表作《稻作漁撈文明——從長江文明到彌生文化》中也可以看出,其實他并不否認“東亞半月弧”的存在,只不過他認為這個“東亞半月弧”應該設(shè)定在長江中下游,而且應該改稱“東亞稻作半月弧”。

把長江中下游稱為“東亞稻作半月弧”,除了稻作考古方面的證據(jù)以外,生態(tài)環(huán)境也是一個重要證據(jù)。

佐藤:以前我曾在《日經(jīng)科學》上寫過有關(guān)文章,關(guān)鍵詞是季風。所謂季風地帶,河口為堆積層,所以十分平坦。但稍稍往上游方向走,就是背坡濕地(Back swamp),地表出現(xiàn)了起伏。這種地方在生態(tài)學上是很有趣的。因為在最高的地方,也就是比夏季最高水位還高的地方會形成森林,而在比冬季最低水位還低的地方,由于積水而會形成河流或濕地。水時有時無,時深時淺的中間地帶處于極度的環(huán)境紊亂之中,一般來說很容易形成草原。這種地方作為原始的稻作起源地是最適合的。這種地方長江中游和下游都有,所以這種推測(有關(guān)長江中下游是稻作起源的推測)是比較合理的。

佐藤洋一郎的上述意見與安田喜憲的看法基本相同。安田喜憲認為稻作起源于森林與草原的交錯地帶,而這正是佐藤洋一郎所說的“背坡濕地(Back swamp)”。“背坡濕地(Back swamp)”的水“時有時無,時深時淺”,這正是遠古長江中下游的基本生態(tài)環(huán)境,而“照葉樹林”文化理論所重視的位于云貴山地的“東亞半月弧”是根本不具備這種生態(tài)環(huán)境的。當然,關(guān)于稻作起源地,佐藤洋一郎和安田喜憲的意見也不完全一樣。

安田:不過,雖然長江下游有河姆渡遺址,那里的稻作在某種程度上也很古老,但在10000年以前,那里是很難堆積起適合稻作的泥土層的。與此相反,長江中游有洞庭湖,在那里,通過三峽這一狹窄地帶后的長江猛然擴張,形成了廣闊的云夢沢濕地。然而,長江下游是三角洲,在海平面很低的冰川期,長江帶下來的泥沙一直被沖到遠海,到了7000年前,由于氣候變暖,海平面上升到某種程度以后,三角洲后退,周邊才出現(xiàn)了適于水田耕作的地方。因此,主張長江下游是稻作起源地的佐藤先生和主張長江中游是稻作起源地的我各有各的見解。不過,根據(jù)長江下游的地形來判斷,長江下游河姆渡遺址周邊的稻作不會比7600年前更古老,所以稻作起源于長江中游是我的一個假說。

從以上這段引文中可以看出,佐藤洋一郎認為長江下游是稻作起源地,但安田喜憲認為長江中游才是稻作起源地。根據(jù)稻作考古發(fā)現(xiàn),長江中游的稻作遺址比長江下游的古老;從濕地形成的年代推斷,長江中游的濕地也比長江下游的古老。因此,筆者贊同安田喜憲的意見,長江中游,特別是洞庭湖至鄱陽湖之間的大片濕地應該是稻作起源地。

三、野生稻與栽培稻

野生稻是一種主要生長在亞熱帶濕地的禾本科植物。大洋洲的巴布亞新幾內(nèi)亞一帶、中南美洲以及非洲,也陸續(xù)發(fā)現(xiàn)了野生稻的存在,但品種完全不同。野生稻分多年生野生稻和一年生野生稻。多年生野生稻學名(拉丁名)“Oryza rufi-pogon”,是粳稻的直接祖先;一年生野生稻學名(拉丁名)“Oryza nivara”,應該是秈稻的半個祖先。

佐藤:說起長江流域的稻的原種,其實原本是一種多年生草本植物。如果我們?nèi)ツ戏降匿毓尤侵蓿蜁吹降湫偷那锾觳婚L稻穗的稻,或者即使長出稻穗也不結(jié)籽。到了第二年,它們不是從種子,而是從裉部長出芽,是一種典型的多年生草本植物。這樣一種草本植物,而且是靠根莖繁殖的植物怎么就變成了稻,并在長江流域爆炸性地繁殖起來了昵?這自古就是一個謎,因為作為稻的野生種,Oryza rufipogon本來是多年生的草本植物。

安田:按佐藤先生的假說,稻作原本是在Ory-za rufipogon分布區(qū)域的邊緣地區(qū),即marginal area開始的,對嗎?

佐藤:我說的是開始栽培時候的分布區(qū)域,可不是現(xiàn)在的分布區(qū)域。

安田:如果稻作以前就有人利用莎草科植物的種子、或是將莎草科植物、蘆草以及菱的果實加以半栽培利用的話,那單純地想,稻作應該更早在這些資源豐富的地方產(chǎn)生。但是,為什么稻作并沒有起源于野生稻Oryza rufipogon的核心分布區(qū)昵?安田這一發(fā)文,具有三重意義:1.除了從水稻還有其他食用作物,可以發(fā)展成文化來;2.野生稻僅是多種濕生植物的一個伴生物種,其作為糧食食用,天生存在弱點,還比不上其他沙營科植物。這意味著如果在濕地出現(xiàn)最早的農(nóng)耕,肯定不會用野生稻;3.野生稻如果部分不在它的核心分布區(qū),那么原因何在,是值得深究的難題,安田西線這這一發(fā)文的價值在于,提出稻作文化起源的關(guān)鍵問題,那就是,要訓話野生稻,必須改變生物屬性,使它結(jié)實,而提出這一概念在什么時代完成,是水稻起源的關(guān)鍵性難題。

佐藤:這是因為您是從現(xiàn)在的分布來看的。雖然了解現(xiàn)在的分布很容易,但野生稻最初是如何分布的,我們完全不知道。您很清楚,長江流域這1萬年來不斷開發(fā),我們很難了解以前的實際情況了,加上其分布有被人為擴大過的痕跡,所以從現(xiàn)在的分布是找不到任何線索的。雖說如此,Oryza rufipogon這種野生稻很有可能曾分布在比我們想象更北的地方。

安田:當然,我們也可以想象,利用葛藤、山芋,天南星科的好幾種植物的人們和日本繩紋時代的人們一樣,因為有豐富的食物,所以就覺得利用這種小的米粒很麻煩,也就不去栽培Oryza rufi-pogon。

堀田:作為栽培稻起源的背景,確實應當有稻黍植物的草原存在。不是森林,而是open habitat(開闊而且樹木很少的環(huán)境)。但是,大多數(shù)芋類植物,除了天南星屬植物,大多都喜歡開闊的地方。在這些地方人們利用各種濕地性植物和水草,所以我覺得重要的并不只是陸生植物。相反,也許開闊的濕地草原作為人的生活場所更為重要,蘆葦和寬葉香蒲的根莖才更為重要。

長江流域的栽培稻肯定源自多年生野生稻“Oryza rufipogon”,但由于萬年以來的人為開發(fā),野生稻“Oryza rufipogon”的原始分布情況確實已經(jīng)分辨不清了。不過,從現(xiàn)在的分布區(qū)域來看,野生稻“Oryza rufipogon”的核心分布區(qū)域應該在東南亞,而長江流域處于其北部邊緣,所以安田喜憲認為,由栽培稻支撐的稻作文化就是在野生稻“Oryza rufipogon”的分布區(qū)域的邊緣產(chǎn)生的,這一邊緣地帶就是他所重視的森林與草原的交錯地帶。

堀田:東亞的溫帶是一個植物非常豐富的世界,在該地域的各種植被中,生長著可以作為食物資源而利用的各種特色植物:在南部常綠森林地帶有檬實類和山芋類植物;在落葉林地帶生長著栗子、橡實類以及胡桃類植物;在樹林周邊和草地可以看到葛藤、蔗萊以及百臺類可以食用其地下儲藏器官的植物。另外,在水邊的濕地草原還有寬葉昌蒲類、蘆草、黑慈菇、莞草、花慈姑等專供食用其地下部分的植物。除此以外,還有許多如稗類、看麥娘、濕地型菅草類可以利用其種子(其實是果實)的植物。再看水生植物群,其中睡蓮科植物、菱類植物可以食用。

據(jù)我推測,幾萬年前進入這一地區(qū)的新人(homo sapiens)是專以采集為生的。當時的人們僅依賴這一地域的某種植物是不能生存下去的,因此,為了利用各種各樣的植物,他們在水邊和森林之間進行季節(jié)性移動,這就是他們生活的基本特征。

具體來說,從春到初夏,他們主要以水邊的看麥娘以及濕地性菅草類植物為采集對象;從夏到秋也以水邊為中心,采集稗子、睡蓮科植物,或者是菱類、蓼類、莎草科(黑慈姑等)植物和寬葉香蒲的根莖;從秋到冬,主要是在森林里采集栗子、橡實、胡桃、山芋類,還有葛藤、蕨菜以及百合類的果實和根莖;從冬到春,主要在森林或水邊采集山芋類、葛藤、蕨萊、橡實、胡桃、寬葉香蒲、蘆草、黑慈姑、花慈菇等植物。大概就是這樣的。特別是在食物資源最為匱乏的春天至夏初,人們主要是雜谷式地利用莎草科的菅草類植物和稻科植物的種子來維持生計。我推測,就是在這一過程中人們積累了一系列將采集到的種子去殼,調(diào)制,加熱處理后再來食用的雜谷性食用技術(shù)。

關(guān)于將莎草科的菅草類作為食物加以利用的記錄,除了北美對弘法麥的利用記錄以外,幾乎全部被忘卻了。但是,也有像磯菅、鳴子菅這樣可以高效率采集其種子的品種,它們恐怕也像弘法麥那樣曾被用于食用,而且也是在吃新芽的季節(jié),對不對?

佐藤:問題是在這樣的條件下,稻是怎樣被人工栽培的呢?

堀田:對呀,我認為,伴隨著最終冰川期的結(jié)束,氣溫逐漸上升,海平面也逐漸升高,東中國海平原也在一瞬間因快速的海侵而消失了。于是,依托這片土地生存的人們便被迫遷徙到了現(xiàn)在的長江下游。當然,當時野生稻還沒有擴展到長江下游,但被迫遷徙到長江下游的人們已經(jīng)有了利用稻科和莎草科種子的知識和技術(shù)。過了不久,由于氣候溫暖化,野生稻的分布區(qū)域不斷北上,擴展到了長江下游。我推測,從那時起人們就開始食用野生稻了。從長江下游到東中國海平原,在稻作開始以前,人類就已經(jīng)開發(fā)出了對稻科和莎草科植物種子進行雜谷式利用的技術(shù),而這就是以后長江流域稻作產(chǎn)生的基礎(chǔ)。

佐佐木:原來如此,栽培水稻以前就已經(jīng)有了各種各樣利用植物的技術(shù),特別是開發(fā)出了將稻科和莎草科植物種子進行雜谷式利用的技術(shù),而這一點最終與稻作的起源結(jié)合到了一起,您是這個意思吧。

堀田:我想再重復一遍,在最終冰川期的寒冷期大面積陸地化的東中國海平原上,已有了較為高效的采集狩獵活動,得益于植物的多樣性,人們在日常生活中享受著豐富的食物資源。但是,冰川期結(jié)束,氣候變暖而海面急速上升,東中國海平原的陸地逐漸縮小,居住在那里的人們不得不開始遷徙,而且在遷徙的過程中開始了稻作。我是這么覺得的,大環(huán)境的變化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遷徙地也肯定有能使人們生存下去的食物。

植物學家堀田滿認為,栽培稻產(chǎn)生的背景首先是植物種類非常豐富的開闊性濕地草原。在這里,一開始并沒有野生稻,但那里的人們卻在植物豐富多樣的環(huán)境里掌握了雜谷式食用植物籽實的知識和技術(shù)。然后,當野生稻傳入以后,人們就將其籽實采集來加以食用,并在這一過程中將其馴化成了栽培稻。當然,正像佐藤洋一郎所說,一直靠根莖繁殖的野生稻怎么會在長江流域變成了靠種子繁殖的栽培稻了呢?至今這仍然是個謎。

佐佐木:這只是一個假設(shè),假如有濕地性開闊地帶這樣的環(huán)境,也有利用根栽植物(包括半栽培植物)的采集生活,那么從中產(chǎn)生的初期稻作又是怎樣一種情況呢?

佐藤:我可以提供一點啟示。條件好的時候,作為多年生草本植物不斷靠根莖繁殖,但同一個體或群落中的某個個體受到環(huán)境的壓力,如寒冷或干燥,一下子就會變?yōu)榭糠N子繁殖,這種情況是常有的。

我們在越南的湄公河三角洲實地考察的,就是當?shù)厝苏f幾年都不怎么開花的Oryza rufipogon的群落。這種名為Oryza rufipogon的野生稻雖然也靠種子繁殖,卻仍然是多年生草本植物。典型的Ovyza rufipogon,從越南的湄公河三角洲到蘇門答臘島、加里曼丹一帶還有很多,即使是秋天去看,在一大片群落中也只有零星的幾株稻穗探出頭來,這一個那一個的,真的讓人很吃驚。我們不禁會這樣想,“這真的是稻子嗎?”。

佐佐木:不出稻穗嗎?

佐藤:這一個那一個的,在一大片群落中只有零星的幾株稻穗,而且多數(shù)稻穗不結(jié)籽,僅有的幾個稻穗里也沒有種子。越南當?shù)鼐用駥⑵浞Q為“幽靈稻”。為什么稱為“幽靈”呢?幾經(jīng)詢問才知道,原來是因為雖有稻穗的外殼,里面卻沒有稻米,所以叫“幽靈”。

要說連花都不開,怎么知道這種植物群落是Ovyza rufipogon昵?這是因為我們?nèi)×怂娜~子做DNA檢測而出現(xiàn)了稻的DNA排列。以前,對稻進行調(diào)研時沒有采集這種野生稻,但現(xiàn)在我們把這種野生稻也采集回來了。采集回來以后,再特意運到曼谷,進行盆栽,給它一定的環(huán)境壓力。這樣一來,第二年發(fā)現(xiàn)其中居然有一些開花了。證明在Oryza rufipogon中有一些野生稻是有這種習性的。這種習性不能說所有植物都有,但多數(shù)植物確實是有的。

也許正是具有這種特性的稻成為一個群落時,又有來自環(huán)境方面的壓力,于是就產(chǎn)生了一種不是靠根莖繁殖,而是靠種子繁殖的稻群。我認為,正是因為人類利用了這個稻群,所以靠種子繁殖的稻群就一下子擴展開來了。

佐佐木:原來如此,具有種子繁殖特性的新稻群原來就是這樣產(chǎn)生的呀!

佐藤:我總覺得,在最初階段首先有一種環(huán)境的惡化、如冬天的低溫或干燥什么的,然后靠根莖繁殖的稻科植物才會轉(zhuǎn)為靠種子繁殖的植物,并為人類所了解。

安田:因為在氣候寒冷期,植物也想盡可能的留下子嗣,所以它們才會結(jié)很多種子。也許麥作農(nóng)業(yè)起源于亞冰期這一學說就與植物本身對氣候惡化的生理性適應有關(guān)。干燥、寒冷的時候,靠根莖繁殖的植物也許確實有可能轉(zhuǎn)變?yōu)榭糠N子繁殖的植物。

堀田:最終冰川期結(jié)束后,氣候變得溫暖。因此,野生稻的分布向北方擴張,而新的分布區(qū)域夏熱冬寒,要想度過低溫期靠種子繁殖是比較有利的,所以我們確實可以這么考慮。

佐佐木:稍微換個角度,與根莖繁殖到種子繁殖這一稻的進化論無關(guān),有一種學說認為,稻原本是芋田里的雜草,栽培稻是從芋田里誕生的。歐美的許多學者都這樣說,日本的池橋宏先生在最近出版的著作《稻作的起源——從稻學向考古學的挑戰(zhàn)》(2005年)中也是這樣主張的。該學說認為稻和芋頭是在水田里種植的像兩個親兄弟一樣的作物(Sister crop),芋田里的雜草被人栽培就變成了稻,而且野生稻也曾經(jīng)像芋頭一樣被分株栽培??墒牵姓l見過作為芋田里的雜草而生長的稻嗎?

佐藤:沒見過。最開始的時候,野生狀態(tài)下的稻是采集的,那時也許會有什么人對其進行了分株,這種事應該是有的吧。但是,在思考稻的進化或者說栽培化的時候,我們常常會完全忽略掉一個重要的視點,即稻是靠種子繁殖的。池橋先生對這一點有所誤解。稻確實有一些和芋頭類似的地方,但稻的最大特點,也就是“稻”這種植物所具有的最有趣的一點,就是時而表現(xiàn)出靠根莖繁殖的姿態(tài),時而又靠種子繁殖。

佐佐木:專司稻的進化的,就是與種子繁殖有關(guān)的這一特性對吧?

佐藤:是的。正因為人類把稻看成是靠種子繁殖的作物,也就是說有了想從稻得到更多種子的行為,所以稻這種植物才變成了“稻”。具體地說,人在稻的生長過程中選取成熟的種子,而這種選取成熟種子的行為本身就意味著無意識中篩選出非脫落性的個體。如此反復下去,這種非脫落性種子的比例就會迅速增加。這一栽培化過程不僅限于稻,也是靠種子繁殖作物的共通特性。

但是,如果是分株栽培的話,無論分多少次株,也只能是從同一個母體集團中選擇適當?shù)闹昝邕M行栽培,僅此而已,所以從進化的角度看,并沒有加入多少外力。因此,無論再怎么分株栽培,在把稻作為種子作物進行栽培馴化的過程中,除了“變枝”的場合,幾乎是沒有任何貢獻的。還是要采集種子,把種子作為種子進行采集,采集那些具有人類所需的特性的種子,如果沒有這個過程,作為栽培稻的稻還是不能產(chǎn)生的。由此考慮,即使我們假設(shè)芋田里有作為雜草而存在的野生稻,但無論將其怎么分株栽培,它也只是野生稻,我們很難將這種分株栽培看作是一個栽培馴化的過程。

佐佐木:也就是說分株這一行為引導不出栽培化……

佐藤:根本不可能。分株不能成為使作為種子作物的稻成為稻的契機。

佐佐木:總之,稻是多年生的植物,本來是不開花的,但如果給它低溫、干燥等環(huán)境壓力的話,它就會變成能開花結(jié)籽的植物。由此多年生靠根莖繁殖的稻就會變成靠種子繁殖的稻,在這里我們可以找到稻的栽培化的契機——大概您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吧?

佐藤:正是這樣,但芋頭和有這種變化的稻不同。迄今為止,芋頭長期一直依靠分株栽培來繁殖,其時間遠比稻的時間長。當然,也有種子繁殖,也有通過鳥的搬運來助其實現(xiàn)種子繁殖的情況,但這只不過是極少的一部分。因此,芋頭終究沒有變成主要的農(nóng)作物,也絕不會成為支撐起一個文明的強有力的農(nóng)作物。我認為,一種谷物作為淀粉儲存庫而能支撐起一個強大的文明,從這一觀點來看,還是需要種子繁殖。無論怎么分株,也不會出現(xiàn)上述的契機。當然,土豆這樣的例子也是有的。

“照葉樹林”文化理論家非常重視芋頭,他們推測芋頭與野生稻曾在同一塊田共生,野生稻是芋田里的雜草。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栽培稻肯定就產(chǎn)生于芋田,而芋頭又是山地農(nóng)作物的代表,所以這在邏輯上又使人自然聯(lián)想到“照葉樹林”文化理論所重視的“東亞半月弧”。由此我們可以知曉,“照葉樹林”文化理論家還是認為稻作起源地在高原山地。但是,佐藤洋一郎從分株栽培和種子栽培的角度徹底否定了芋頭與栽培稻的關(guān)系。野生稻靠根莖繁殖,而栽培稻靠種子繁殖。因此,在野生稻變?yōu)樵耘嗟镜倪^程中肯定有人為因素的介入,是人選取了突然變異的野生稻種進行栽培,才使野生稻變成了栽培稻。既然是栽培,就有一個栽培方式的問題。芋頭是靠分株栽培的,如果芋田里確有野生稻,而且人們依靠栽培芋頭的經(jīng)驗對野生稻進行分株栽培的話,那無論怎么分株栽培,野生稻還只能是野生稻,決不會變成靠種子繁殖的栽培稻。

在否定了芋頭與栽培稻的關(guān)系以后,辯論又回到了野生稻為什么會產(chǎn)生突然變異的原因。

安田:如果說稻是熱帶短日照植物,在某種程度上北上有一定困難的話,像Oryza rufipogon起源地那樣的地方就很適合野生稻生長,所以它們靠根莖繁殖就夠了,并沒有必要轉(zhuǎn)變?yōu)榭糠N子繁殖,是不是可以這樣認為呢?

佐藤:嗯,大概是吧。

安田:但在邊緣地帶,Oryza rufipogon就必須努力繁殖,所以最后它們適應了環(huán)境,變成了靠種子繁殖——我是否可以這樣理解呢?

佐藤:在邊緣地帶,這種傾向確實比較強。

佐佐木:也就是說受到環(huán)境壓力后,就由裉莖繁殖變成了種子繁殖,對吧?這一變化是因為在亞冰期的影響下一下子就發(fā)生了呢?還是在幾千年的歷史長河中也受到其他因素的影響,另有別的什么壓力呢?

佐藤:作為一個動機,我覺得亞冰期的低溫確實可以算作一個很大的動機。

安田:這里有一點很重要,就是受到環(huán)境壓力后,靠根莖繁殖的植物會變成靠種子繁殖,這一變化過程源于15000年前的氣候溫暖化,而且是在野生稻擴展到北方這一環(huán)境更加惡劣的邊緣地帶以后。邊緣地帶的野生稻不斷受到這種壓力,對吧?所以才會發(fā)生上述變化。在亞冰期這一倒寒期,氣候?qū)τ趦?nèi)陸的野生稻來說確實過于嚴酷,所以是不是能夠?qū)ζ渥兓鲞M一步的分析呢?比如溫度下降到什么程度,就會變成種子繁殖?這樣的數(shù)據(jù)不能通過實驗得出來嗎?如果不能證明這一點,那這個假說就只能是假說。

佐藤:做這類實驗的人很多呀,但沒有人去做稻類植物的實驗。

安田:因氣候寒冷化,野生的Oryza rufipogon想留下更多的子嗣,所以通過種子繁殖來結(jié)許多籽,這是已經(jīng)得到確認的事實,對吧?如果說作為一個繁殖系統(tǒng)由多年生草本的分株繁殖變成種子繁殖是真實的話,這肯定是一個具有顛覆性的學說。但是,關(guān)于亞冰期的影響,我們還有必要慎重地思考。亞冰期在大西洋沿岸表現(xiàn)得很顯著,但在太平洋沿岸則不明顯。此外,對內(nèi)陸的影響比較顯著,而對沿海則沒有多大影響,所以,我覺得我們今后還有必要進一步探討亞冰期的氣候寒冷化與農(nóng)耕起源的關(guān)系。

當然,比這個更重要的是,由于15000年前的地球溫暖化,生長著野生稻Oryza rufipogon的草原不斷向新的環(huán)境擴大,在這一過程中,Oryza,rufipogon自身有了靠種子繁殖的特性,同時與人相遇,人類選擇了由于突然變異而具有非脫粒性的稻。其結(jié)果,生長著脫粒性多年生野生稻的草原就變成了生長著非脫粒性一年生野生稻的草原(水田),這是一種很順暢的解釋。我想確認,非脫粒性的稻因突然變異而出現(xiàn),這已經(jīng)是被確認了的事實吧?

佐藤:我并不反對這種想法,因為這本身就是迄今為止有關(guān)農(nóng)耕討論中的重要話題之一,但是,所謂農(nóng)耕,難道一開始就是“農(nóng)業(yè)革命”這種很徹底的事情嗎7還是理所當然地花了很長一段時間,3000年或4000年才逐漸形成的呢?現(xiàn)在我們剛好討論到這一點,如果從這一點出發(fā),我倒是認為稻是典型的后者。因此,以哪一點為標準來定義栽培化或者說馴化昵?標準不同,見解就會完全不同。佐佐木先生剛才使用了“process”這個詞。

佐佐木:我的意思是,農(nóng)耕的起源并不是“農(nóng)耕革命”這種短時期的事件,而是伴隨著漫長的歷史過程的“process”。

佐藤:我也這么認為。正如剛剛安田先生所說,在Oryza rufipogon的群落一下子連成一片的時候,人們在那里進行采集,如果有人問,在采集這一行為中是不是完全沒有農(nóng)耕的萌芽?那我們很難說“沒有”。

佐佐木:也許有你們想象的那種環(huán)境出現(xiàn),但我卻懷疑,Oryza rufipogon這種熱帶適應型的野生稻,在氣候溫暖期真的會作為一個巨大的群落出現(xiàn)在長江流域嗎?

佐藤:現(xiàn)在還沒有證據(jù)。安田先生,什么時候在長江下游做一次鉆孔取樣調(diào)查吧,在低濕地鉆孔取樣的話,會出土一些稀泥樣的植物殘片,有了它就能采集到DNA,也就可以馬上知道它是不是Oryza,rufipogon了。我認為這是一件很有意義的工作。

作為野生稻Oryza rufipogon從根莖繁殖變?yōu)榉N子繁殖的根本原因,安田喜憲和佐藤洋一郎都認為是氣候的變化。從15000年前起,地球開始溫暖化,但這個溫暖化過程又不是一直溫暖,而是溫暖期與倒寒期相互交替。安田喜憲認為,野生稻演變?yōu)樵耘嗟揪褪窃诒环Q為“Younger Dryas”的這個倒寒期。在之前的溫暖期,起源于亞熱帶的野生稻Oryza rufipogon已經(jīng)北上到長江中下游,也就是說,長江中下游變成了野生稻Oryza,rufipogon繁殖區(qū)的北部邊緣。但就在這個時候,倒寒期“Younger Dryas”來臨,長江中下游的Oryza,rufi-pogon感到了生存危機。于是,為了增加繁殖能力,更好地保存作為種群的子嗣,部分Oryza rufi-pogon便率先轉(zhuǎn)變生存策略,由根莖繁殖變成了種子繁殖。如果這個時候再與人相遇,被人把具有非脫粒性的種子采集來進行栽培的話,那這種野生稻就變成了栽培稻。

當然,安田喜憲的上述推斷還需要稻作DNA方面的實證,所以他希望佐藤洋一郎做一下低溫變化與Oryza rufipogon變異的實驗,“比如溫度下降到什么程度,就會變成種子繁殖?”當然,為了實證安田喜憲的上述推斷,佐藤洋一郎也希望安田喜憲什么時候能在長江下游做一次“鉆孔取樣調(diào)查”,然后從DNA層面檢測一下野生稻Oryza rufi-pogon是否真的北上到了長江下游。

關(guān)于野生稻Oryza rufipogon是否真的北上到了長江中下游,筆者可以提供一個重要的參考。江西省東鄉(xiāng)縣崗上積鎮(zhèn)有一處“野生稻原位保護區(qū)”,筆者曾去那里實地考察,發(fā)現(xiàn)那一帶確實是背坡濕地,野生稻生長在一片沼澤之中。東鄉(xiāng)縣崗上積鎮(zhèn)一帶原本是鄱陽湖周邊的濕地,而鄱陽湖又屬于長江中游水系,所以這個“野生稻原位保護區(qū)”完全可以證明野生稻Oryza rufipogon確實北上到了長江中游。

四、粳稻與秈稻

稻作文化所重視的,是學名(拉丁名)為“Oryza satiua”的亞洲栽培稻。亞洲栽培稻又分粳稻和秈稻。在日本,岡彥一博士曾通過研究印度東部Jeypore地區(qū)的野生稻,發(fā)現(xiàn)那里的野生稻并不分粳稻和秈稻,而栽培稻中卻有各種各樣的粳稻和秈稻,還有介于粳稻與秈稻之問的中性稻。這種中性稻既不屬于典型的粳稻,也不屬于典型的秈稻,與粳稻和秈稻都有相通之處,所以岡彥一博士最后得出了一個結(jié)論,即野生稻在被栽培過程中逐漸分化成了秈稻和粳稻。

然而,進入20世紀80年代以后,通過稻的葉綠體研究,人們逐漸發(fā)現(xiàn)秈稻和粳稻并不是由同一個祖先分化出來的,而是從不同的祖先分別進化而來的。

一般說來,遺傳基因都存在于細胞核內(nèi),而細胞核內(nèi)的遺傳基因會隨著世代交替而變得來歷不清。但是,葉綠體處于細胞核之外,而且有自己的遺傳基因,所以它的遺傳基因不會受到細胞核的干擾,不會因為世代交替而變得來歷不清。另外,葉綠體的遺傳屬于母系遺傳,所以我們可以利用這一特點追尋它的母系系譜。

人們通過研究,首先發(fā)現(xiàn)有些水稻葉綠體的DNA會有堿基缺失,于是,人們又繼續(xù)從葉綠體DNA有無堿基缺失的角度繼續(xù)研究,終于發(fā)現(xiàn)“多數(shù)秈稻品種攜帶有堿基缺失的葉綠體DNA,而多數(shù)粳稻品種則攜帶沒有堿基缺失的葉綠體DNA”。

在此基礎(chǔ)上,人們又對野生稻進行檢測,發(fā)現(xiàn)“多數(shù)多年生野生稻與粳稻一樣,攜帶沒有堿基缺失的葉綠體DNA,而多數(shù)一年生野生稻與秈稻一樣,攜帶有堿基缺失的葉綠體DNA”。由此判斷,在野生稻階段,稻就已經(jīng)分成粳稻型和秈稻型了。

不過,問題并沒有這么簡單,因為粳稻中又分溫帶粳稻和熱帶粳稻,而熱帶粳稻又介于秈稻與溫帶粳稻之間。但是,在葉綠體DNA層面,熱帶粳稻與溫帶粳稻相同,所以學者們推測熱帶粳稻是由溫帶粳稻與秈稻交配而成,其母系是溫帶粳稻,其父系是秈稻。如果再加上地域分布,人們會發(fā)現(xiàn)在整個長江流域都分布著熱帶粳稻,但長江中游、廣西、貴州以及東南亞則是熱帶粳稻與秈稻重疊的區(qū)域。根據(jù)上述分析,我們可以提出兩個學術(shù)假說。第一個假說是:粳稻和秈稻都起源于長江流域;第二個假說是:粳稻起源于長江流域,而秈稻起源于亞熱帶的某個區(qū)域?,F(xiàn)在,大多數(shù)學者支持第一個假說,但從稻的葉綠體DNA分析結(jié)果來看,佐藤洋一郎認為第二個假說更“自然”,所以最終他提出了“長江流域粳稻起源說”,從植物遺傳學的層面確定粳稻起源于長江中下游。

其實,從稻屬植硅石的檢測結(jié)果也可以得到相同的結(jié)論。日本學者藤原宏志、宇田津課題組從二十幾年前開始就在中國調(diào)查土壤中的稻屬植硅石,最后經(jīng)過分析,發(fā)現(xiàn)他們在長江中下游的考古遺址和遺址附近獲得的稻屬植硅石幾乎都呈現(xiàn)出典型的粳稻形態(tài)。

粳稻的起源地如果在長江中下游的話,那秈稻的起源地又在哪里呢?佐藤洋一郎認為,根據(jù)現(xiàn)在的研究水平還很難確定,因為秈稻葉綠體DNAPS-ID領(lǐng)域的排列具有多種類型。多種類型的排列意味著多個母系,即存在多個祖先。所以他認為,不能否認秈稻的初始栽培是在不同地點各自獨立地完成的。

1999年,佐藤洋一郎曾去柬埔寨吳哥窟附近的洞里薩湖調(diào)查野生稻及稻作原始環(huán)境。通過此次調(diào)查,他認為吳哥窟一帶的古代文明也許可以稱作“秈稻文明”。2006年以來,安田喜憲一直在柬埔寨主持考古。我們推測,他的終極目標就是要找到秈稻的起源地,并確定其年代。

如果有一天,在中南半島的什么地方發(fā)現(xiàn)了秈稻的起源地,那“照葉樹林”文化理論家們又會對其作何解釋呢?佐佐木高明在這次學術(shù)辨析的引言中就曾指出,從20世紀80年代末開始,有關(guān)稻作的“阿薩姆·云南起源說”逐漸被長江中下游起源說所取代,但值得留意的是,稻作長江中下游起源說只是說粳稻起源于長江中下游,它的前提是秈稻另有起源。可見對于稻作起源地,部分“照葉樹林”文化理論家仍然相信,或者說希望將來有一天能夠證明秈稻起源于“東亞半月弧”,至少是在其附近。

五、野生稻、糯稻與粳稻

野生稻有一些栽培稻沒有的特性,佐藤洋一郎曾把野生稻的特性歸納為以下五點:

首先,它具有“谷粒脫落性”。也就說,野生稻的種子,即我們所說的稻谷一旦成熟,就會離開母體而脫落,但栽培稻沒有“谷粒脫落性”,即使種子(稻谷)成熟也不易脫落。第二個特點是,野生稻具有“休眠性”,即落到地面的種子不會馬上發(fā)芽,有的會休眠3年或4年。作為第三個特點,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野生稻的谷粒很小,但栽培稻的谷粒要比野生稻大。第四個特點是:野生稻的稻殼發(fā)黑,稻米外皮發(fā)紅,而栽培稻相反,稻殼金黃,稻米呈白色。還有第五個特點,即野生稻開花晚,產(chǎn)出量低,而栽培稻開花早,產(chǎn)出量高。

以上5個特點是在栽培化,即把野生稻馴化為栽培稻的過程中,顯現(xiàn)出來的。由此反推,我們則可以追尋古老稻種及其所反映的稻作文化現(xiàn)象的來源。例如,關(guān)于糯稻與粳稻(普通圓粒白米或長圓粒白米)到底哪個更古老這一問題,以前我們只能從苗族、侗族的祭祖儀式中都用糯米這一民俗事象來證明糯稻比粳稻古老,但現(xiàn)在我們可以從上述研究成果的第四點和第五點知道,稻米品種越古老,其顏色就越重,產(chǎn)量也越低。野生稻米呈紅色,糯米呈土黃色,野生稻的產(chǎn)量也遠比糯稻低,所以野生稻比糯稻古老;同理,粳稻稻米呈白色,產(chǎn)量也比糯稻高,所以粳稻沒有糯稻古老。通過上述DNA的研究,糯稻比粳稻古老這一民俗判斷終于獲得了科學的認定。

糯稻介于野生稻與粳稻之間,所以如何定位糯稻的文化屬性,則成了“照葉樹林”文化理論和稻作文化理論的重要關(guān)切。

佐佐木:春糯米以食用、制作魚飯壽司,同時有有漆器、竹工藝品、還制作麴酒等民俗事項伴生,對歌也十分盛行。在其他地方我也舉了很多苗族的例子,可以認為這些文化特色都是在長江文明時代就有的嗎?

安田:可以吧。所以我認為云南的滇王國就是長江文明的后裔。

佐佐木:說到滇王國,在《史記·西南夷列傳》中就出現(xiàn)了這個名稱?!岸?zhàn)”以后,從滇池畔的石寨山古墓中發(fā)現(xiàn)了“滇王之印”,確定了它的存在。滇王國盛行稻作農(nóng)耕,有干欄式房屋和干欄式谷倉,有漆器和絹的生產(chǎn)與利用,還留下了許多真實地反映其日常生活樣態(tài)的大型青銅器(銅鼓和貯貝器)。

安田:我認為看了滇王國,就可以知道長江文明。

佐佐木:不過,滇王國的文化還是受到了北方游牧文化相當大的影響的。

安田:當然,但這是進入東漢以后的事,因為東漢時滇王國有了馬。不過,我們可以認為苗族等少數(shù)民族才是長江文明的擔當者。

佐佐木:也就是說。長江文明的日常生活文化中已經(jīng)有了糯米。

佐藤:這一點很有趣。作為栽培植物,稻在剛開始時是否與其它雜谷類相同也是粳稻昵?關(guān)于這點,實際上我們沒有任何證據(jù)。盡管大家都模模糊糊地覺得是粳稻,但實際上是沒有任何證據(jù)的。說不定長江文明還是糯稻支撐的呢。所以長江文明時代的稻很可能是糯稻,這是一個魅力十足的課題。

佐佐木:糯食真是不可思議!從現(xiàn)在的實地調(diào)研來看,喜歡糯性這種黏乎乎的食文化幾乎僅限于“照葉樹林”帶。

佐藤:確實是這樣的。

佐佐木:印度不喜歡、西藏也不喜歡、中國北方人也不喜歡糯食。

佐藤:和“照葉樹林”帶的人們不一樣對吧。

佐佐木:不一樣,實在是不可思議!因此,照葉樹林帶共有的特色文化肯定還是存在的,糯食僅僅是一個例子而已。

在這里,佐佐木高明再次提到了“照葉樹林”文化理論,他強調(diào)喜歡糯食是“照葉樹林”文化區(qū)別于其他文化的一個顯著特征。當然,安田喜憲和佐藤洋一郎并不這么認為,他們推測“長江文明時代的稻很可能就是糯稻”,“說不定長江文明還是以糯稻為支撐的呢”!

佐藤:雜谷類的淀粉有兩種,一種是叫做直鏈淀粉,由糖纏繞成螺旋鏈狀而成。另一種叫支鏈淀粉,像葡萄藤一樣相互纏繞而成。前者比后者分子量小,結(jié)構(gòu)單純、且分子間的纏繞程度也小。從遺傳學上說,只要制造直鏈淀粉的遺傳因子被破壞掉,就只剩下了支鏈的糯性淀粉。也就是說,糯性淀粉是由于淀粉的突然變異,即制造直鏈淀粉的遺傳因子受到破壞才形成的。但是,無論是長江文明還是“照葉樹林”帶,都不知道它的糯性種子是哪里起源地,我們什么信息都沒有。

雜谷類的淀粉中有“直鏈淀粉”和“支鏈淀粉”。直鏈淀粉是非糯性淀粉,而支鏈淀粉則是糯性淀粉。遺傳學方面有一種意見認為,直鏈淀粉的遺傳基因受到破壞,就會變成支鏈的糯性淀粉。也許是由于這種意見的影響,一些學者認為粳稻比糯稻古老。“照葉樹林”文化理論家佐佐木高明也認為粳稻比糯稻古老,而且還認為糯稻的糯性是在“照葉樹林”帶形成的,在文化上源于對芋類糯性的嗜好。

佐佐木:我覺得,把芋頭、山藥搗碎而獲得的黏乎乎的食品,即對芋類糯性的嗜好很有可能是產(chǎn)生酷愛糯谷食品,按雜谷類方式制作糯性食品的基礎(chǔ)。

佐藤:我也這么覺得。因此我常常想,比起其它雜谷,稻可能更早就有了這種糯性品種。

堀田:選擇糯性是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突然轉(zhuǎn)變的吧。

佐藤:一下子就可以改變。

堀田:不僅僅是稻和粟。就算是玉米,從原產(chǎn)地的新大陸傳入東亞后也有了糯性品種。莧科的雜谷類天星米也是如此。從這點來看,使這種糯性品種得以產(chǎn)生的動力,肯定存在于“照葉樹林”帶的人群之中。

佐佐木:由粳變糯并不需要太長的時間,遺傳學也認為不用花太多時間就可以完成嗎?

佐藤:產(chǎn)生突然變異的概率是幾百萬分之一或一億分之一。雖說概率很低,但如果以花粉的單位來考慮,一株稻便有幾百萬個花粉,幾十株稻所產(chǎn)的花粉數(shù)目就有1億個。也就是說,從幾平方米的稻田里種的水稻花粉中,就能產(chǎn)生一個攜帶糯性基因的花粉。按照成為種子的胚珠數(shù)來考慮,10公畝稻田中的種子數(shù)約有1 000萬個或2000萬個,所以一公頃的粳稻田中就有一??梢孕纬膳葱耘咧?。但糯性胚珠上如果沒有附著糯性花粉,“糯性”米粒也是長不成的,所以這個可能性就會更低,即使是異花受粉的比例為百分之一,也會以100公頃稻田里產(chǎn)生一粒的比例,形成能夠結(jié)出糯性種子的個體,這在現(xiàn)實中是完全有可能發(fā)生的。

佐佐木:玉米傳到東亞200—300年便形成了糯性品種對吧?

佐藤:是的。小麥與大麥產(chǎn)生糯性品種也并不稀奇,甚至還可以人為地制造糯性品種。

佐佐木:就像剛剛堀田先生所說的,糯性食品僅僅分布于照葉樹林帶,可以說是照葉樹林文化的文化象征。其它的溱,茶,納豆,麴酒,不吃桑葉的蠶文化等等,都是在照葉樹林帶產(chǎn)生的極具特色的文化。在照葉樹林帶產(chǎn)生的諸多文化特色中,我認為最有力度的就是糯稻及其所支撐的文化。這種稻作文化才代表了與西方文明相反的東方文明。

我很關(guān)注“照葉樹林”帶的人們具有使這種特有文化(文明)得以產(chǎn)生的力量,并想在亞洲范圍內(nèi)重新定位“照葉樹林”文化所具有的意義。我認為,通過這項研究,包含日本在內(nèi)的東亞人的文化同一性及其民族文化的文明史意義必將得到證明。

佐佐木高明之所以認為糯稻的產(chǎn)生是受山芋的影響,是因為他認為糯稻是由粳稻變異而來的。但是,如果從野生稻轉(zhuǎn)變而來的第一批栽培稻就是糯稻的話,那又該做何解釋呢?上述野生稻五大特點中的第三、四、五點已經(jīng)暗示我們,糯稻應該比粳稻古老。至于考古學或遺傳學的實證,我們只好再繼續(xù)等待了。

六、稻作的起源與族屬

稻作的起源與族屬密不可分,云南、廣西的學者曾提出過“那學說”。該學說從民族共有的語詞“那”字的讀音出發(fā)。依據(jù)帶有明顯區(qū)域性的“那”字地名,提出了布依族、壯族、侗族和傣(泰)族等壯侗語族,是稻作文化創(chuàng)造者的結(jié)論。但是,筆者注意到“那學說”中的“那”僅指“稻田”,而在長達數(shù)千年的初始期,稻是在濕地上撒播的,并不需要水田。因此,筆者不認為壯侗語族是稻作文化的創(chuàng)造者。筆者曾對稻作文化圈少數(shù)民族及外國語言中的“稻”這一語詞的讀音做過調(diào)查,結(jié)果大致如下:

1.貴州黔東南苗語稱“稻”為“na”,廣西融水苗語稱“稻”為“ne”。

2.貴州布依語和廣西壯語稱“稻田”為“na”。

3.貴州某些地方的侗語稱“稻田”為“na”,某些地方的侗語稱“稻田”為“ya”。

4.泰國語稱“稻田”為“na”。

5.古朝鮮語稱“稻”為“na”或“narak”。

6.古日語稱“稻”為“na”或“ne”,而且各自還有一個衍生音,即“ina”和“ine”。

貴州黔東南苗語的“na”指“稻”,與壯侗語意為“稻田”的“na”同音。壯侗語稱“稻”另有詞匯:布依語和壯語稱“hao”;傣語稱“khao”或“hao”;侗語稱“kgou”;泰國語與部分傣語相同,稱“稻”為“khao”。但是,筆者認為除了苗語,所有壯侗語族的“稻”音都是漢字“禾”或“谷”的音譯,與“稻”的初始發(fā)音無關(guān)。從稻的發(fā)展史以及詞語演化的常理來看,應該是先有稻,才會有稻田;先有作為“稻”的“na”,然后才會有作為“稻田”的“na”,所以筆者判斷,苗族的稻作文化比壯侗語族的稻作文化古老。

在東亞文化傳播的過程中,日本列島一直扮演著最東端終點站的角色,幾乎所有中國大陸的文化現(xiàn)象,最后都會傳到日本,并以初始狀態(tài)保存下來。2009年1-2月間阿上熱議的,李白《靜夜思》的詩句被明朝人篡改,但日本卻保存了《靜夜思》的原版足以證明明代人并未做過篡改,就是類似的例證。另外,日本人對大陸文化一直抱有欣羨之情,且習慣用某文化在大陸產(chǎn)生時的初始發(fā)音稱呼該文化。長江下游是梅的原產(chǎn)地,也是梅文化的發(fā)祥地。當梅文化從長江下游傳到日本的時候,日本人就刻意模仿長江下游的越語“梅”音“mme”,稱“梅”為“ぷめ”(mLiFtle)。由此反觀,在解讀稻作密碼的過程中,日語完全可以為我們提供類似“梅”的有關(guān)稻作的客觀證據(jù)。

稻作文化傳八日本可以追溯到4500~5000年前,但當時只是稻谷的傳入,并未伴隨水稻的耕作方式。水稻耕作方式的傳八是在2200~2500年前,途徑有二,一條是從朝鮮半島南部傳八日本九州島北部;另一條是從長江下游的杭州灣橫跨東海,經(jīng)由“黑潮”主流傳八日本九州島南部。

古日語中的“稻”原本只有兩個發(fā)音,一個是“na”,另一個是“ne”。后來,“na”和“ne”又各自產(chǎn)生了一個衍生音,即“ina”和“ine”。在四個發(fā)音中“na”最古老,“ne”是“na”的變音,這一點正與黔東南苗語和廣西融水苗語的“稻”音相對應。由此判斷,稻的初始發(fā)音應該就是“na”。

從詞源學角度看如此,那么,從考古學或民族學角度看又如何呢?

佐佐木:現(xiàn)在來談,誰是長江文明擔當者這個問題。對這個問題安田先生曾指出,城頭山遺址中發(fā)現(xiàn)了很多金縷梅科的楓樹,而苗族自古以來又有楓樹信仰,由此推測,苗族是長江文明的擔當者。但是,斷言苗族是長江文明的擔當者,真的沒有問題嗎?

安田:不,還說不準。您這么一說我還真的有點不確定了。

佐佐木:把長江文明的擔當者確定為苗族還是相當困難的。

安田:與其說是苗族,還不如說是非漢族的廣大少數(shù)民族。

佐佐木:是那些被稱作“西南夷”或“百越”的江南少數(shù)民族吧。

佐藤:是的吧,肯定是的。

安田:也許叫做“非漢族”更合適。之所以說是苗族,是因為在城頭山遺址檢測了木片。

佐佐木:哦,是出土的木片吧。

安田:是的。最初的時候,我們只是檢測了100片左右的木片,幾乎都是楓木。但這也許是因為檢測樣本數(shù)量過少,結(jié)果有可能是偶然的,所以又讓鳴門教育大學的米延仁志先生檢測了近1000片樣本,其中仍有860片是楓木,于是我們便思考為什么楓木會這么多這個問題。遺址周圍并非生長著很多楓樹,反而是橡樹呀、及構(gòu)樹要多一些。但為什么城頭山遺址的人們只使用楓樹昵?米延先生通過實驗,發(fā)現(xiàn)如果使用楓木的其木材很容易被石器所切斷。和栗樹一樣,具有容易被切斷,但干燥后又變得很堅硬的特性,所以我們開始認為,也許是這個原因才被廣泛利用的。

然而,很湊巧我在這期間去調(diào)查少數(shù)民族,得知苗族一直崇拜楓樹。我認為只有長時間接觸楓樹才會崇拜楓樹,僅此而已,并沒有什么特別大的依據(jù)。

佐佐木:眾所周知,無論是苗族還是瑤族,在歷史上都經(jīng)過大遷徙。苗族的先祖漢代時被稱為“武陵蠻”或者“五溪蠻”,住在洞庭湖周邊。漢代之后,由于漢族的進入而被迫遷徙。在這一過程中,一部分遷徙到平原,一部分從平原遷徙到山地,最后甚至還遷徙到了東南亞的北部山區(qū)。

安田:果然苗族最初是居住在洞庭湖周邊的呀!

佐佐木:與湖南省的洞庭湖相比,湘西一帶才是苗族的中心呢。這是中國的民族學者公認的,我們也這樣認為。

安田:城頭山遺址周圍曾居住著苗族的祖先,這基本是不會錯的吧。

佐佐木:雖然如此,但說苗族就是城頭山遺址的創(chuàng)建者還有些困難?,F(xiàn)在,湖南省西部有一個很大的“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由此可知,除了苗族,還有使用藏緬語系的土家族和使用泰語系的侗族的祖先也有可能曾生活在那里。因此,我們能說的,也只是江南非漢族曾生活在那里罷了。

安田:將苗族至今崇拜楓樹這一事實與城頭山遺址位于洞庭湖附近這一事實聯(lián)系起來考慮的話,我覺得那里居住的不是漢族,而是苗族等少數(shù)民族。非漢族的可能性很高。

佐佐木:可能性確實很高,但真的要說居住在城頭山遺址的居民就是今天的苗族還很難。除了苗族、瑤族以外,自古以來生活在江南的少數(shù)民族也曾在那里居住也有可能。關(guān)于楓樹信仰,正如前面所說,在《山海經(jīng)》中也有記載,可以追溯到相當久遠的年代。

安田:好啦,不管是苗族也好,瑤族也好,現(xiàn)在至少有一點需要確認,即江南的少數(shù)民族原本就是城頭山遺址的擔當者。

佐佐木:這倒是,這點是不會錯的。姑且不論語言系統(tǒng)上的細微的所屬差異,那里的人們確實是江南非漢族的少數(shù)民族。

安田:但這一點非常重要,即長江文明的擔當者曾是現(xiàn)在居住在中國西南部的少數(shù)民族,也可以說是非漢族。

佐佐木:我覺得這是絕對不會錯的事實。

日本學者一致認為,創(chuàng)造稻作文化的肯定是長江以南的少數(shù)民族。至于是否可以具體到某一個民族,或者說某個民族的先民,安田喜憲認為苗族先民創(chuàng)造稻作文化的可能性最大。盡管佐佐木高明對此仍抱有懷疑,但安田喜憲等人在城頭山遺址發(fā)現(xiàn)的大量的楓香樹木片是很有說服力的。

城頭山遺址是湖南省西北部著名的稻作遺址。遺址呈圓形,距今4800~6500年前??脊艑W家們在那里發(fā)現(xiàn)了中國最早的稻田、最早的祭壇、最早的城墻、最早的神殿和最早的宮殿。在一連串的新發(fā)現(xiàn)中有兩點值得特別注意:第一點是,稻田修建在祭壇旁邊,由此可知祭祀與稻作有關(guān);第二點是,遺址內(nèi)出土了大量楓香樹木片,而且遺址周圍楓香樹花粉的出現(xiàn)率卻很低。這就說明城頭山遺址周圍并不存在大片的楓香樹自然林,該遺址使用的大量的楓香樹木材肯定是因祭壇、神殿和宮殿的建設(shè)需要而從其他地方搬運進來的。那么,當時是哪個部族在宗教活動或政教合一的活動中如此需要楓香樹呢?答案只有一個,即最早從事稻作的苗族。

《苗族古歌》告訴我們,楓香樹樹心飛出“蝴蝶媽媽”(Mais bangx Mais Lief),“蝴蝶媽媽”生下12個蛋,由鵲宇鳥孵化,從其中的一個蛋中孵出了苗族始祖“姜央”。于是,苗族把楓香樹視為祖母樹,直至今日,黔東南許多苗寨的寨口或坡頂依然種植楓香樹,楓香樹作為神樹,以求祖神保佑。作為一個族群,苗族因何緣由形成于何時何地,學界尚無定說。但是,如果從一個部族需要有一個統(tǒng)一的精神信仰來判斷,苗族很可能就形成于6500年前的城頭山遺址時代。也就是說,苗族實際上是以稻作文化為基礎(chǔ),以楓香樹信仰為核心凝聚而成的群體。

從文獻上看,楓香樹信仰最早可以追溯到4000多年前的蚩尤時代。但城頭山遺址的稻田和楓香樹木片告訴我們,楓香信仰其實可以追溯到6500年前。楓香樹苗語中部方言稱“det mangx”,筆者認為這個音與苗族有著本質(zhì)上的聯(lián)系。民族學者張世輝在中國民族宗教網(wǎng)上介紹苗族時說:

苗族的族稱源于其自稱。苗族自稱有多種,如“牡”“蒙”“摸”“猛”“毛”等,有的地區(qū)則自稱為“嘎鬧”“果雄”等?!懊伞薄懊汀痹谇瓥|南苗語中是“樹心”的意思。傳說楓樹心生“妹榜妹留”(蝴蝶媽媽),“妹榜妹留”生苗族遠祖“姜央”。故以“猛”或“蒙”為其族稱。

張氏的意見是正確的。“蒙”和“猛”都是苗族自稱“hmongb”的音譯,而“hmongb”也確實有“樹心”的意思。當然,這里的“樹心”肯定是指生出了“蝴蝶媽媽”的楓香樹樹心,可見苗族的形成確實與楓香樹信仰相關(guān)。

“牡”“摸”“毛”與“hmongb”系統(tǒng)不同,筆者認為它們都源于苗語“mais”,即“Mais bangx MaisLief”(胡蝶媽媽)的“mais”?!癿ais”與“牡”“摸”“毛”的子音相同,母音雖然不同,但也不是毫無關(guān)系。筆者認為,“牡”“摸”“毛”的母音“u”“o”“ao”都源于“mais”的元音“ai”。從音韻學角度推測,音變過程應該是“mais”→“mao”→“mo”→“mu”,所以從本質(zhì)上講,“牡”“摸”“毛”也都與楓香樹有關(guān),只不過“mais”著眼于“蝴蝶媽媽”,而“hmongb”著眼于楓香樹樹心罷了。

另外,從發(fā)音的角度看,“hmongb”與“mais”的發(fā)音雖然相差很大,但“hmongb”應該源自“mais”,而在兩者之間起中介音作用的就是“det mangx”的“mangx”。筆者認為,苗族最古老的自稱應該是“mais”,然后以“rflangx”為中介音而變成“hmon-gb”,即“mais”→“mangx”→“hmongb”。從這一變化過程中我們也可以看出,苗族確實是在楓香樹信仰下凝聚而成的,其本義就是“楓香樹族”或“蝴蝶祖母族”。

七、稻作初始期的栽培方式

安田喜憲和佐佐木高明在討論稻作初始期的栽培方式時曾提到“火耕水耨”?!盎鸶瘛币辉~來自《史記·貨殖列傳》:“楚越之地,地廣人稀,或飯稻羹魚,火耕而水耨,果隋贏蛤,不待賈而足?!庇终f“火耕而水耨”接在“飯稻羹魚”之后,可以肯定“火耕而水耨”指的是稻作初始期的栽培方式。

佐佐木:嗯,因此在漢代以后,也就是公元元年前后“火耕水耨”這種原始的稻作方式已經(jīng)被廣泛地運用了。如果是6000年前的話,現(xiàn)在在東南亞被稱為“火耕水田”那樣的原始耕地很有可能是隨處可見的。

安田:當時這附近有犀牛和大象出沒,出土了被燒過的犀牛骨和象骨。也就是說,人們是在周邊有象和犀牛出沒的環(huán)境中開始種植水稻的。我們眼前可以浮現(xiàn)出這樣的情景:在6000年前的城頭山遺跡,在熱帶乃至亞熱帶的野生環(huán)境中,人們已經(jīng)能夠嫻熟地種植著水稻了,按更多的食草動物不應當忽略野水牛和麇鹿的活動,因為這些動物都熱衷于覓食野生稻,它們肯定與早期的水稻種植發(fā)生過密切的關(guān)系。

佐佐木:這種狀況下的稻作生產(chǎn),我認為還是相當原始的。在城頭山遺跡中可以看到的某種文明跡象和周邊的原始農(nóng)業(yè),其問我們覺得差距很大。也就是說,當時的水田恐怕還沒有用田埂和水渠去加以區(qū)劃,也沒有設(shè)置進水口和排水口,因而它們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水田,對吧。

安田:我覺得您說的是對的。

佐佐木高明和安田喜憲都認為“火耕而水耨”時代沒有水田。盡管在6500年前的城頭山遺址祭壇附近發(fā)現(xiàn)了兩塊稻田,但城頭山古城周邊的水稻恐怕還是在濕地上撒播的。說到“火耕而水耨”,人們往往理解為“刀耕火種”,即用石斧或石刀砍伐地表的樹木或桔根朽莖,用火燒掉,然后以這些草木灰為肥料就地播種,播種后不再施肥。這種耕作方式確實很原始,但筆者認為,僅以“刀耕火種”還不足以解釋“火耕而水耨”。在我國西南山區(qū)以及中南半島,“刀耕火種”一直持續(xù)到了20世紀末,可知它是很適合山地的農(nóng)耕方式。但是,城頭山遺址處于云夢澤的南緣,是典型的濕地環(huán)境,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又是怎樣“刀耕火種”呢?

其實,嚴格地按照字面理解,“火耕”相當于“刀耕火種”,而“水耨”的含義在“刀耕火種”里是沒有的。野生稻能夠自然生存的背坡濕地(backswamp)并不是一年四季都有水的,這就為稻種的撒播提供了先決條件。在稻種直接撒播的初始期,對水稻的生長來說最大的敵人就是陸生雜草和水生雜草,所以“火耕而水耨”所要對付的就是這兩類雜草。在早春的枯水期,人們先以“火耕”燒地,在燒掉枯根朽莖的同時,也基本消滅了陸生雜草。過一段時間后就直接把稻種撒播到“火耕”后的地里,把草木灰作為稻種生長的肥料。也許還會有一些陸生雜草沒有燒死,但待到漲水期到來,所有陸生雜草都會被水淹死,而稻禾不怕水,依然可以在水中茁壯生長。當然,隨著漲水期的到來,水生植物也會生長,甚至比稻禾生長得還快。但是,在“火耕”過的地里,大部分水生植物的根系也已經(jīng)被燒死,即使剩下一些,也不至于對稻禾的生長構(gòu)成致命性的威脅。另外,濕地的水達到50厘米以上的時候,有些水生植物就會停止生長,所以撒播階段的稻應該都是深水稻。在貴州傳統(tǒng)的稻作村寨至今仍然可以看到水深超過50厘米的深水稻田,仍然可以看到“燒田”現(xiàn)象。從稻作文化史的角度看,深水稻田和“燒田”現(xiàn)象恐怕都是濕地撒播階段“火耕而水耨”的遺痕。

開始時,人們恐怕沒有想到要控制某塊濕地的水量。但水量過少或過多都會影響稻谷的產(chǎn)量,所以人們逐漸產(chǎn)生了修筑入水口和出水口來控制某塊濕地水量的意識,這就是水田誕生的契機。在6500年前的城頭山遺址周邊,恐怕就有許多這樣的原始水田。盡管佐佐木高明認為這樣的水田還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水田”,但“火耕而水耨”恐十白正是在這樣的水田里實施的。

出現(xiàn)“真正意義上的水田”,其前提應該是栽培方式的變化,即從直接撒播轉(zhuǎn)變?yōu)橛聿逯?。實際上,“真正意義上的水田”是對濕地的繼承與改良,而育秧插秧主要還是為了讓稻種在水田里占居生長優(yōu)勢,使稻禾比雜草長得快,從而排除雜草的干擾。

在前面所引的“楚越之地,地廣人稀,或飯稻羹魚,火耕而水耨,果隋贏蛤,不待賈而足”這段話中,以往的學者多重視“飯稻羹魚”和“火耕而水耨”,卻很少論及“果隋贏蛤”。但筆者認為,“果隋贏蛤”說的是遠古的稻作環(huán)境,對我們準確理解遠古的稻作文化同樣至關(guān)重要。

迄今為止,許多人將“果隋”理解為“瓜果”,將“贏蛤”理解為“螺蛤”。但筆者認為,這四個字不是指兩類食物,而是指四類食物?!肮敝钢参锏墓麑?;“隋”指祭祀用肉,可以理解為“豬牛羊”等家畜;“贏”除了通“螺”以外,還指“蛞蝓kuoyu”,可以泛指潮濕地帶的昆蟲類;“蛤”指“蛤蜊”,泛指貝類水產(chǎn)品。由此我們不僅可以知曉原始稻作的濕地環(huán)境,結(jié)合“飯稻羹魚”,我們還可以了解稻作初始期人們的生計方式。當人們在背坡濕地撒播稻種的時候,種稻其實還沒有成為人們主要的生計方式。他們還需要去周邊的森林采集果實、在家飼養(yǎng)家畜、在濕地淺灘采集食用昆蟲和蛤蜊以及水生植物的果實或根莖,在濕地深處捕魚捉蟹??偠灾?,初始期的稻作并不是單純的農(nóng)業(yè),而是一個綜合性的水陸采集稻魚業(yè)。因此,在計算總產(chǎn)量的時候,人們的計算方法也與現(xiàn)在截然不同。許多農(nóng)業(yè)史學者早已指出,依靠“火耕水耨”或者說“刀耕火種”的原始稻作產(chǎn)量是很低的,正所謂“燒荒整山坡,收獲一籮籮”。但是,現(xiàn)代人往往想不到的是,古人并沒有希望僅靠稻米就能使他們吃飽。稻田的產(chǎn)出是綜合性的,即使發(fā)展到了深水稻田以后,一塊稻田的產(chǎn)出也不是僅僅計算稻谷的產(chǎn)量,還要計算魚的產(chǎn)量、鴨的產(chǎn)量、林木果實的產(chǎn)量、家畜的產(chǎn)量以及各種水生植物的產(chǎn)量,所以從根本上講,深水稻田的稻作也不是單純的稻作農(nóng)業(yè),而是水陸采集稻魚業(yè)。今天,在貴州省黔東南州的黎平縣、從江縣和榕江縣的一些傳統(tǒng)村寨,我們?nèi)匀豢梢钥吹皆S多深水稻田,雖然每畝稻米的產(chǎn)量不高,但那些村寨確實是“果隋贏蛤,不待賈而足”。佐藤洋一郎在《稻的歷史》中也曾提到亞熱帶的“浮稻型水田魚撈系統(tǒng)”,這種水田系統(tǒng)其實與貴州的深水稻田是一脈相承的。

另外,筆者發(fā)現(xiàn)在深水稻田里種的大多是糯稻。如本文第四節(jié)所述,糯稻介于野生稻和粳稻之間,可見深水稻田確實比較接近原始的稻作環(huán)境。糯稻的產(chǎn)量很低,所以有些領(lǐng)導曾強迫村民改種雜交稻。但是,雜交水稻不好吃,產(chǎn)量再高村民也不愿意種。筆者在湖南各地做田野調(diào)查時,經(jīng)常吃到某著名專家開發(fā)培育出來的雜交稻米,真是味如嚼蠟,而在貴州的苗寨侗寨吃到的糯米團則香糯可口,終生難忘。其實,除了糯稻好吃,雜交稻不好吃以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問題,即如何計算深水稻田總產(chǎn)出的問題。糯稻雖然產(chǎn)量低,但深水稻田里可以養(yǎng)魚、養(yǎng)鴨,在稻田旁的水塘里還可以采集水生植物的根莖或果實,在森林里還可以采集各種果實。由此可知一塊深水稻田的總產(chǎn)出是非常豐富的。如果按照這樣計算,深水稻田的總產(chǎn)出不僅遠遠高于雜交稻,還很好地調(diào)節(jié)了人們的食物結(jié)構(gòu),有利于人的生存。

在工業(yè)化的今天,我們往往按照工業(yè)化的思維去思考農(nóng)業(yè),所以一味地追求標準化、單一化和單一產(chǎn)品的高產(chǎn)化。但是,農(nóng)業(yè)畢竟不是工業(yè),特別是稻作農(nóng)業(yè),它原本就是水陸采集稻魚業(yè),最不適合工業(yè)化。這一點從原始的稻作環(huán)境中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八、稻作與陶器

在人類文明史上有一個很有趣的文化現(xiàn)象,即稻作文化古老的地方陶器文化也很古老。兩者之間是否有什么必然聯(lián)系嗎?

安田:稻作的起源與陶器的出現(xiàn)有很深的關(guān)系。發(fā)現(xiàn)最古老陶器的地方,如長江下游等地,冰川期結(jié)束后,海平面上升,于是正像您說的,大家蜂擁而聚。我也曾在《環(huán)境考古學指南》中指出過,在冰川期過渡到后冰川期這一時期,海平面的上升使得東中國海發(fā)生了一次民族大遷徙。

正如堀田先生所說,這一民族大遷徙對陶器的產(chǎn)生和稻作的起源,特別是對陶器的產(chǎn)生有很大的影響。為什么北九州西部是日本最古老的陶器出土地之一呢?我想這個問題我們也有必要從這一視角進行思考。

堀田:是啊,但遺憾的是,關(guān)于東中國海平原的考古學證據(jù)現(xiàn)在都沉在海底,我們拿不到證據(jù)。但有一點是清楚的,即稻屬和莎草科的小粒種子的利用,若無容器和加熱用的陶器是無法食用的。

安田:我認為陶器大概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作為一種將淀粉有效加工處理的用具而產(chǎn)生的。也就是說,它的產(chǎn)生與環(huán)境的變化,與作為新食物而獲得的植物性食物和魚類食物密切相關(guān)。至于為什么在亞洲季風帶產(chǎn)生了最古老的陶器,我認為亞洲季風帶在冰川期到冰河后期的氣候變動中先于世界其他地區(qū)出現(xiàn)了溫帶落葉闊葉林,而陶器的產(chǎn)生與這一環(huán)境的擴大有很深的關(guān)系(參看《文明的環(huán)境史觀》,2004年)。

另外,安田喜憲在前面提到的《稻作漁撈文明——從長江文明到彌生文化》的第一部第二章中特別強調(diào):陶器革命是從重點吃魚開始的——這是我最近的一個假說。西亞人在狩獵群居于廣闊草原的瞪羚和原牛,過著遷徙生活的時候,生活在亞洲季風帶長江中下游至日本列島的人們已經(jīng)開始制作陶器了。迄今為止,在廣西壯族自治區(qū)的大龍?zhí)哆z址、廟巖遺址和湖南省的玉蟾巖遺址都發(fā)現(xiàn)了17000年以前的陶器。在日本列島,青森縣大平山元遺址也出土了16 500年前的陶器。由此我們可以知曉,至少在16 500年前,在亞洲季風帶的長江流域至日本列島一帶,使用陶器的生活方式已經(jīng)廣泛存在了。

陶器是怎么產(chǎn)生的?換句話說,人類為什么要燒制陶器?這個問題在考古學界一直是個謎,至今沒有定說。筆者可以理解安田的想法,但從本質(zhì)上講,陶器的起源不一定與吃魚有關(guān)。陶罐或陶壺古日語最初稱“は”(ho),后變成“っは”(tsu bo)?!挨谩保╰Su)指“手指”,“は”(bo)是“は”(ho)的濁音化。在長江下游,古越語也稱陶罐或陶壺為“ho”,一說“ho”源自“瓠”(葫蘆)。古日語和古越語都稱陶罐或陶壺為“ho”,而且“ho”在古日語和古越語中還都具有“火”和“女陰”的含義,所以筆者認為,從本質(zhì)上講,陶器的產(chǎn)生肯定與火和女陰崇拜有關(guān)。

陶器產(chǎn)生于農(nóng)耕以前,從湖南省道縣的玉蟾巖古稻遺址出土的古陶片可以追溯到17 000年前,所以開始時不可能與稻作文化有關(guān)。但是,從古日語“ぃなは”(inaho,稻穗之意)可以看出,稻穗的“穗”也稱“は”(ho),可見稻作與陶罐或陶壺之間確實存在一定的文化關(guān)聯(lián)性。楚越之民曾“飯稻羹魚”,作為“飯稻羹魚”的炊具肯定會經(jīng)常使用陶罐。但是,在稻作農(nóng)耕以前的狩獵采集時代,人們是不是也用陶罐“羹魚”呢?如果是的話,那陶器的意義就要分兩個階段來考慮了。第一個階段是稻作農(nóng)耕以前的陶器,第二個階段是稻作農(nóng)耕以后的陶器,而作為第二個階段的陶器,它確實與原始的稻魚業(yè)有著非常密切的關(guān)系。至于陶器革命是否始于日常生活中重點吃魚,還有待進一步考察。

九、稻與文明

關(guān)于稻與文明的關(guān)系,佐藤洋一郎曾在《稻的文明一一人類何時獲得了稻》的序言中發(fā)問:

“稻”這一農(nóng)作物難道沒有支撐過文明嗎?在持續(xù)動蕩的世界史中,“稻”難道僅僅是給人類持續(xù)提供淀粉的不起眼的草嗎?

從人類文明史的高度思考,他問得很有意義。所謂“四大古文明”都是麥作文明或者說旱作文明,難道稻作就沒有創(chuàng)造過任何古代文明嗎?從迄今為止所取得的研究成果看,顯然不是這樣,長江文明就是稻作創(chuàng)造的偉大文明。

從而是20世紀90年代末,日本學者開始使用“稻作文明”一詞。2000年2月,安田喜憲出版《大河文明的誕生》([日本]角川書店),在這部力作中,他首次將長江文明與“四大古文明”相提并論。他指出,在“四大古文明”中,黃河文明的起始年代比其他三大古文明晚1000多年。究其原因,是因為黃河文明的定位有誤。其實,與其他三大古文明處于同一年代的是長江文明,而不是黃河文明。

長江文明是以稻作為基礎(chǔ)的文明,但由于稻作考古進展遲緩,一直到20世紀90年代末,長江文明的輪廓才逐漸清晰起來。因此,以前將黃河文明與其他三大古文明相提并論,統(tǒng)稱為“四大古文明”也是情有可原的。

文明與文化的最大區(qū)別就在于被稱為文明的區(qū)域一定會有古城出現(xiàn)。6000年前,長江文明出現(xiàn)了城頭山古城;5000年前,長江下游出現(xiàn)了良渚古城。因此,長江中下游曾有過古文明本身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佐佐木高明、安田喜憲、佐藤洋一郎、堀田滿四位學者都認為長江文明是由稻作支撐的,但6000年前的城頭山古城與稻作是什么關(guān)系昵?

佐佐木:長江文明,至少在其鼎盛時期是以稻為生計基礎(chǔ)的吧。

安田:我認為是的。

佐佐木:你認為其稻作是水田稻作,還是介于旱田稻作與水田稻作之問的形態(tài)昵?

安田:在城頭山遺址進行的對雜草種子的分析,是對護城壕溝中的堆積物進行的,而不是對水田堆積物進行的,因為那里有時干涸,有時浸水。根據(jù)做該項分析的綜合研究大學的那須浩郎先生的推斷,遺址周邊的環(huán)境正如佐佐木先生所說,是有時浸水有時干涸的環(huán)境。從那里出土了稻,所以我們判斷是水田和旱田分化以前的稻。水田肯定是有,但不是一望無際的大片水田。

佐佐木:剛才您說過,城內(nèi)有水田,有祭壇,有王宮(首長的公館),周圍還有雄偉的城墻。這樣一種都市遺址的出現(xiàn),使我們看到了這種宗教中心與王宮相結(jié)合的、可以稱為神殿都市的遺址。首先建造這樣一種宗教中心,然后以此為核心來創(chuàng)造文明,這一事實在南美的安第斯文明中已經(jīng)得到證實(加藤·關(guān)[編]《文明的創(chuàng)造力——古代安第斯的神殿與社會》1998年)。但話又說回來,支撐這種神殿都市的到底是什么東西呢?雖不清楚稱之為神殿都市好,還是稱之為都市文明好,但供養(yǎng)住在神殿和王宮里的祭司、王族及其家臣們的剩余物資,以及提供給建造城墻的勞動者們的食物等等,這些東西到底是在哪里、怎樣生產(chǎn)出來的呢?這一點我們是否搞清楚了嗎?

安田:還不清楚。但我認為彭頭山遺址中很可能已有水田。彭頭山遺址前面是廣闊的侵蝕谷底。因此,那里有黃土臺地受到侵蝕而形成的開闊的沖積平原,城頭山都市遺跡便位于該黃土臺地的邊緣。它前面有開闊的谷底,所以目前推斷那里大概曾有水田存在。

安田喜憲認為,城頭山古城的稻作文化很可能源自附近的彭頭山遺址。彭頭山遺址的起始年代約7500~9000年前,稻作文化在近3000年間逐漸成熟,最后在6000年前結(jié)出了城頭山古城這一文明之果。

城頭山古城與稻作的關(guān)系,最明顯的就是城東門附近的祭壇旁邊發(fā)現(xiàn)了兩塊稻田,可知稻已經(jīng)成為支撐城頭山古城精神世界的主要支柱之一。當然,城頭山古城外面并沒有發(fā)現(xiàn)稻田,應該還處于濕地撒播的初始期。

佐藤:長江文明是所有文明中唯一一個與稻密切相關(guān)的文明,對于這種說法我很贊同,甚至還覺得它是一個重大發(fā)現(xiàn)。但是,如果要考慮大米或者說稻在文明中所占的比例,我倒覺得稻當時并沒有發(fā)揮大家說的那么大的作用。當然,最近另當別論。

要想讓稻發(fā)揮重要的作用,發(fā)明修有田埂和水渠的“水田”是決定性的。把有了這種水田之后的稻作稱為稻作我沒有任何抵觸,但對之前的稻到底發(fā)揮了多大作用這一問題,我還是有不同意見的。這在麥作文明中也一樣,以麥,特別是以小麥為中心的栽培時代確實是很晚近的事吧。

佐佐木:您的意見是說,就連城頭山遺址這樣水田遺跡清晰可見的地方,支撐其都市遺構(gòu)的生產(chǎn)構(gòu)造也未必是稻作,我們沒有必要拘泥于稻作對嗎?

佐藤:當然,稻是肯定有的。

佐佐木:稻再加一些其他植物,您認為存在一些其他的植物嗎?

佐藤:是的,我只覺得稻只是眾多植物之一,或許比其它植物稍微重要一點點,僅此而已。

佐佐木:那您說的眾多植物都包括什么呢?

佐藤:是一些留不下植硅石的植物吧。

佐佐木:請您再稍微具體一點說。

佐藤:現(xiàn)在已經(jīng)出土的那些證據(jù)都是從城內(nèi)出土的,但其周邊的生產(chǎn)區(qū)域分布著怎樣一些植物,為了利用它們?nèi)藗冇植扇×嗽鯓拥拇胧?,這一切還都沒有搞清楚。因此,在這些沒搞清楚的地方還是有些許期待的。

佐佐木:您是說稻作在某種程度上雖然已經(jīng)相當卓越,但其所占比例并沒有那么大對嗎?

佐藤:稻占到壓倒性比例是在良渚文化之后。良渚文化之后的稻作被稱為稻作,我是沒有任何抵觸的。

佐佐木:原來如此。所以說良渚文化以前,稻作的形態(tài)應該是與廣譜生計形態(tài)很接近的對吧。

佐藤洋一郎認為,出現(xiàn)了大片水田以后的稻作才能稱為“稻作”,因為這時的稻作在文明中所占的比例才會大,才具有支撐長江文明的力量。因此,佐藤洋一郎不同意安田喜憲的意見,認為沒有大片水田的城頭山古城還不能成為長江文明的標志,長江文明的標志應該是周邊分布著大片水田的良渚古城。良渚古城發(fā)現(xiàn)于2007年,其年代上限為5000年左右,下限為良渚晚期。因此,如果良渚古城才是長江文明真正標志的話,那就可以認定長江文明確立于5 000年前。由此我們也可以看出,雖然在日本稻作文化研究家之間長江文明的確立時期還沒有取得共識,但他們的研究已經(jīng)為我們提供了兩個焦點:一個是6000年前的城頭山古城,另一個是5000年前的良渚古城,其中之一肯定可以稱為長江文明確立的文化標志。筆者期待不久的將來中國學者與日本學者能夠聯(lián)合起來共同破解稻作難題,使稻作支撐的長江文明在世界文明史中獲得比肩美索不迭米亞文明、古埃及文明和古印度文明的重要地位。將來不管是以6000年前的城頭山古城為確立標志,還是以5000年前的良渚古城為確立標志,從年代上講,與美索不迭米亞文明、古埃及文明和古印度文明相對應的都應該是長江文明,而不是晚那三大古文明千余年的黃河文明。

[責任編輯:麻勇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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