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積家 張鳳玲
摘要 以熟練粵語-普通話雙言者為被試,考察粵語-普通話雙言者對聽覺詞的語言表征。實驗1呈現(xiàn)粵語和普通話同形異音的詞,實驗2呈現(xiàn)粵語和普通話異形異音的詞,要求被試做語義決定。結果發(fā)現(xiàn),粵語-普通話雙言者對聽覺詞的語言表征類似于雙語者,即普通話和粵語的語義共同表征,詞匯分別表征。所以如此,是由粵語的特點和它與普通話的關系決定的。
關鍵詞 粵語,普通話,雙言,語義表征。
分類號 B842.5
1.前言
語言表征是指語言信息在人頭腦中的存在方式。目前,雙語表征的研究已經(jīng)取得了豐碩的成果。雙言在講話者的頭腦中如何表征?這一問題十分令人感興趣(張茜,張文鵬,2007)。研究雙言的心理表征,對于揭示方言的性質,增進持不同方言的講話者之間的交際,意義十分重要。
雙語(bilingual)是指在同一社會中存在兩種或兩種以上的語言變體(白斯木汗·哈吾斯別克,2000)。雙言(diglossia或bidialects)是指個人或語言社團掌握并且使用一種語言的兩種或兩種以上的地域變體或社會變體。Ferguson(1959)首先提出了“雙言”的概念,認為在許多語言社團中,人們在不同的情況下使用同一語言的不同變體。除了這種語言的基本方言(包括一種標準變體和幾種區(qū)域性的標準變體)以外,還有一種高度規(guī)范的變體,這種變體是早期的或是大量書面文學作品的媒介(如漢語的文言)。什維策爾(1987)認為,雙言是同一語言的兩種變體,包括標準語和方言,或者兩種不同的方言在同一語言集團內(nèi)部并存的情況。普通話和方言并用是應該被視為雙語,還是應該被視為雙言?一種觀點認為,應該被視為雙言;另一種觀點認為,應該被視為雙語;折中的觀點認為,雙語和雙言雖然屬于語言的不同層級,但是,對個人或語言集團而言,卻有著復雜的聯(lián)系。無論是雙語,還是雙言,從語用的角度來看,都是為了達到交流目的而采用的表達方式。由于方言是普通話的變體,所以,雖然方言的使用與特定的區(qū)域有關,但方言與普通話密不可分。那么,方言與普通話的詞匯語義在雙言者頭腦中是如何表征的?
對雙語者的詞匯語義表征,有“獨立存貯說”和“共同存貯說”之爭,前者主張雙語的詞匯語義存貯在不同的語義空間里,后者主張雙語的詞匯語義存貯在共同的語義空間內(nèi)。多數(shù)的研究結果支持共同存貯說(Francis,1999,2005;Kroll & Dijkstra,2002)。研究發(fā)現(xiàn),雙語者的兩種語言的詞匯獨立表征,語義共同表征。Potter,So和Eckardt(1984)提出雙語表征的層級模型,包括詞匯聯(lián)系模型和概念中介模型。詞匯聯(lián)系模型認為,雙語者的兩種語言的詞匯與語義的聯(lián)系方式不同,第一語言(L1)的詞匯與語義表征直接聯(lián)系,第二語言(L2)的詞匯通過L1詞匯與語義表征間接聯(lián)系;概念中介模型認為,L1和L2的詞匯都與語義表征直接聯(lián)系。不熟練的雙語者的兩種語言通過詞匯表征直接聯(lián)系,熟練的雙語者的兩種語言以語義為中介聯(lián)系。隨著L2的熟練程度的提高,雙語者的表征模式從詞匯聯(lián)系發(fā)展到概念調節(jié)聯(lián)系。為了說明雙語者的兩種語言中一種非常熟練、另一種比較熟練的情況,Kroll和Stewart(1994)提出了修正的層級模型,認為雙語者的兩種語言的詞匯同語義系統(tǒng)的聯(lián)系強度不同。L1詞匯與語義系統(tǒng)的聯(lián)系較強,L2詞匯同語義系統(tǒng)的聯(lián)系較弱。從L2到L1的詞匯聯(lián)系比從L1到L2的詞匯聯(lián)系更強。這一模型強調兩種語言的詞匯聯(lián)系的不對稱以及兩種語言的詞匯與語義聯(lián)系的不對稱,因而被稱為非對稱模型。這一模型得到了許多實驗結果的支持。例如,非熟練的雙語者從L2到L1的翻譯速度快于從L1到L2的翻譯速度,表明L2到L1的翻譯是詞匯中介,從L1到L2的翻譯是概念中介。
近年來,內(nèi)隱記憶的跨語言重復啟動范式被廣泛地運用于雙語的研究中(Zeelenberg,Wagenmak-ers,& Raaijmakers,2002;Zeelenberg,Pecher,2003;莫雷,李利,王瑞明,2005;崔占玲,張積家,2009)。該范式的邏輯是:如果在測驗階段被試對已學詞或已學詞的翻譯對等詞反應得更快更準,存在重復啟動效應,就說明這些詞在學習階段得到了激活;如果在測驗階段對已學詞或已學詞的翻譯對等詞與對未學詞的反應沒有顯著的差異,不存在重復啟動效應,就說明這些詞在學習階段并未激活。依據(jù)對已學詞或已學詞的翻譯對等詞的反應是否比對未學詞更快,推斷兩種語言的心理表征。這一范式同樣適用于雙言的研究。馬利軍、韋瑋和張積家(2011)發(fā)現(xiàn),熟練的粵語-普通話雙言者在啟動詞為普通話時表現(xiàn)出跨語言重復啟動效應,在啟動詞為粵語時未出現(xiàn)跨語言重復啟動效應,支持修正的層級模型。陳栩茜和張積家(2012)采用長時重復啟動范式考察粵語-普通話-英語講話者的高頻的粵語詞、普通話詞和英語詞之間語義通達的可能性,發(fā)現(xiàn)在學習階段無論是呈現(xiàn)粵語詞、普通話詞還是英文詞,粵語詞的語義表征均被激活了;在學習階段呈現(xiàn)普通話詞或英文詞也可以激活普通話詞的語義表征。作者認為,在粵語-普通話-英語講話者的心理詞典中,粵語詞、普通話詞和英語詞共享同一語義表征,粵語-普通話-英語講話者的三種語言之間的語義表征對稱,兩種語言之間的語義聯(lián)系均為強的聯(lián)系。上述研究都采用視覺呈現(xiàn)范式。但是,粵語詞和普通話詞之間不僅在詞形上有差異,在語音上的差異更大。普通話和粵語的許多詞匯的詞形相同,語音不同,另一些詞匯的詞形和語音都不同。在重復啟動研究中,如果采用聽覺呈現(xiàn)范式,就可以分別考察粵語與普通話的同形異音詞和異形異音詞在粵語-普通話雙言者頭腦中的心理表征,這樣,就能夠更為全面地揭示粵語和普通話兩種語言在粵語-普通話雙言者的頭腦中的表征方式。
2.實驗1粵語和普通話同形異音詞的語言表征研究
2.1 方法
2.1.1 被試
96名熟練的粵語-普通話雙言大學生,聽力正常,視力或矯正視力正常,男女各半,平均年齡為20.5歲,母語為粵語,入小學以后開始學習普通話。在實驗之前,被試用5點量表自評普通話和粵語的熟練程度,1代表非常不熟練,5代表非常熟練。普通話聽、說、讀、寫的平均熟練程度為4.50,4.03,4.05和3.90,粵語聽、說、讀、寫的平均熟練程度為4.52,4.08,4.01和3.78。t檢驗表明,差異不顯著,p>0.05。
2.1.2 設計
2×4混合設計。自變量為詞的類型(已學、未學)和學習與測驗的語言關系(普通話-普通話、普通話-粵語、粵語-普通話、粵語-粵語)。詞的類型為被試內(nèi)變量,語言關系為被試間變量。分為學習和測驗兩個階段,均為語義歸類任務。被試隨機分為4組,每組24人,完成一種語言關系的實驗。因變量為被試在測驗階段進行語義歸類時的反應時和錯誤率。
2.1.3 材料
從《廣州方言詞典》(李榮,1998)選取215個粵語和普通話同形異音的雙字詞。由25名熟練粵語-普通話雙言大學生用7點量表評定詞的熟悉性,1代表非常不熟悉,7代表非常熟悉。去掉平均熟悉性小于5的詞,余下了192個詞。對照《普通話廣州話的比較與學習》(歐陽覺亞,1993),確定了192個粵語詞和普通話詞的對應關系。由17名粵語-普通話雙言大學生評定它們是否對應。80%以上的人認為對應的雙字詞入選,得到了120個雙字詞對,60個詞表征生命物,60個詞表征人造物。學習階段的材料包含40個表征生命物的詞,40個表征人造物的詞;測驗階段材料包含20個已學的和20個未學的表征生命物的詞,20個已學的和20個未學的表征人造物的詞。材料由一名粵語和普通話均熟練的校園廣播臺女播音員分別用粵語和普通話錄音。
2.1.4 程序
采用E-prime系統(tǒng)編程,在IBM計算機上實驗。被試完成語義歸類任務。在學習階段,首先在屏幕呈現(xiàn)紅色“+”注視點500ms;隨后以聽覺方式隨機地呈現(xiàn)詞。指導語告知被試將通過聽覺呈現(xiàn)的詞或者表征生命物,或者表征人造物,要求被試盡量快而準地判斷詞是否為人造物。若是,按J鍵;若不是,按F鍵。半數(shù)被試的用手按此規(guī)定,半數(shù)被試的用手規(guī)定相反。若被試2000ms內(nèi)未反應,刺激自動消失,進入下一次測試。測驗階段的程序和學習階段相同,任務改為判斷詞是否為生命物。計算機記錄反應時和反應的正誤。聲音一出現(xiàn),計算機就開始計時,被試按鍵以后,終止計時。計時單位為ms,誤差為±1ms。
2.2 結果與分析
只分析測驗階段對詞是否為生命物判斷的數(shù)據(jù)。刪除錯誤率大于20%的被試,88名被試的數(shù)據(jù)被納入統(tǒng)計。反應時分析時刪去M±3SD之外的數(shù)據(jù),結果見圖1和圖2。
反應時的混合設計方差分析表明,詞的類型的主效應顯著,F(xiàn)1(1,86)=76.09,p<0.001,F(xiàn)2(1,78)=16.78,p<0.001。對未學詞的反應時(M=1223.25ms)顯著長于對已學詞(M=1161.75ms)。語言關系的主效應顯著,F(xiàn)1(3,84)=8.68,p<0.01,F(xiàn)2(3,234)=83.18,p<0.001。無論是對已學詞,還是對未學詞,學習階段和測驗階段語言相同時的反應時均短于語言不同時,學習階段和測驗階段同為粵語時反應時(M=1099.5ms)顯著短于其他三種條件,p<0.001,其與普通話-普通話條件的反應時(M=1183ms)相差83.5ms;學習階段和測驗階段語言不同時反應時差異不顯著,p>0.05。詞的類型與語言關系的交互作用顯著,F(xiàn)1(3,84)=9.39,p<0.01,F(xiàn)2(3,234)=6.65,p<0.01。簡單效應分析表明,對未學詞,粵語-普通話條件的反應時(M=1260ms)顯著短于普通話-粵語條件(M=1307ms),p<0.01;對已學詞,粵語-普通話條件(M=1192ms)和普通話-粵語條件(M=1216ms)的反應時差異不顯著,p>0.05。各種條件的啟動效應為:普通話-普通話條件46ms,粵語-粵語條件41ms,t=2.25,p>0.05,差異不顯著;粵語-普通話條件57ms,普通話-粵語條件91ms,t=3.05,p<0.01,差異顯著。
錯誤率的方差分析表明,詞的類型的主效應顯著,F(xiàn)1(1,86)=10.60,p<0.01,F(xiàn)2(1,78)=3.51,p<0.05。已學詞的錯誤率(M=5.02%)顯著低于未學詞(M=7.54%)。語言關系的主效應顯著,F(xiàn)1(3,84)=4.35,p<0.01,F(xiàn)2(3,234)=5.49,p<0.01。均數(shù)比較表明,粵語-普通話條件的錯誤率(M=8.99%)顯著高于普通話-普通話條件(M=5.44%)和粵語-粵語條件(M=3.91%),p>0.05;普通話-粵語條件的錯誤率(M=6.77%)顯著高于粵語-粵語條件(M=3.91%);粵語-普通話條件和普通話-粵語條件、普通話-普通話條件和粵語-粵語條件的錯誤率差異不顯著,p>0.05。詞的類型與語言關系的交互作用不顯著,F(xiàn)1(3,84)=1.48,p>0.05,F(xiàn)2(3,234)=0.13,p>0.05。
2.3 討論
實驗1表明,對已學詞的反應時比對未學詞短,錯誤率亦低。在學習階段呈現(xiàn)普通話詞,在測驗階段不僅能夠促進對普通話詞的反應,還能夠促進對粵語詞的反應;在學習階段呈現(xiàn)粵語詞,在測驗階段不僅能夠促進對粵語詞的反應,還能夠促進對普通話詞的反應。這說明,粵語-普通話雙言者在語言內(nèi)和語言間均存在著重復啟動效應。然而,當學習階段和測驗階段語言相同時,粵語-粵語條件的反應時短,普通話-普通話的條件反應時長。普通話詞和粵語詞的語言內(nèi)的重復啟動效應相當,語言間的重復啟動效應卻不對稱:普通話-粵語條件的啟動效應大,粵語-普通話條件的啟動效應小。這意味著,普通話詞對粵語詞啟動作用大,粵語詞對普通話詞啟動作用小。詞匯聯(lián)系模型和概念中介模型均不能夠解釋這種現(xiàn)象。詞匯聯(lián)系模型假定,第一語言(L1)的詞匯與語義表征有直接聯(lián)系,第二語言(L2)的詞匯與語義表征有間接聯(lián)系,第二語言的詞匯必須經(jīng)過第一語言的詞匯才能夠通達語義表征。如果粵語-普通話雙言者的語言表征符合詞匯聯(lián)系模型,那么,由于在學習階段只出現(xiàn)普通話詞(L2),未出現(xiàn)粵語詞(L1),因而不會激活共同語義表征,因此也就不可能出現(xiàn)跨語言的語義啟動效應。概念中介模型假定,雙語者的L1詞匯和L2詞匯與語義表征的聯(lián)結強度相等。如果粵語-普通話雙言者的語言表征符合概念聯(lián)系模型,那么,就不會出現(xiàn)跨語言語義啟動效應的不對稱。而根據(jù)修正的層級模型,實驗1的結果就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釋:由于粵語詞和普通話詞之間存在著跨語言語義啟動效應,因此可以推斷,在粵語-普通話雙言者的頭腦中普通話詞和粵語詞的語義共同表征;由于粵語詞和普通話詞的語言間的啟動效應不對稱,因此可以推斷,在粵語-普通話雙言者的頭腦中粵語詞和普通話詞的詞匯分別表征。因為本研究采用長時重復啟動范式,實驗材料是兩種語言的翻譯對等詞,這樣,語言內(nèi)的重復啟動效應(詞形啟動)基于詞匯層的加工就可以產(chǎn)生,而語言間的重復啟動效應(語義啟動)則必須發(fā)生在詞匯層的加工之后,即必須以概念聯(lián)系為中介。當學習階段和測驗階段的語言相同時,存在著詞匯表征的激活。由于粵語詞和普通話詞同形,詞匯表征的激活也相當。但是,由于粵語是L1,普通話是L2,被試對于粵語詞更加熟悉,所以反應時就比學習階段和測驗階段都為普通話詞時短;當學習階段和測驗階段的語言不同時,主要是語義表征的激活,同時也有一定的詞匯表征的激活。因此,普通話詞對粵語詞的啟動效應大于粵語詞對普通話詞的啟動效應,可以從兩個方面來加以解釋:(1)普通話詞和粵語詞與共同語義表征的聯(lián)結強度不同。根據(jù)修正的層級模型,就翻譯對等詞而言,L1詞匯比L2詞匯與共同語義表征的聯(lián)系強度更大?;浾Z詞同共同語義表征的聯(lián)結強,普通話詞與共同語義表征的聯(lián)結弱。(2)普通話詞和粵語詞的詞匯聯(lián)系強度不同。普通話詞與粵語詞的聯(lián)結(L2至L1)強,粵語詞與普通話詞的聯(lián)結(L1至L2)弱。因此,在學習階段呈現(xiàn)普通話詞,除了能夠激活共同語義表征之外,還能夠激活粵語詞的詞匯表征;在測驗階段呈現(xiàn)粵語詞,由于共同語義表征同粵語詞的聯(lián)結強,加之在學習階段粵語詞的詞匯表征已經(jīng)激活,因而粵語詞能夠更快地加工;在學習階段呈現(xiàn)粵語詞,雖然能夠激活共同語義表征,卻較難以激活普通話的詞匯表征;在測驗階段出現(xiàn)普通話詞,由于共同語義表征同普通話詞的聯(lián)結弱,又沒有普通話詞的詞匯表征的激活,普通話詞的加工就會困難,啟動效應就小。
3.實驗2粵語和普通話異形異音詞的語言表征
3.1 方法
3.1.1 被試
84名熟練的粵語-普通話雙言大學生。選擇的方法同實驗1。被試自評普通話聽、說、讀、寫的平均熟練程度為4.46、3.96、4.08和3.93;粵語的聽、說、讀、寫的平均熟練程度為4.48、3.98、4.03和3.85。t檢驗表明,差異不顯著,p>0.05。
3.1.2 設計和程序
同實驗1。
3.1.3 材料
選取60個表征生命物的詞,60個表征人造物的詞,共有120個雙字詞對。在學習材料中包含40個表征生命物的詞,40個表征人造物的詞。測驗材料包含20個已學的和20個未學的表征生命物的詞,20個已學的和20個未學的表征人造物的詞。由于選材的限制,在每類材料中,在粵語詞中有40%同普通話詞的兩個詞素完全不同,如“螗蝞(蜻蜒)”、“鹽蛇(壁虎)”,其余的詞和普通話詞共有一個詞素,如“貓乸(母貓)”、“手襪(手套)”。雖然這些詞共有一個詞素,但由于實驗材料是雙字詞,又由于采用聽覺形式呈現(xiàn),對于相同的詞素,普通話和粵語的發(fā)音不盡相同,而且被試學習后會對雙字詞產(chǎn)生整體表征,所以,仍然可以視為與普通話詞異形異音的詞。由一名粵語和普通話都十分熟練的校園女播音員分別用粵語和普通話在錄音室錄音。
3.2 結果與分析
只分析測驗階段對詞是否為生命物判斷的數(shù)據(jù)。刪除錯誤率大于20%的被試,79名被試的數(shù)據(jù)納入統(tǒng)計。反應時分析時刪去M±3SD之外的數(shù)據(jù),結果見圖3和圖4。
反應時的混合設計的方差分析表明,詞的類型的主效應被試分析顯著,F(xiàn)1(1,77)=6.01,p<0.05;項目分析邊緣顯著,F(xiàn)2(1,78)=3.18,p=0.07。對已學詞的反應時(M=1187.5ms)顯著短于對未學詞(M=1222.25ms);語言關系的主效應顯著,F(xiàn)1(3,75)=14.05,p<0.001,F(xiàn)2(3,234)=17.94,p<0.001。無論是對已學詞還是對未學詞,粵語-粵語條件的反應時都最短,其次是普通話-普通話條件,普通話-粵語條件和粵語-普通話條件的反應時均較長。均數(shù)比較表明,粵語-粵語條件的反應時(M=1136ms)短于普通話-普通話條件(M=1158ms),但差異不顯著,p>0.05;粵語-粵語條件的反應時顯著短于粵語-普通話條件(M=1275.5ms),p<0.001;普通話-普通話條件的反應時顯著短于粵語-普通話條件,p<0.001;普通話-粵語條件(M=1250ms)和粵語-普通話條件的反應時差異不顯著,p>0.05。詞的類型與語言關系的交互作用不顯著,F(xiàn)1(3,75)=1.93,p>0.05,F(xiàn)2(3,234)=2.21,p>0.05。各種條件下的啟動效應為:粵語-粵語條件62ms,普通話-普通話條件32ms,t=2.38,p<0.01,差異顯著;普通話-粵語條件22ms,粵語-普通話條件23ms,t=0.09,p>0.05,差異不顯著。
錯誤率的方差分析表明,詞的類型的主效應被試分析顯著,F(xiàn)1(1,77)=11.98,p<0.001,項目分析不顯著,F(xiàn)2(1,78)=2.49,p>0.05。已學詞的錯誤率(M=4.30%)顯著低于未學詞(M=8.06%);語言關系的主效應顯著,F(xiàn)1(3,75)=3.14,p<0.05,F(xiàn)2(3,234)=2.26,p<0.001。均數(shù)比較表明,粵語-粵語條件的錯誤率(M=3.87%)顯著低于其它條件(M普-普=6.09%;M普-粵=6.39%;M粵-普=8.36%),p<0.01,其他條件的錯誤率差異不顯著,p>0.05。詞的類型與語言關系的交互作用被試分析非常顯著,F(xiàn)1(3,75)=10.59,p<0.001,項目分析不顯著,F(xiàn)2(3,234)=0.56,p>0.05。簡單效應分析表明,對未學詞,普通話-普通話條件的錯誤率(M=6.63%)顯著低于普通話-粵語條件(M=8.95%)和粵語-普通話條件(M=11.88%),p<0.001;對已學詞,普通話-普通話條件的錯誤率(M=5.54%)顯著高于普通話-粵語條件(M=3.82%)和粵語-粵語條件(M=2.98%),p<0.01;普通話-普通話條件和粵語-普通話條件(M=4.98%)的錯誤率差異不顯著,p>0.05。
3.3 討論
實驗2表明,對于粵語和普通話異形異音的詞,未學詞的反應時顯著長于已學詞,錯誤率亦高。在學習階段和測驗階段語言相同時的反應時顯著短于在學習階段和測驗階段語言不同時。這說明,粵語詞和普通話詞均存在著語言內(nèi)的重復啟動效應。與實驗1不同,當學習階段和測驗階段的語言均為粵語詞時,語言內(nèi)的重復啟動效應大;當學習階段和測驗階段的語言均為普通話詞時,語言內(nèi)的重復啟動效應小。這表明,出現(xiàn)了粵語詞和普通話詞的語言內(nèi)的啟動效應的不對稱,表現(xiàn)出粵語詞的語言內(nèi)的啟動優(yōu)勢。所以如此,是由于粵語詞和普通話詞異形異音,相當于兩種完全不同語言的詞,普通話詞的L2特點更加明顯。由于被試的母語是粵語,對這些粵語詞更加熟悉,當它們在學習階段出現(xiàn)時,比普通話詞的語義通達更快,語義激活更強,產(chǎn)生了更大的語言內(nèi)啟動效應。實驗2還表明,在學習階段呈現(xiàn)普通話詞,能夠促進在測驗階段對粵語詞的反應;在學習階段呈現(xiàn)粵語詞,能夠促進在測驗階段對普通話詞的反應。因此,在粵語詞和普通話詞之間也存在跨語言重復啟動效應。這說明,異形異音語義卻相同的粵語詞和普通話詞的語義也共同存儲。但是,在實驗1中,普通話詞對粵語詞的啟動效應大,粵語詞對普通話詞的啟動效應??;在實驗2中,粵語詞和普通話詞的跨語言重復啟動效應卻對稱。所以如此,也是由于被試對與普通話詞異形異音的粵語詞更加熟悉,它們同共同語義表征的聯(lián)系更強,對語義表征的激活更強,由共同語義表征傳達給普通話詞的激活更強,彌補了粵語詞對普通話詞啟動的劣勢。當學習階段和測驗階段的語言相同時,粵語-粵語條件的反應時短,普通話-普通話條件的反應時長。這一趨勢與實驗1相同。
4.綜合討論
4.1 粵語-普通話雙言者的語義共同表征,詞匯分離表征
實驗1表明,對熟練的粵語-普通話雙言者而言,無論粵語詞和普通話詞是同形異音還是異形異音,也無論是在語言內(nèi)還是在語言間,語義加工均存在著長時重復啟動效應。這種反應模式表明,雖然粵語和普通話具有不同的詞匯,但詞匯對應的語義表征卻是相同的。
重復啟動效應是指在完成一個任務時,如果先前對刺激反應過,再次反應時會更快、更有效。成功地加工一個刺激依賴于對相關刺激的早期經(jīng)驗。一些實驗證實了跨語言重復啟動效應的存在(Dennis & Schmidt,2003;Charles,Weaver,& Wil-liam,2003)。fMRI研究表明,刺激的重復出現(xiàn)會產(chǎn)生啟動效應(Chun-Yu & Ryan,2007)。Zeelen-berg等(2003)認為,熟練的雙語者在概念加工中可以獲得跨語言的語義啟動效應。既然語言之間在語義加工中存在著啟動效應,那么,雙語者的兩種語言的語義必定是共同存儲在一個語義系統(tǒng)中的(盛瑞鑫,熱比古麗·白克力,郭桃梅,2007)。研究發(fā)現(xiàn),熟練的荷蘭語-英語雙語者和中-英雙語者在生物決定任務中都表現(xiàn)出跨語言的長時重復啟動效應(Zeelenberg Pecher,2007;游旭群,茍雅宏,2006)。本研究采用類似的范式,也發(fā)現(xiàn)熟練粵語-普通話雙言者語言間的重復啟動效應,從而證明粵語-普通話雙言者的語義共同表征。
粵語-普通話雙言者的詞匯又如何表征?熟練粵語-普通話雙言者的粵語詞和普通話詞都存在語言內(nèi)的和語言間的長時重復啟動效應,但效應量的大小卻在不同條件下有異。在實驗1中,雖然同形異音的粵語詞和普通話詞的語言內(nèi)啟動效應相當,但語言間啟動效應卻不對稱:普通話詞對粵語詞的啟動效應顯著大于粵語詞對普通話詞的啟動效應。在實驗2中,出現(xiàn)了語言內(nèi)啟動效應的不對稱:粵語詞的語言內(nèi)啟動效應顯著大于普通話詞。所以存在這些差異,是因為普通話和粵語有不同的詞匯系統(tǒng)。隨著材料不同,兩種詞匯系統(tǒng)有不同的關系,出現(xiàn)不同的啟動優(yōu)勢。而且,在實驗1中,粵語-粵語條件的反應時顯著短于普通話-普通話條件。在實驗2中,粵語-粵語條件和普通話-普通話條件的反應時差異雖不顯著,但比普通話-普通話條件短。這些都表明,粵語-普通話雙言者的詞匯(語音和字形)分別表征,有兩個詞匯系統(tǒng)。如果粵語和普通話的詞匯共同表征,則不會出現(xiàn)上述差異。
因此,粵語-普通話雙言者的語言表征更符合修正的層級模型。在粵語-普通話雙言者的兩種詞匯系統(tǒng)中,粵語詞同語義系統(tǒng)的聯(lián)系更強,普通話詞同語義系統(tǒng)的聯(lián)系較弱;從普通話詞到粵語詞的聯(lián)系更強,從粵語詞到普通話詞的聯(lián)系較弱。這是因為被試的母語是粵語,普通話是第二語言。雖然被試自評普通話與粵語同樣熟練,但普通話仍然比不上粵語熟練。雙語研究表明,語言獲得時間、熟練程度和獲得方式影響語言表征。Chomsky認為,人的大腦先天就有一種專司語言的官能,叫語言能力(The Faculty of Language)。這是人類不同于其他物種的最大特點之一。兒童對語言的掌握可以分為語言習得(Language Acquisition)與語言學習(Lan-guage Learning)。語言習得是指兒童在先天語言機制處于開放狀態(tài)下(一般在一歲至十一二歲之間)以驚人的速度、下意識地掌握自己的母語或第一語言的過程,語言學習是指兒童在掌握了母語或第一語言之后有意識地學習第二種或更多語言的過程。在這一過程中(一般在十二歲之后),人的語言機制一般處于“關閉”狀態(tài),學起來比較吃力,速度遠不如語言習得那么快,也無法獲得對所學語言的語感。Chomsky的這一觀點被許多觀察和實驗證實(chomsky,1972;力提甫·托乎提,2012)。例如,兒童學習語言比成人更具有優(yōu)勢。初生一個月的嬰兒就能夠學到母語的很多語音特征(Kuhi,Wil-liams,Laeerda,Stevens,& Lindblom,1992);1~3歲左右接觸L2的英-漢雙語者在語法判斷精確性上也不如講母語者(Weber-Fox & Neville,1996);Spanish-Catalan雙語者根據(jù)母語來組織元音(PalI-ier,Bosch,& Sebastian,1997)。這些都說明,L2很難達到與L1對等的地位。這是因為語言學習存在關鍵期。在關鍵期過后,負責語言加工的神經(jīng)回路就喪失了發(fā)展的可塑性。開始學習L2的時間越晚,L1和L2表征的差異就越大(Kim,Relkin,Lee,& Hirsch,1997)。Paradis(1994)假設,語言獲得方式?jīng)Q定語言加工是依賴程序性記憶還是依賴陳述性記憶。如L1和L2在非正式情境中獲得并達到流利,語音和句法信息就存貯在程序性記憶中;如果在7歲后以正式方式學習L2,L2的流利性就會受限制,語音和句法更可能保存在陳述性記憶中。被試在6歲左右開始學習普通話,早已經(jīng)過了口頭語言發(fā)展的關鍵期;他們的普通話在學校中學習,普通話詞更可能被保留在陳述性記憶中。在非正式場合,他們更多地講粵語,在掌握普通話的過程中,他們又以粵語為中介,普通話至粵語的詞匯聯(lián)系被更多地使用,粵語至普通話的詞匯聯(lián)系卻較少使用。這樣,就導致從普通話到粵語的詞匯聯(lián)系更強。所有這一切,決定了粵語-普通話雙言者的粵語詞和普通話詞分別表征。
4.2 粵語詞和普通話詞的重復啟動效應比較
粵語詞和普通話詞的重復啟動效應具有不同的趨勢。當普通話詞和粵語詞同形異音時,出現(xiàn)了語言間啟動效應的不對稱,表現(xiàn)為普通話詞對粵語詞的啟動優(yōu)勢;當普通話詞和粵語詞異形異音時,出現(xiàn)了語言內(nèi)啟動效應的不對稱,表現(xiàn)為粵語詞對普通話詞的啟動優(yōu)勢。這是因為當普通話詞和粵語詞同形異音時,普通話詞和粵語詞的區(qū)別僅在于發(fā)音不同。由于被試對粵語詞的語音更加熟悉,從普通話詞到粵語詞的詞匯聯(lián)系更強,所以,當普通話詞在學習階段出現(xiàn)時,不僅能夠激活共同語義表征,還能夠容易地激活粵語的詞匯表征;當粵語詞在學習階段出現(xiàn)時,只能夠激活共同語義表征,較難以激活普通話詞的詞匯表征,因此出現(xiàn)了普通話詞對粵語詞的語言間啟動優(yōu)勢。當普通話詞和粵語詞異形異音時,粵語詞是一些特殊的語言表達,和同形異音的粵語詞相比,普通話詞同這些特殊粵語詞的聯(lián)系弱,因而未出現(xiàn)語言間啟動效應的不對稱。在學習階段和測驗階段的語言一致時,特殊的粵語詞不僅激活了共同的語義表征,還激活了特殊的詞匯表征,所以啟動效應就大;而它們的普通話對應詞卻無這種“特殊”的效果,因而啟動效應就相對小。
對粵語和普通話同形異音的詞和異形異音的詞,語言內(nèi)的啟動效應和語言間的啟動效應的大小也有不同的趨勢。對粵語和普通話同形異音的詞,語言內(nèi)的啟動效應小于語言間的啟動效應;對粵語和普通話異形異音的詞,語言內(nèi)的啟動效應大于語言間的啟動效應。這是因為粵語和普通話同形異音的詞雖然異音,但畢竟同形,發(fā)音也具有較大的相似性。因此,粵語詞在學習階段出現(xiàn)時,不僅激活了粵語詞的詞匯表征,普通話詞的詞匯表征也有一定程度的激活;普通話詞在學習階段出現(xiàn)時,不僅激活了普通話詞的詞匯表征,粵語詞的詞匯表征也有了一定程度的激活。因此,同形異音的粵語詞和普通話詞激活的語言特定性弱,分散了有限的激活能量,減弱了語言內(nèi)的啟動效應?;浾Z和普通話異形異音的詞則具有較強的語言特定性,激活的方向集中,語言內(nèi)的啟動效應就比語言間的啟動效應更強。
4.3 關于粵語-普通話雙言的雙語性質
張積家和張鳳玲(2010)比較普通話-英語雙語者、粵語-普通話雙言者和普通話單言者圖片命名與圖片分類的成績,發(fā)現(xiàn)粵語-普通話雙言者對圖片命名和圖片分類的反應模式和普通話-英語雙語者一致,表明粵語-普通話雙言和普通話-英語雙語有類似的認知機制。馬利軍等(2011)和陳栩茜等(2012)采用視覺呈現(xiàn)的范式、本研究采用聽覺呈現(xiàn)的范式的研究表明,粵語-普通話雙言者的語言表征方式符合修正的層級模型,亦類似于雙語者?;浾Z和普通話都是漢語,為什么粵語-普通話雙言者的語言表征卻與雙語者相似?即兩種語言的語義共同表征,詞匯分離表征。這與粵語的特點以及粵語與普通話的關系有關。在漢語的內(nèi)部,雖然各種方言都使用相同的書面語,但是,除了北方方言以外,吳、湘、贛、客、閩、粵六大方言與普通話在詞匯、語音甚至語法上的差異甚大。以粵語而論,它與普通話的差異就十分明顯。例如,普通話只有陽平、陰平、上聲、去聲4個聲調,粵語卻有陰平、陰上、陰去、陽平、陽上、陽去、陰入、中入、陽入9個聲調;在詞匯方面,粵語中有大量的特殊表達,如“哥哥”稱為“大佬”,“兒子”稱為“仔”,生氣稱為“嬲”?;浾Z中的許多詞匯與普通話詞匯詞形相同,讀音不同,如普通話中的“二”在粵語中讀成“yi”;在語音方面,粵語中j,q,x和z,c,x發(fā)音完全相同,h與w發(fā)音也不區(qū)分;在文字方面,有許多粵語字,如“啲”、“嘅”、“攞”、“冚”等;在句子方面也有很大的不同。普通話中的“你先吃”在粵語中變成了“汝食先”,“你先走”在粵語中變成“汝行先”。由于方言之間差異甚大,為了交際,人們便創(chuàng)造出一種漢語共同語——普通話。普通話以北京語音為標準音,以北方話為基礎方言,以典范現(xiàn)代白話文著作為語法規(guī)范(胡裕樹,1995)。語言學認為,如果兩種話語之間不能夠直接通話,就可以定義為兩種不同的語言;若兩種話語之間有或大或小的差別,卻可以直接通話,就可以定義為同一語言的兩種的不同方言。根據(jù)這一標準,北方方言講話者與普通話講話者可以直接通話,可以被視為同一種語言。粵語講話者與普通話講話者無法直接通話,應該被視為兩種不同的語言。不過,這并非是語言分類的唯一標準。挪威語、瑞典語和丹麥語雖然可以直接通話,卻被列為三種不同的語言?;浾Z與漢語其他方言都有書寫文字和使用族群的高度統(tǒng)一性,這也與西方語言存在著很大的差異。因此,雖然粵語和普通話同屬于漢語的分支,但是,就語言表征的方式而言,粵語-普通話雙言者和雙語者一致。從語言表征的角度看,粵語和普通話并用應該被視為“雙語”。這一結論或許可以推廣到與普通話相差很大的方言,如吳、湘、贛、客、閩方言。
5.結論
本研究條件得出如下結論:(1)粵語-普通話雙言者的語言表征類似于雙語者,粵語和普通話的語義共同表征,詞匯分別表征。(2)粵語-普通話雙言者的粵語詞和普通話詞與語義表征的聯(lián)結強度不同?;浾Z詞和普通話詞雙向聯(lián)系的強度不同,由普通話詞到粵語詞的聯(lián)系強于由粵語詞到普通話詞的聯(liá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