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文富

[摘 要] 西美爾作為生命哲學的代表哲學家，其研究涉獵范圍非常廣泛，但是其思想路徑卻與德國古典哲學家的路數(shù)具有一致性，即首先設立絕對性起點，通過分析形式化不能夠把握這個絕對，最后將對于起點的回歸寄托于藝術以及宗教領域。西美爾首先將作為起點的“自我”轉(zhuǎn)化成為活生生的、包含主客統(tǒng)一的生命，又認為這種朝向生命的復歸可以在審美和宗教性活動之中實現(xiàn)。但是西美爾在按照這個邏輯進展的過程中又加入了對異化的失去活力的各種文化形式和社會風氣的批判，其思想變得更加生動具體，貼近時代現(xiàn)實。

[關鍵詞] 西美爾; 生命; 形式; 藝術; 審美

[中圖分類號] ?B083 ? ? ? ? [文獻標識碼] ?A ? ? ? ? ? [文章編號] ?1673-8616（2015）03-0039-04

德國古典哲學系統(tǒng)地總結(jié)和發(fā)展了自從文藝復興以來的西方近代哲學之理論，尤其是對于英國經(jīng)驗論、大陸唯理論和法國唯物論哲學進行了繼承和發(fā)揚，同時德國古典哲學也是對于古希臘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思想的一種傳承。全部現(xiàn)代哲學幾乎都是以德國古典哲學為批判的對象和出發(fā)的起點的，因此也就有了“繞不開的康德”之說法。西美爾的生命哲學雖然也有對于康德觀點的批判，但是其起點和路徑都是契合德國古典哲學之邏輯進程的。

一、生命作為絕對性的起點

對于絕對性的尋求一直是西方哲學史上亙古不變的主題，西美爾生命哲學的起點也是起源于此的。西美爾認為對于這種無前提的前提、無起點的起點的尋求一直在困擾著哲學家們：“完全的無前提卻是難以達到的。在認識的起始之處，某些東西就已經(jīng)成為前提，它或者作為一種不明的、不能駕馭的事物讓我們恐懼，或者反過來成為我們在認識的相對性、流動性和獨具自身的狀態(tài)中的一個支撐點。因此，絕對無前提雖然是哲學思維一種方向明確的，但卻是無法實現(xiàn)的目標……哲學此時在尋覓和承認著認識的種種前提，況且是哲學認識本身的那些前提，或者正是以此方式將這些位于它外部的事物吸納進它的管轄范圍，即它的認識形式之中。”[ 1 ] 10-11在西美爾看來，對于前提的追尋本身就已經(jīng)預設了一個前提，因此哲學上理論的更迭也就不足為奇了。西美爾對西方哲學史上第一起點理論更迭的過程進行了背景性考察，他指出，在每個重要的文化時代，人們都會接受一個中心理念，這個理念產(chǎn)生出了精神運動并且指引著這些運動的前行方向。每種理念都會以無數(shù)的方式被修正、遮蔽和反對。但是，這個理念代表了這個時代的“隱秘的存在”（secret being）。在每個單獨的時代中，中心理念都會存在于最完美的存在中，存在于享有最高價值的實在的最絕對的和形而上學階段，并且伴隨著對于我們自身和對于世界的最絕對的需要。西美爾指出，這里也存在著一個邏輯上的矛盾，那就是無條件真實的并不一定就要被實現(xiàn)出來，而最無可置疑之存在也不必在現(xiàn)實中出現(xiàn)。不過每個時代的人們對于絕對性和完善性的追求并不考慮這些概念上的困難。不管出現(xiàn)何種反對的聲音和意見，每個時代總是會有各自世界觀的一個真正的中心觀念。

接下來西美爾間接地介紹了一些這樣的中心理念。對于希臘的古典主義來說，中心觀念是關于“存在”的，關于統(tǒng)一、實體和神圣的。但是這種神圣性并不是通過泛神論崇拜的方式無形式地展現(xiàn)出來的，而是被塑造成為各種有意義的形式。中世紀基督教文化將“上帝”的概念作為所有實體的來源和目標，凌駕于人們的存在之上，需要我們無條件地服從和獻身。而自從文藝復興開始后，中心理念的地位逐漸地被“自然”的概念所占據(jù)。它被表現(xiàn)為是唯一的存在和真理，同時也是一個理想，是必須首先被表達出來并且被堅持的。最初這是在藝術家中產(chǎn)生的，對于藝術家來說實在的最終核心體現(xiàn)了最高的價值。17世紀時，中心理念演變?yōu)榻⒃凇白匀环▌t”的基礎之上。而盧梭所在的時代則將“本質(zhì)”視為是其理念，其絕對價值和追求的最終目標。到了17世紀末，作為精神個性的“自我”成為一個新的中心概念。一些思想家開始將存在的整體描述為自我的創(chuàng)造。而另一些思想家將個人同一性問題視作人們的根本任務。于是作為人類個體性的自我或者是出于絕對道德要求表現(xiàn)出來，或者是出于世界的形而上學目的而展現(xiàn)出來。雖然有如此多種類的思想運動，但19世紀并沒有發(fā)展出一個全面完整的中心理念。西美爾認為，除非將中心理念這個頭銜勉強加于“社會”這個概念上，因為19世紀許多思想家將生命的實在概括為是“社會”的理念，于是個人也就經(jīng)常被視為僅僅是社會序列的一個交叉點而已，甚至是像原子一樣為了研究方便而構造出來的東西。而自我的完全沉淪也就成為一種趨勢，將自身完全貢獻于社會中去被視為是一種包含道德在內(nèi)的絕對的責任。直到19世紀末一種新的理念才出現(xiàn)，那就是“生命”的理念，在這個理念中對于絕對的感知與形而上學的、心理學的、道德的和審美的價值一起被統(tǒng)一起來，而生命的概念將叔本華和尼采這兩個哲學上的對手結(jié)合起來。[ 2 ]

德國古典哲學中對于絕對性的起點和統(tǒng)一性的大全之追求是非常明顯的，康德以先天認識形式來保證我們認識的客觀有效性，但是包括范疇在內(nèi)的知性能力，只能夠在自我意識的先驗統(tǒng)一這個極點的牽制下才能夠發(fā)揮作用。而費希特將這個極點歸結(jié)到主觀自我身上，主觀自我通過產(chǎn)生非我，與非我的統(tǒng)一之演進過程展開了整個世界。謝林不滿意費希特自我之主觀性，而用客觀性色彩更加濃重的“絕對自我”來替代。而黑格爾用囊括主觀性和客觀性的“概念”作為第一起點。西美爾認為，哲學的特殊性就在于它是以哲學自身作為研究對象的，哲學需要回答的問題恰恰是“哲學是什么”之問題，在回答這個問題的過程中形成了不同的解釋路徑和思維的前提，而這個思維的前提就像上面所提到的那樣一直在被推翻。而這種不斷推翻和重建的過程使得哲學始終在超越具體現(xiàn)象和觀點，以達到對于生命全體的認識?！八季S的這種自我歸屬即它的這種不受任何外界事物約束的結(jié)果，超越出瞬息間的個別現(xiàn)象，涉及認識的，甚至生命的全部?！?[ 1 ] 10正是因為哲學家們都“對萬物和生命的整體有一種感覺”，所以才創(chuàng)造出各種關于無條件起點和無限制之大全的理念來，正像康德所說的那樣，這是理性的人們與生俱來的“形而上學傾向”。而康德也指明這種整體意義之把握是有限的人們所有心無力的。哲學家們只有通過設定單一的理念的方式來實現(xiàn)一對于多的綜合把握。古希臘和近代哲學都將世界之復雜和多元化約為一種實體或者是形式，而康德認識論上的“哥白尼革命”將現(xiàn)象界看作是我們統(tǒng)一的知性能力進行整理的結(jié)果，這就是“人的知性為自然立法”，也就是說，事物之所以能夠以現(xiàn)象的方式呈現(xiàn)出來，是因為人的精神的統(tǒng)一作用和能力，這種能力在主觀方面靠的是先驗統(tǒng)覺的綜合統(tǒng)一，在對象方面靠的是自然的親和性。因此，康德雖然從主體與對象兩個方面保證了統(tǒng)一性，但是難免被批評為陷于二元論的泥沼中。而費希特和謝林所說的自我都是一種邏輯上的起點，黑格爾的“概念”作為一種世界精神其優(yōu)勢就在于將主觀性和客觀性都包括進來，主觀性和客觀性不過是絕對精神的不同階段表現(xiàn)而已。西美爾也認為，哲學將自身表現(xiàn)為通過自發(fā)性的活動來塑造整個世界，借此來與作為整體的世界發(fā)生聯(lián)系，而這個過程就是自我表現(xiàn)世界之唯一的形式。在這里西美爾所說的自我與康德的先驗自我、費希特的主觀自我和謝林的絕對自我既有關系，又是不同的。這些自我的共同點在于它們都是統(tǒng)一的起點，不同點在于西美爾的自我不是一種理性自我所確定和預設出來的邏輯上的起點，而是擁有個人稟性的生命自我?？档碌南闰炞晕乙庾R是空洞性的極點，費希特的主觀自我擁有的是一種邏輯上的同一性，謝林的絕對自我在展開自身之前也是不帶有內(nèi)容的。而西美爾的自我是一種活生生的生命，在這個自我之中有感情、沖動、想法以及痛苦：“我的意識的種種形式正是作為一個個人秉性，作為一個自我的感受和想法、沖動和痛苦，讓我感覺到它們屬于我，這個自我在此多樣性的每個點上都深知自己那種不會被內(nèi)容和構成物的不一致性撕裂的同一性……我們內(nèi)心中的自我的這個終極點融入了世界。換個角度來看，是從這個終極點發(fā)出了把世界包容于自身并使世界由此才成為一個世界的光束;這個終極點對于我們在這里關注的問題來說有著與愛克哈特所說的‘小火花同樣的意義。在兩種情況下都是精神絕對的、居中心位置的統(tǒng)一性使精神能夠開放地去與此在的整體建立關系?！盵 1 ] 24 可見，西美爾的這種自我代表了生命的一種需要，這個自我既是統(tǒng)一性的整體，因而能夠融入整個世界中去;又是具有豐富內(nèi)容的，而非抽象、空洞和貧瘠的。這正是西美爾對于德國古典哲學中對于絕對理論的改造。生命哲學家們認為對于生命的理解應該內(nèi)在于生命中進行，生命哲學把個體的生命之內(nèi)容和形式由外部經(jīng)驗中提升出來，使生命獲得一種獨立性。對于生命的概念并不非得進行邏輯化和系統(tǒng)化的描述，只有生命自身才能夠在生命經(jīng)驗之中以體驗或者是直觀的方式對自身進行把握。在生命中還包含有情感、意志及愿望等生命的現(xiàn)象，這些構成了一個完整的生命之價值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