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麗娜
(安徽冶金科技職業(yè)學院 外國語系,安徽 馬鞍山243000)
凱特·格倫維爾(1950— )在澳大利亞享有盛譽。她的小說《神秘的河流》運用宏大敘事,真實再現(xiàn)了19世紀初英國早期殖民者在澳洲開拓疆土時與當?shù)赝林g的矛盾與內(nèi)心的道義沖突。該小說在2006年獲得英聯(lián)邦作家獎和澳大利亞克里斯蒂娜·斯泰獎,在國際上反響強烈。國內(nèi)外對《神秘的河流》評論屈指可數(shù),大都集中在種族、殖民、女權主義主題上。具有代表性的研究成果是王麗萍的《評凱特·格倫維爾的新歷史小說》,她采用批判式解讀(oppositional reading)方式來揭示《神秘的河流》的殖民意識形態(tài)。
《神秘的河流》既沒有跌宕起伏、蕩氣回腸的情節(jié),也無浮華鋪張、瑰麗旖旎的語言,頗具極簡主義文風。小說以類似圣經(jīng)般的簡潔語言描述了主人公索尼爾跨越英國和澳大利亞兩個國度的生命歷程:從幼年時期的貧困拮據(jù)到老年時期的功成名就;其間索尼爾經(jīng)歷了偷盜犯罪、流放贖罪以及在澳洲異域的艱苦創(chuàng)業(yè)。其中值得探究的是貫穿小說中的河流意象。因此,從個人心理空間的投射、社會歷史的承載以及精神家園的構建三個角度來闡述河流意象的多重涵義,是揭示小說主題的必要途徑。
河流意象至始至終貫穿文本,它既象征著人生歷程,也象征歷史發(fā)展猶如長河。河流是阿卡狄亞風情的詩意棲居地,是阿卡狄亞作為田園牧歌遠離塵囂的重要媒介?!昂恿鱽碓从谧匀唬帨煳酃?,同時也是仙界與凡塵的交界。在神話故事中河流也是神居住的地方,是人類與神靈交往互聯(lián)的通道?!保?]“阿卡狄亞不再是維吉爾牧歌中歌聲繚繞的潘神之鄉(xiāng),而是一個新阿卡狄亞,田園牧歌也是那個幸福時代的最后余韻和不完美的替代品”[2]。
《神秘的河流》中的修飾語神秘,是指人對未知世界非理性的感知而引起的內(nèi)心陌生體驗,使小說透出遠古阿卡狄亞氣息,河流成了心醉神迷的福祉之國的代名詞。神秘也有掩飾罪惡的意義??傮w來說,小說中神秘的河流具有多重含義。在美學意義上,河流是遠離塵囂的重要媒介;在現(xiàn)實意義上,河流起到掩飾殖民者罪惡行徑的作用;在哲學意義上,河流作為阿卡狄亞神話的象征來對抗現(xiàn)代文明啟蒙?!吧裨挄r代的人類接近自然的方式是匍匐于自然腳下,因為他們認為自然是有靈性的,是人力所不能把控的,因此為了自我持存,他們采取的是順從和模仿;而啟蒙時代的人類以實驗科學的方式來揭開自然神秘的面紗,他們得以愈來愈能夠駕馭自然,為自己謀取福利。”[3]409啟蒙不僅“始終在神話中確認自身”,而且始終“帶有極權主義性質(zhì)”[3]409。神秘的河流在小說中是一個流動、開放的多重意義空間。河流更是化身為阿卡狄亞式的田園牧歌對人類為中心的文明啟蒙進行無限解構。主人公索尼爾畢生追尋的功成名就,實則是在世俗欲望中掙扎。因此《神秘的河流》既具備阿卡狄亞式的田園牧歌元素,又有著天國與塵世的悖論,這使得小說與圣經(jīng)形成異質(zhì)同構的互文關系,充滿文學張力。本文將把“河流”放在個人心理、社會歷史、文化三個層面予以解讀。
河流意象是主人公索尼爾的心理細節(jié)投射,河流挾帶著索尼爾的意識呈現(xiàn)出不同景象。格倫維爾以小說主人公索尼爾為原型,塑造出開拓異域的英雄形象。榮格認為:“英雄原型的改變與救贖包含三種形態(tài):一是英雄在經(jīng)歷長途跋涉(Odyssey)的考驗中履行任務(quest),二是英雄在歷盡苦難從無知成長(imitation)為完美的角色,三是英雄為了集體的利益成為犧牲的替罪羊(scapegoat)。”[4]242隨著米德爾頓夫婦的離世,索尼爾夫婦生活陷入拮據(jù),“索尼爾久久的坐在布爾碼頭,在洶涌的河水背后是另一種力量——大?!季盟闹械膽n傷慢慢失去知覺,被忘卻了。一切都能如此輕易破碎,還有什么好指望的呢?”[5]9這段文字從心理層面上描繪索尼爾夢想破滅后幼年心理創(chuàng)傷復現(xiàn)的情景。成年的索尼爾不計后果盜竊木材,表面上是想與薩爾過幸福生活,事實上是為了填充幼年心理創(chuàng)傷所引起的“碎片我”與“理想我”之間的鴻溝。索尼爾妄圖在“熟悉與陌生,非家與家”的悖論中構建出完整的自我人格,以彌補幼年時期的心理分裂[6]。在索尼爾的潛意識中體現(xiàn)為“忘卻式記憶”:“幼年壓抑的情緒在不經(jīng)意的記憶中以一種無意識的、隱秘的方式復現(xiàn)?!保?]巴塔耶認為:“從柏拉圖,到弗洛伊德,欲望一直就處在主體和符號的掌控之下,它才能夠得到設想的地位,無論主體是根據(jù)意識和理念得到設想還是根據(jù)無意識得到設想,欲望一直是渴望填充,渴望再生產(chǎn)的殘缺之物?!保?]索尼爾孜孜不倦追求的是英國社會的顯赫身份、地位和名譽,畢生都在世俗世界的欲望機器中掙扎,成為塵世欲望的犧牲品。
河流意象也是索尼爾人生歷程的象征?!渡衩氐暮恿鳌芬灾魅斯髂釥柕娜松鷼v程為主線,涵蓋了索尼爾晦暗悲慘的童年、艱辛漂泊的青年與異域發(fā)跡的成年。從倫敦的泰晤士河,到澳洲的不知名河流,河流陪伴索尼爾一生。弗萊認為,“河流原型象征著死亡與重生、救贖、時間的流動、生命的階段、意識的流動”[4]263。格倫維爾用寫實的手法描繪出貧民窟的悲慘生活。河流對岸的風景對于一個小男孩來說“冰冷無比,感覺不到上帝的仁慈”[5]10。河流意象在這里不是神靈的化身,更不是具有救贖洗禮功效的天國圣水,而是索尼爾晦暗童年的寫照和生命歷程的慘淡開端。格倫維爾筆下的河流不像馬克·吐溫小說中浪漫唯美的世外桃源密西西比河。在《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中,哈克貝利乘坐木筏逃離丑陋衰敗的陸地,來到象征著寧靜自由的密西西比河,河流對哈克貝利進行靈魂上的救贖與洗禮?!渡衩氐暮恿鳌分械乃髂釥栆驗樨毨Ш宛囸I產(chǎn)生求生欲望,鋌而走險偷盜木材從而鋃鐺入獄。索尼爾青年時期在河上做雇工,貧困使得他“像只野獸耷拉著腦袋,自己像是斷了手臂,心里有一種強烈的空虛感,憎恨的對象只能是河風和潮流了”[5]46。索尼爾和妻子薩爾因盜竊罪被英國政府流放到悉尼,開始了他們在異域的艱辛創(chuàng)業(yè)。這是索尼爾的成年階段,河流也逐漸變得明朗寬闊:“亞歷山大號拋錨在一片波光粼粼的水域,水面上波光點點,明亮炫目?!保?]71由于妻子薩爾的努力和英國政府的赦免,當索尼爾看到澳洲的河流時,“他用手拭去臉上溫熱的眼淚,道道光線照得他眩暈”[5]71。與青少年時期在英國倫敦看到湍急的水流、瞬息萬變的潮汐相比,索尼爾名利雙收的晚年時期看到的河流變得平靜開闊:“天色已晚,風停了,河面平靜的像一塊玻璃,山崖在河岸邊聳立著,倒影在水面飄散開來,交相輝映,寧靜而完美?!保?]328河流意象的運用,不僅為索尼爾看似圓滿的人生歷程增添了歷史滄桑感,而且與行文中的阿卡狄亞風情形成異質(zhì)互文關系。
在《神秘的河流》里,河流意象除了象征時間流動和個人心理意識流動外,它還代表著對時空的穿越。作者以索尼爾的人生歷程來構建歷史話語移動空間,索尼爾從英國倫敦到澳大利亞的空間旅程湮沒在河流之中。格倫維爾以去中心的態(tài)度來解構英國主流社會話語,同時建構作為“他者”的非主流社會階層。索尼爾在與米德爾頓簽下立約學徒時就與河流結(jié)下不解之緣。當索尼爾跟隨著米德爾頓先生來到水運人員大樓時,他覺得“模糊地理解了人們的排列方式,一個在另一個之上,從最底層的索尼爾一家這樣的人直到最高層的國王或者是上帝,每個人都站在別人的頭上,又被別人踩在腳下”[5]25。這是索尼爾最初對社會分層的朦朧感知。接著索尼爾接受政府官員的盤問,“他根本不知道如何來回答。由于米德爾頓經(jīng)常讓他劃船,他的手掌還沒有消腫,不過不流血了。他一言不發(fā)的伸出雙手”[5]26。這是索尼爾處在主流社會之外的失語狀態(tài),他的生活軌跡只限于泰晤士河,對于上流社會人士來說,“船夫不過是自然風景的一部分”[5]26。索尼爾因盜竊木料被流放至荒涼的悉尼灣,經(jīng)過艱辛創(chuàng)業(yè)開始在悉尼灣擁有自己的領地和船只,并且開始雇傭仆人。當索尼爾面對來自英國本土押送犯人的職員薩克林時,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脆弱自尊頓時被擊得粉碎。接著薩克林“揮著手把索尼爾往后趕,好像索尼爾是條狗”[5]166。索尼爾作為土地主的滿足感頓時蕩然無存,“轉(zhuǎn)瞬之間,杰克遜港口所有的榮耀又一次變成了監(jiān)獄,中心附近的城鎮(zhèn)變成他幼年時期的惡臭之地,他的心中一處舊患開始隱隱作痛”[5]166。這是索尼爾又一次被主流社會排除在外的幼年心理創(chuàng)傷的復現(xiàn)。在宗主國盜竊入獄的污點隨著河流延伸至澳洲的悉尼灣;過去的創(chuàng)傷不經(jīng)意間在各種當下復現(xiàn)。索尼爾的失語狀態(tài),是由英國本土社會的壓抑造成的,日后在澳洲如幽靈般復現(xiàn)。這種心理以一種忘卻式記憶方式隱秘的存在。時刻感受到被主流社會邊緣化,是幻覺投射在索尼爾微觀心理的一種感受。
河流意象除了具備穿越空間連接英國泰晤士河與澳洲悉尼灣的功能,還賦予其解構功能。當索尼爾以罪犯身份乘坐“亞歷山大”號來到悉尼灣的臨時居住地,“叫喊聲沖擊著他的耳膜,他從未想到有如此毒辣的太陽,他有了暈船的感覺,覺得腳下的土地在不斷地膨脹,太陽敲擊著他的頭骨”[5]76。悉尼灣上嘈雜的聲音與混亂的場面,預示著索尼爾日后在澳洲的命運。索尼爾懷著夢想來到澳洲,就像清教徒為了逃避宗教迫害乘坐“五月花號”來到美國?!八麄兤笸凑帐ソ?jīng)的意旨恢復失去的天國,在荒野中締造伊甸園——上帝之城?!保?]索尼爾的最初理想被殘酷現(xiàn)實撕扯得支離破碎。隨著索尼爾開拓領地的深入,他與當?shù)赝林l(fā)生沖突,陷入道義與事業(yè)的兩難抉擇境地。特別是索尼爾舉起屠殺當?shù)赝林臉寱r,他就陷入了永遠的道義譴責。索尼爾在澳洲煞費苦心締造的天國實質(zhì)上是建立在對當?shù)赝林用竦尿?qū)逐、迫害、屠殺基礎上的。“啟蒙是人類借助理性和科學從迷信、愚昧、神話世界的魑魅魍魎的控制下掙脫出來,走向澄明、理性和開放,使人們由此而逐漸擺脫恐懼與困惑?!保?0]英國政府在澳洲宣布悉尼灣“成為忠誠的擁護者英王喬治三世的擴張領地”[5]71時,高高飄揚在澳洲的英國國旗,實則是殖民地擴張與掠奪的標識,也是對人文底線的破壞和對阿卡狄亞神話的解構與顛覆。格倫維爾用下層殖民地的非主流話語和去中心的姿態(tài),對英國上層社會主流歷史敘事話語進行了解構。在索尼爾對當?shù)赝林M行一場血腥屠殺后,公報上刊登文章來粉飾這場血腥的屠殺:“當?shù)睾谌藗兟訆Z和殘暴的行為觸犯了法律,當?shù)匕l(fā)生騷亂,居民們把黑人們都趕跑了?!保?]317英國公報把索尼爾的血腥暴行粉飾成保衛(wèi)領地的正義之戰(zhàn),索尼爾后來試圖以英國的語言、服裝來教化當?shù)赝林⒍ㄒ员瘎「娼K。霍克海默認為:“與神話相比,啟蒙是更為徹底而又神秘的恐懼,他的目的是使自然完全失去魅力,徹底變成可供主體意志投射的對象,致使啟蒙走向了新的巫術,更走向了同化、統(tǒng)治、獨霸?!保?1]格倫維爾通過“邊緣敘事”手法形成一個沉默、錯亂的跨界(in—betweeness),以此解構英國主流話語,把殖民地非主流話語納入到英國歷史時空下,從而揭示出人類文明進步的啟蒙是對以河流為代表的田園牧歌神話的徹底消解。
河流意象在小說中也是精神棲居地的象征。格倫維爾創(chuàng)造性地把個人欲望和精神家園雜糅在一起,用家園文化來對抗英國與澳洲殖民地異質(zhì)文化所帶來的文化壓迫,通過帶有阿卡狄亞元素的河流來質(zhì)疑、消解文明啟蒙所宣揚的由理性、知識、主體構建的天國理念。奔騰不息、穿越時空的河流意象具備了多重意義:悲傷與欣喜、認同與質(zhì)疑、自我與他者。河流成為格倫維爾書寫精神家園的意象。
在《神秘的河流》中,精神家園分為兩類:一是索尼爾和他妻子薩爾的愛情家園;二是以索尼爾為代表的殖民者與澳洲土著黑人的家園理念。索尼爾與薩爾之間的愛情有著田園牧歌表征。在索尼爾初識薩爾時,河流呈現(xiàn)出阿卡狄亞的唯美景觀:“天高云淡,有一大片水域,還有水鳥的叫聲,他喜歡那里的空曠,喜歡被微風吹拂的感覺?!保?]18從倫敦的泰晤士河到澳洲的悉尼灣,索尼爾和薩爾的愛情如同河流一樣平靜,偶爾會濺起一些水花。這與阿卡狄亞神話中唯美浪漫的愛情如出一轍。但是河流寧靜的表面下面卻是暗流涌動,索尼爾與薩爾婚后被流放至澳洲,索尼爾與妻子薩爾發(fā)生了沖突:薩爾希望攢夠錢就回倫敦,而索尼爾把自己的理想天國定位在了澳洲異域:“他和薩爾會為了后半生日子不停進行無謂的爭執(zhí),薩爾不會留下,他也不會離開。這就像就繩子上的死結(jié),擰的像個攥緊的拳頭那么結(jié)實?!保?]295最后直至索尼爾參與了一場對當?shù)赝林用竦难韧罋ⅲ艔氐捉鉀Q了他與薩爾的根本矛盾:不會有黑人再來惹麻煩。索尼爾在澳洲的生意越來越紅火,甚至擁有自己的領地,卻與妻子薩爾的關系越來越疏遠。他和薩爾的關系有了莫名的微妙變化:“丈夫和妻子之間出現(xiàn)了一個沉默的空間,有些事情誰也不愿意提,這些事情就像一團陰影。”[5]318雖然他們依舊恩愛,依舊像伊甸園的古樸愛情,但是在這個他們無法表達的沉默空間中,“就像河邊的無花果樹盤在巖石周圍扎根一樣,他們倆的生命圍著這個空間慢慢生長”[5]319。澳洲殖民地的開拓過程,也是妻子薩爾逐漸被父權社會壓抑直至失語的過程。薩爾在英國倫敦營救丈夫索尼爾時還是一個聰明、活潑、勇敢的姑娘,但是到了索尼爾事業(yè)越做越大的時候,薩爾的生活區(qū)域卻逐漸縮小至家庭范圍,接觸的人也只限于孩子與自己的丈夫,直至成為一個失語的影像。阿卡狄亞田園牧歌式的愛情幾乎都是以皆大歡喜為結(jié)局,而《神秘的河流》中索尼爾與薩爾的愛情無疑是對阿卡狄亞牧歌愛情的揶揄與嘲弄,也是阿卡狄亞神話祛魅化的過程。索尼爾對澳洲的開發(fā)過程,也是對女性的征服過程。索尼爾對當?shù)赝林谌伺烁侨绱耍骸爱斈莻€黑女人搖晃著往外走,索尼爾看到鞭子抽到她的背上。她站在那里,手里舉著拴在腳上的鎖鏈。”[5]245-246英國白人居民把黑人土著女性視為與自然界類似的、被動的、低劣的、非理性的群體,理應服從富于理性的男性。殖民者締造出來的伊甸園女性與自然界河流,都遭到父權制的壓迫與物化。
在《神秘的河流》中,殖民者不僅對女性與自然界的河流進行貶抑,而且對當?shù)睾谌瞬柯渫瑯映錆M歧視與壓迫。作者借索尼爾之眼描述了黑人們在營地“聚會狂歡”的情景:“火光讓他們看起來很不真實,就像一堆舞動的網(wǎng)狀光線……他身上的肌肉強壯有力就像水流中的魚一樣舞動,他雙腳跺地的聲音就像土地脈搏,歌聲悠長回轉(zhuǎn)仿佛是這片土地血液中的聲音”[5]238。格倫維爾通過陌生化手法,描繪出自然精靈般的黑人在營地舞動的阿卡狄亞景象,與英國白人冷酷的等級制度和貪婪自私形象形成鮮明對比。狂歡的精神內(nèi)核,“其一是重視對話,其二是多重性,其三是強調(diào)相對性”[12]??駳g化的內(nèi)涵與阿卡狄亞神話如出一轍。格倫維爾運用阿卡狄亞神話的作用有三點:其一是對白人敘事話語進行消解,重新審視一直處在失語、邊緣狀態(tài)的黑人;其二是重視白人與黑人之間的多元對話;其三是格倫維爾對啟蒙教化行為持否定態(tài)度,并且對英國殖民者開拓澳洲的歷史進行解構。格倫維爾采取不偏不倚的暗恐式敘述,努力還原那段隱秘的殖民歷史。她通過對土著黑人在營地里面狂歡景象的描寫,以對抗被西方文明所掩蓋的殖民行為。小說以河流領地為中心,以白人殖民者與當?shù)睾谌送林鴮τ诩覉@理念不同的詮釋為線索,以黑人土著黯然離開自己領地而告終,白人殖民者最終將英國文明啟蒙思想帶到澳洲來構建他們所謂的天國。索尼爾在澳洲建立起自己的領地并獲得當?shù)厝俗鹬?,但是他的非家幻覺依然如影隨形。這種感受使得索尼爾在澳洲建造酷似家園的景觀,大至倫敦的建筑,小至屋內(nèi)擺設,包括花園的植物。這些都是他家園意識投射到流放地的類像,并且這些類像會無窮無盡地復制。因此,索尼爾畢生追求的理想家園也只可能無休無止地在天國與塵世的理想類像中替補。
綜上所述,《神秘的河流》既擁有歷史厚重感的后現(xiàn)代寫實小說特質(zhì),也具備阿卡狄亞式的田園牧歌元素。其河流意象展示出萬花筒般的多維空間:個人心理空間的投射、社會歷史空間的承載以及文化精神家園的構建。個人心理空間的投射解構了阿卡狄亞式的開拓異域英雄原型,揭示出世俗世界的欲望機器是埋葬個人理想的墳墓;社會歷史空間的承載消解了現(xiàn)代社會文明思想啟蒙功能,展示出文明啟蒙是對田園牧歌神話的徹底清算;文化精神家園的構建顛覆了白人精神棲居地理念,批判了英國與澳洲殖民地的異質(zhì)文化對性別、種族的壓迫。這種解構性的河流書寫,不僅對阿卡狄亞式的田園牧歌特征進行了嘲諷,使得文本與作者意圖形成悖論詩學關系,充滿美學張力,而且揭露出西方人文主義啟蒙思想蛻變成極權統(tǒng)治的本來面目。格倫維爾以此反思殖民擴張的思想根源,質(zhì)疑白人中心論,提倡性別、種族的平等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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