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習龍,陳舒玉
(韓山師范學院歷史系,廣東潮州 521041)
艾約瑟史學思想與對西方史學的紹介
舒習龍,陳舒玉
(韓山師范學院歷史系,廣東潮州521041)
“歐洲中心論”成為艾約瑟歷史觀的重要組成部分,他以此為視角和立論的出發(fā)點,發(fā)表他對中西史學的觀點和見解,對西方古典史學和近代史學的獨特性和價值引以為豪。艾約瑟是從思想史自身的脈絡來體察唐宋之際思想史上的巨大變革的,其“唐宋思想變革論”的提出,主要得益于道教、佛教和儒教的融合,儒生借取道教、佛教的“哲學觀想”,從而賦予儒家哲學形上學的色彩,這種思想與中古儒家思想相異其趣,體現(xiàn)了較強的思想史范式轉(zhuǎn)換的特色。艾約瑟對西方古典史學懷有濃厚的興趣,抱有溫情的敬意,認為研究西方史學應從古典史學開始,古典史學是西方史學的源頭,故他對古希臘、古羅馬著名史家皆有論述和評析。艾約瑟的史學素養(yǎng)不僅僅表現(xiàn)在對古希臘羅馬古典史學的介紹,同時也表現(xiàn)在他對西方史學最新成果的分析和闡釋,為溝通中西史學的交流和融合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艾約瑟;“歐洲中心論”;“唐宋思想變革論”;西方史學輸入
約瑟夫·埃德金斯(Joseph Edkins,1823~1905年),中文名艾約瑟,字迪瑾,英國倫敦會傳教士,漢學家。作為出名的“中國通”漢學家,他對中國歷史、宗教、文化、語言等抱有濃厚的興趣,同時他又從宣傳西方文化和服務于傳教策略的角度,將西方的古典史學和近代史學、西方的科學技術(shù)、地理知識等傳播到中國,在溝通中西文化交流中發(fā)揮著重要影響。本文擬著重對艾約瑟的史學觀點、史學見解以及他在引進西方古典史學和近代史學中的作用做細致的梳理,希望對推進艾約瑟史學研究有所裨益。
艾約瑟深受西方文化中心主義觀點的影響,故而他提出了“中學西源”的觀點。1870年,艾約瑟在《教會新報》上發(fā)表文章,他把《書經(jīng)》、《禮記》等儒家經(jīng)典與《圣經(jīng)·創(chuàng)世記》有關(guān)上古的記載相比較,發(fā)現(xiàn)書中所載天文、水利、國政、民情、風俗、盲語、農(nóng)事、工作等等,俱可彼此互證,從而得出中西學雖異而源實同的結(jié)論[1]。在《論〈列子·湯問篇〉意多出于波斯印度》一文中,他又說:《列子·湯問篇》中一些故事“為寓言無疑”,“其說皆出于幻想鑿空而為”。而“波斯、印度之風俗多喜作此恍惚悠謬、不可究詰之談,而巫術(shù)、醫(yī)卜之徒從而傳之于四方。西域為最近,則先傳于西域,繼而漸及于中國,《列子》之言要即引其緒余”[2]。在《論黃帝》一文中,他則指出:“中土各國皆有吉兇相應之星,占之以測國中后日所有吉兇之事。而此事實先見于巴比倫古書。即如五行,亦波斯古書所載。以此觀之,則《素問》地球懸于空中云云,先時自必從巴比倫漸推漸廣,得入中國。閱《舊約·但以利》第二章所設之官,分巫覡、太史、博士,與中土分立公孤、六宮相似,可知中國古時與西國風俗本自相通,而從西方以至中國為無疑義,明也。”[3]在《分野之說始周宣王時考》一文中,他言道:分野、占星之說雖于中國古書中屢有所見,但“非華所自造”,“而《洪范》五行之說亦自西方來”,故分野、占星之說,“其來由濫觴于波斯”[4]。
艾約瑟等人提出“中學西源”說,其意圖在于通過對中西文化同出一源的闡釋來減輕中國人對基督教的敵對情緒,為基督教的在華傳播掃除障礙。傳教士論證中學西源的慣常手法是將早期儒家經(jīng)典與《圣經(jīng)》中的記載相較,以證明中國文化實傳自西方。艾約瑟鼓吹“中學西源”,其意在于以儒家文化附合基督教文化,試圖以中西文化同源來說服儒生放棄對基督教和西方文化的敵視,但是中學西源說表現(xiàn)出的西方中心主義確是艾約瑟歷史觀的真實寫照。
西方中心主義在18世紀中后期西歐思想家那里,已經(jīng)以歐洲的文明、進步與東方的落后、停滯、沒有發(fā)展而表現(xiàn)出來。19世紀,西方社會更把這種思想加以發(fā)揮,認為西方白人是人類的優(yōu)等公民與代表,世界精神的體現(xiàn)者,東方各國沒有發(fā)展,處在世界歷史之外,并且成為白人的負擔[5]。18世紀的思想家以人類的普遍理性和進步的觀念來衡量世界諸種文明的優(yōu)劣,他們認為西方文明代表著人類理性和進步發(fā)展的方向。19世紀的西方思想家則將人類理性和進步觀念加以普遍化、絕對化,從而掩蓋了歐洲以外的世界,導致其他文明從屬于西方文明,處于“世界歷史”之外了。正如西方史家所說:“歐洲的主子在所有大陸上都接受了弱小種族的效忠,認為這種效忠是事物神性的一部分——是‘適者生存’的必然結(jié)果。在印度,他們被恭敬地稱為大人,在中東被稱為先生,在非洲被稱為老爺,在拉丁美洲被稱為恩主。”[6]19世紀西方中心觀的特點可用這樣一句話來概括:把特殊的東西說成是普遍的東西,再把普遍的東西說成是統(tǒng)治的東西?!皻W洲中心論”成為艾約瑟歷史觀的重要組成部分,他以此為視角和立論的出發(fā)點,發(fā)表他對中西史學的觀點和見解,對西方古典史學和近代史學的獨特性和價值引以為豪。比如關(guān)于中國科技史的研究,艾約瑟一方面認為,歐洲人早在公元前330年亞歷山大時代就已普遍使用紙和墨水,并且很可能通過貿(mào)易途徑把它們帶到中國;但另一方面他又聲稱不能認為紙和墨水是從西方輸入中國的,這種自相矛盾的觀點實際上與他的“歐洲中心論”的觀點有著天然的耦合關(guān)系。正因為如此,他才能提出以下觀點:“中國人發(fā)明了紙,并從印度和羅馬帝國獲得一些啟發(fā),這幫助他們制造出了各種紙張?!盵7]這樣的立論是與歷史的真實不符合的,說明他在觀察中西歷史文化時,所采用的視角是常以歐洲文化優(yōu)越論來審視其他文化。
艾約瑟對中國的歷史和宗教也進行過較深入、全面的考察和研究,在梳理華北秘密宗教的基礎上,提出了非常有價值的“唐宋變革論”的史學思想。晚出的內(nèi)藤湖南的“唐宋變革說”主要是從“歷史分期”的角度提出的。他說:“由于過去的歷史家大多以朝代區(qū)劃時代,所以唐宋和元明清等都成為通用語,但從學術(shù)上來說這樣的區(qū)劃法有更改的必要。不過,為了便于討論,在這里暫且按照普通的歷史區(qū)劃法,使用唐宋時代一詞,嘗試綜合說明從中世轉(zhuǎn)移到近世的變化情形?!盵8]內(nèi)藤湖南的“唐宋變革說”主要是受到歐洲人的傳統(tǒng)分期法的影響而提出的觀點。而艾約瑟的“唐宋變革論”主要是從思想史自身的脈絡以及印刷工具的革命角度來立論的,盡管其思想還不夠成熟、系統(tǒng),但其思想的主旨已經(jīng)初具雛形。早在1886年,艾約瑟就在《教務雜志》上發(fā)表了《華北的秘密教派》一文,該文主要考察晚清流行于山東地區(qū)的秘密宗教流派,提出了“教派”的重要概念。該文在梳理華北教派的過程中,以敏銳的眼光注意到“第十世紀”思想的重大變化,他指出:“第十世紀是中國一個引人注目的變化期,它對以后的兩個世紀造成了重要影響。彼時著名道士陳摶的出現(xiàn)以及他和宋太祖的過從給儒生們帶來了巨大的壓力,這種壓力當然也是他們十分需要的。這些儒生本來致力于詩歌創(chuàng)作和佛學,可是這時候開始轉(zhuǎn)向哲學的觀想。道教和儒教開始走向融合,近代中國思想受到這種融合以及佛教哲學的極大影響?!雹俎D(zhuǎn)引自陳懷宇:《英國漢學家艾約瑟的“唐宋思想變革”說》,《史學史研究》2011年第4期,第91頁。“唐宋思想變革論”的提出,主要得益于道教、佛教和儒教的融合,儒生借取道教、佛教的“哲學觀想”,從而賦予儒家哲學形上學的色彩,這種思想與中古儒家思想相異其趣,體現(xiàn)了較強的思想史范式轉(zhuǎn)換的特色,故艾約瑟認為“第十世紀是中國一個引人注目的變化期,它對以后的兩個世紀造成了重要影響”,這種認識是具有卓識的。所以,我們認為,艾約瑟是從思想史自身的脈絡來體察唐宋之際思想史上的巨大變革的,他的貢獻也正在于此。
除此之外,艾約瑟還是進化論思想和考古學理論知識的積極輸入者。進化論在中國的傳播是和“西方的沖擊”聯(lián)系在一起的,甚至可以說被當作應對“西方的沖擊”的法寶。它的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思想內(nèi)核在當時中國特殊的歷史語境中契合了人們憂國救亡、尋求變革的社會心理。艾約瑟的《西學述略》也介紹過一些拉馬克和達爾文的有關(guān)自然界進化和人猿同祖的觀點。艾約瑟及《申報》、《萬國公報》等也介紹過達爾文的學說[9]。進化論在中國的傳播從地質(zhì)學開始?,F(xiàn)代意義上的考古學是從西方傳入的,始于19世紀下半葉。當時中西接觸日趨頻繁,西方傳教士來華人數(shù)逐年增多,同時也有部分中國學人走出國門,正是他們把考古學知識介紹到中國。早期以傳達西方的最新考古消息為主,隨后考古學理論知識也逐漸輸入。1886年,艾約瑟的《西學述略》第6卷《史學》,如“釋古文以識古史”、“泰西諸國推埃及最古”、“巴比倫古跡”等內(nèi)容,均與考古學有一定關(guān)聯(lián)。他說考古學家在埃及“即于既倒塌之土石堆中搜取有文字之瓦礫石塊”,識其文字而知埃及“精于文學,勤于貿(mào)易,以及古帝王之實事”[10]55。
艾約瑟對西方古典史學懷有濃厚的興趣,抱有溫情的敬意,認為研究西方史學應從古典史學開始,古典史學是西方史學的源頭,故從墨海書館開始即有志于引進和介紹古希臘、古羅馬著名史家和史學。本此目的,他較早向中國史家和學人介紹了希羅多德及其撰著的《歷史》??梢哉f艾約瑟的《黑陸獨都傳》為我們打開了一扇觀察西方史學和史家的窗口。在該文中,艾約瑟介紹了希羅多德的生平見識、修史始末、史料來源、《歷史》編纂的宗旨和思想、《歷史》的內(nèi)容和特色等。他指出希羅多德是“希臘作史之祖也”,“小亞細亞哈里加拿蘇人,生于耶穌前四百八十四年?!讜r喜誦和馬所作之詩?!髦?,凡九卷,皆記波人與希人戰(zhàn)事,至希人自亞西亞海濱凱旋,而此書終矣,事止于耶穌前四百五十六年,后屢加刪改始成。”“作史既成,宣誦于阿倫比亞希(奧林匹亞)之文士咸會,輒魁其曹。會眾稱賀,聲情激越,士居提代聞之,悲不自勝,其感人如此。”[11]從中可見,艾約瑟對希羅多德的生平和修史情況做了初步的鉤錄。艾約瑟認為,希羅多德著史十分重視實地考察、親身踐履搜訪第一手材料的重要性:“作此史時居于以大利之土里依,先是出游四方,周知列邦山川險要、風土人情,名城廢壘、古廟叢祠,靡不遍覽,遠至黑海、阿拉爾海。……足跡所至,手筆甚勤,凡有記載,委曲詳盡,實事求是,古來作史者,此為第一?!盵11]因為實地考察獲得大量第一手材料,故使得《歷史》成為古典史學“求真”的信史,“于其所目睹者,言之詳且確也,至今有至埃及、希臘、亞西亞諸國者,考之尤信?!盵11]對于希羅多德史學的特色,艾約瑟也有非常精當?shù)脑u論:“黑陸獨都喜談奇異,見聞廣,多學識?!盵11]“聞見博洽,富有學識”,這是對希羅多德史學的高度贊譽。對于希羅多德的敘事手法和技巧,艾約瑟也做了鮮明的描繪與揭示:“若其用筆,喜仿古法,水到渠成,自在流出,絕無斧鑿痕跡。希臘臘頂(拉丁)載籍極博,惟此書不務艱深,達意而止,諧謔間作,天真爛漫,如嬰兒語,故人多喜讀之”[11]。歷史表述務在簡約和達意,希羅多德舍拉丁文的“艱深”,而采取古法“簡約”的表現(xiàn)手法,反映了他在歷史編纂方面的高超技巧。艾約瑟在介紹和評價希羅多德史學的特色和成就的同時,也非常客觀和中允地評價希羅多德史學的不足,“喜書敬鬼神之事,較他史尤多。”又說:“第過信人言耳。……希國故事,彼僅據(jù)一家言,未遑他引?!盵11]應該說,艾約瑟的評價是比較中肯和到位的。
艾約瑟對于修昔底德及其史學的梳理和評論,同樣十分精彩和到位。在《士居提代傳》中,艾約瑟精心地梳理了修昔底德的生平行實,將修昔底德的史學放在古希臘廣闊的時代背景下加以考察,據(jù)此總結(jié)《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史》的生平行實和主要內(nèi)容:“士居提代者,雅典國人,希臘作史名家也。生于耶穌前471年。當雅典國與士巴達國征戰(zhàn)二十七年之始,年已四十矣。書此戰(zhàn)事以成史記。在外二十年,客士巴達境內(nèi)。四百有三年,歸于雅典后,國人殺之于德拉基。其作史也,出于耳聞目見,恒坐德拉基大樹下,成是書凡八卷。前七卷中,載卿士議政,將帥誓師之辭。第八卷無之。有疑其文劣,非出一人者,或云其女續(xù)成之。首卷論兩國戰(zhàn)爭為希臘一大事?!盵12]“惟時都君為武弁,親歷行間,凡所見聞,皆極真確”,“其史乃即當時希臘境內(nèi)諸城稱兵互相攻擊,竭慮殫精,以詳考其間戰(zhàn)爭諸事而作也”。艾約瑟對修昔底德史學特點的評論頗有卓識,見解獨到,他說:“其旨以兵刑得失為國家治亂之原。其可貴而垂遠在此?!值览砻魍ǎ氯巳酥^感。如論雅典疾疫事,雅典以兵船攻破西西里之敘拉古事是也。史家文筆往往好以己意出奇,士居提代亦然。字字遒煉,力破余地,為希臘群籍中難讀之書,日久且莫識其文所在。近泰西諸國翻譯此書者頗多。”[12]修昔底德被譽為西方史學“政治史之父”,《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史》被稱為西方政治軍事史的典范之作,開創(chuàng)了西方政治敘事史的傳統(tǒng)。正因為修昔底德秉承政治和戰(zhàn)爭是歷史敘述的中心,所以他的史學體現(xiàn)了鮮明的政治敘事史的特點。艾約瑟評價修昔底德史學,“其旨以兵刑得失為國家治亂之原”,非常準確地概括了修昔底德史學的特色。
對于古希臘、古羅馬其他著名史家,艾約瑟也有初步的勾勒和介紹。他認為,希羅多德、修昔底德、色諾芬三位史家是“古希臘三大史家”,開創(chuàng)了信史時代,將他們比作中國的司馬遷和班固。他認為色諾芬:“賽挪芬所紀,記當巴西王薨,其世子之第名古烈者,外募希臘萬人為兵,入巴西國與兄爭立嗣,兄弟相約,皆挺身親出博戰(zhàn),古烈遂為其兄所殺,希臘人亦皆自退歸,而時賽挪芬實為之帥,故所著之師,即名之曰萬軍,言旋實錄”。①艾約瑟:《希臘著述經(jīng)史諸士》,《歐洲史略》。轉(zhuǎn)引自趙少峰:《“西學啟蒙叢書”中的西方史學及學界回應》,聊城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2年第2期,第29頁。對于“伯路大孤”(普魯塔克)所著《希臘羅馬名人傳》,艾約瑟也有較高的評價:“擇取希臘與羅馬偉人之彼此才德伯仲功業(yè)相侔者,如或皆長于治國或皆善于治軍,皆兩兩相較,分為立傳,考定優(yōu)劣,以示后人。”[10]55
艾約瑟對西方古典史學的引進和介紹具有重要的學術(shù)價值,正如張廣智先生所言:“從接受史學的角度而言,一位西方史家,一部西方名著,一種西方史學流派,一股西方史學思潮等,它何時傳入中國,通過何種途徑輸入的,輸入后又產(chǎn)生了怎樣的回響,這種回響是微弱的還是強烈的,等等,都應當引起中國的西方史學史家的關(guān)注,都應當從輸入的接受環(huán)境與讀者的“期待視野”中找到解釋?!壬崛チ藢ξ鞣绞穼W輸入史的研究,那么對于西方史學史的研究,它終究是一種缺憾?!盵13]我們認為,梳理艾約瑟輸入西方古典史學的路徑和反響,是深化中西史學互動交融非常重要的一環(huán)。
艾約瑟的史學素養(yǎng)不僅僅表現(xiàn)在對古希臘羅馬古典史學的介紹,同時也表現(xiàn)在他對西方史學最新成果的分析和闡釋。《英文諸史》一目對西方近代以來的重要歷史著作和史學家的介紹十分精彩:“凡以英文著史之人,計其間之杰出者甚多。如英人休摩②休摩,即指大衛(wèi)·休謨(David Hume,1711年4月26日~1776年8月25日)是蘇格蘭的哲學家、經(jīng)濟學家和歷史學家,他被視為是蘇格蘭啟蒙運動以及西方哲學歷史中最重要的人物之一,所著《英格蘭史》在西方史學界頗負盛名。所著英史,則敘載清真兼之雅正?;劲邸盎尽奔?8世紀西方富有盛名的史學家“愛德華·吉本”,他的《羅馬帝國衰亡史》至今仍是西方史學的經(jīng)典,該書在當時成為英格蘭歷史學界的基礎著作長達60至70年。所著后羅馬史則器度雍容,亦復華麗。近又有馬高來④馬高來,即指馬考萊、麥考萊(Macaulay,Thomas Babington,1800~1859),英國歷史學家、政治家,所著《英國史》著重記述自1685年詹姆斯二世即位至1702年威廉三世逝世17年間的歷史。者,其所著之后英史,則字句警煉,幾于突逾前人矣?!盵10]55艾約瑟在近代英文史家中首推休謨,是非常具有遠見卓識的。休謨的《英格蘭史》主要梳理和解讀英國社會從“野蠻社會”演變發(fā)展到1688年“自由社會”的故事。休謨寫作《英格蘭史》的直接目標是為了消除“黨派仇恨”,主要目的是“教育現(xiàn)代英國人公平和真正溫和討論黨派政治。”休謨通過對英國歷史發(fā)展的描述與評析,揭示出社會的正義規(guī)則與政治權(quán)威在自由社會形成過程中相互依賴、相互制約的辯證發(fā)展關(guān)系。該著在休謨生前即出版了七版,成為英國及北美殖民地史教學領(lǐng)域的標準教科書,在休謨辭世以后,仍然持續(xù)產(chǎn)生了半個多世紀的影響。在美國史家中,艾約瑟也有所點評:“班哥羅夫著有《美史》,摩德利著有《和蘭開國記》,皆能詳明通博,不愧作家。茲考摩、班二公所著之史,概于民主之國三復其政治焉?!盵10]艾約瑟對歐美著名史家的選擇,是經(jīng)過精心的考慮的,目的是使中國讀者能夠通過閱讀,盡快地熟悉歐美史學的發(fā)展趨勢。文廷式似乎閱讀過艾約瑟對近代西方史學的介紹,因為他介紹的思路與口吻與艾氏一脈相承,他寫到:“今計凡以英文著史之人,其間杰出者甚多。如英人休摩所著《英史》,敘載雅正,兼擅三長。基本所著《后羅馬史》,雍容彩麗。近又有馬高來者,其所著之《英史》,字句警煉,幾掩前人。他若班哥羅甫,著《美史》;摩德利,著《荷蘭開國記》,皆能詳明博贍,毋忝作家。史之體,以國政為綱領(lǐng),禮樂、征伐、法令、政刑悉詳載而靡遺。英史尤首重教會。國中大政,無事不與教會相關(guān),故敘述不容簡略?!盵14]
1877年10月的《格致匯編》上刊有艾約瑟所撰《英國新史略論》一文,該文較為客觀地梳理了英國浪漫主義史學家弗婁得(又譯夫魯?shù)拢┑摹队率贰发俑涞茫↗ames Anthony Froude,1818~1894),系英國著名歷史學家卡萊爾的弟子,卡萊爾去世后成為他遺稿的唯一管理人。所謂《英國新史》是指其以20年時間完成的12卷本《英國史》,該書前兩卷出版于1856年,隨后1858、1860、1863、1866、1870年每年出版兩卷。古奇批評夫魯?shù)率穼W的特色是“持論不公”、“個人好惡十分強烈”。參見古奇著、耿淡如譯:《十九世紀歷史學與歷史學家》(下),商務印書館1997年出版,第538-548頁。,給予較高的贊譽:“英國夙尚史學,撰史之家不少,今名之最著者惟一人,厥名弗婁得。其書現(xiàn)已撰成八卷,當其第七、八卷初版時甫到書肆,一日之間人購之殆盡,幾同于洛陽紙貴矣?!盵15]《英國新史》出版后,社會反響非常好,成為在英國非常時髦和流行的歷史著作。艾約瑟認為該書可以與“正書信史”的“中國之《春秋左氏傳》”相提并論,他評價道:“今弗婁得所撰之史考據(jù)精詳,所以人人皆喜閱之?!滨r明地指出該書的特點在于“考據(jù)精詳”。艾約瑟評論道:“史家之要,在于綱領(lǐng)清楚,脈絡分明”,不可以“專詳于君相,不詳于庶民”;“固不可專詳于軍旅戰(zhàn)陣之事,不詳于風土民情,亦不可專詳論律法、征伐、民數(shù)、貿(mào)易及教門之事”,而應當“一切周詳全備”。[15]從這段引文可以看出,艾約瑟特別強調(diào)史著結(jié)構(gòu)的“綱領(lǐng)清楚,脈絡分明”是對史學家撰寫史著的根本要求,史學家撰史結(jié)構(gòu)嚴謹、脈絡分明對于史著的價值非常重要;同時,艾約瑟認為,過去的歷史偏重于政治史、戰(zhàn)爭史,西方民史觀念興起后,歷史開始向普遍史、綜合史方向發(fā)展,歷史表述的內(nèi)容更加豐富和周詳。應該說,上述見解符合西方現(xiàn)代史學的主流,對中國史學的發(fā)展具有很高的參考價值。在表達方式上,艾約瑟主張歷史應當作為戲劇來寫,這是深受其師卡萊爾的史學觀點的影響的,他認為(撰寫歷史)要“善于刻畫形容,論人如現(xiàn)在目前,論事如身歷其境;紀戰(zhàn)陣之事,人讀之如親在行間睹其鋒鏑交沖之勢;紀國家之事,讀之如身歷朝省。操建白議論之權(quán)者,方稱能事”[15]。他認為:“故撰史須胸襟高朗、廣見博聞之人,則其落筆必雄奇超妙,而要其大體則不于真且正,斯乃可謂良史之才?!倍敖窀涞盟芗毿捏w察,凡古人之隱微無不洞燭,且能知人所未知,言前人所未敢言”。他以亨利八世為例,將其視為人民的代表,認為亨利八世的議會法序言代表了英國受教育平民的意見:“英國上代之君內(nèi)有言行難測者數(shù)位,就中惟恒里第八尤甚,撰史之人議論紛紜,咸謂其起于私心,而弗婁得獨謂恒里第八之行系為公政。”[15]雖然艾約瑟關(guān)于作者和該書的討論還非常膚淺,對亨利八世的所謂新評價也未必正確,且包含著對英國海外殖民統(tǒng)治政策的辯護之言,但該篇文字確乎是介紹西方文明史學比較早的文章。
艾約瑟的史學思想和對西方史學的輸入正處于晚清“西史東漸”的重要時期,作為傳教士,他將史學輸入和史學思想服務于“學術(shù)傳教”的策略。其史學思想、史學評論散見于他所譯介的西方史學中,其史學思想不夠系統(tǒng)和完整,但卻真實地體現(xiàn)了傳教士西方文化優(yōu)越論和歐洲中心主義的旨趣,具有鮮明的“傳教士史學”的特色。其輸入的西方史學以西歐古典史學為主,但也兼及對歐美近代史學的介紹,他對西方史學的介紹側(cè)重于史家和史著本身,對西方史學演變發(fā)展的脈絡、西方史學的特點和價值的分析則稍顯不夠,這與他作為中西文化、史學溝通的“中介者”身份有密切的關(guān)聯(lián),他們的目的不是為了創(chuàng)造一種“新史學”,而是作為一座“橋梁”,溝通中西史學的交流和互動。從這個意義上說,他們確是對中國史學的近代化轉(zhuǎn)型產(chǎn)生了重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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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黃部兵
Joseph Edkins’Historiography Thought and the Introduction of Western Historiography
SHU Xi-long,CHEN Shu-yu
(Department of History,Hanshan Normal University,Chaozhou,Guangdong,521041)
Eurocentrism has become an important part of Edkins’s conception of history.He regarded this as the starting point of view and argument,published his views and opinions on the Chinese and western histori?ography.He was proud of uniqueness and value of western classical history and modern history.Edkins ob?served the Great changes in the Tang and Song dynasties in historical thought,which differed from medieval Confucianism,reflecting strong characteristics of ideological history paradigm.Edkins had a deep interest in western historiography,believing that studying western historiography should begin from classical history.So he had studies and comments on the ancient Greek,Roman historians.Edkins’s historiography’s literacy not only found expressions in the introduction of Western classical history,but also in the analysis and interpreta?tion of the latest results of western historiography,playing an important role in the communication and the ex?change between Chinese and western historiography.
Joseph Edkins;Eurocentrism;transformation theory of Tang and Song Dynasties thought;introduction of western historiography
K09
A
1007-6883(2015)01-0037-06
2014-05-26
2014年韓山師范學院教授啟動項目(項目編號:QD20140324)。
舒習龍(1968-),男,安徽巢湖人,韓山師范學院歷史系教授,歷史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