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麗
(山東科技大學文法學院,中國 青島266590)
日本早在漢魏時期就和中國有了接觸,特別是大化革新之后,全面的向當時的唐王朝學習和借鑒了政治經(jīng)濟制度、文化等內(nèi)容,在文字創(chuàng)制等方面,更是使用漢字和假名混用的文字體系,這種局面一直持續(xù)到近代。江戶時代,日本奉行閉關(guān)鎖國政策,只允許長崎一帶和國外通商,允許來自中國的唐船和來自荷蘭的蘭船入港貿(mào)易。在長崎負責和中國貿(mào)易往來擔任翻譯的唐通事,大都是僑居在日本的中國人,所學習的語言是南京官話。直到明治初期日本政府向北京派駐公使,這時他們才發(fā)現(xiàn)中國外交等領域流行的是北京官話。出于政治經(jīng)濟等原因,日本的漢語學習由南京官話向北京官話轉(zhuǎn)變。學習北京官話的教材最初是威妥瑪編寫的《語言自邇集》,后來日本國內(nèi)出現(xiàn)了以《語言自邇集》為藍本的系列改編教材,如《亞細亞言語集》等。而由吳啟太、鄭永邦編著的《官話指南》則是日本明治早期出現(xiàn)的一部由日本人獨立編著的北京官話會話教材,以后成為日本人學習北京官話的必備教材,重印40 余次,成為當時的漢學名著,影響極為深遠。
日本江戶時代雖然施行閉關(guān)鎖國的政策,但是一直以來都沒有中斷對漢語的學習。這期間在長崎、薩摩藩一帶負責和中國貿(mào)易往來的唐通事,所使用的語言被稱為唐話,以貿(mào)易通商口語為主。當時的唐話主要有福州話、漳州話和南京話,其中最主要的還是南京話。唐通事學習唐話的教材除中國古代私塾經(jīng)典教材《三字經(jīng)》、《大學》、《論語》等之外,還有后來出現(xiàn)的岡島冠山編撰的《唐話纂要》等書。岡島冠山是出身在長崎的一位漢語教育家,曾經(jīng)做過唐通事,后來辭職專事講學,教授漢語。為教學的需要,岡島冠山編撰了《唐話纂要》、《唐譯便覽》、《唐語便用》、《唐音雅俗語類》、《經(jīng)學字海便覽》等書籍。這些書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以詞匯教學為主,漸次到句篇學習,這一點和中國現(xiàn)代語文教學字詞句篇的順序相吻合。這些唐話教材大都以二字話、三字話、四字話、六字話、七字話等為主,還有一部分是常言,也就是中國民間流傳的反映人生哲理的諺語等。根據(jù)學者們對唐話教本的假名注音的考察,基本斷定是反映當時南京官話的語音。這和當時與長崎往來的中國商人多為南方人有關(guān),而且南京曾一度是明王朝的都城,南京話在南方商貿(mào)往來上通行較廣。唐通事們學習的唐話教材還有各種抄本《鬧里鬧》、《養(yǎng)兒子》等,這一類的書多是有關(guān)倫理教育內(nèi)容,如勸誡幼兒應當節(jié)儉,守孝道,不可荒廢學業(yè)等。這些書籍到明治初期還被作為學習漢語官話的必備教材使用。
日本明治維新初期,為了和中國清政府建立正式的外交關(guān)系,在1871年兩國簽訂了中日修好條約,從此打開了中日兩國正常接觸的道路。1876年,日本政府向北京派駐公使,到了北京,他們發(fā)現(xiàn)當時的官場上流行的是北京官話,而日本的中國語教育則是唐通事時代的南京官話。為了適應新的外交形勢,日本國內(nèi)開始了轉(zhuǎn)向北京官話的學習。當初的北京官話學習,日本缺少現(xiàn)成的教材,只得采用威妥瑪?shù)摹墩Z言自邇集》。“當時,日本還沒有北京官話教科書,威妥瑪?shù)摹墩Z言自邇集》是1867年出版的,那時候可以說,不僅在北京,即使在世界上,北京官話教科書除威妥瑪?shù)倪@本《語言自邇集》以外,再也沒有了?!?六角恒廣1984)威妥瑪是當時的英國駐華公使,其編寫的《語言自邇集》是一部在西方語言學理論指導下的北京官話口語教材,共出版了三版,其篇幅浩繁,價格昂貴。日本公使館的見習翻譯就雇人手抄《語言自邇集》來學習北京官話。因為日本學習漢語的歷史悠久,而且中日在文字上也有很多相通之處,為了便于學習,日本國內(nèi)出現(xiàn)了一批《語言自邇集》的刪節(jié)本、改編本等。其中比較有名的有1880年4月興亞會支那語學校編著的《新校語言自邇集散語之部》,1880年7月慶應義塾出版部出版的《清語階梯語言自邇集》,1880年9月福島九成編撰的《參訂漢語問答篇日語解》等。除此之外,廣部精于1879年6月到1879年8月間先后出版了以《語言自邇集》為底本的《亞細亞言語集》七卷。“該書以適應日本人學習北京話為宗旨對《語言自邇集》進行了成功的編譯和改造,并成為日本明治中期使用面最廣且最具影響力的教科書?!?張衛(wèi)東2000)其后又有《總譯亞細亞言語集》的出版發(fā)行。當然,這些書最大的一個問題是都是以《語言自邇集》為底本,內(nèi)容上幾乎沒有改動,雖然應一時之急,但從第二語言學習者來說,日本的漢語學習者的文化背景和當時的歐洲學習者有很大的不同,編寫一部適應日本人需要的北京官話教科書顯得尤為必要和急迫。在這種背景下,《官話指南》的編輯出版成為日本漢語教育史上的一個重要轉(zhuǎn)折點。
據(jù)田邊太一序所稱,《官話指南》是日本駐北京公使館的長崎籍人吳啟太、鄭永邦積數(shù)年之功,“輯切日用者”編寫而成。明治14年(1881),在中國的黃裕壽、金國璞的鼓勵和幫助下印刷出版。吳啟太和鄭永邦是堂兄弟,他們家世代為唐通事。吳啟太的父親吳碩三郎在明治11年(1878)曾任上海領事館翻譯。第二年,吳啟太被北京公使館錄取為翻譯生,在中國教師的教導下攻讀漢語。鄭永邦是鄭永寧(右十郎)的三子。鄭永寧是吳碩三郎的弟弟,先后擔任日本外務省漢語大譯官、漢語學所督長、駐華公使館翻譯、參贊等職。鄭永邦于明治13年(1880)入選使館翻譯生。除參編《官話指南》之外,他還編有《日漢英語言合璧》(1888)。他們都具有較為深厚的家學淵源,對漢語的情況比較熟悉。金國璞是中國人,從明治30年(1897)到明治36年(1903),一直在東京外國語學校擔任漢語教師?!八踢^在北京的日本留學生學中國語……是明治時代令人懷念的中國教師?!?六角恒廣2000)他單獨或者與別人合編的北京話教材有《(北京官話)談論新編》、《北京官話士商便覽》、《北京官話 今古奇觀》等書,后來又出版了由他改訂的《官話指南》。金國璞在北京話教材編寫方面做出了很大的貢獻。
《官話指南》共4 卷,初版本以應對須知、官商吐屬、使令通話、官話問答四部分組成。(金國璞的改訂版刪去了應對須知,代之以酬應瑣談。)這些內(nèi)容以作者日常生活學習常見的素材為基礎,按照不同的會話場景,設計了情態(tài)各異的會話內(nèi)容,通篇以會話形式組織課文。以初版本為例,全書分為四卷,七萬余字。第一卷是“應對須知”,45 段。內(nèi)容包括見面寒喧、探病問候、拜客聊天、評價人物等,采用主客問答的形式,篇幅簡短。第二卷“官商吐屬”,40 章。這一部分占全書的一半篇幅,也是本書內(nèi)容較為廣泛的一卷。包括租房、賣皮貨、修表、打圍等等,篇幅相對于“應對須知”明顯增加,敘事前后連貫,談論圍繞一個主題展開,展現(xiàn)人物的不同身份,口氣逼真。第三卷“使令通話”,20 章。主要是通過主仆問答的形式展開,從飲食起居、會客交友等多方面反映主人的日常生活。文中的鄭老爺很可能就是作者鄭永邦自身的寫照。第四卷“官話問答”,也是20 章。大多是駐華使領館的翻譯官與清朝的王爺、中堂以及地方官員的外交應酬和交涉,從一個側(cè)面反映了晚清政府的內(nèi)政外交政策。比如外國翻譯官和中國地方民眾的沖突交涉,外國輪船在中國內(nèi)河和中國商船的碰撞事件。此段用語較為正式嚴謹,書面語色彩較濃。
第一,《官話指南》采用當時比較通行的會話教材的形式,方便實用。在中國明清時代的朝鮮和琉球王國使用的漢語官話教科書,如《老乞大》、《樸通事》、《中華正音》、《白姓官話》、《學官話》等,即便是威妥瑪?shù)摹墩Z言自邇集》,都是以會話、主客問答的形式組織編排材料的。這是因為作為日常的交際用語,學習官話的目的就是為了交往,采取會話的形式容易創(chuàng)設情境,貼切自然?!豆僭捴改稀凡捎脮掦w例,這不僅和當時日本開始學習北京官話的教材《語言自邇集》在日本的傳播有一定關(guān)系,也和日本的唐話教材以及明清流傳的漢語教科書的“問答”、“談話”之類的編寫體例也有很大的關(guān)系。(李無未2006)
第二,《官話指南》側(cè)重描寫了當時的官話體系口語面貌。
選用當時的鮮活的北京話口語作為漢語教學語言,生動活潑,這一點可以說和《語言自邇集》是一脈相承的。比如,《語言自邇集》中有一段對話描寫,就十分生動傳神。
那花瓶兒他賣不賣?
賣他是一定賣;你要,可得花倆錢兒,他不是賤賣的。
作者在注釋中描述:“倆錢兒。北京人說這話的時候,手都揣在兜兒里,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張衛(wèi)東2002)
《官話指南》中也有很多傳神的語言。比如“他是個欺軟怕硬的草雞毛”、“馬尾巴穿豆腐——提不起來了”等口語詞的選用,增強了文章的生動性,提高了學習者的興趣。
第三,教材編寫目的明確,注重實用,有特定的受眾群體。比如《官話指南》的編寫在很大程度上是為在北京工作學習的日本人編寫的。(1)設置模擬交際環(huán)境。課文內(nèi)容豐富多彩,話題具有廣泛性、趣味性;(2)堅持日常會話。句子普遍很短,非常口語化;(3)注重循序漸進。取材編排由易而難,逐步加深,在學習語言的同時,也滲透社交禮儀的知識。這一點對后來的《燕京婦語》等教材的編寫有直接的影響。
《官話指南》是明治時代學習漢語的重要教科書,在傳播過程中,出現(xiàn)了不同的版本,主要有初版、改定版和復刻版三類。
初版本是明治14年(1881)12月后出版的由吳啟太、鄭永邦合編的《官話指南》,線裝四卷1冊,分別為應對須知、官商吐屬、使令通話、官話問答。卷首有北京公使館秘書官田邊太一的序和漢語教師黃裕壽、金國璞的序,然后是凡例、目錄、正文,全文7 萬多字。
改定版由金國璞修訂,他曾給《官話指南》初版本做過序,是吳啟太和鄭永邦等人的漢語教師。金國璞在明治32年(1899)來到日本任東京外國語學校漢語教師后,對《官話指南》進行改定,由文求堂于1903年出版。這次改定版的重要變動是把初版本的第一卷的“應對須知”刪除,代之以“酬應瑣談”20 章。據(jù)冰野善寬(2010)研究,可能是因為第一章“應對須知”很多章節(jié)借鑒于《正音撮要》,內(nèi)容顯得有些陳舊,為適應形勢變化,代之以比較切合實際的“酬應瑣談”。這一章主要是寫中國商人來日本進行的商業(yè)會談、開礦鋪路、購買設備等實用性的會話用語,從一個側(cè)面反映了中國在甲午海戰(zhàn)后出現(xiàn)的積極推進近代化的動向。
此外,還有被六角恒廣稱為“復刻本”系統(tǒng)的兩個版本。一個版本是美國長老會教團出版部出版的本子,寫有“上海美華書館重印”,出版年份為光緒26年(1900)。另一個版本是別發(fā)洋行(Kelly & Walsh Limited)于1903年出版。這兩種版本和初版本在內(nèi)容和式樣上完全一致。
九江官話方言譯本。清代光緒19年(1893)由九江印書局出版的《官話指南》改訂本。這個版本原文及樣式同初版本一致,當詞匯與九江一帶不同時,就在原文旁邊用小寫并列列出。張美蘭推斷,《官話指南》九江版代表了當時南方官話系統(tǒng)。應該說這是一個非常有意義的重大發(fā)現(xiàn),對于研究當時南北官話系統(tǒng)的異同提供了很好的素材。(張美蘭2007)
上海方言譯本。上海作為一座新興的城市,經(jīng)濟文化繁榮,外商云集,貿(mào)易往來頻繁,為適應日益發(fā)展的貿(mào)易的需要,學習上海話也顯得非常必要。在此背景下,以《官話指南》為藍本編譯出版了《土話指南》以及《滬商指南》。1889年上海土山灣慈母堂出版的《土話指南》,1908年重印。全書內(nèi)容體例完全依據(jù)《官話指南》,分為《應對須知》、《官商吐屬》、《使令通話》三卷,無“官話問答”卷。書中一些北方地名、人名等改作相應的上海一帶的地名、人名。體現(xiàn)了19 世紀末20 世紀初上海方言口語面貌,編譯者為師中董。全書用當時的上海話拼音為上海話注音,配有法語譯文對照。這部書對于研究一百年前的上海方言的情況,考察上海方言的變遷,具有十分重要的資料價值。另一本是上海美華書館出版的曹鐘橙編譯的《滬語指南》,據(jù)其序記載完成時間為光緒二十三年丁酉季春,即1897年,現(xiàn)上海圖書館藏有1908年版本。該書只編譯了“應對須知”和“官商吐屬”兩卷,可能因為編寫這本書的目的是作為指導商人貿(mào)易而用的商務會話課本,和“使令通話”、“官話問答”關(guān)系不大,故略去不譯。
廣東方言譯本。香港文裕堂1895年出版由H.R.Wells 編譯的《粵音指南》,全書4 卷,兩冊。內(nèi)容和《官話指南》初版本完全一致,該書無《官話指南》原文,只有廣東話譯文而無羅馬字注音和注釋等。1930年由Wing Fat & Company 出版了由H.R.Wells 改定的《訂正粵語指南》。
為了方便日本人學習《官話指南》,在日本出現(xiàn)了幾種《官話指南》的日文版。
一種是附譯注、“聲音重讀”的《官話指南自修書》,由飯河道雄譯注,大阪屋號書店出版。這個版本是對《官話指南》英文版的翻譯。原書三卷三冊,第一卷是“應對須知篇及使令通話篇”,大正13年(1924)出版,第二卷是“官商吐屬篇”,于大正14年(1925)出版,第三卷是“官話問答篇”,大正15年(1926)出版。目前三卷本在關(guān)西大學東西學術(shù)研究所都有收藏。這個本子對原文的問答分節(jié)豎排,每頁分上中下三節(jié),中間為《官話指南》原文,原文中的生字詞用片假名標注發(fā)音,還對重讀音標注。下方對應為該句段的小字體日語譯文,上方為該節(jié)疑難語句的日語譯注。該書簡明扼要,適合初學者自學。
另一個版本是《官話指南總譯》,吳泰壽譯著。吳泰壽與《官話指南》的原編者吳啟太為堂兄弟關(guān)系,也是長崎唐通事子弟。東京文求堂藏版,明治39年(1906)刊行。這個版本是《官話指南》改訂版的譯本,只有日語翻譯,沒有原文,書中在日語翻譯的上方用小字體對原文中的疑難字詞加以解釋。不過該書的末尾還附有初版本第一章“應對須知”的翻譯。
第三個版本是《官話指南精解》,由木全德太郎編寫,昭和14年(1939)文求堂出版。這本書也是以《官話指南》改訂版作為底本,但是它一改過去用片假名給漢字注音的做法,用威妥瑪拼音給字詞注音,還對主要的語句進行解釋,舉出例句,并且還配有與課文內(nèi)容相關(guān)的短文。
由于《官話指南》在日本乃至中國廣為流傳,影響巨大,所以當時在中國的很多傳教士和外交官都編寫出版了《官話指南》的各種語言的譯本。
《The Guide to Kuan Hua》是英國領事官Hopkins 翻譯的英譯本,1900年由別發(fā)洋行(Kelly &Walsh Limited)出版[1]。這個版本是《官話指南》初版本的英文譯本,沒有漢語原文。在卷末還有關(guān)于聲調(diào)等問題的說明以及疑難字詞語句的注釋。
《官話指南》的法語版《Boussole du Langage Mandarin》是由法國天主教神父Henri Boucher(布舍)翻譯,上海天主教傳教團出版印刷。此外他還編寫了一部與之配套的法語版的注釋本。這個本子的上方為《官話指南》漢語原文,下方為字詞的注音和釋義。
民國時期,廢除了傳統(tǒng)儒學教育,推行白話運動和國語正音,但是很多新式學校一時拿不出適合學生學習閱讀的教科書,于是出現(xiàn)了一些適合學生使用的國語教科書類型的《官話指南》的改寫版。據(jù)冰野善寬(2010)介紹,有四種相關(guān)類型的書目。一是由廣州科學書局1918年印行的《教科適用訂正官話指南》,全書四卷一冊,具體內(nèi)容筆者未見,據(jù)冰野善寬所述,除少數(shù)字詞和《官話指南》有出入外,內(nèi)容都相同。另一個是郎秀川重訂的《訂正官話指南》,四卷兩冊,該書沒有記載相關(guān)的出版地和出版時間。和初版本相比較,該書開頭有五音圖說、反切音表等有關(guān)中國音韻的介紹。有關(guān)詞匯隨時代變遷也做了相應的改變,如“做好官的皇上一定喜歡”改為“做好官的百姓一定喜歡”,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辛亥革命后民主共和的觀念深入人心,總體框架和內(nèi)容基本未變。還一種是郎秀川重訂的由開明書局出版的《改良民國官話指南》,出版年代不詳。和《訂正官話指南》相比,《改良民國官話指南》一些詞匯又做了進一步的修改,如把“老爺”、“少爺”這一封建時代常用的稱呼改為相應的“司長”、“你老”、“先生”等。
第一,《官話指南》在近代北京官話學習者中影響極為深遠,是學習北京官話重要的教科書,確立了北京官話在日本漢語學習中的正統(tǒng)地位,也是檢定漢語水平的重要標準。
六角恒廣曾指出,在整個明治時代,《官話指南》不僅確立了漢語學習者必讀書的地位,而且,該地位經(jīng)過大正時期,一直保持到了昭和20年(1945)。同時,該書不僅用于日本的漢語教學,而且廣被翻譯,出版了英語版、法語版和注釋本,可以說是當時的國際名著。在日本國內(nèi),是日本人學習中國語不可缺少的必讀書,是漢語的經(jīng)典教科書,截至昭和20年11月,它的修訂版已出到了第45 版。(六角恒廣1984)前面提到的各種改訂版、復刻版、方言版、英法譯本版都是有力的佐證。1885年有“清末怪杰”之稱的辜鴻銘回國后,開始學習北京官話的教材就是用的《官話指南》。后來編寫的一些北京官話教科書如《京話指南》,其中一些內(nèi)容與《官話指南》有重合之處。1918年瑞典漢學家高本漢的《北京話語音讀本》(A Mandarin Phoneric Reader In The Pekinese Dialect),其中的一部分材料也選自《官話指南》,可見其影響深遠。
在日本,《官話指南》不僅是官方漢語學習的指定教科書。如1897年的東京外國語學?!扒逭Z科”使用的教材就是改訂的《官話指南》、《談論新編》等書,它同時還是核定漢語水平的重要依據(jù)。1927年,滿鐵公布的《語學鑒定考試程度及標準》中,中國語鑒定考試程度及標準是:
四等——以《急就篇》問答程度為標準的會話、聽寫、讀法、造句作文、中日文互譯。
三等——以《急就篇》程度為標準的會話、聽寫、讀法、造句作文、中日文互譯。
二等——以《官話指南》程度為標準的會話、聽寫、讀法、造句作文、中日文互譯。
一等——以《談論新篇》程度為標準的會話、聽寫、讀法、造句作文、中日文互譯以及平易的時文、書簡文解讀。
特等——以一般白話文程度的圖書、報紙、雜志為標準的會話、聽寫、讀法和通暢的中日文互譯。報紙雜志的記事論說的解讀。書寫時文和書簡文。(曲鐵華梁清2009)
以《官話急就篇》、《官話指南》、《談論新篇》做為檢定中國語初級、中級、高級的標準,可見《官話指南》在日本漢語學習群體中影響深遠。
第二,《官話指南》為研究十九世紀中后期的北京話口語提供了豐富的素材。
雖然說十九世紀中期以前官話的標準是南京話,但是目前為止明確記載反映明清時代南京話面貌的小說或教材并不像北方話那樣多,或者說因為歷史上歷代政府對語言標準的選擇沒有明確的規(guī)定,因此關(guān)于明清時期官話標準之爭一直持續(xù)到現(xiàn)在,都是拿某人某一時期的一段論述做為自己的論據(jù),各執(zhí)一詞,莫衷一是。而北方方言雖然通行范圍廣,但是各地的方言也有很大的差別,反映在小說上也是千姿萬態(tài),因為小說的作者都是用自己熟悉的語言來創(chuàng)作的。反映山東方言色彩的《金瓶梅詞話》、《醒世姻緣傳》和帶有江淮官話色彩的《儒林外史》以及甚至被認為是北京話寫成的《紅樓夢》、《兒女英雄傳》也是同中有異,異中有同。很多人對這幾部書的作者以及籍貫問題爭論不休,即使是帶有濃郁山東地方特色的《金瓶梅詞話》的語言歸屬和作者身份,也爭執(zhí)不下。
《官話指南》是一部以北京話口語作為學習漢語的教材,采用問答體的形式,最大程度地反映了十九世紀后半期的北京話面貌。如果說清代白話小說還是近代白話的書面語的話,那么《官話指南》以及《語言自邇集》等漢語教材當是近代官話的口語形式的真實記錄。
第三,《官話指南》為我們了解清代北京話的語音提供了一些有益的借鑒。
《官話指南》雖然沒有像《語言自邇集》、《華語跬步》那樣為我們詳細地舉出北京話的音、韻、調(diào)和音節(jié)的構(gòu)成等詳盡的語音知識,但是作者在“時延師儒,賴其口講指畫,漸有所領悟”后,提出漢語四聲、輕重音、四呼和連讀變調(diào)等問題。限于作者的認識水平,對語音感性的認識,不可能準確地描述北京話的語音問題,標調(diào)問題在我們所見到的《官話指南》初刻本中沒有體現(xiàn),但在后來的《官話指南自修書》中還是貫徹了下來,《華語跬步》也是采用這種標調(diào)辦法。作者說,“標記之式,原可以獨出心裁,各人用各人之記。殊不必舍己求人,但恐學者漫無定式,無所適從,因暫擬依法,分別詳列于左?!彪m然和中國傳統(tǒng)的平上去入標調(diào)辦法有所不同,但是也是做了有益的探索。
第四,《官話指南》對研究近代漢語詞匯的發(fā)展演變也有很大幫助。詞匯方面,《官話指南》書中除了反映北京話口語詞以外,還有成語、歇后語、新詞語等。根據(jù)對《官話指南》楊龍?zhí)沙霭姹竞途沤瓡鴷钭直镜谋容^,可以看出當時以北京話為代表的北方官話和九江一帶的南方官話的在詞匯選擇上的一些差異。此外的上海方言和廣東方言譯本也真實的記錄了當時的上海話和廣東話的特征,對于研究一百余年的上海話和廣東話有很重要的參考價值。而其后在民國時期出現(xiàn)的系列教科書適用的《官話指南》的改寫版,其中詞匯的更替也從一個側(cè)面反映了時代的變遷。
最后,《官話指南》有助于進一步深入了解清代北京話語法,了解近代漢語向現(xiàn)代漢語嬗變的軌跡。太田辰夫(1950)通過對清代語料的研究提出的北京話的七個特點,在《官話指南》中都得到了印證。雖然太田辰夫的研究對象沒有涉及《官話指南》等漢語教材,但是在其他同期的漢語教材中也得到了充分的印證。
《官話指南》不僅是日本明治時期一部優(yōu)秀的漢語名著,也對中國的近代白話課本的編寫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成為近代世界漢語教育史上重要的里程碑式的教材。當然它本身也存在一定的不足,如不重視語音的練習,不像當時西人漢語教材編寫那樣給漢字注音,不利于初學者的學習;以生活內(nèi)容編排課文,故一些詞匯、語法知識不能很系統(tǒng)的訓練學習等。
注釋:
[1]關(guān)于《官話指南》英譯本與法譯本的出版機構(gòu),曾得到董守信、楊慧玲、張明明等老師的熱心指教,表示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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